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春花樓的娼女，被丟在樓外等死時，被一個書生所救。</p>
他許我狀元娘子的稱號。</p>
就在我歡喜等待時，他卻被公主所殺。</p>
尸骨無存。</p>
我給他立了個衣冠冢，邊笑邊罵：</p>
“蠢死了，那公主也是生得花容月貌，偏你這個呆子不愿意娶�！�</p>
黃土一捧，前塵埋葬。</p>
我偶遇皇上，入得宮門。</p>
聽說那公主可還在等著嫁人呢。</p>
1.</p>
我遇見歐陽鋒的那天，大雪紛飛，我被老鴇丟在春花樓外石階上等死。</p>
經(jīng)過討價還價，最后他用半輩子的積蓄買下了我。</p>
當(dāng)他把藍(lán)布夾襖披在我身上時，我嬌笑著逗他：</p>
“公子救了奴家，要不奴以身相許了如何？”</p>
沒想到他竟然還真點頭答應(yīng)。</p>
街外鑼鼓喧天，熱鬧非凡，是太守公子陳林的迎親隊伍。</p>
我看著坐在白馬上的陳林，意氣風(fēng)發(fā)，劍眉星眸，真是一派瀟灑。</p>
我笑中帶淚，把杯中水酒一飲而盡。</p>
今天這酒還真是醉人。</p>
王媽媽扭著腰走了過來，靠著欄桿看了下邊一眼。</p>
“這等明媒正娶，像我們這樣的身份就不要想了�！�</p>
“當(dāng)初，陳公子想把你養(yǎng)在外面，你還不同意，雖沒有這么風(fēng)光，但最少也是個依靠。”</p>
說得好聽，做他的外室和這樓里有何不同呢。</p>
只是陪笑的人變成他一個人罷了。</p>
不過他既然如此薄情，那我是不是也該送點禮物給他呢？</p>
2.</p>
太守公子娶親滿城喜慶，人人都在議論那盛大場面。</p>
說新婦嬌艷美麗，令太守公子一見傾心。</p>
我搖著手中的酒杯，笑著說：“難道這新婦比我美？”</p>
滿桌的賓客被我問得一愣，復(fù)又討好地對我說：“暮云姑娘那可是比天上的仙女都不差分毫，那新婦如何能和你比！”</p>
只是那新婦可是出身于書香門第，滿腹經(jīng)綸，這一點就不好做比。</p>
我看了那個說話的人一眼，飲光杯中酒。</p>
說什么不好做比，不過是看不起我這個春花樓的娼女，又還垂涎著我的美貌。</p>
這就是歡場里的男人。</p>
嘴上說著愛你如命，其實心里面是不可能有娶你為妻的想法。</p>
良家女和我這春花樓的娼女那可是涇渭分明得很。</p>
我又自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p>
賓客們看我自斟自飲，也都走了過來。</p>
這些人怕都是想趁機(jī)沾一下我的身子，占一下我的便宜。</p>
冬日大雪紛紛，窗外一片雪白，春花樓的門猛地從外面推開。</p>
陳林穿著大氅攜著絲絲冷氣，走了進(jìn)來，看到他的怒容，滿屋賓客紛紛笑著告辭。</p>
俗話說，民不與官斗，在這城中怎么可能有人明知道是太守公子還去得罪。</p>
陳林的眼神像嗜血的野獸死死地盯著我。</p>
“你故意讓丫頭把這些年我寫給你的信送給苗苗。”</p>
“暮云，你這是嫉妒嗎？”</p>
“現(xiàn)在答應(yīng)也還來得及。”</p>
我不知他哪里來的自信，竟然以為我現(xiàn)在會同意。</p>
我倔強(qiáng)地抬著頭和他對視。</p>
“我不愿意�！�</p>
世人皆知娼女低賤，可我也屬于我的驕傲和自尊。</p>
因為喜歡，所以不愿意。</p>
3.</p>
陳林是面子大于天的人，被我再次拒絕，頓時面子上就掛不住了。</p>
