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pisode 07</p>
“我怎么你了？”男人含著笑意的一句，像不太誠心的請教。</p>
借著手電筒的一點光，他眉眼略微挑起，聲線帶一點習慣性的拉長，輕悠悠的，給人一種錯覺，好像兩個人蠻熟的。</p>
“不是，我……”彌月發(fā)現(xiàn)，和這人相處，真的很考驗臨場反應能力，這兩天，她隨機應變了不知道多少次，“——靜電�！�</p>
謝不琢：“？”</p>
“剛才靜電了�！睆浽履槻桓纳牟惶匮a充。</p>
謝不琢挑起單邊眉，打量了她一會兒，忽而一笑，意思仿佛是我知道了，但仍是站在那兒，神色明明很懶散，目光若有若無，卻又莫名給人一種把人看穿、卻大發(fā)慈悲不計較的意思。</p>
很不好騙。</p>
彌月不太適應，但又不想露餡，只好抿唇冷靜，強撐著同他對視。</p>
狹小老舊的倉庫，兩個人彼此看著，過了會兒，也許是覺得這種對視太無聊，又一言不發(fā)，默契地開始搬啤酒。</p>
****</p>
一分鐘前。</p>
“我靠！占南，下午那會兒你發(fā)朋友圈了？”趁謝不琢走了，徐朗行坐上了他的椅子，還沒幾秒呢，他手機上收到什么，懵了足足三十秒，忽然整個人一個震驚彈了起來。</p>
“是啊，”占南挺納悶他怎么有那么大反應，“怎么了？”</p>
“把我拍進去了？”徐朗行瞪大個眼睛確認。</p>
占南開始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磕巴了一下，但還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對，對啊，就你和小白站著聊天那張，也不丑吧，當然你如果非要和他比那就當我沒說……？”</p>
“沒說個屁！”徐朗行氣得倒仰，但顧不上說那么多，匆匆站起來，把手機揣褲兜里就準備走，“你記著，等下不管誰來了，都要說我下午已經(jīng)坐船回C市了，懂？”</p>
“懂懂懂，不過你去哪兒啊？”</p>
徐朗行已經(jīng)打算跑了，頭也不回地丟下倆字：“避難！”</p>
****</p>
月亮掛在天上，夜風拂過林梢。</p>
出了小倉庫，彌月和謝不琢誰也沒講話，一前一后往沙灘走。正要穿過樹叢，就在這時，身旁謝不琢冷不丁伸手，將她按低，貓身到了樹叢里。</p>
彌月不明所以，下意識掙動了下。</p>
“別說話�！敝x不琢低聲道。</p>
透過樹叢層層疊疊的葉片，彌月稍稍伸了下脖子，看清楚幾米開外，忽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為首的是個身形偏瘦的女孩，穿西裝短袖套裙，露出窄窄一隙腰，長發(fā)在腦后扎馬尾，被火光映出一道利落的側(cè)影。</p>
她身后跟著一個彪形大漢，就是特工劇里boss的保鏢那種體格，面無表情，還有一個高挑女人，手里拿著一部手機，看起來正在錄像。</p>
幾個人的影子映在地上被拉長。</p>
什么情況。來者不善吶。</p>
占南占嫂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貼在了一塊兒。</p>
距離不算太遠，可旁邊房車音樂沒關(guān)，夜空里節(jié)奏動感，彌月沒能聽清楚對話，但基本上已經(jīng)知道是沖誰來的了——</p>
眼前這女孩，二十五六的樣子，脾氣不太好搞，帶著兩三人抓奸一樣的派頭，八九不離十，就是徐朗行和占南口中那位“周小姐”。</p>
也就是謝不琢的……老婆？</p>
不知道為什么，彌月很難把謝不琢和“已婚”兩個字聯(lián)系到一起，大概是看著身邊這人，隨性肆意，不好想象他被框進一段婚姻里的樣子。</p>
占南連連擺手，不知說了什么，下一秒，女孩冷笑一聲，聲音高了起來，又斬釘截鐵：“不可能！他一定在這里！我看見他了！他人呢！是不是剛走！”頓了頓，可能是沒人回答，又直接向四周喊話：“謝不琢呢！出來說話！”</p>
“要不……”看身旁人半晌沒動靜，一副與己無關(guān)的樣子，一手搭在膝蓋上，還挺有閑情逸致的摘了片葉子玩，彌月忍了忍，還是說，“你出去一下吧�！�</p>
