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衡陽王府被抄家的那一日，我癡戀了數(shù)年的郡主被人打斷了手扔在大街上。</p>

    京城中的勛貴們紛紛避之不及，就連和她有婚約在身的嫡兄，也提出了退婚。</p>

    是我自愿代替兄長(zhǎng)娶了她，買下宅院，用最好的藥治她的手。</p>

    誰知衡陽王府沉冤昭雪那一日，沈清梧卻在宮宴上求嫁我的嫡兄蕭序安。</p>

    她說，她要折磨兄長(zhǎng)，讓他后悔當(dāng)初落井下石。</p>

    可在行酒令落敗，眾人要蕭家公子罰酒時(shí)，沈清梧卻把目光投向了我。</p>

    “瑾瑜，你只是有胃疾而已，可序安他已戒酒多年，這酒你來替他喝�！�</p>

    1.</p>

    方才跪在地上誠(chéng)心求娶蕭序安的沈清梧，此刻冷淡地看著我。</p>

    就像是沒有一絲感情一樣。</p>

    我目光中露出悲傷。</p>

    長(zhǎng)兄在她身側(cè)附耳，假意勸道：“清梧，既然瑾瑜身體不適，不如還是讓我來吧？”</p>

    那壺盛滿的佳釀被擱到了我面前。</p>

    沈清梧皺眉道，“瑾瑜，不要讓我說第二遍�！�</p>

    我斂目，順從地接過。</p>

    忍耐著腹痛，在雪地中將它一飲而盡。</p>

    蕭序安摟住沈清梧的肩膀，看向我時(shí)眼中赤裸裸的嘲諷。</p>

    就好像，我是街上請(qǐng)來為他二人助興的戲子一般。</p>

    我的腹中抽痛，一口酒嗆出了喉嚨，狼狽地跌倒在雪地里。</p>

    火辣辣的痛讓我實(shí)在難忍，仰起頭哀求道：“郡主，我不勝酒力…”</p>

    “能不能讓我先行一步…”</p>

    她的手一偏，手中的茶水倒在了兄長(zhǎng)的肩頭。</p>

    沈清梧心疼地替她擦拭干凈，轉(zhuǎn)頭看向我時(shí)多了幾分不耐煩：“痛就回去，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難道還要本郡主親自送你嗎？瑾瑜，你別平白地找晦氣。”</p>

    我愣住了，猶豫了一刻，拖著崴傷的腳一步步往后退。</p>

    “臣知道了�！�</p>

    厚厚的雪落在我的肩頭，壓彎了脊梁。</p>

    不遠(yuǎn)處，沈清梧動(dòng)情地依偎在兄長(zhǎng)懷里，忘情地?fù)砦窃谝黄稹?lt;/p>

    郎情妾意的畫面，刺痛了我的眼睛。</p>

    三年前，為了治沈清梧的右手，我遠(yuǎn)走西南，拜訪隱居山中的名醫(yī)，甚至在給她試藥時(shí)染上了胃疾。</p>

    一旦遇上辛辣刺激之物，便會(huì)出現(xiàn)不適之癥。</p>

    沈清梧知道時(shí)，心疼地紅了眼睛，親手為我煎來草藥調(diào)理。</p>

    “瑾瑜，你待我如此，我怎樣才能報(bào)答你…”</p>

    可是現(xiàn)在，她說我只是體弱而已。</p>

    她的夫君，怎么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糗？</p>

    2.</p>

    一瘸一拐地走出宮墻，看守的小黃門輕蔑地掃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p>

    哼了一聲道：“到底是庶子，上不得臺(tái)面的。跟在郡主身邊五年，還不是沒名沒份的？”</p>

    “等到蕭長(zhǎng)公子入了王府府，你這攀高枝的美夢(mèng)，怕是要落空嘍！”</p>

    我腳步一頓，不由地拉緊了衣服。</p>

    沈清梧滿不在意的眼神，其他貴人們的鄙夷不屑，還有小黃門的嘲諷，砸得我抬不起頭。</p>

    我蹲在墻角，胃部的不適讓我再也走不出一步。</p>

    “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我！”</p>

    “你明明說了不會(huì)負(fù)我的…”</p>

    我筋疲力竭，昏倒在了雪中。</p>

    意識(shí)抽離的前一刻，我跌進(jìn)一個(gè)溫暖的懷抱中。</p>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我看見了一雙極好看的琉璃目。</p>

