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晃了晃有些發(fā)暈的頭，李剛坐直了身子，聽得院子中似乎有些動靜，忍不住推開了自己的窗子，結(jié)果一愣。</p>
院子當(dāng)中聚集了五六個孩子，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yán)肅，抿著小嘴不出聲，見窗子來了，全都目光灼灼的盯著李剛，一副期盼的樣子。</p>
“韓正家里的，怎么回事？”李剛笑著問道。</p>
韓正的老婆張氏連忙道：“大人昨天晚上說今天燉肉，孩子們就記住了，早早的就過來等了，妾身沒攔住，請大人恕罪。”</p>
“你不讓他們說話的？”李剛笑著問道。</p>
“怕他們打擾了大人�！睆埵系椭^說道。</p>
李剛嘆了一口氣，這些孩子懂事的讓人心疼，大的不過七八歲，小的也就三歲，讓他們不開口，他們就不開口。想想這個時代，亂開口是會丟命的，李剛就覺得操蛋。</p>
想想自己的兒子，七八歲正是上房揭瓦討人厭的時候，在看這些孩子就越發(fā)覺得心疼了。</p>
太陽剛剛升起，大早上的吃肉有些不合適，可李剛還是笑著說道：“天亮了，燉肉。”</p>
孩子們瞬間發(fā)出了歡呼聲。</p>
老錢頭也來到了外面躬身道：“大人。”</p>
按照規(guī)制，烽火堡有小旗一人，守堡兵丁十人及其家眷，屯田一百五十畝，長弓五把，甲胄十一副，長槍八只，盾牌四個，長刀一把，戰(zhàn)馬十二匹，戰(zhàn)車三輛。</p>
現(xiàn)實(shí)情況是小旗一人，守堡兵丁五人，四名青壯，一個老頭。</p>
老錢頭無妻無子，年紀(jì)大了，上不了堡，平日里跟在李剛身邊做些伺候的活。四名青壯，韓正娶妻張氏，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p>
張釗，娶妻劉氏，生了一個兒子。</p>
趙洋，娶妻陳氏，生了一個兒子，陳氏難產(chǎn)死了，幸虧韓正氏生二女兒，趙陽的兒子由韓張氏撫養(yǎng)成人。</p>
張仲禮，據(jù)說是讀書人被發(fā)配充軍的，來時身邊跟著發(fā)妻柳氏，到了烽火堡之后，生了兩個女兒。</p>
屯田一百五十畝，天旱，早就荒廢了，種了也沒收成，平白浪費(fèi)種子。長弓都是后來自己做的，長槍的柄都換了好幾次了，現(xiàn)在都是彎的，連個直的木頭都找不到。</p>
李剛剛那把刀都已經(jīng)上銹了，磨都磨不出來。</p>
戰(zhàn)馬更別提了，只有一匹老母馬，骨瘦如柴，上一次李剛好說歹說，上面給撥了兩匹馬，到了李剛這就變成了一頭騾子一頭驢。</p>
大鍋很快又在院子里面架上了。</p>
李剛讓老錢頭從庫房里面搬出來半扇豬肉，大刀剁成大塊直接扔到鍋里面，放了蔥蒜鹽就開始煮。</p>
“今天誰在堡上？”李剛一邊燒火一邊問道。</p>
“今天張仲禮當(dāng)班�！崩襄X頭盯著鍋里面的肉，咽了一口口水說道。</p>
“肉燉好了給他送一大碗過去，”李剛笑著說道：“再搭上一碗肉湯。”</p>
“好！”老錢頭笑著點(diǎn)頭道。</p>
肉香味很快就飄出去很遠(yuǎn)，不當(dāng)班的韓正等人老早的就跑到院子里面等著吃肉了。</p>
“你們過來，我有件事情和你們說�！崩顒偯嫒輫�(yán)肅的招呼幾個人道。</p>
見李剛要說正事兒，女人們便帶著孩子退到了一邊去玩了。</p>
