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修養(yǎng)了一個月才能勉強(qiáng)下床。</p>
或許是為了彌補(bǔ)我，沈淮序?qū)⒏鞣N值錢的東西源源不斷的往我的小院里送。</p>
首飾、錦緞、明珠、滋補(bǔ)的藥物……</p>
一開始他會每天來看我，跟我說話，但我開不了口——倒也不是故意，我被人生逼著吞下一塊燒紅的火炭，嗓子燙壞了，暫時還發(fā)不出聲。</p>
已經(jīng)將近五月的天，我還裹著厚厚的大氅躲在屋檐底下曬太陽，我身子太虛，根基已經(jīng)完全壞掉了，齊樾每天給我把脈的時候，蹙起的眉心都能夾死一只蒼蠅。</p>
最后他嘆息一聲，跟我說：“青芙，信王不是良人，你跟我回藥王谷吧。”</p>
他第一次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沈淮序剛好過來聽見，他面容冷漠的站在我們身后，眼神冰冷的從齊樾身上落到我身上，目光微微暖了暖，然后冷冷的朝齊樾開口：“她哪里都不會去。”</p>
他問我：“阿芙，今天感覺怎么樣？”</p>
我懨懨的朝他看一眼，然后冷淡的收回視線。</p>
到他走的時候，我都一副懨懨的樣子，不曾朝他瞧上一眼。</p>
后來他終于識趣，不再我眼前晃，只是每天都在在我的院門口站站，問問伺候我的夏苗，我今日的狀況。</p>
這樣的情況大概維持半個月后，清荷苑的那位終于坐不住了。</p>
清荷苑原本是我居住的地方，和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相比，不算華麗，但是就在沈淮序居住的臨風(fēng)閣旁邊。</p>
后來沈淮序?qū)⑺沃蓭Щ貋�，為了方便照顧中毒的她，我就搬到了和臨風(fēng)閣對稱的迎月樓。</p>
宋枝荷來拜訪我的那天天氣挺好的，她穿著青綠色的裙裾，亭亭玉立人如其名如一枝新荷，她帶著糕點(diǎn)和親手做的湯羹來看我。</p>
當(dāng)年她被沈淮序帶回府的時候，因?yàn)橹卸疽恢泵嫔n白，裹著沈淮序的大氅，嬌柔怯怯一副弱柳扶風(fēng)的樣子。</p>
如今毒解了，她的面色紅潤，相比我最后一次看見她，倒是長了不少肉。</p>
我們像是被對換了一樣。</p>
她站在廊下，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對小小的梨渦，看起來挺嬌俏可愛的，她歪著頭好奇的看著我：</p>
“你就是青芙姐姐？聽說你是為了換救我的解藥才被傷成這個樣子的，我本來想早點(diǎn)來看你，可是淮序說你要休養(yǎng)，所以我到今天才過來�！�</p>
我沒說話，只是打量著她。</p>
她是三個月以前被沈淮序帶回來的，我不知道她和沈淮序相識相知的緣起，只知道她中的毒，本該是沈淮序中的。</p>
她算是替沈淮序擋災(zāi)。</p>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夏苗，她是我從外面帶回來親自教出來的，一個眼神就知道該怎么做。</p>
沈淮序帶人趕過來的時候，宋枝荷正在跪著被塞她帶給我的那些糕點(diǎn)和湯羹。</p>
她的嘴被夏苗捏著，滿口的糕點(diǎn)屑，漆黑的眼睛噙滿了眼淚，無助又恐懼的模樣。</p>
她的侍女無助的跪在旁邊哭泣著求我，我抱著火爐懶懶的坐在廊下，冷淡的瞧著這一幕。</p>
沈淮序過來的時候宋枝荷差點(diǎn)被噎死，他一腳踹在夏苗的身上，然后震怒的扶起宋枝荷，眼里的心疼濃的快要溢出來。</p>
然后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微微頓了頓，最后冷冷的移到了夏苗的身上，眼里的寒意一閃而過。</p>
我看到了殺意。</p>
在他的侍衛(wèi)將夏苗拉下去前，我開口說了回來后的第一句話。</p>
嗓音嘶啞難聽如同用一把鋸子鋸過一樣，我說：“信王，您還記得我為什么殺秦峭嗎？”</p>
秦峭——秦夜的大兒子，那時候沈淮序還不是現(xiàn)在手握重兵，權(quán)勢滔天的信王，他不過是得陛下一夜寵幸的宮女生下的第五子，沒有皇子的尊貴，反而卑賤的人人可欺。</p>
他弱冠那年藩王作亂，來勢洶洶，陛下無人可用，在朝中問誰愿領(lǐng)兵作戰(zhàn)。</p>
沈淮序站了出來。</p>
他自小就擅讀兵書，跟著我父親習(xí)武，我父親是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一手長槍使的出神入化，那是沈淮序第一次在朝中亮相，震驚朝野，在陛下眾多的兒子里脫穎而出。</p>
后來作亂的藩王被他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朝臣恭賀，但陛下兒子太多，總歸會有對沈淮序冒頭的速度感到忌憚的——比如齊王。</p>
于是秦峭就被推出來當(dāng)監(jiān)工，順便負(fù)責(zé)糧草。</p>
他們秦家那時候站隊齊王，秦家算是異姓藩王，雖然軍事實(shí)力弱，但是坐擁江南最富饒的封地，所以財大氣粗，秦峭在軍事和糧草上多次設(shè)置阻礙。</p>
最后我殺了他。</p>
秦峭是我為沈淮序殺的第一個人。</p>
殺他其實(shí)也挺簡單的，他被色欲迷昏了心智，以為我是個手無寸鐵的花瓶，我用簪子劃破他的頸動脈的時候，他捂著傷口瞪大眼睛，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那時候年輕，殺人后慌張留了痕跡，秦家的人留我一條命，想對我屈打成招，要我攀咬出信王，說他圖謀不軌，好大喜功，為了一己私利所以派我殺害秦峭。</p>
我硬抗了半個月。</p>
最后等到沈淮序大勝班師回朝，龍心大悅，到手的兵權(quán)再還回去可沒那么容易了，加上陛下有意抬舉另外一位沒有母家勢力的皇子平衡朝局，所以那時的信王，風(fēng)頭無兩。</p>
秦家不敢得罪他，只好不甘心的將體無完膚的我送了回去，做個順?biāo)浦鄣娜饲椋阕髑蠛汀?lt;/p>
我至今還記得我回去那日，他看著我身上的傷，一道一道細(xì)細(xì)的數(shù)，我那時在渾渾噩噩中還仍有羞意，可他不讓我躲。</p>
他的眼神冰冷，就那樣細(xì)細(xì)的觀摩我身上的每一寸傷痕，眼里無關(guān)情欲，全是心疼。</p>
那其實(shí)是我第一次看見沈淮序晦暗如深的眼神，他沉默不語，過了很久后才抬眸看著我，眼里的殺意不加遮攔，他一字一句的跟我承諾，他說：</p>
“阿芙，我發(fā)誓，你身上的這些傷，我一定會讓秦家的人雙倍奉還�！�</p>
他忘了。</p>
后來他和秦夜坐在一張桌子上摟著舞姬談笑風(fēng)生的時候，就忘了對我的承諾。</p>
不過那時候我從未說過什么。</p>
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p>
這三歲小兒都懂的道理，我自然也懂。</p>
我不怪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