    “公主殿下…”</p>

    我睜大了眼睛，連忙掙扎著要走。</p>

    沈挽棠嘆息一聲，吩咐侍衛(wèi)將我扶上了馬車。</p>

    3.</p>

    沈挽棠一路領(lǐng)著我回了公主府。</p>

    馬車上，她不顧我的阻攔，掏出帕子為我擦干身上的血跡。</p>

    我不知所措道：“殿下身份高貴，怎能如此…”</p>

    她的臉色沉了下來，一言不發(fā)地替我清理。</p>

    “你再說一句，這腿說不定就要廢了�！�</p>

    我噤了聲，不敢多言，只能看著她將毛氅脫下，披在我的身上。</p>

    “你放心，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會(huì)有其他人知道的�！�</p>

    她頓了頓，眸色幽深：“沈清梧也不會(huì)知道�！�</p>

    我心頭一片苦澀。</p>

    “郡主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huì)在意臣的�！�</p>

    從前的我，在沈清梧的面前，從來不用自稱臣。</p>

    沈清梧年少時(shí)便能詩善畫，才情遠(yuǎn)揚(yáng)，更為難得是她有一副好皮相，還鐘情于我長(zhǎng)兄。</p>

    這些年來，沈清梧每回從皇宮回家，都會(huì)給長(zhǎng)兄帶不少好玩的玩意兒。</p>

    西域進(jìn)貢的奇珍，羊脂玉手鐲，還有她親自養(yǎng)大的一匹小馬，都被送進(jìn)了長(zhǎng)兄的院子里。</p>

    她對(duì)蕭序安的偏愛，無人不知。</p>

    可又有誰知道，當(dāng)初兄長(zhǎng)帶著她飲馬河邊，驚鴻一瞥，讓我癡心了許多年。</p>

    衡陽王府被奸人所害，一朝傾覆，沈清梧被打斷了手扔在街頭，長(zhǎng)兄路過時(shí)連馬車都不肯下。</p>

    是我長(zhǎng)跪在父親的書房前，忍著他踹在心口的一腳，執(zhí)意替兄長(zhǎng)娶了她。</p>

    我用姨娘留下的所有錢財(cái)，為她安葬了親人，買下了小院子。</p>

    她斷了手，我就在山下跪了一夜，請(qǐng)名醫(yī)出山。</p>

    她心如死灰，我就日復(fù)一日地陪在她身邊，輕言安撫。</p>

    “清梧郡主永遠(yuǎn)是我記憶中才情橫溢的少女。瑾瑜相信，終有一日璞玉會(huì)再現(xiàn)于世間�！�</p>

    我陪著他，從無法彈琴作畫到技藝更盛從前，直到衡陽王府沉冤昭雪。</p>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沈清梧撲進(jìn)我的懷里，哭得像個(gè)孩子：“瑾瑜，還好有你在。”</p>

    “我想嫁給你做你的妻子，你愿意娶我嗎？”</p>

    我滿心歡喜，以為能和她長(zhǎng)相廝守。</p>

    直到蕭序安送來一塊玉佩，向她訴苦說：“當(dāng)日棄你而去，全都是父親不許。清梧，你我青梅竹馬的情誼，難道你不明白我對(duì)你的心嗎？”</p>

    “你當(dāng)真要拋棄我，選擇一個(gè)低賤的庶子？”</p>

    沈清梧毫不猶豫地求貴妃賜婚。</p>

    當(dāng)著我的面，他們緊緊相擁。</p>

    她眼眶通紅，像是得到了失去已久的珍寶。</p>

    五年里，我從沒見過沈清梧如此歡喜。</p>

    那一刻，我知道我輸了。</p>

    我失落離開，沈清梧卻追上我，告訴我：“蕭序安曾經(jīng)棄我而去，如果不讓他也嘗嘗我的感受，我怎能甘心？”</p>

    我看著眼前的人，卻漸漸分不清，她眼中的深情究竟是真是假？</p>

    4.</p>

    馬車溫暖又顛簸，我很快依偎在沈挽棠的身側(cè)睡著了。</p>

    她的肩膀僵住了，卻也沒有把我推開。</p>

    到了公主府，陳太醫(yī)幫我診斷后搖頭道：“這胃疾是經(jīng)年的舊傷了，怎么不早些醫(yī)治？拖到了現(xiàn)在，只怕用最好的藥也會(huì)留下病根�！�</p>

