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水徹夜未停，敲打著窗戶，也敲打在蘇暖暖的心上。她幾乎一夜未眠，眼前反復浮現(xiàn)許微為陸寒拂去落絮時他平靜的神情，以及雨中他們并肩而立的畫面。一種清晰的界限感橫亙在她心頭——那是她無法涉足，也無需她關心的領域。</p>
周一清晨，她用精致的妝容掩蓋了疲憊，提前二十分鐘到達辦公室。她需要重新筑起心理防線，將所有的注意力拉回到工作本身。</p>
陸寒準時到達，依舊是那副冷峻嚴謹?shù)哪樱路鹬苣┚鄄偷牟迩鷱奈窗l(fā)生。他經過蘇暖暖工位時，腳步未停，只淡淡丟下一句：“九點，小會議室，‘晨曦計劃’階段復盤�！�</p>
“好的，陸總�！碧K暖暖抬頭，回以同樣專業(yè)冷靜的目光。</p>
會議中，她全程專注，匯報條理清晰，回答問題時言簡意賅，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她甚至沒有像往常那樣，下意識地去觀察陸寒是否需要添水。她將自己完全包裹在“下屬”的身份里。</p>
陸寒的目光幾次不經意地掠過她，她均垂眸避開，只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資料上。</p>
會議結束，眾人離去，蘇暖暖整理著筆記，準備最后一個離開。</p>
“蘇助理�！标懞穆曇粼诼燥@空蕩的會議室響起，他還沒走。</p>
蘇暖暖動作一頓，抬起頭：“陸總，還有什么吩咐？”</p>
陸寒站在會議桌另一端，深邃的眼眸看著她，帶著一絲探究：“上周末聚餐后，你似乎……”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走得有些匆忙。”</p>
蘇暖暖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被她強行穩(wěn)住。她露出一個標準的職業(yè)微笑：“謝謝陸總關心。那天只是突然想起還有些私人事情需要處理，不想耽誤您和許小姐的時間�！�</p>
她將“許小姐”三個字說得自然無比，仿佛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稱謂。</p>
陸寒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對她的回答并不完全滿意，但也沒再追問�！啊筷赜媱潯码A段的資源調配方案，下班前發(fā)我初稿�！�</p>
“明白�！碧K暖暖點頭，抱起文件，禮貌地頷首后，率先離開了會議室。</p>
回到工位，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很好，界限劃清了。她打開電腦，開始全力投入資源調配方案的設計，試圖用繁重的工作塞滿所有思緒。</p>
午休時，她在茶水間遇到了陳宇。</p>
“臉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好？”陳宇遞給她一杯紅茶，“因為周末的事？”</p>
蘇暖暖接過茶杯，暖意透過瓷壁傳來。“沒有，只是在想方案的事�！彼裾J道。</p>
陳宇了然地笑了笑，壓低聲音：“別多想。那位許小姐，是陸總的心理醫(yī)生，也是他表姐。聽說陸總母親那邊一直希望他們能在一起，親上加親，但……似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p>
這個消息像一塊石頭投入湖心。心理醫(yī)生？表姐？ 這解釋了她為何能如此靠近陸寒。但“母親希望他們在一起”這句話，又讓剛剛清晰的關系蒙上了一層新的薄霧。家族意愿，往往是另一重更復雜的枷鎖。</p>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蘇暖暖輕聲說，語氣平靜，“不過，這些都與工作無關�！�</p>
陳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點點頭：“你能這么想最好�！�</p>
下午，蘇暖暖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方案設計中。她查閱了大量過往項目數(shù)據(jù)，對比了不同部門的資源需求與產出效率，提出了一個打破常規(guī)的、更具彈性的動態(tài)資源配置模型。</p>
當她將初稿發(fā)送給陸寒時，距離下班截止時間還有半小時。</p>
不到十分鐘，內線電話響了。</p>
“進來一下�！标懞穆曇袈牪怀銮榫w。</p>
蘇暖暖走進辦公室，發(fā)現(xiàn)他正專注地看著她提交的方案，手指在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圖表間滑動。</p>
“這個動態(tài)模型，解釋一下核心邏輯。”他沒有抬頭，直接問道。</p>
蘇暖暖走到辦公桌側前方，保持著一個恰當?shù)木嚯x，開始條理清晰地闡述她的設計思路，從痛點分析到解決方案，再到預期的效率提升。</p>
陸寒安靜地聽著，偶爾打斷，提出一兩個尖銳的問題。蘇暖暖均對答如流，數(shù)據(jù)支撐扎實，邏輯鏈條完整。</p>
終于，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難以忽略的欣賞�！昂艽竽懙脑O想。推翻了我原本的規(guī)劃�！�</p>
“我認為，在項目快速迭代的階段，靈活性比固定的配額更重要�！碧K暖暖不卑不亢地回答。</p>
“風險呢？”他挑眉。</p>
“風險在于對項目負責人判斷力的依賴。所以我在附錄里增加了決策支持清單和預警機制�！彼缬袦蕚�。</p>
辦公室里陷入短暫的沉默。陸寒的指尖在桌面輕輕敲擊著，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p>
“按你的方案，修改細化。明天上午，我要看到完整版�！彼罱K做出了決定。這是一個巨大的認可。</p>
