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夜，霜華殿中，紫檀雕螭龍紋圓案上，擺滿了精致的膳食。從果品到菜饌，一應(yīng)都是李潯蕪最喜愛的。</p>
就連茶水，也是她從前在宮中最常飲的“不知春”，香氣高揚(yáng)，入口苦澀回甘。</p>
可是今夜李潯蕪卻未曾用茶，她有事相求，自然處處要取悅皇帝。</p>
皇帝喜歡飲酒，更喜歡她陪他飲酒。</p>
宮中御酒皆為陳年佳釀，李潯蕪只吃了兩盞，蒼白之氣盡褪，開始面若桃花，頭腦也逐漸暈沉起來。</p>
霜華殿里燈火通明，她眨了眨眼睛，對(duì)著面前的皇帝，竭力保持著清醒。</p>
且說李澤修，他今夜特意換了一身天青色的廣袖直裾長(zhǎng)袍，發(fā)間束了白玉冠，當(dāng)真是身如明月、流水為姿。</p>
這樣一身裝扮，較白日里那身威嚴(yán)的金絲繡龍袍更加平和近人，溫潤(rùn)清雅的不似一位帝王，反倒是更像一位世家貴公子。</p>
可是李潯蕪依舊謹(jǐn)慎小心，不敢拿他當(dāng)一位尋常公子看待。</p>
盡管李澤修神色如常，動(dòng)作如常。</p>
他手持銀筷，夾了一塊鮮嫩的鱸魚，仔細(xì)地挑了刺去，放到她面前的青瓷葵花小碟里，溫言道:</p>
“蕪兒快嘗嘗，這是今日剛從松江運(yùn)來的，最是鮮美，朕記得……你用鱸魚是無礙的�！�</p>
李潯蕪低聲道謝，在皇帝寸刻不離的目光下，夾取那塊去刺的魚肉，送入了口中。</p>
鱸魚味鮮，幾乎入口即化，味道的確很好。</p>
只是皇帝那饒有興致的打量眼神，卻令她渾身上下不自在，再美味的膳食用起來也是味如嚼蠟。</p>
且說今日，從面圣的那刻起，皇帝看她的眼神就怪怪的，雖依舊端著和煦的笑容，卻總讓人覺得哪里不一樣。</p>
究其哪處不一樣，倒叫李潯蕪哪里也說不出來。</p>
她從前在宮中，一向是膽小謹(jǐn)慎，心思敏銳，是最擅長(zhǎng)察言觀色的。</p>
宮里的人大多都有著好幾副面孔，心里想一套，面上又是另外一套。李潯蕪若不時(shí)時(shí)小心應(yīng)承著，又哪里能安穩(wěn)的活至今日？</p>
只有她這個(gè)掛名皇兄，昔日的太子，今日的帝王，整個(gè)大崇最為尊貴耀眼的男子，總是令她看不透。</p>
李潯蕪今日進(jìn)宮，原本是為了面見太后，好求她為駙馬求情，誰知太后稱病不見，出宮途中卻被大太監(jiān)張寬攔下。</p>
本想著得見天顏，可以好好地為駙馬陳情一番。</p>
誰知話剛一開口，卻被皇帝給制止住，又邀請(qǐng)她同用晚膳。</p>
一拖再拖，直到現(xiàn)在，求情之言半句未說，自己卻被灌了不少酒。</p>
在此期間，李潯蕪想要重提駙馬之事，卻都被皇帝巧妙地?fù)趿嘶厝ァ?lt;/p>
此刻，李澤修又揮手屏退了左右侍宴的宮人，對(duì)著一直埋頭不語的李潯蕪緩聲道:</p>
“蕪兒，總低著頭作甚，脖子不酸嗎？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你啊……”</p>
李潯蕪聞聲一僵，只能依言抬頭，卻垂著眼不敢直窺天顏。</p>
李澤修打量著她白皙清秀的面孔，暗自感慨自己這位“皇妹”的美貌。</p>
眉蹙春山，目顰秋水，蘭芬靈濯，玉瑩塵清。</p>
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嬌媚無骨，清艷至極。</p>
無處不飽含風(fēng)流，無處不楚楚動(dòng)人，總令人恨不能抱在懷里藏一輩子。</p>
偏生她還一副美不自知的姿態(tài)，穿戴打扮總往簡(jiǎn)單的來，越素越好，從不刻意出挑。</p>
如此這般，反倒是如同那些未加雕飾的山川風(fēng)物，天然靈動(dòng)，更令人心折。</p>
李澤修越看，越是心頭瘙癢。</p>
可惜此刻還不是時(shí)候，未到火候，只能稍稍壓了壓心思，淡淡開口說道:</p>
“蕪兒，你怎么如此安靜，也不和朕說說話？”</p>
李潯蕪聽罷，放下手中的銀筷，垂著眼說道：</p>
“臣妹素來不善言辭，只怕說出些話來，皇兄…是不愛聽的。”</p>
溫吞，怯懦，守規(guī)矩。</p>
一言一行都謹(jǐn)慎得滴水不漏，這便是端貞公主李潯蕪。</p>
可李澤修聞言，只在心里冷笑。</p>