    他又皺著眉頭：“殿下心疼意中人，怎么還讓他在寒風(fēng)中穿成這樣？”</p>

    陳太醫(yī)是宮中的老人，也是看著公主殿下長(zhǎng)大的，說話時(shí)多有不客氣。</p>

    我剛想要出言反駁，卻看見沈挽棠難得地沉默。</p>

    只好低下頭輕聲說：“以前看過了，郎中說治這胃疾要一貫錢，太貴了�！�</p>

    其實(shí)那時(shí)候我剛賣了熬夜做的畫作，剛好有一貫錢。</p>

    可是我哪里舍得用來抓藥，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鐵匠鋪?zhàn)�，給沈清梧買了一架琴。</p>

    想著想著我就紅了眼眶。</p>

    我對(duì)沈清梧那樣好，好到連自己都不顧了。</p>

    夜里，公主府的小廝將我送回了家。</p>

    剛推開門，沈清梧便焦急地將我攬進(jìn)懷里：“瑾瑜，你去哪里了？”</p>

    她的身上還帶著男子身上才有的沉香味。</p>

    我推開她，轉(zhuǎn)身向屋子里走去。</p>

    沈清梧不依不撓地拉住我，皺眉道：“你還在跟我鬧脾氣嗎？方才不過是逢場(chǎng)作戲，幾杯酒罷了，哪能真的要了你的命？”</p>

    腹部又隱隱發(fā)痛，我看著她理直氣壯的樣子，忽然覺得很疲憊。</p>

    “郡主殿下，”我甩開他的手，“男女授受不清，別讓臣臟了您的手。”</p>

    她錯(cuò)愕地松開了手，眼看著我關(guān)上了房門。</p>

    次日一早，沈清梧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走到了我床頭。</p>

    她親昵道：“我親手給你熬了粥，還不快起來嘗嘗？”</p>

    手上還有一道被菜刀劃傷的小口子。</p>

    沈清梧是金尊玉貴的郡主，五年來，我從沒讓她碰過茶米油鹽，全是我一手操辦。</p>

    如今，她倒是肯為我洗手作羹湯了。</p>

    我倚在床頭，任由她一口一口喂著我。</p>

    沈清梧深情地看著我，一如這些年來的朝夕相對(duì)。</p>

    麻木的心里也生出了一絲絲的暖意。</p>

    “郡主，我…”</p>

    我剛要開口，一道身影闖了進(jìn)來。</p>

    “清梧，不是說好了今日要和我一起去騎馬嗎？”</p>

    5.</p>

    我垂眸，身下的被子被手抓得起了褶。</p>

    蕭序安笑道，“我把清梧叫走，你不會(huì)生氣吧？”</p>

    沈清梧立刻放下碗，滿不在意：“他有什么可生氣的？”</p>

    他摟著蕭序安走出了房門，低低的說笑聲傳進(jìn)我的耳朵里。</p>

    “他只是個(gè)侍奉我的仆從而已，如何能跟你比？”</p>

    “序安，你才是我心中至高無上的云間月�！�</p>

    可是今日是我的生辰啊。</p>

    我曾對(duì)沈清梧說，小時(shí)候我不在姨娘身邊，一個(gè)人孤苦伶仃地長(zhǎng)大，從來沒有過過生辰。</p>

    長(zhǎng)壽面是什么滋味的，我從來不知道。</p>

    沈清梧知道后心疼不已，她親自下廚為我做了一碗長(zhǎng)壽面，還向我許諾：“往后你的生辰，都有我陪你過�！�</p>

    她牽著蕭序安的手走遠(yuǎn)了，也聽不見我說的話了。</p>

    我做好了長(zhǎng)壽面，一個(gè)人等到了深夜，也沒等來沈清梧。</p>

    反倒是公主府的人送來了賀禮。</p>

    我追著馬車出去，想對(duì)沈挽棠道一聲謝，卻在轉(zhuǎn)角處看見了一雙擁吻在一起的身影。</p>

    沈清梧的聲音里滿是嬌媚：“序安，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p>

    蕭序安的手在沈清梧身上摩挲著，一把扯下來我我送給她的梅花發(fā)簪。</p>

    他摸著發(fā)簪的流蘇，笑道：“清梧都有瑾瑜送的發(fā)簪了，還說想我？”</p>