“我想帶你們走，你們怎么想的？”李剛目光掃過眾人開口道：“情況你們也都知道，四個月沒有發(fā)餉銀了，地又不出糧食，水都快沒了，再這么下去，咱們非得渴死餓死在這�！�</p>
“大人，能走的脫嗎？”張釗抬起頭遲疑著說道。</p>
明軍很苦，守邊的明軍更苦，而且要祖祖輩輩的守，很多人受不了苦，有的不想孩子再遭這個罪，選擇跑，跑的人越來越多，沒人當(dāng)兵，當(dāng)官的自然受不了了。</p>
沒人守衛(wèi)，韃子打過來怎么辦？于是出臺了很多措施來防止士兵逃走，比如把家眷送過來和他們一起，帶上家眷你就沒有那么容易跑了吧？</p>
又比如沒有文書，不得擅離駐守之地，李恒等人想要回去進(jìn)入宣府，到城門口就會被人查文書，沒有，直接全家就扣下。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逃走，也會立馬派人去追。</p>
一旦被抓住，直接會成為殺雞儆猴的雞，死得很慘。</p>
“怎么也要搏一搏，”李剛目光灼灼的說道：“不為了咱們，也要為了她們想一想�！�</p>
李剛抬頭示意了一下遠(yuǎn)處的女人和孩子們。</p>
“走，咱們還有活路，不走，要么餓死，要么等韃子來殺死咱們�！崩顒偩従彽恼f道：“再說了，現(xiàn)在到處都是反賊，咱們混到流民里邊去也行�！�</p>
“你們放心，我還能弄到吃的，不會讓你們餓肚子，咱們找一個安穩(wěn)的地方住下，到時候買房買地，我都讓你們過上富貴的日子�！�</p>
李剛不是沒想過一個人走，但他也知道自己走不了。</p>
自己跑了，這些人肯定會第一時間報(bào)過上去，到時候海捕文書一發(fā)，自己肯定抱頭鼠竄。再說了，一個人上路多危險(xiǎn)，遍地都是流民草寇，隨時都有人能要自己的命。</p>
帶他們一起走，一來沒人告密，二來路上抱團(tuán)也能安全一些。</p>
“走！”趙洋咬了咬牙說道：“大人我跟你一起�！�</p>
張釗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我也走，奶奶的，早就干夠了�！�</p>
“既然大家都走，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韓正抱了抱拳說道：“我跟大家一起走，哪兒都比這兒的日子好過�！�</p>
幾個人的目光落在了老錢頭的身上。</p>
“你們看我干什么？”老錢頭笑呵呵的說道：“老頭子也不想埋在這兒，看了大半輩子黃沙了，老頭子也想找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養(yǎng)老，將來死了就埋在那。”</p>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同時笑了起來。</p>
“肉好了，吃肉�！崩顒偞笮Φ恼f道：“吃飽了咱們就收拾東西，晚上早點(diǎn)睡，明天天不亮咱們就出發(fā)�！�</p>
“好�！睅讉�人笑著答應(yīng)道。</p>
忽聽得一聲炮響，隨后便是邦邦邦的擂梆之聲。</p>
幾個人對視一眼臉色大變，敵襲，韃子來了。</p>
“換衣服，上堡！”李剛放下手中的碗，大聲的說道。</p>
套裝被拿了出來，李剛熟練的往自己的身上套，看了一眼其他人，發(fā)現(xiàn)他們雖然笨手笨腳的，但也全都穿上了，李剛不禁感嘆自己的先見之明。</p>
昨天晚上自己就把這些東西的使用方法交給他們了，現(xiàn)在果然派上了用場。</p>
