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19年5月18日</p>
尤禮</p>
未接來電：38個</p>
新消息：12條</p>
阿佳23:23:尤禮，你在哪兒呢？快回來！</p>
阿佳23:24:拜托了，尤禮！快回來！你要錯過我馬上就要去跳的舞了。</p>
阿佳23:26:如果是因為你覺得難為情之類的原因，那大可不必，我覺得代維馬上就要走了。</p>
阿佳23:31:你在哪兒呢？我這就去接你。</p>
阿佳23:46:你為什么要這樣�。课抑乐澳切┢剖聝�，但你現(xiàn)在的做法太蠢了！</p>
阿佳00:04:行吧。隨便你了。</p>
阿佳01:52:我一直在試著給你打電話，你盡快給我回個電話啊。</p>
阿佳02:00:我要去鎮(zhèn)中心的診所了。奧布賴恩酒吧那兒發(fā)生了一場斗毆。我沒事，我和代維在一起，不過很多人受傷了。希望你也沒事。</p>
阿佳02:14:你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不過等你看到這些消息的時候，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覺得有很嚴(yán)重的糟糕事正在發(fā)生。</p>
阿佳02:47:在我回去之前，你別離開屋子。一收到這條消息就給我打電話。就躲在屋里，保證安全。</p>
阿佳02:47 槍柜的密碼是54 - 28 - 15，子彈在底部。除非你百分百確定能擊中目標(biāo)，而且確定你瞄準(zhǔn)的東西是你絕對想干掉的，否則別開槍。尤禮，你千萬小心點兒。我會回來的。</p>
我會回來找你的。</p>
阿佳06:25:對不起。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得去了。我的手機(jī)快沒電了。你一定要保證安全啊。</p>
砰……</p>
砰----</p>
啊——</p>
尖叫聲</p>
砰……</p>
砰----</p>
嗷——</p>
哀號聲。</p>
沒完沒了……</p>
幾個小時過去了，“卷發(fā)筒老奶奶”還沒放棄。清晨透過窗簾縫隙照進(jìn)來的光線，隨著太陽移過阿佳家的房子，開始漸漸黯淡下去。我盯著手機(jī)黑屏，沒去開機(jī)。我已經(jīng)讀過所有短信了，給我認(rèn)識的所有人都打過電話。我甚至還給幾個不太熟但有電話號碼的人也打了電話。在聽了阿佳的電話答錄機(jī)響了三十次之后，我就不再打電話了。給我媽媽大概打了五十次左右之后，我也不再打了。盡管心里猶豫，我甚至還試著給代維打了電話，可還是沒人接。</p>
伴隨著一陣輕微的震動，我又解鎖了手機(jī)。屏幕亮了起來，我又盯著我的手機(jī)背景照片看了起來。照片上是我媽媽、我爸爸和我，站在我兒時家中的客廳里。我媽媽在照片里幾乎像個幽靈，被從窗戶照進(jìn)來的大量陽光照得曝光過度了。盡管陽光很刺眼，但還是能看清她身上的兩樣?xùn)|西，那就是她那一頭鮮亮的紅發(fā)以及她一直涂著的、我爸爸最喜歡的大紅色口紅，正是這兩樣?xùn)|西勾勒出了她的模樣。在我另一邊，我爸爸站在那兒，一只胳膊摟著我，另一只手捋著他那緊緊卷曲的黑白相間的頭發(fā)。我敢肯定，就像他一直以來那樣，他當(dāng)時肯定在嫌棄自己從我小時候就留著的那一小撮非洲式卷發(fā)。與之相反，他和我媽媽面臨的問題正好相反，因為他站得離窗戶比較遠(yuǎn)，相機(jī)幾乎把畫面調(diào)整得讓他那黝黑的皮膚融進(jìn)了陰影里。</p>
最后，在他們倆中間，扎著可笑的短辮子的我，手里緊緊抓著一張打印紙。我不用費勁去看那張糟糕的照片也知道上面寫了什么。我曾經(jīng)都快把那上面的內(nèi)容背下來了，不過現(xiàn)在那段記憶里也就只剩下關(guān)鍵的部分了。</p>
什么什么什么，山河大學(xué)很高興地通知您，您已被我校教育學(xué)院錄取。</p>
當(dāng)然了，我的表情在色調(diào)上介于他們倆之間，所以相機(jī)也就只有把我的臉拍得比較清晰。那是我有史以來最開心的時刻，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后，都沒有比那更開心的時候了。我當(dāng)然開心了，在那一刻，我被自己的第一志愿大學(xué)錄取了，而且那時距離畢業(yè)以及那次談話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呢。在我的朋友數(shù)量從一個變成零之前。</p>
