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風(fēng)裹挾著咸腥的濕氣,吹在溫綿臉上,激起一片涼意。</p>
她開著車,指尖隔著薄薄的真絲襯衫,無意識地?fù)徇^腰側(cè)。</p>
那里,一陣蓋過一陣的刺痛感,像有根燒紅的針在皮肉里攪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今晚這場豪賭的代價。</p>
車,穩(wěn)穩(wěn)停在半山腰那棟燈火璀璨的別墅內(nèi)。</p>
傅家。</p>
溫綿推門下車。</p>
門口的保鏢看見她,表情沒有絲毫意外,只是身體站得更直了一些,連阻攔的動作都懶得做。</p>
十年了,他們早就認(rèn)識了她這張臉。</p>
穿過被打理得一絲不茍的花園,溫綿的腳步有些虛浮。</p>
她這二十多年,做過最大膽的事有兩件。</p>
第一件,是追了傅聿寒十年。</p>
第二件,就是今天下午,她走進了那家紋身店。</p>
在腰間紋了那朵酷似玫瑰的圖騰。</p>
每一片花瓣,每一根尖刺,都和她記憶深處,傅聿寒腰上那道疤痕的形狀,分毫不差。</p>
那是他少年時為了救她留下的。</p>
如今,她也擁有了和他一樣的記號。</p>
別墅燈火通明,露天泳池的水光漾在建筑外墻上,光影破碎。</p>
一道身影恰好從別墅內(nèi)走出,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發(fā)出沉穩(wěn)而優(yōu)雅的聲響。</p>
江舒暖。</p>
傅聿寒唯一帶在身邊的女人,也是溫綿十年追愛路上,最礙眼的一根刺。</p>
她今天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米白色職業(yè)套裙,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臉上掛著標(biāo)準(zhǔn)微笑,那姿態(tài),仿佛她才是這座別墅的女主人。</p>
“溫小姐,你來了。”</p>
江舒暖的聲音永遠是那么溫溫柔柔,卻總讓溫綿感到寒意。</p>
“阿聿剛從紐約飛回來,時差還沒倒過來,正在休息�!�</p>
她的潛臺詞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我是他身邊照顧他的人,而你,只是個不合時宜的訪客。</p>
溫綿的心口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p>
她攥緊手心,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的軟肉里。</p>
“我上去看看他�!睖鼐d懶得跟她廢話,繞開她就想往里走。</p>
江舒暖輕身一側(cè),攔在溫綿面前,動作很輕,態(tài)度卻很強硬,“溫小姐,十年了,你怎么還是這么不懂事呢?”</p>
她的聲音壓低了些,湊近溫綿耳邊,溫?zé)岬臍庀⒗餄M是嘲諷。</p>
“阿聿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討厭人糾纏,尤其是你�!�</p>
又是這句話。</p>
討厭。</p>
不喜歡。</p>
這十年,溫綿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她那點可憐的孤勇和所剩無幾的期待。</p>
溫綿抬起頭,目光越過江舒暖的肩膀,死死地盯著二樓那扇被厚重窗簾遮蔽的落地窗。</p>
憑什么?</p>
憑什么她十年的陪伴和等待,都抵不過他一句“討厭”?</p>
憑什么這個女人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這里,用主人的口吻對她指手畫腳?</p>
一股滾燙的、執(zhí)拗的狠勁猛地沖上頭頂,燒掉了她最后一絲名為“理智”的弦。</p>
去他媽的溫順。</p>
去他媽的小心翼翼。</p>
今天,她賭上了一切,就沒想過要空著手回去!</p>
溫綿猛地后退幾步,退到院子中央的草坪上,仰起那張美得驚人的小臉,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二樓那扇緊閉的窗戶,石破天驚地喊了出來:</p>
哥哥!”</p>
“阿聿哥哥!你出來!”</p>
清亮又帶著一絲破碎決絕的女聲,瞬間撕裂了半山別墅的寧靜。</p>
江舒暖的臉色驟變,那副完美的優(yōu)雅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溫綿,你瘋了!”</p>
幾個在花園里巡邏的保鏢聞聲沖了過來,可看到院中這一幕,都僵在原地,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p>
——整個港城誰不知道,傅家這位爺對這位溫小姐的態(tài)度,是出了名的古怪。</p>
“啪嗒�!�</p>
二樓臥室的燈,亮了。</p>
溫綿的心跳,在這一刻驟然停止。</p>
她死死地仰著頭,看著那厚重的窗簾,被人從里面“唰”地一下,粗暴地拉開。</p>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落地窗后。</p>
傅聿寒。</p>
他就穿了件黑色的絲質(zhì)睡袍,領(lǐng)口松松垮垮地敞著,能看到線條分明的鎖骨和結(jié)實的胸膛。</p>
濕漉漉的黑發(fā)還在往下滴著水珠,顯然是剛沐浴過。</p>
那張英俊到足以讓任何女人瘋狂的臉,此刻陰沉得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夜空。</p>
他的視線穿透了數(shù)米的距離,像兩把淬了寒冰的刀子,精準(zhǔn)地、狠狠地釘在了溫綿的身上。</p>
被那樣的眼神盯著,溫綿卻笑了。</p>
依舊甜美。</p>
“哥哥,看這里�!�</p>
她的聲音帶著孩子氣的急切和炫耀。</p>
在江舒暖震驚的、保鏢們錯愕的注視下,溫綿伸出兩根纖細(xì)的手指,捏住包裹的她迷人身材的上衣下擺,猛地——</p>
向上掀起!</p>
衣擺上滑,夜風(fēng)瞬間灌了進來。</p>