換好了衣服，系好了頭盔，戰(zhàn)刀斜著背在身上，手中拎著長槍，李剛大聲的說道：“老錢頭，你看好孩子，韓正家里的，帶著女人把這些東西搬到堡上去�！�</p>
李剛伸手指著面前的禮炮說道。</p>
孩子們有序的躲起來，女人們也開始忙碌了起來。</p>
李剛上了堡，大聲的問道：“怎么回事？”</p>
張仲禮咽了一口唾沫說道：“炮響一聲，烽煙一束，是韃子的小股騎兵�！�</p>
“放炮，點(diǎn)煙�！崩顒傓D(zhuǎn)頭大聲的道。</p>
放炮點(diǎn)煙，一道筆直的濃煙升上了天空，很快遠(yuǎn)處也響起了炮聲，也升起了煙，消息朝著遠(yuǎn)處傳了過去。</p>
“大人，東西搬來了。”張氏一臉緊張的說道。</p>
“擺上，擺上�！崩顒傔B忙招呼把禮炮擺放在垛口之上：“全都朝著這個方向，后邊翹起來，把這個撕開，這里有火繩，等一下我讓你們點(diǎn)你們就點(diǎn)，明白嗎？”</p>
“明白�！迸藗凕c(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p>
很快一隊(duì)人馬從遠(yuǎn)處走了過來，剛開始還是小黑點(diǎn)，后來逐漸變大。</p>
啪！</p>
韓正猛的一拍垛口說道：“奶奶的，韃子的精銳斥候，他們破堡了。”</p>
李剛也看到了，他的臉色很難看。</p>
韃子的人并不多，是十人小隊(duì)，但都是一人雙馬，領(lǐng)頭的兩人明盔暗甲，一個人的盔上還有黑纓，另一個人背上還背著旗。剩下的八個人，每個人都是銅釘?shù)拿藜�，皮盔上一根避雷針高的高頂起，手上拿著精鐵鐮刀。</p>
在后金的軍隊(duì)當(dāng)中，士兵主要分為三個等級：守兵、布甲和馬甲。</p>
普通的女真男子，從十歲開始每三年參加一次考試，考試合格被稱為守兵，接著便是布甲、馬甲。馬甲之上為拔什庫，以馬甲內(nèi)的優(yōu)勝者選任。</p>
眼前的十人隊(duì)，為首的就是拔什庫，剩下的九人當(dāng)中一人為馬甲，八人為布甲。每個人全都是矮壯精湛的漢子，馬術(shù)也極為嫻熟。</p>
在他們前面一群人背負(fù)著雙手被串成了一串，男人女人孩子全都有，他們的樣子十分凄慘，哭聲和哀嚎聲不斷。</p>
韃子驅(qū)趕著人向前走，一邊用馬鞭指著烽火堡大笑，氣焰十分的囂張。</p>
烽火堡內(nèi)，眾人的臉色極為難看。</p>
生氣是一方面，兔死狐悲是另一方面。</p>
眼前這些人都是其他堡的守堡之人，現(xiàn)在像羊一樣的被人趕著，隨時都有可能被后面的人砍上一刀。很快他們便來到了堡前停下了戰(zhàn)馬，位置正好在弓箭的射程之外。</p>
囂張的下了戰(zhàn)馬，從俘虜當(dāng)中將男人挑出來推到了前面，按著他們跪在了地上。</p>
“他們要砍頭，當(dāng)著我們的面砍了他們的頭。”韓正咬著牙說道。</p>
“不行，不能這么看�！崩顒傄а勒f道：“咱們得出去干他一下�！�</p>
眾人全都轉(zhuǎn)頭用看瘋子的眼光看李剛，本身人就少，還出戰(zhàn)？人家騎兵一個沖鋒人就全沒了，根本沒法打。</p>
李剛目光掃過，眾人咬著牙說道：“守得住嗎？”</p>
眾人沉默了，他們心里也明白，根本守不住。</p>
李剛一拍垛口說道：“活著干，死了算，不能讓他們抓了俘虜，砍了腦袋，死，我也要掰下他一顆牙，咬下他一塊肉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