謝不琢“嗯？”一聲，明顯沒上心，還有臉反問：“我出去干什么？”</p>
“……”</p>
錢孟樂說過，活在世界上，好奇心千萬要小一點，管的也要少一點，小明爺爺?shù)拈L壽秘方就是不管閑事，誰也不是正義使者。</p>
彌月一向很認同。</p>
但不得不說，眼前的情景，勾出了她的一小部分共鳴。</p>
講出來有點矯情。</p>
聞琛和謝不琢沒有什么相似性，可她和這個女孩或許有——她們都是不被愛的那個。</p>
因為心頭掠過的這個想法，彌月還是當了片刻的老娘舅，耐心道：“她不是你老婆嗎？”</p>
謝不琢愣了下，不太置信似的：“……誰老婆？”</p>
與此同時，樹叢那邊忽然傳來一點騷動，像是有人走動，彌月抬頭，發(fā)現(xiàn)女孩已經(jīng)往房車那里走，要是找不到人，多半就會往這里來了。</p>
“回小倉庫�！敝x不琢屈指輕輕在她那箱啤酒上叩了下，示意。彌月的手還沒拿開，感受到了噠噠幾下輕微震動。</p>
她沒動。</p>
不是很想助紂為虐。</p>
謝不琢側(cè)過臉，看了她一會兒，不知想到什么。</p>
他干脆也向后蹲著，手臂從兩個膝蓋上松松搭下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了下：“行。隨你�！�</p>
“不過友情提示，她后面跟著的那女人在錄像。她本人呢，是個日常vlog博主，挺紅，我們露面的話，沒準明天就能上熱搜。畢竟我還算有名�！�</p>
“……”</p>
確實，你多半是浪的出名。</p>
彌月腹誹著，但神經(jīng)卻因為“上熱搜”三個字繃了一下。</p>
識時務者為俊杰，她貓低身子，一邊往倉庫挪一邊在天馬行空地想。她一定是工作太忙，沒什么工夫關(guān)注C市各種男女八卦，不然一定更熟悉謝不琢這個名字。</p>
天天上頭條的那種。</p>
而謝不琢，發(fā)現(xiàn)她偃旗息鼓，一聲不吭地投降之后，輕輕笑了聲，手抄兜，慢悠悠綴上后頭。</p>
兩個人像海灘上的小螃蟹，就這樣悄聲回了倉庫。倉庫門原本是木頭做的，很多年了，早就被海風和沙子腐蝕得差不多，金屬連接器都壞了，搖搖欲墜，鎖不上。</p>
彌月和謝不琢各藏一邊，中間隔了扇門框，淡淡的月光照進來，仿佛在兩人中間劃了一道涇渭分明的分割線。</p>
彌月站累了，干脆靠墻滑著蹲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地上忽然響起細小的聲音，像誰往這邊扔了一粒小石子。</p>
“喂。你好像還沒解釋，我哪來的老婆？”</p>
兩人一路過來，沒說什么話，狹小安靜的倉庫里，忽然響起男人的聲音，不怎么認真的“喂”一聲，顯得分外突兀。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海鹽、橡木苔和香檸檬的味道，不知怎的在此刻分外清晰。</p>
門洞敞開，能聽到海浪的喧嘩，明亮的篝火雀躍，和這邊的寂靜、黑暗形成了鮮明反差。</p>
彌月已經(jīng)感覺到哪里出了問題。</p>
以謝不琢對朋友那樣坦蕩的態(tài)度，如果真的已婚，大概也不屑去遮掩。</p>
她沒想好怎么說，繼續(xù)當縮頭烏龜不吭聲。</p>
“啪噠”。</p>
又一粒小石子滾過來。</p>
彌月知道回避不了這個話題了，硬著頭皮開口：“不好意思，我聽見你打電話……可能誤會了�！�</p>
“電話？”謝不琢反應了下，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失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末了低頭看她，“拜托，那是我奶奶�！�</p>
居然是奶奶。</p>
好像和印象中“奶奶”這個詞代表的慈祥形象不太一樣。</p>
彌月愣了愣，下意識問：“那外面那個呢？”</p>
“我妹妹，”謝不琢抬了抬下巴，答得不遮不掩，“徐朗行的粉絲。”</p>
“……”</p>
彌月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說什么好，末了，干巴巴點點頭表示敬意。</p>