那截不盈一握的纖細(xì)腰肢,在月光和別墅燈光的交織下,白得晃眼。</p>
而在那片雪白平坦的肌膚上,一朵嶄新的、紅得仿佛還在滴血的玫瑰紋身,就這么毫無保留地、決絕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視線里。</p>
每一個花瓣的弧度,每一根尖刺的朝向,都烙印著她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破釜沉舟的決心。</p>
溫綿仰著臉,滿眼都是孤注一擲的期待,像個跪在斷頭臺下,等待最后宣判的囚徒。</p>
“哥哥,你看清楚!”</p>
她拔高了聲音,尾音里帶上了無法抑制的哭腔和嘶吼。</p>
“這個,是不是跟你腰上那道疤,一模一樣!”</p>
“我也有了!我們有一樣的記號了!”</p>
“現(xiàn)在,我們是不是天生一對了?!”</p>
傅聿寒的視線,死死地定格在那朵血紅的玫瑰上。</p>
那一瞬間,他腦子里一片空白。</p>
她最怕疼,小時候打針都要哭上半天,現(xiàn)在……竟然為了他,去紋身……</p>
尖銳的心疼像是無數(shù)根鋼針,鋪天蓋地地扎向他的心臟,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p>
可下一秒,他的余光掃到了院子里那幾個保鏢。</p>
他看見了他們眼中來不及掩飾的驚艷、探究,甚至是……覬覦。</p>
那份蝕骨的心疼,瞬間被一股更為暴烈的、獨占的怒火所取代。</p>
他們憑什么看?</p>
她那截纖細(xì)的腰,那朵因他而生、為他而痛的血色玫瑰,也是這群下人配看的?</p>
暴怒像引線被點燃的炸藥,轟的一聲,炸碎了他所有的理智。</p>
他的手死死攥緊,骨節(jié)根根凸起,整張臉陰沉得能滴下水來。</p>
“唰——!”</p>
厚重的窗簾被他狠狠拉上,隔絕了所有的視線。</p>
整個過程,從出現(xiàn)到消失,不過短短數(shù)秒。</p>
沒有一句話。</p>
甚至,沒有一個多余的表情。</p>
他猛地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朝著樓下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要踏碎這昂貴的地板。</p>
樓下,溫綿臉上的笑容,就那么僵在了嘴角。</p>
她還保持著掀起衣擺的姿態(tài),像一尊滑稽而悲哀的雕像。</p>
血液仿佛在一瞬間被全部抽干,又被灌入了冰碴,從頭頂一路涼到了腳底。</p>
他真的……就這么討厭她嗎?</p>
討厭到,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p>
“看到了嗎?”江舒暖得意的、淬著毒液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溫綿,阿聿他,連看都懶得多看你一眼�!�</p>
“十年了,你還不明白嗎?你做的這些,在他看來,只是廉價又可笑的糾纏。”</p>
“一個紋身而已,你以為他會在乎?”</p>
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精準(zhǔn)的刀,扎在溫綿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p>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連放下衣擺的力氣都沒有了。</p>
原來,十年的癡纏,百般的討好,最終換來的,就是他毫不留情拉上窗簾的背影。</p>
江舒暖優(yōu)雅地踱步到她身邊,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輕聲吐出最殘忍的判詞:</p>
“放棄吧,溫綿。阿聿最討厭的,就是你為他做的一切。”</p>
“你永遠,永遠,都得不到他的心。”</p>
溫綿眼里的光,徹底熄滅了。</p>
腦子里嗡嗡作響,一片空白。</p>
就這樣吧……</p>
累了。</p>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一股大力忽然從身側(cè)襲來。</p>
“哎呀,小心�!�</p>
江舒暖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腳下卻站得穩(wěn)穩(wěn)的。</p>
而溫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撞,本就虛浮的身體徹底失去平衡,腳下的高跟鞋一崴,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p>
她的身后,就是那片在夜色中蕩漾著冰冷波光的露天泳池。</p>
“噗通——!”</p>
巨大的落水聲響起,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間將她整個人吞沒。</p>
溫綿,不會游泳。</p>
水從四面八方瘋狂涌來,擠壓著她的胸腔,灌進她的口鼻,野蠻地剝奪了她賴以生存的空氣。</p>
她本能地拼命掙扎,手腳在水中胡亂揮舞,卻只能讓自己下沉得更快。</p>
窒息的痛苦和瀕死的恐懼,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臟。</p>
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冰冷中,不斷下沉,再下沉……</p>
在她徹底失去知覺前的最后一刻。</p>
恍惚中,她好像看見,那道剛剛決絕消失的黑色身影,瘋了一樣從別墅大門沖了出來!</p>
沒有片刻猶豫,縱身躍入了冰冷的池水!</p>
那張永遠覆蓋著冰霜的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徹底崩裂的驚惶。</p>
溫綿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輕如幻覺的,嘲諷的弧度。</p>
原來……</p>
你也會怕啊,傅聿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