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院子外又傳來人聲。</p>
沈知念走進來,看到我跪在地上,連忙走過來扶起我,“這日頭如此之大,妹妹若是中暑了,怎可了得?”</p>
膝蓋跪的有些酸痛,站起來時有些不穩(wěn),我順勢挽住了沈知念的胳膊。</p>
她拍了拍我的手,勸說道:“溶妹妹出身將門世家,是林老將軍的獨女,性子暴烈了些,你莫要記恨�!�</p>
我垂眸:“妾身不敢�!�</p>
沈知念與我寒暄了一番,邀我到她的寢宮里吃茶,侍女端著藥走進來:“娘娘,該吃藥了�!�</p>
我佯裝不知,問道:“姐姐身體不適?”</p>
沈知念接過藥碗,皺著眉頭飲盡,咳嗽了兩聲,道:“我與你甚是投緣把你當妹妹,說給你聽也無妨,我身子虛,多年不孕,故而要每日吃藥調理身體。</p>
說著,她嘆了口氣。</p>
我拿起藥碗聞了聞,“姐姐,我自幼習得一些醫(yī)理,在青墨樓時,經(jīng)常為姐妹們醫(yī)治,若姐姐信我,我為你開一副助孕的方子可好�!�</p>
沈知念感激地看著我,握住我的手:“如此甚好,多謝妹妹。”</p>
從錦繡殿出來,翠兒問我:“良娣,沈氏的不孕癥連宮中的太醫(yī)都沒辦法,你如何——”</p>
我笑笑:“她有意拉攏我,我只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就算我真有治療不孕的方子,她也未必會用�!�</p>
翠兒似懂非懂地點頭。</p>
燕嶺下朝回宮后聽到我受罰的消息,匆匆地趕到翠竹居,我正在房中沐浴,蹲在木桶里,用雙手掩住胸:“殿下,您怎么來了?”</p>
“黛兒,本宮已幫你訓斥了溶兒�!彼糁溜L問我,“你膝蓋還疼嗎?本宮拿了最好的藥來�!�</p>
“多謝殿下,不......不疼了,只是今日妾身身子不適,恐怕不能侍寢了。”我嬌弱地道。</p>
“那讓本宮看你一眼,看一眼就走�!�</p>
“妾身的臉被烈日灼傷蛻皮,實在丑陋,殿下還是隔些日子再來吧�!蔽以俅瓮窬�。</p>
“既如此,那你好生休養(yǎng),本宮改日再來看你�!毖鄮X興致缺缺地走了。</p>
翠兒進來為我更衣,道:“美人,你剛進東宮,正是太子愛意正濃時,拒絕侍寢,莫非是欲擒故縱,吊著殿下胃口?”</p>
我把潮濕的頭發(fā)撥到身前,細細地梳順,“你只猜對了一半,我初來乍到,不宜風頭太甚,省的林溶把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p>
“那沈氏呢?”翠兒想了想,“白天我見她溫柔善良,看起來像是個不善妒的�!�</p>
我笑笑,望著銅鏡中的面容:“人心叵測,入了東宮,就別把任何人當成善類,否則你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過,沈姐姐一直對我頗為照顧,得空我親手做些吃食,你幫我送到錦繡園。”</p>
翠兒點點頭,道:“說來也奇怪,林氏和沈氏這倆人一動一靜,竟能在東宮和諧相處?”</p>
“你是淮王殿下身邊的心腹,你知道的,應該比我多吧?”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翠兒是從王府出來的丫頭,自幼養(yǎng)在淮王妃身邊,這丫頭心思活,還喜歡裝傻充愣。</p>
若我要在東宮立足,還是要找個可信之人才行。</p>
翠兒憨笑:“奴婢初來乍到,腦子又笨,做錯了不少事,日后全靠美人提點。”</p>
太子一連多日到我宮中來,我撫琴、跳舞,將他迷得神魂顛倒,他一把將我拽到懷里,讓我坐在他的腿上,勾起我的下巴:“美人兒,今日,你還要再趕孤走么?”</p>
我摟著他的脖子嗔笑:“妾身不敢�!�</p>
他抱著我急切地走向寢殿中,眼里倒映出我的影子,嫵媚又陌生,一夜溫存,半晌貪歡,我躺在他身邊絞著頭發(fā),聽到他睡夢間喊著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云兒。”</p>
原來燕辰篤定他一定是會迎我入東宮,是這個緣由。</p>
我只不過是某個人的一道影子。</p>
翻過身躺下,看著湖藍色的帷帳,竟然有些悵然,不知怎地,腦海里浮現(xiàn)出在青墨樓時的記憶。</p>
十四歲時,我為了十兩銀子,把自己賣進了青墨樓。</p>
燕辰在十幾個女孩中選中了我。</p>
他說,從見我第一面時,就覺得我與眾不同,尤其是這雙狹長的鳳眼。</p>
青墨樓的女子都要接客,唯有我不用,那時我年少無知,竟以為他待我與旁的女子不同。</p>
為了博得他的寵愛,我苦練琴藝、舞蹈,他把青墨樓作為結交朝臣的工具,我便幫他推杯換盞,套取情報,達成他所有的心愿。</p>
他待我也極好,冬日寒冷,他總是將我的手捧在掌心焐熱。</p>
我喜歡吃同福樓的水晶蝦餃,他便吩咐小廝一日一日地送來。</p>
......</p>
諸多小事,我都記在心里,夜深人靜時反復回味,將此作為他愛我的證據(jù)。</p>
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把他當作生命中的光。</p>
可到頭不過是黃粱一夢,夢醒時分,我才知道自己錯的多么徹底。</p>
那一日,他召我入王府議事,淮王妃撞見了我與他在書房親昵,當場甩了我一巴掌,罵我婊子、賤人。</p>
我跪在地上,嘴角滲出血絲,委屈地看著燕辰,期待他能為我出頭。</p>
見我如此受辱的模樣,他應當是心疼的吧?</p>
可燕辰只是玩世不恭地笑笑,一把將王妃拉到懷里,哄道:“她只是青墨樓的一個雞女,連你身邊的丫鬟都比不上,你與她計較什么?”</p>
淮王妃譏諷地看著我,一腳將我踢倒在地:“聽到了嗎?小賤人,你給我去外面跪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起來。”</p>
她一口一個小賤人,燕辰始終默不作聲。</p>
見我沒有動作,淮王妃走過來拽著我的頭發(fā)撞向墻壁:“你是不是以為王爺會為你求情?”</p>
額頭一陣鈍痛,鮮血夾著眼淚順著我的眼角流下來。</p>
那一刻我才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而我只是任人踐踏的螻蟻。</p>
我趴在地上瞥了一眼燕辰,他只是不冷不熱地與我對視一眼,然后轉過頭去。</p>
可笑,王妃是他敬畏的妻子,那我是什么呢?</p>
我竟?jié)M心地以為他愛我,恐怕在他心里,我連個人都算不上吧。</p>
我扶著墻壁站起來,走到院子里,大雪紛飛,我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p>
緩緩閉上眼睛,都是舊事了,今日不知是何緣故竟然想了起來。</p>
可笑,我這顆心,早已堅硬冷卻。</p>
任誰,也捂不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