一陣熟悉的劇痛穿過我的胸膛。</p>
這有點好笑。我都不確定自己還能感覺比現(xiàn)在更糟到什么程度了。屏幕在我胸口的疼痛還沒消失之前就黑了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一開始為什么要開機(jī)。到這會兒，我?guī)缀蹙褪窃诳肯乱庾R行動了——而這也僅僅是讓我勉強(qiáng)還能撐著沒倒下。</p>
突然，屏幕亮了起來。</p>
新消息：爸爸</p>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我趕忙打開消息。</p>
爸爸14:29:兒子，我收到你的語音留言了。很抱歉我沒能接聽。這兒信號很差。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收到這條消息，但我希望你能盡快收到。寶貝，我們非常愛你，千萬別忘了這點，我們倆都非常非常非常愛你。</p>
我不敢說我完全清楚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對我來說很明顯是出問題了。寶貝，外面有些人出問題了，可能是水里有什么東西，也可能是食物的問題，我不清楚，但人們都生病了，而且行為變得很惡劣。寶貝，除了說人們變得不對勁了之外，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外面不安全。謝里登鎮(zhèn)雖然不大，但外面到處亂跑的那些人已經(jīng)夠多了，你去哪兒都太危險了。</p>
如果我的直覺沒錯的話，我覺得用不了多久國民警衛(wèi)隊就會到這兒了。潘格基地離這兒不遠(yuǎn)，而且我已經(jīng)通過民用波段開始發(fā)送緊急廣播了，這樣他們就能知道我們在這兒了。如果在那之前我能收到他們的消息，我會再試著給你發(fā)一條消息的。但如果到時候還沒收到他們的消息，我們就去找他們。不管怎樣，寶貝，請你等我。</p>
好了，寶貝女兒，你得做好準(zhǔn)備，因為我不知道這一切得多久才能平息下去，所以你得有所準(zhǔn)備。我留在那兒的液氧罐里的液氧夠你用143個小時。如果你把制氧機(jī)的所有電池都帶上了，那些電池應(yīng)該能維持12個小時。最后，如果你按我說的帶了兩個E型罐和一個D型罐，那應(yīng)該還能再維持23.5個小時�？偣簿褪�178.5個小時，不到7天半。我知道這時間看上去挺長的，尤禮，但不管這是怎么回事，它可能會持續(xù)那么久，甚至更久，所以，寶貝，請你待在那兒別動。你有將近一周的氧氣量，我知道這挺多的了。但像現(xiàn)在這種情況，真的很不妙啊，寶貝，尤其對你來說更是如此。尤禮，你要確保給制氧機(jī)充電，還要確保把所有的氧氣罐都裝滿。如果情況真像我想的那么糟，很可能再過36個小時就會停電了。謝天謝地，水還能維持更長時間，但水塔里的水也就那么多，所以你現(xiàn)在能囤多少就囤多少吧。這得看外面還有多少人，說不定水連一周都撐不到呢。寶貝，做好應(yīng)對一切的準(zhǔn)備吧。一旦停電，你就得開始用那些氧氣罐了。一旦有一個罐里的氧氣少了，你就從液氧罐里給它補(bǔ)充。我再重復(fù)一遍，千萬不要讓你的氧氣罐空了，寶貝，除非萬不得已，不要用制氧機(jī)。</p>
如果可以的話，盡量多節(jié)省氧氣。只要你能忍受，盡可能把氧氣攝入量降到75%。別再降了，我們還有時間。但在這里，每一分鐘都很關(guān)鍵啊，寶貝。</p>
我都沒法跟你說聽到你沒事我有多高興，這是唯一能支撐我繼續(xù)堅持下去的動力了。如果你收到這條消息，請給我回一條，跟我說說你那邊的所有情況，等我收到了，我會盡快回復(fù)你的。</p>
就像你小時候我們一直做的那樣，做好準(zhǔn)備，寶貝。</p>
讀著這條消息，我對自己親眼所見、想象中那些可怕事情的恐懼變得更強(qiáng)烈了。出事了，人們變得不對勁了，而且不只是那些癮君子。自從生病以來，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在努力向一個我并不真正相信的老天爺祈禱。又把爸爸的消息反復(fù)讀了幾遍之后，我寫好了回復(fù)。根本沒辦法知道這條消息要多久才能到他那兒……</p>