他掏出馬鞭，使勁地抽打著我的背，差點就去了我半條命。</p>
汗水和血水布滿了我的背，一陣一陣鉆心的疼痛襲來，十根手指都摳進(jìn)泥里。</p>
連一向狼心狗肺的王媽媽也來幫我求情，說會力勸我答應(yīng)。</p>
背上的傷口雖疼，但遠(yuǎn)不及我心里的傷，這兩年來我是真的動了情，幻想著有一日他能騎著高頭大馬來娶我，哪怕是妾也好。</p>
我可以容忍他心中有別人，但我一定要是他最重要的那個。</p>
可兩年的陪伴換來的是被他當(dāng)眾羞辱。</p>
一入娼門深似海，從此親緣皆無，本以為老天垂憐，得一心中，誰知竟是南柯一夢。</p>
到最后，自由，驕傲，自尊，都失去了，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p>
我繼續(xù)拿話語刺激著他，他的臉色越來越黑。</p>
一個娼女竟敢對他口出惡言，他的面子往哪兒放。</p>
陳林怒氣沖沖地出門上車，臨走時吩咐王媽媽把我丟到門外，讓我自生自滅，生死不論。</p>
雪更大了，雪白的雪花落在我的臉上、身上，要不是那起伏的胸膛，我看起來和尸體也沒什么兩樣。</p>
身下冰冷的雪地倒使得我傷口不那么痛了，我閉上眼安靜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p>
反正我在這世上已經(jīng)了無牽掛，昏昏沉沉的時候，有人在我耳畔喊著姑娘，姑娘。</p>
4.</p>
我本不欲理會，奈何我低估了他的耐心。</p>
老天爺呀，難道你就不能安安靜靜地讓我等待死亡嗎？</p>
“吵什么！”我猛地朝他吼去。</p>
他嚇得后退了一步�？赡芩蚕氩坏轿乙粋�看起來快死了的人，竟然還能發(fā)出那么大的聲音。</p>
這時我才睜開眼，一個穿著藍(lán)布夾襖的書生撐著傘站在我的面前。原來臉上沒有在落雪花，是他在給我打傘。</p>
然后他脫下身上的夾袍蓋在了我的身上，這夾袍還帶著他淡淡的體溫，剎那間我感覺身上竟暖和了許多。</p>
他正要背我離開，王媽媽就從門里走了出來。</p>
“哪里來的不知廉恥的書生，竟想著白嫖！”</p>
“媽媽，那在下幫這位姑娘贖身可好。”</p>
王媽媽看了地上不知死活的我一眼，點頭答應(yīng)。</p>
“50兩，我們暮云姑娘可是春花樓的頭牌，要不是得罪了人，我可不會開這么低的價格�！蓖鯆寢屝毖矍浦鴷f道。</p>
書生臉上出現(xiàn)片刻為難，最后還是一咬牙從袖口里拿出了一個錢袋遞了過去。</p>
漫天大雪中，我伏在書生背上。</p>
背上的傷口被冷風(fēng)一吹好像刀割一樣疼，我強(qiáng)忍眼淚，愣是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p>
我一手圈住書生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嬌笑：</p>
“公子救了奴家，要不奴家以身相許如何？”</p>
他聽到耳邊聲音，頓時羞得滿面通紅。</p>
得，還是一個面皮薄的。</p>
“好。”他竟點頭答應(yīng)。</p>
“在下歐陽鋒，家住西城楊柳巷。家境雖貧，但我會滿心滿意地對姑娘好的�！�</p>
我在春花樓閱人無數(shù)，卻從沒有見過像歐陽鋒一樣的男人。</p>
回到家，歐陽鋒告訴我他在去歲元宵夜花燈會見過我一次。</p>
自此以后我就長在了他的心上。</p>
本來以為這輩子是不會有機(jī)會能夠和我共攜連理。</p>
看到他那鄭重其事的樣子。</p>