謝不琢靠著水泥墻，視線垂下來，忽而提醒：“收斂點，你的表情好像在說——他這樣的也會有粉絲？”</p>
“……我沒有。”</p>
謝不琢覷著她：“別不承認。”</p>
“騙人是小狗。”</p>
“哦，我聽見你叫了�！�</p>
“……”</p>
這人是非要較真?zhèn)�輸贏出來，還挺幼稚，彌月?lián)沃ドw，一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樣子，打算走了：“我出去了。”</p>
“隨便，如果你不介意上頭條，被人找到的話�！敝x不琢也恢復了正形，手抄在口袋里說。</p>
“……”</p>
彌月承認自己剛才是莫名其妙較勁上了頭，失去理智了。再說，謝不琢就講的也沒錯。知道那是徐朗行粉絲之后，她確實意外了一下子。</p>
不過并不帶貶義。</p>
只是驚訝徐朗行居然是個名人而已。明明那么沒架子。</p>
她又悄不聲兒地沿著墻窩回去。</p>
就在蹲下的那一秒。</p>
彌月忽然反應過來——</p>
謝不琢怎么知道她不想被人找到？</p>
“你之前認識我？”她倏的抬頭。</p>
“不認識啊，怎么了？”謝不琢答得干脆。</p>
“哦……”</p>
算了，認不認識的，好像也沒那么重要——她退婚的事多半已經(jīng)傳遍C市，今天都有好多根本算不上熟的“朋友”加她想要展開八卦。</p>
就算多他一個知道，又怎么樣。</p>
彌月呼出一口氣，沒有再追問。</p>
這次離開C市，她就在想，今后該以什么樣的方式去生活。沒有想出具體，可也有個大致輪廓。</p>
如果說之前的她，是精心栽培的一朵花，顏色、花瓣、枝葉都經(jīng)過自我檢查，一有不對勁立馬修剪掉，以確保自己是最合適被放進瓶子里的那一朵的話。</p>
那么，現(xiàn)在彌月更想做一只海里的水母，飄到哪里算哪里，不高興了就蜇人玩，再也不用顧全大局，時時刻刻溫柔好脾氣。</p>
不知不覺，外頭安靜下來，應該是謝不琢的妹妹帶人離開了，不知是誰，將照明燈換了個方向，一抹斜光從地上照進小倉庫門內(nèi)，竟還有點亮。</p>
彌月不太適應地微微抬高視線，就看見謝不琢單肩靠在門框邊，漫不經(jīng)心側(cè)頭往外看，他是冷白皮，鎖骨邊那幾道紅色抓痕就分外明顯。</p>
“你這兒，”她指了指脖子，順口問，“怎么弄的？”</p>
“嗯？”謝不琢視線微垂，沒太在意，輕扯了下唇角，“小野貓抓的。”</p>
彌月：“……”</p>
“小野貓”這個詞，喚醒了她的一段記憶。</p>
之前有一次，她和聞琛的朋友一塊打高爾夫，男人手腕上露出類似抓痕，被人問起，他笑了聲講，小野貓抓的。</p>
回去的路上，錢孟樂滿是好奇，問聞琛，X總住在哪里啊，居然讓野貓溜進來，管理也太寬松了吧，這種地方還不快點搬走。</p>
聞琛穿一件灰色西服，風采俊雅，一手搭在擺渡車欄桿上，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笑了聲。</p>
“他說的是人，不是貓�！�</p>
彌月也是那天才知道，有些男人，喜歡把女人叫作貓。</p>
回到謝不琢。</p>
這年頭常有人講禁欲氣質(zhì)，他大概就是相反那一掛。眉眼狹長，氣質(zhì)風流，有一種浸在香車美人佳肴環(huán)繞中的浪蕩感。</p>
真的很難不令人想歪。</p>
彌月自我感覺并沒將這種不著邊際的心理活動寫在臉上，可謝不琢看了她一會兒，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忽然“嘖”一聲，長腿換了個姿勢交錯，順勢折起另只手的袖口，伸到燈光下給她看。</p>
上邊也有幾道紅色抓痕，交錯得觸目驚心。</p>
彌月眼皮一跳，下意識覺得有點疼。</p>
下一秒，謝不琢忽然“喵”了一聲。</p>
什么路數(shù)？</p>
突然賣萌？</p>
在彌月的瞳孔震驚里，他沒事人一樣倚了回去，手抄進口袋，又恢復了一貫的那種淡定少爺氣質(zhì)，眼神睥睨地看著她。</p>
“明白了嗎？會這么叫的那種——小野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