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一世,我想不明白的事,太多。</p>
不明白,曾經(jīng)見我纏了足,紅著眼幫我上藥的少年。</p>
后來洞房花燭,丟下我去書齋,冷冷道:</p>
「幼君,我不可能同纏過足的女人同床�!�</p>
不明白,第一次留洋求學時,把藏著我照片的項鏈放在心口的少年。</p>
后來赴法國上任時,對著我哭腫的眼,冷冷道:</p>
「幼君,就是眼睛哭瞎了,我也不會帶上你�!�</p>
……</p>
再后來,我想,正如他所說。</p>
一個纏著足、只會繡花的大家閨秀,是上不得臺面的封建余孽。</p>
……</p>
我不怨他,我只怪自己。</p>
所以變賣了爹娘留下的繡坊,陪他遠赴重洋。</p>
他同政要貴人高談闊論,整日忙于公務,從不許我踏入客廳。</p>
我就學著時髦打扮,甚至解了纏足,忍著鉆心的痛學習跳舞。</p>
可當我出現(xiàn)在宴會上,看他摟著明艷女人的腰跳了一支又一支舞。</p>
眼中是我許久未見過的深情款款。</p>
旁人問及我是誰,他冷淡回道:「家中表妹。」</p>
而那女人,是千金小姐唐璇儀。</p>
他們同在外交部。</p>
一個是嶄露頭角的外交官。</p>
一個是家世良好的禮儀官。</p>
他的秘書們說,向來不近女色的外交官,遇上了初戀。</p>
可每夜與他溫存纏綿的,是我這個名義上的「表妹」。</p>
那日,我撫著肚子笑得溫婉。</p>
「時清,我們要有孩子了�!�</p>
我想,他總該將我視作妻子了。</p>
可伏案書寫的陸時清,握著鋼筆的手一抖。</p>
抬頭冷冰冰道:</p>
「去打了�!�</p>
「打胎……會死人的。」</p>
他嗤笑一聲:「還有人坐飛機死呢,難道你看人家就不坐飛機了?」</p>
我捂著肚子,渾身冰封,固執(zhí)地不肯說一句話。</p>
良久,他才輕聲道:</p>
「我父母來信想你了,幼君,回國替我照顧他們�!�</p>
為了保住孩子。</p>
也為了那點無稽的奢望。</p>
奢望成為賢妻良母后,他會珍重自己。</p>
我又回到了深門大院,奉養(yǎng)父母,養(yǎng)育孩子。</p>
可戰(zhàn)火紛飛時,我?guī)е患依闲∷奶幈疾ā?lt;/p>
撿起刺繡活,指尖都被針尖戳爛。</p>
卻看到報紙上,他英姿凜然地接受采訪。</p>
身旁,唐璇儀挽著他手臂言笑晏晏。</p>
底下綴著的陸外交官夫婦字眼,比針尖還刺人。</p>
憂心父母,陸時清匆匆回了國。</p>
可唐璇儀也正在此時,死于巴黎的轟炸中。</p>
消息傳來時,他如遭雷劈,跌坐在椅子上。</p>
此后幾十年,留給我的,是生鐵一般的冷漠。</p>
連孩子,他也不聞不問。</p>
臨死前,他臥病在床多年。</p>
我拖著八十歲老嫗的身子,親力親為照顧,陪他走過最后一程。</p>
可到死,他手里攥著不放的項鏈里的照片。</p>
不是我,是他早逝的白月光。</p>
她從未給過他什么,死在最美好那年,卻永遠活在他心里。</p>
而我操勞半生,愛他至極,卻換不來遺書上一個字眼。</p>
還好,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半個月。</p>
一切還來得及。</p>
我丟了照片,把退票憑據(jù)折了折,取而代之放進去項鏈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