倒像是真的，就是不知這保鮮期能有多久。</p>
5.</p>
14歲那年，父親賣了母親。</p>
有了錢，父親開始有家不回，日夜沉迷于賭場。</p>
我知道我也快了。</p>
不過一月功夫，賭場的人當(dāng)著父親的面把我賣進(jìn)了春花樓。</p>
剛賣進(jìn)去時，我總是哭，想那被父親發(fā)賣的娘，不知她現(xiàn)在身在何方。</p>
恨那日夜留戀賭場不惜賣妻賣女的爹。</p>
怨老鴇心思惡毒，不顧我的苦苦哀求，一定要逼良為娼。</p>
怕我今后會像樓里的姑娘一樣迎來送往日漸麻木。到最后容顏不再，人老珠黃，一卷破草席扔進(jìn)亂葬崗。</p>
后來王媽媽覺得我實在晦氣，把我關(guān)進(jìn)柴房，斷水?dāng)嗉Z。</p>
只給我留了一只小狗。</p>
她說：“想死就快點，不要老是哭哭啼啼，我春花樓可是那吃人的地方，要想在春花樓生存那就要學(xué)會把別人踩下去。拿出你的本事。”</p>
門上的一把大鎖把柴房鎖住，矮小黑暗的柴房只留下我和那只小狗。</p>
小狗可能有點怕生，老是望著我汪汪地叫喚，我不敢離它太近，抱著膝蓋坐到了另外一邊的墻角默默流淚。</p>
金烏西落，玉兔高升。</p>
在斷水?dāng)嗉Z三天后，我屈服了。</p>
饑餓的感覺實在叫人絕望。</p>
肚子就像有雙大手在使勁地拉扯著我的五臟六腑。</p>
那只餓了幾天的小狗也開始對我虎視眈眈，仿佛想隨時從我身上咬下一塊肉。</p>
我拼命拍打著柴房門，撕心裂肺地喊著我錯了。</p>
門外龜奴搖著骰子說說笑笑，他們都聽見了我的聲音，可沒有人理我。</p>
夜晚再次降臨，看守我的龜奴，早就被老鴇叫去前廳幫忙。</p>
春花樓的生意開始了。</p>
前院歡聲笑語，我想他們桌上應(yīng)該擺滿了美食，姑娘們在陪著客人調(diào)笑。</p>
想到美食我肚子里開始敲響了大鼓。</p>
一束月光從柴門縫隙之間傾斜而來。</p>
我猛地發(fā)現(xiàn)，小狗正朝我一步一步地靠近。</p>
這時的我別無選擇，只能抓起石頭朝狗砸去。</p>
可它只是偏了一下身子又繼續(xù)朝我走來。</p>
一人一狗都拼命想置對方于死地。</p>
最后終于以我的險勝結(jié)束這場爭斗。</p>
還好只是抓傷了手，沒有傷到臉，不然在春花樓我可能將死無葬身之地。</p>
這一刻，我突然福如心至，想明白了王媽媽的意思。</p>
這天深夜，柴門的大鎖應(yīng)聲而開。</p>
王媽媽望著墻角的尸體，無聲地笑了。</p>
“姑娘，終于像我們春花樓的人了。”</p>
我抬頭挺胸地走出柴房。</p>
柴房的教訓(xùn)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p>
眼淚，哀求，在春花樓是最沒用的東西。</p>
春花樓從不相信眼淚，也不講良心。</p>
世人都說春花樓的花魁暮云，生得國色天香，花容月貌，那風(fēng)情讓人連神仙都不想做。</p>
可他們不知道，我內(nèi)里的心腸早已經(jīng)堅硬如鐵，就算有人死在我的面前，我都可以做到不動聲色。</p>
我只會笑，沒有眼淚。</p>
我也知沒人在乎我的眼淚。</p>
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p>
恩客不就全憑娼女那一縷縷似假非真的思念來維持嗎？</p>
只是這思戀能維持多久就不可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