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安地形復雜，山地、溝谷和平原交錯，氣候復雜多變，悶熱數(shù)十日，終在午后烏云遮掩烈陽籠罩大地，風雨欲來。</p>

    窗戶被狂風忽地拍開，猛烈地擊打著窗欞，發(fā)出“獵獵”可怖響聲，四下飛散的紙張被狂風卷起，桌案之下一片狼藉。</p>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富麗堂皇的殿宇內(nèi)，橫七豎八倒著五六個身著淺青紋服飾的女子。</p>

    其中一個還沒死透，原本漂亮的眼眸此刻倒映著鮮紅的血海，嘴唇無力地翕動，始于嘴角的血沫延至脖頸濡濕裙裾，看起來就像屠案上將死的生禽。</p>

    她們都是漢昌帝劉驥前幾日選入的一批新秀，最幼的不過十四歲，父親是徐州州牧，為擴大臂下勢力，將女兒送進宮，帝王式微，如何也得收下這份“薄禮”才好。</p>

    但現(xiàn)在，這些正值青春的嬌美女子們都已失去了性命。</p>

    “陛下，皇后，長安守不住了，城門破了……”</p>

    劉驥的親隨太監(jiān)費詡從殿外慌忙跑進來，見到殿內(nèi)景象，又抬眼看看劉驥，“撲通”跪了下去。</p>

    劉驥拖著鋒刃已經(jīng)發(fā)頓，兀自往下淌著血的刀，轉(zhuǎn)頭看向癱靠在桌案旁瑟瑟發(fā)抖的孫芑，那里本是九五至尊睥睨天下、治理朝政的位置。</p>

    清雋的臉上沾滿血污，看著面目猙獰，失焦的目光落在孫芑身上，眼神終于不再木然，逐漸凝聚出了不舍和濃重的悲慟。</p>

    注視片刻，他一步一步走向?qū)O芑，最后走到她面前，俯身下去，冰涼的手指貪戀般地撫過她的臉龐。</p>

    一滴血淚滾落下來。</p>

    他忽然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用盡全身力氣，仿佛恨不得將她揉碎，揉進自己身體里融為一體。</p>

    “嬌嬌兒，你的家人被謝賊所害，你的弟弟也死于謝賊之手，朕知你恨謝賊入骨，朕本欲發(fā)兵討伐，替你手刃謝賊，但如今漢室傾頹，朕無力回天，朕不忍你落入謝硯十之手遭羞蒙辱，朕先殺你，再隨你同去，嬌嬌兒，你來世可還情愿嫁我？”</p>

    孫芑生得一副絕美容顏，膚若凝脂，此刻面色慘白，血色盡失，臉上粘滿淚痕，望著劉驥的目光流露出鮮少有的茫然和無措。</p>

    就在半炷香前，她被劉驥叫到福德殿，親眼看到他將一眾妃嬪殺死。</p>

    徐州牧的女兒脖子汩汩冒著血，驚恐的臉上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陛下！饒了我吧！陛下！我父親一定會帶兵來護駕的，求陛下看在——”</p>

    剛才她已經(jīng)被劉驥砍了一刀，許是鋒刃殺人太多，刃頓了，被她避躲了過去，脖子上的傷不致命，她跌坐在地，腦袋歪著，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扶地掙扎著朝外爬，試圖逃出這座充滿血腥和死亡冰冷氣息的宮殿。</p>

    劉驥對她的求饒置若罔聞，呆然地望向外面其實根本看不見的城門，如同一座雕塑。</p>

    他的耳畔仿佛已經(jīng)聽見謝逆士兵破城后發(fā)出的震天歡呼吶喊。</p>

    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沖到這里了。</p>

    現(xiàn)在，他連一兵一卒都沒有了。</p>

    劉驥順著地上徐州牧女拖出來的蜿蜒血痕走了過去，手起刀落，血液噴薄而出灑在他的面頰上。</p>

    女子甚至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fā)出，頭顱就從原來的位置脫離了出去，剩幾縷皮筋連著，掛在一旁，姿勢扭曲，軀體毫無生氣地匐在門檻之上。</p>

    孫芑低眸瞥了眼斬首無數(shù)的血刀，顫聲問：“陛下，若你知道結(jié)局如此，可還會接我進宮？”</p>

    “嬌嬌兒，你我幼時便心意相通，若來世朕還能為王，必然會迎你進門，封你為后，護你一世周全�！�</p>

    孫芑斂眸片刻，推開劉驥，自己站了起來，緩緩閉上了眼睛。</p>

    為君婦，為國母，帝王待她情深義重，只是帝王柔仁好儒、寵信宦官導致吏治腐敗，朝廷混亂不堪，如今帝王若去，她豈有獨活之理！</p>

    他不知，她想要的從不是什么后位和天下，她不愿高坐胄堂之上，不愿與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不愿日日假面示人。</p>

    她想要的，只是屋能避雨，衣能保暖，食能果腹，有人愛，有人陪。</p>

    彼時狂風肆掠，裙裾衣帶飛舞，她下巴微微仰起，整個人宛若天上仙子飄飄欲飛。</p>

    劉驥放開了她，失聲痛哭，趔趄著站了起來，手握長劍，隨著刀劍出鞘的聲音，劉驥撕心裂肺的悲烈呼吼。</p>

    “啊———”</p>

    冰冷的劍刃，深深地刺進了劉芑溫暖而柔軟的心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