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小姐，這邊是瑞士安樂死機構(gòu)，請問是您本人申請了12月25日的安樂死嗎？”</p>

    盛清菡睫毛輕顫了幾下，語氣很平靜，“是�！�</p>

    “好的，您的申請已經(jīng)通過了審核，這邊給你半個月時間，請您安排好后事�！�</p>

    電話剛掛，臥室門就被推開了。</p>

    陸嶼川帶著一身冷風(fēng)走進來，一看見她，他就笑著舉起手上包裝精美的禮盒，“菡菡，生日快樂�！�</p>

    盛清菡笑了笑，“我的生日，是昨天�！�</p>

    陸嶼川動作微僵，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尷尬。</p>

    “抱歉，最近工作太忙了。”</p>

    說完，他蹲下來抬起手輕輕覆在她的小腿上按了起來，岔開了話題，“今天感覺怎么樣？腿有不舒服嗎？”</p>

    因為過度用力，那雙修長的手泛起了紅，手背的青筋兀地凸出來，看起來分外惹眼。</p>

    他按摩的手法和力度都很專業(yè)，可盛清菡卻沒有任何感覺。</p>

    久未聽到回答，陸嶼川抬起頭，正想問問，兜里的手機響了幾聲。</p>

    他拿起來點開，看見備注的一瞬，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p>

    那些涌到嘴邊的話被拋諸于腦后，他徑直起身，丟下一句話就往書房走去。</p>

    “菡菡，我工作有點事要處理，等會兒再來幫你按摩�！�</p>

    盛清菡依然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離開。</p>

    等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口，她的腦海里依然清晰地回放著，剛剛他那抹掩飾不住的笑容。</p>

    如果是工作，會笑成那樣嗎？</p>

    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的表情，應(yīng)該只有在面對喜歡的人時，才會出現(xiàn)吧。</p>

    畢竟這樣的笑，她曾經(jīng)見到過很多次。</p>

    高中的每個清晨，她急急忙忙地喝完牛奶下樓，一抬眼就能看到這樣笑著的陸嶼川，他會噙著笑走到她身邊，接走她沉重的書包，載著她一起去學(xué)校。</p>

    那時候他們都是18歲，眉眼青澀，青春飛揚，眼里只看得到彼此。</p>

    青梅竹馬長大的兩個人，就像所有小說里標(biāo)配的情節(jié)一樣，春心萌動，喜歡上了對方。</p>

    他們背著學(xué)校和家長偷偷談起了戀愛，約定要一起努力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再光明正大地公開。</p>

    他們互相督促，一起進步，最后雙雙以近700分的高分考進了清大。</p>

    一切本該在這兒畫上一個圓滿的符號。</p>

    可意外發(fā)生了。</p>

    就在開學(xué)前一天，他們遇到了車禍，危險來臨那一刻，盛清菡第一時間推開了陸嶼川。</p>

    那一天，陸嶼川安然無事，而她，失去了雙腿。</p>

    屋漏偏逢連夜雨，那年，她的父母也因飛機失事去世，她接受不了這一連串的打擊，自此患上了抑郁癥。</p>

    陸嶼川心疼不已，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立馬向她求了婚。</p>

    他信誓旦旦地給出承諾，說這輩子都不會辜負(fù)她。</p>

    婚后三年，他也一直是這么做的。</p>

    直到半個月前，她發(fā)現(xiàn)了他的日記。</p>

    每天都在說著愛她的人，原來總會在日記里宣泄痛苦。</p>

    他說，他之所以會求婚，不過是出于道德壓迫，如果不這么做，他覺得所有人都會指責(zé)他。</p>

    他說，每次一回到家里，那份壓抑而禁錮的壓迫感就會讓他喘不上氣，他覺得留在她身邊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p>

    他說，如果可以重來，那他寧愿她不要救他，哪怕是他在輪椅上度過一輩子都可以，至少不會有這么沉重的負(fù)罪感。</p>

    他說，他瞞著她喜歡上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叫葉筱筱，她熱烈，明媚，陽光，像極了當(dāng)年還沒出車禍前的盛清菡。</p>

    第二天，她就收到了葉筱筱發(fā)來的信息。</p>

    “盛清菡，我聽嶼川說，你的腿這輩子都好不起來了？你們既然認(rèn)識這么多年，那你能不能放過他��？”</p>

    “你不知道吧，因為你，他每天都活得很痛苦，恨不得去死。可他不能死，因為他還要強顏歡笑地照顧你，多可悲的人生啊。”</p>

    “如果不是遇到了我，那他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瘋了，你就沒有一點愧疚嗎？我真的很心疼他，現(xiàn)在他喜歡的是我，求求你不要再纏著他了，離婚吧，成全我們好不好？”</p>

    緊接著，她一連發(fā)了十幾張親密照。</p>

    鏡頭都對準(zhǔn)了陸嶼川。</p>

    他笑著在調(diào)制咖啡，看到葉筱筱在自拍后，親昵地湊過來比耶。</p>

    他剝了一大盤蝦肉送到葉筱筱身前，替她擦去手指上沾的湯汁。</p>

    他在海邊踩著葉筱筱的腳印，笑吟吟地送來一大捧海螺。</p>

    一張張看到最后，盛清菡心臟痛到難以呼吸，說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p>

    可她的眼里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了，只剩下一片空洞。</p>

    她沒有回復(fù)這些短信，可葉筱筱也沒有放過她。</p>

    之后每一天，她都會發(fā)來很多新的日常，每張照片上都有水印記錄著時間。</p>

    11月21日，他們漫步著夕陽余暉，在公園里散步；</p>

    11月26日，他們一起去了陶藝館，聯(lián)手制作了一個花瓶；</p>

    12月1日，他們?nèi)ヂ犃艘魳窌�，聊了很多關(guān)于音樂和未來的話題。</p>

    ……</p>

    每一張照片對應(yīng)的時間，都和陸嶼川打電話說在加班的時間點吻合。</p>

    就連昨天她的生日，她在家里等了他一天一夜，他都沒有回來。</p>

    而缺席的理由，是為了陪葉筱筱看煙花。</p>

    看著葉筱筱發(fā)來的照片，那一刻，她笑著笑著，笑出淚來。</p>

    十七歲的陸嶼川，是那樣熱烈的喜歡著十七歲的盛清菡。</p>

    可二十五歲的陸嶼川，不愛二十五歲的，盛清菡了。</p>

    那天晚上，她在窗前坐了一夜，第二天，便向國外的安樂死機構(gòu)提交了很多資料，申請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p>

    陸嶼川，我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你。</p>

    可你視我為洪水猛獸。</p>

    既然如此，我選擇放過你，</p>

    也，放過我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