你不善言辭？</p>
朕倒積攢了很多事情，想要和你好好說道說道。</p>
例如，朕去往西南賑災(zāi)臨行的時(shí)候，分明交代你要乖乖留在宮里等朕回來。</p>
可你呢？</p>
你為何不聽朕的話？你為何要嫁人？你為何要辜負(fù)朕？</p>
這些，了都得要有個(gè)說法才行。</p>
李澤修心中雖如此想，面上卻十分曖昧地笑了笑，說道:</p>
“這是哪里的話，蕪兒的嗓音好聽，朕最喜歡聽蕪兒講話了。”</p>
李潯蕪聽聞此話，心緒稍平，故作嬌怯地看了帝王一眼，見對(duì)方神色如故，方鼓起勇氣道：</p>
“既然皇兄如此說，蕪兒便講了，皇兄聽了以后，可不許生氣。”</p>
李澤修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即使知道她是抱有目的，卻依舊被她這副姿態(tài)撩的不能自勝，只故作沉吟道：</p>
“嗯，蕪兒但說無妨�！�</p>
李潯蕪低聲懇切道：</p>
“皇兄，自從逆王起勢(shì)以來，駙馬除了來宮中和我一同請(qǐng)安，便一直閉門謝客。他是絕對(duì)不會(huì)參與謀逆的……凡此種種，俱有人證，還望皇兄明察。”</p>
李潯蕪始終懸著一顆心，好不容易說完這番話后，便抬眼去張望皇帝的神色。</p>
李澤修正瞇起一雙鳳目盯著她，眼神陡然間冷了下來，那冰冷里又透著威嚴(yán)和高深莫測(cè)，任誰見了都會(huì)膽寒。</p>
他從來沒有用這么凌厲的眼神看過她。</p>
李潯蕪心中害怕，只能垂下眼簾，不敢多看。</p>
她躊躇兩下后，又伸出手來去取桌案上的蓮瓣型的白瓷酒壺，湊上前去為皇帝斟了一杯酒。</p>
隨后用那一雙玉白小手捧起酒盞，對(duì)著他淺淺一笑，聲音清婉道:</p>
“手持金樽酒，且祝萬歲人�；市执朔啾M甘來，榮登大寶，今后必定成就大業(yè)、彪炳千秋。臣妹……敬您一盞�！�</p>
李澤修見狀，略微一怔，怔她的謙遜乖巧，也怔她的刻意諂媚。</p>
可一想到這些都是為了何人，他的心上又像被人重重?fù)袅艘诲N，千般滋味無法言說，唯有無邊無際的晦澀與嫉恨。</p>
他微微頷首，伸手接過了酒盞，喃喃道：</p>
“成就大業(yè)，彪炳千秋？朕所求的，不過是得償所愿罷了�！�</p>
他這番所言，聲音雖低，可李潯蕪照舊一字不漏的聽見了。</p>
她聽見也裝作沒有聽見。</p>
垂首斂袖，正想要?dú)w席坐下時(shí)，卻被李澤修驟然拉住小臂，驚詫之間，就被帶入了他寬闊安穩(wěn)的胸膛，跌坐在了他的腿上。</p>
李潯蕪雖未經(jīng)人事，但到底也嫁了人，與駙馬月下花間的時(shí)候，也曾執(zhí)手相依過。</p>
夫妻之間的纏綿都是正常的，可如今皇帝抱她又算是怎么回事？</p>
且不說她與皇帝之間還掛著兄妹的名分，就算沒有這個(gè)名分，她一個(gè)有夫之婦，被別的男人摟在懷里也是不成體統(tǒng)。</p>
若是讓人看見，豈不是全都完了！</p>
于是李潯蕪當(dāng)即便瞪大眼眸，也不管什么觸不觸犯天顏，只猛地身子一縮，企圖從皇帝左邊手臂的空隙處逃出去。</p>
誰成想?yún)s正好落入他的算計(jì)，李澤修手臂一緊，掌間一扣，鐵箍似的禁錮住了女子的細(xì)腰。</p>
“皇兄，你別這樣！快放開我!”</p>
李潯蕪漲紅著臉低斥道。</p>
李澤修卻不理會(huì)，空閑的那一只手抬起，去撥弄她腦后的如瀑青絲，享受著指尖光滑若絲緞的觸感，甚至還捧起掌中的頭發(fā)湊到鼻尖上去仔細(xì)嗅聞。</p>
這一番動(dòng)作下來，和那些花街柳巷的浪蕩子弟的行徑，幾乎如出一轍。</p>
不同的便是，李澤修氣派尊貴，神情幾近虔誠(chéng)，故而沒有那些輕浮作弄之態(tài)。</p>
可李潯蕪依舊被他嚇住了，她噙著淚光哀求道:</p>
“皇兄你吃醉了酒，求求你，放手吧。”</p>
這一番雨打梨花、露欺海棠之態(tài)，任誰看了都心生憐惜。</p>
可李澤修卻像是被逗樂了般，笑著道：</p>
“蕪兒這么害怕做什么？你覺得，朕還能…吃了你嗎？”</p>
“至于這戲弄二字，嘖嘖，這可真是冤了朕，倘若要真的說戲弄，也該是蕪兒你…先戲弄了朕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