第8章
何書桓那場來勢洶洶的風寒，并未因他年輕力壯就輕易退去。高燒反復(fù)，咳嗽聲嘶啞沉重，仿佛要將肺腑都咳出來。報社簡陋的宿舍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他壓抑的喘息聲。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臉色是病態(tài)的潮紅，往日的神采飛揚被虛弱和憔悴取代。</p>
杜飛急得嘴上起了燎泡，日夜不休地守在床邊，端茶遞水，擦拭身體，替換被冷汗浸濕的衣衫。他看著好友這副模樣，心里又急又痛，更是將那份對陸依萍的怨氣憋在了心里——書桓都病成這樣了，那個狠心的女人，竟真的一次都沒來看過！</p>
“水……”何書桓在昏沉中發(fā)出模糊的囈語。</p>
杜飛連忙扶起他，小心翼翼地將溫水喂到他干裂的唇邊。何書桓喝了幾口，又無力地躺了回去，昏昏沉沉間，眉頭緊鎖，仿佛連睡夢中都不得安寧。杜飛替他掖好被角，看著窗外漸漸陰沉下來的天色，心里愁云密布。醫(yī)生說書桓這病需要靜養(yǎng)和營養(yǎng)，可這報社宿舍條件簡陋，他自己又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哪里懂得精細照顧？</p>
就在這時，宿舍門外傳來了輕輕的、帶著幾分遲疑的敲門聲。</p>
杜飛以為是同事，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沒好氣地應(yīng)了一聲：“誰啊？門沒鎖！”</p>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手里還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多層食盒。竟然是陸如萍。</p>
她穿著一件淡紫色的雨衣，頭發(fā)有些被風吹亂，幾縷濕漉漉地貼在額前，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和怯意�？吹酱采喜∪葶俱驳暮螘�，她的眼圈立刻紅了。</p>
“杜飛先生……何先生他……好點了嗎？”如萍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p>
杜飛看到是如萍，愣了一下，隨即心里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一方面，他感激這個時候還有人惦記著書桓；另一方面，想到書桓是因為誰才變成這樣，他又有些別扭。</p>
“還是老樣子，燒沒完全退，咳得厲害�！倍棚w嘆了口氣，側(cè)身讓如萍進來，“你怎么來了？還下著雨�！�</p>
如萍走進來，將食盒小心地放在床頭的小幾上，脫下滴著水的雨衣，露出里面干凈的洋裝。她看著何書桓難受的樣子，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我聽夢萍說何先生病得很重，心里放心不下……我熬了點清淡的雞絲粥和小菜，還有潤肺的梨湯，想著……也許何先生能吃一點……”</p>
她說著，打開食盒的蓋子，一股溫暖的食物香氣立刻驅(qū)散了一些房間里的藥味。粥熬得糯爛，小菜清爽，梨湯澄澈，一看就是花了心思準備的。</p>
杜飛看著那精致的食盒，再看看如萍被雨水打濕的肩頭和真誠擔憂的眼神，心里那點別扭頓時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感動和……心疼。</p>
是的，心疼。心疼這個傻姑娘。</p>
他看得出來，如萍是真心喜歡書桓。不像那個陸依萍，冷心冷肺，書桓為她命都快沒了，她連面都不露。而如萍，明明知道書桓心里裝著別人，卻還是冒著雨，小心翼翼地送來這份心意。</p>
“如萍小姐，真是……太麻煩你了�！倍棚w語氣緩和了許多，帶著感激，“書桓他現(xiàn)在沒什么胃口，但你這粥看著就好吃，等他醒了我一定讓他吃點�！�</p>
如萍連忙擺手，臉上泛起一絲羞澀的紅暈：“不麻煩的，杜飛先生你才辛苦。我……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只能做點這些……”她的目光又落在何書桓臉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關(guān)切。</p>
就在這時，何書桓似乎被他們的談話聲驚動，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神渙散。當他模糊的視線聚焦到床邊的如萍時，明顯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引發(fā)了一陣劇烈的咳嗽。</p>
如萍嚇得趕緊上前，想替他拍拍背，又覺得唐突，手僵在半空，焦急地看著杜飛。</p>
杜飛連忙扶住何書桓，幫他順氣。等咳嗽稍緩，何書桓虛弱地靠在床頭，看著如萍，聲音沙啞得厲害：“陸……陸小姐？你怎么……來了？”</p>
“我……我來看看你。”如萍的聲音更輕了，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何先生，你感覺怎么樣？我熬了點粥，你要不要嘗一點？”</p>
何書桓看著如萍那雙純凈的、寫滿擔憂的眼睛，又看了看旁邊食盒里冒著熱氣的粥，心中五味雜陳。他能感受到如萍真誠的關(guān)心，這份在病中送來的溫暖，確實讓他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一絲慰藉。但與此同時，另一個更加倔強、更加冰冷的身影，也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讓這份慰藉都帶上了一絲苦澀的對比。</p>
他勉強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低聲道：“謝謝……陸小姐費心。我……沒什么胃口�！�</p>
如萍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下，但還是柔聲勸道：“多少吃一點吧，何先生。你病著，需要補充體力。這粥我熬了很久，很軟爛的……”</p>
看著她那近乎乞求的眼神，何書桓終究不忍心再拒絕，輕輕點了點頭。</p>
如萍臉上立刻綻放出欣喜的笑容，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獎賞。她連忙盛了一小碗粥，用勺子輕輕攪動，吹涼，然后小心翼翼地遞到何書桓嘴邊。</p>
杜飛在一旁看著，心里酸澀不已。他替書桓難受，也替如萍感到不值。這么好的一個姑娘，溫柔，善良，家世好，偏偏喜歡上心里裝著別人的書桓。而書桓呢，明明承受著這樣的深情，心里卻還念著那個傷他至深的人。</p>
這感情的事，真是剪不斷，理還亂。</p>
何書桓勉強吃了幾口粥，便搖了搖頭，實在咽不下去。如萍也不強求，細心地替他擦掉嘴角的痕跡，又端來溫熱的梨湯，看著他喝了幾口。</p>
窗外，雨聲淅瀝，敲打著窗欞。宿舍里，燈光昏暗，藥味與食物香氣混雜。何書桓重新躺下，昏沉睡去。如萍就安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守著他，眼神里充滿了溫柔和堅定，仿佛只要他需要，她就會一直在這里。</p>
杜飛看著這一幕，心里默默嘆了口氣。</p>
也許，在這個冰冷的雨夜，如萍送來的這份不摻雜質(zhì)的溫暖，才是病中的何書桓，最需要的東西吧。只是，這份溫暖，能否真正抵達他那顆被冰封的心呢？</p>
杜飛不知道。他只知道，看著如萍默默付出的樣子，他這個旁觀者，心里都忍不住泛起陣陣心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