    “你要是真的愛我，就把這發(fā)簪扔了�！�</p>

    她隨手搶過那發(fā)簪，扔了出去。</p>

    眼淚無聲從眼角滑落。</p>

    沈清梧在他耳邊訴說著這五年來的思念，扎在我的心上，字字猶如利刃。</p>

    “蕭瑾瑜行為粗鄙，不過是個(gè)解悶的玩意兒罷了。若不是當(dāng)年我蒙難，他那樣的人，連給本郡主提鞋都不配！”</p>

    “序安，從始至終，我愛的人只有你。只因他長(zhǎng)得與你有三分相像，我才把他留在身邊，聊做慰藉罷了�！�</p>

    他們極盡曖昧地糾纏在一起，淫聲浪語不絕于耳。</p>

    分不清是怎么離開的，渾渾噩噩之間，一雙溫?zé)岬氖终谧×宋业难劬Α?lt;/p>

    沈挽棠輕聲嘆息：“瑾瑜，別看。”</p>

    6.</p>

    再睜開眼，沈清梧滿臉心疼。</p>

    “怎么好端端地昏倒了？”</p>

    她撞見我滲出血的腳踝，熟練地伸手要替我揉捏。</p>

    我低眉避開，開口說話時(shí)嗓音沙啞至極。</p>

    “郡主殿下，你曾說會(huì)嫁我為妻，如今還作數(shù)嗎？”</p>

    沈清梧的手頓住了，她眼神慌張，不經(jīng)意露出了脖頸上曖昧的水痕。</p>

    “瑾瑜，再等一等我…”</p>

    她聲音飄忽，怕是連自己都不相信。</p>

    可是明明，當(dāng)初是她執(zhí)意要拉著我的手，在姻緣寺前虔誠(chéng)跪拜，流著淚要我答應(yīng)，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p>

    沈清梧，你這顆真心，明明不是我求你施舍的。</p>

    見我落淚，她手足無措地牽住我的手，想要吻我。</p>

    又被我推開。</p>

    “夜深了，郡主請(qǐng)離開吧�！�</p>

    許是我冷淡的態(tài)度觸怒了他，沈清梧氣得一把將茶杯掃落。</p>

    碎裂的瓷片劃破了我的手。</p>

    “蕭瑾瑜，這些年來我是不是將你慣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我成婚時(shí)沒有過禮，你還不是我名正言順的夫君，本郡主要做什么，不必經(jīng)過你同意！”</p>

    她氣急敗壞：“要是再這般不知尊卑，給我甩臉色，即刻把你趕回蕭家�！�</p>

    眼前的沈清梧實(shí)在陌生。</p>

    我陪在沈清梧身邊五年，舉案齊眉，從無半句怨言。</p>

    情到濃時(shí)，她也曾經(jīng)與我耳鬢廝磨，說著此生非我不嫁的情話。</p>

    “瑾瑜，你雖是庶子，可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唯一�！�</p>

    昔日的情話涌上腦海，刺痛了我的心。</p>

    低頭看向懷間一道明黃的圣旨。</p>

    我的心略略安定了下來。</p>

    還好，不用你趕我走，我自會(huì)離開。</p>

    相伴五年，我只恨從未看透她，負(fù)心薄幸，鮮廉寡恥。</p>

    7.</p>

    不出三日，小院中的東西我就收拾干凈了。</p>

    五年來，我一心撲在沈清梧身上，連夜作畫換來的錢也全給他買了衣服首飾。自己身上穿的舊襖子，幾年了也沒換過一件。</p>

    我看著干凈的小院，沈清梧送過我的所有東西，我都沒有帶走。</p>

    而我送給她的，盡數(shù)扔了出去。</p>

    到最后，我的東西竟只有薄薄的一個(gè)包袱。</p>

    我合上門，坐上了東宮來的馬車。</p>

<fieldset id="m2aea"></fieldset>

<strike id="m2aea"></strike>

<strike id="m2aea"></str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