要是能到他那兒的話。</p>
也沒辦法知道他能不能回復(fù)。</p>
尤禮14:35:爸爸，你一直教我的事我都會做到的。我會按照你養(yǎng)育我的方式去做每件事的，相信我，我能行的。請你別來找我，至少現(xiàn)在別來，太危險了。我看到了一些永遠(yuǎn)都忘不了的可怕事情。外面的情況真的糟透了。等這一切平息了再進(jìn)城，我會待在阿佳家，她那兒有夠我吃一陣子的食物。你讓我?guī)У臇|西我都帶了，我有水、食物和我需要的氧氣，所以如果到這周結(jié)束你都沒收到我的消息，再來找我吧。但在那之前別來。爸爸，求求你，別為了我做傻事了。</p>
別再這樣了。</p>
我按下發(fā)送鍵的時候，眼睛開始被淚水灼痛。我手里緊緊攥著手機(jī)�！熬戆l(fā)筒老奶奶”又開始有節(jié)奏地撞門了，我把手機(jī)攥得更緊了。那空洞的撞擊聲，剛好能在這空蕩蕩的房子里回蕩。</p>
制氧機(jī)那有節(jié)奏的輕微蜂鳴聲把我從一個噩夢中喚醒。在夢里，我孤身一人，身處黑暗之中。遠(yuǎn)處傳來刺耳的聲音，還有一股又甜又腐臭的氣味。不管現(xiàn)實看上去有多糟糕，反正幾乎任何事都比那個夢里的情形要好。我扶著門框，跌跌撞撞地穿過阿佳的房間。我的兩條腿都麻了，我想在同一個地方坐上好幾個小時就會這樣吧。</p>
這不是明擺著的嘛。</p>
借著走廊的燈光，我看了看手機(jī)，在走廊燈光下仔細(xì)看了看，它的屏幕依舊是黑的。</p>
太棒了。</p>
回到我房間后，我從包里拿出電源線，插在制氧機(jī)電池上方的插座上。我給制氧機(jī)換電池的時候，蜂鳴聲停了，我這才意識到房子里變得多么安靜了。</p>
撞門聲停止了。</p>
“卷發(fā)筒老奶奶”走了嗎？我躡手躡腳地回到阿佳的房間，盡可能緩慢、安靜地拉開窗簾。外面的街道一片漆黑，所以肯定已經(jīng)至少八點了。我真的在這兒坐了一整天嗎？</p>
當(dāng)然是啊，不然你還能做什么呢？你根本就是個廢物，今天早上不就已經(jīng)證明了這一點嗎？</p>
我無視了這個想法，盡管我也忍不住認(rèn)同它，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窗簾。</p>
所以，我猜“卷發(fā)筒老奶奶”真的放棄了。</p>
或者是死了。</p>
而現(xiàn)在我又孤身一人了。我如釋重負(fù)地嘆了口氣，走回亮著燈的走廊。沒有癮君子，也沒有“卷發(fā)筒老奶奶”了。但就在我剛松了口氣的時候，我的胸口又一陣發(fā)緊。阿佳也不在。我朝樓梯平臺上方的后窗望去。從這個有利位置，我本來可以看到謝里登鎮(zhèn)挺大一片地方的�；蛘哒f至少要是天沒幾乎全黑，除了路燈還有點亮光的話，我是能看到的。</p>
目之所及，每一棟建筑都是漆黑且空蕩蕩的。作為一個大半輩子都獨來獨往的人，我很驚訝自己現(xiàn)在居然還和以前一樣，能感覺到如此的空虛和孤獨。就好像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p>
完全的黑暗。</p>
等等。</p>
走廊的燈！</p>
我做出了從今天早上以來幅度最大的動作，迅速撲向我身后的燈開關(guān)。緊接著，走廊和整座房子都黑了下來，就和附近其他房子一樣了。我的制氧機(jī)轉(zhuǎn)速提高了，和我的心率一樣加快了。我是不是已經(jīng)把自己給坑了呀？阿佳家是這一片唯一亮著燈的房子，我肯定很顯眼。所以答案很可能是肯定的。但到了這個地步，如果那個癮君子或者外面其他什么人想找到我，我知道已經(jīng)太晚了。</p>
我走回自己房間——聽天由命了——然后臉朝下趴在床上。我肺里那點兒能像茶杯容量那么多的空氣一耗盡，我就沒辦法了，只好又仰面躺了下來。</p>
沒錯，當(dāng)個乖寶寶，躺好呀。嘿，說不定等他們來救你的時候，你可以全套公主做派，給王子一個大大的吻呢。不過你可得保證別把裙子弄皺了，不然他可不想吻你哦！</p>
這個想法唯一讓人驚訝的地方就是它居然過了這么久才冒出來。我是說，我都清醒好幾分鐘了，所以我那愛挑刺的潛意識當(dāng)然會吐出這么個糟糕透頂?shù)南敕�。我可能都快要死了，而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有多無助。</p>
可我還能做什么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