“是，陸總�！碧K暖暖心中掠過一絲成功的喜悅，但臉上依舊保持著克制。</p>
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時，陸寒卻再次開口，話題突兀地一轉：“許微……她只是我的醫(yī)生，也是家人。”</p>
蘇暖暖愣住了，完全沒料到他會主動解釋。她停下腳步，轉過身，對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似乎有某種她讀不懂的復雜情緒。</p>
她沉默了幾秒，選擇了一個最安全、最得體的回應：“我明白了，陸總。許小姐的專業(yè)素養(yǎng)和氣質，都令人印象深刻�！�</p>
這個回答，禮貌地將許微定位在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專業(yè)人士”上，同時巧妙地回避了“家人”這個更私密的范疇，也回避了她自己對這件事的任何個人看法。</p>
陸寒看著她，似乎想從她平靜無波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最終只是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嗯�！�</p>
蘇暖暖微微頷首，退出了辦公室。</p>
門在身后合上，她靠在墻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為什么要特意解釋？這不在她劃定的界限之內，反而讓那剛剛筑起的防線，產生了一絲微小的裂縫。</p>
下班時，天空依舊陰沉。蘇暖暖走到大廈門口，發(fā)現(xiàn)雨又開始下了起來，而且不小。她正猶豫是否要冒雨沖去地鐵站，一把熟悉的黑色雨傘撐在了她的頭頂。</p>
她愕然回頭，看到陸寒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p>
“順路�！彼恼Z氣依舊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你的方案，還有些細節(jié)需要在車上討論�！�</p>
這個理由冠冕堂皇，讓人無法拒絕。而且，他用的是“討論”，而非“吩咐”。</p>
蘇暖暖看著他那張沒什么表情的俊臉，又看了看外面密集的雨幕，最終點了點頭：“……謝謝陸總�！�</p>
車內空間密閉，流淌著低沉的古典樂。陸寒果然就方案的一個技術細節(jié)與她探討起來，氣氛仿佛真的只是上司與下屬利用通勤時間加班。</p>
討論告一段落時，車子恰好遇到一個長長的紅燈。車內陷入一種微妙的安靜，只有雨刮器規(guī)律擺動的聲音。</p>
忽然，陸寒輕輕咳了幾聲，眉心微蹙，手下意識地按向了胃部。</p>
蘇暖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從自己隨身的托特包里拿出了一個小的保溫杯，遞了過去�！瓣懣�，溫水�！�</p>
這個動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經演練過無數(shù)遍。等她反應過來時，保溫杯已經遞到了陸寒面前。</p>
陸寒看著她，眼神里閃過一絲明顯的錯愕，隨即那錯愕化為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辨別的情緒。他緩緩伸手，接過了那個還帶著她體溫的杯子。</p>
“你……”他頓了頓，聲音有些低沉，“總是準備得很周全�！�</p>
蘇暖暖垂下眼簾，輕聲回答：“習慣了。”她家里有個同樣不顧惜身體的父親，讓她養(yǎng)成了隨身攜帶溫水和小藥片的習慣。</p>
他打開杯蓋，喝了一口溫水。車廂內，那股熟悉的、混合著雨后青草與梔子花的清淡氣息，似乎因為她的靠近而隱約浮動。</p>
陸寒放下杯子，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霓虹上，忽然用一種近乎耳語般的聲音，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p>
“小時候……有一次被忘在夏令營，又餓又怕……也有個女孩，給過我一顆糖。”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遙遠的回憶感，“糖，是梔子花味的�！�</p>
蘇暖暖的心臟，猛地、劇烈地跳動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腔。夏令營？梔子花糖？書桌照片上那個戴著梔子花發(fā)繩的女孩……</p>
她猛地轉頭看向他，他卻已經恢復了常態(tài)，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她的幻覺。他側臉的線條在車窗外流動的光影中，顯得格外冷硬。</p>
車子在她公寓樓下停穩(wěn)。</p>
“明天別遲到�！彼Z氣恢復如常。</p>
“不會的，陸總。謝謝您送我�！碧K暖暖推開車門，逃也似地沖進了雨里，甚至忘了拿回自己的保溫杯。</p>
她站在電梯里，看著金屬門上自己驚慌失措的倒影，腦子里一片混亂。</p>
他為什么突然說那個？是巧合，還是……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p>
那個戴著梔子花的小女孩，那個梔子花味的糖……和她心底那份模糊的熟悉感，到底有什么關系？</p>
而那個被她留在車上的保溫杯，此刻正安靜地躺在陸寒手邊，杯壁上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他看著窗外她消失的單元門，目光深沉如夜。</p>
迷霧似乎更濃了，但在那濃霧深處，仿佛又透出了一絲微弱卻執(zhí)拗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