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醫(yī)生�!弊V?戳艘谎鬯碾娔X,“是不是檢查報告有什么問題?”
醫(yī)生擰著眉,停頓片刻:“腺體癌是癌癥里最兇險的一種,初期幾乎沒癥狀,很難檢查出來,一旦開始出現(xiàn)臨床病癥,基本就是晚期,極短時間內患者病情就會快速惡化,生存率非常低。你作為病人家屬,估計也都知道�!�
“最重要的是,這是個遺傳率極高的絕癥�!�
[59天17時01分34秒]
祝知希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可能。
“我……”
“可你是beta啊。”醫(yī)生有些匪夷所思,“我從醫(yī)這么久,還沒遇到過患腺體癌的beta�!�
“是啊!”祝知希摸著脖子,差點站起來,“我都沒有腺體的�!�
“也不是沒有�!贬t(yī)生糾正,“生理學角度來說,beta也是有腺體的,只是基本上已經退化到功能低下的狀態(tài)了,無法標記,體積也非常小,就好像沒有一樣。但其實還是存在的,有的beta甚至還可以分泌一點微弱的信息素。”
“我分泌不了。”祝知希立刻說。
“只要有腺體就存在患癌概率�!贬t(yī)生也沒放過他。
完了。
所以他最近才會莫名其妙流鼻血、暈倒?這些都是征兆?
他盯住手心,忽然呆住。
這不會是什么死亡倒計時吧?
“醫(yī)院目前腺體癌的活檢都是針對A和O的,你這情況太特殊了,我得向上匯報一下,還不知道能不能直接用他們的儀器檢查,而且也不一定能檢查出來……”
祝知希有些恍惚:“醫(yī)生,假如真是腺體癌,我……還能活多久��?”
“這很難說,我見過病情最兇險的病患,生存期只有兩個月�!贬t(yī)生用寬慰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不過你先別擔心,現(xiàn)在說這些太早了……”
他有些耳鳴,仿佛忽然間墮入水中,后面的話都變得模糊。
[59天16時51分20秒]
兩個月。60天。
醫(yī)生嘆了口氣。這么年輕的小孩。他有些同情,還想安慰幾句,再一抬頭,卻見這孩子睜著一雙大眼睛四處亂瞟。
“……你在找什么嗎?”
年輕的患者正在焦急地小聲碎碎念:“不是,真沒有復活廣告?”
真的沒有,只有該死的倒計時。
這不公平。
祝知希想破腦袋都不明白,這種小概率的爛事怎么會發(fā)生在他身上,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生在他們家。
他這輩子行善積德,沒干過壞事,回國當天就見義勇為,老天爺賞病吃就算了,還給他開天眼來個倒計時,是因為他做什么都很拖延,怕自己不愿意就死,早早地定好dead
line,到點了自己乖乖躺進棺材里大喊“五四三二一”之后痛痛快快殺青嗎?
為什么偏偏是我,為什么偏偏是60天呢。
小時候他聽媽媽說,懷上他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差一點流產。第一次聽他胎心時,爸爸和哥哥都圍在胎心儀前,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咚咚。
[聽見第一聲心跳的時候,你爸都哭了。媽媽記得好清楚,剛好是第八周,第60天。]
再過60天,他的心跳就要停止了。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祝知希把自己關在房里,整整兩天沒出來。期間他的手機一直震動,很多條消息涌入,但他一條也沒有回復。
他輾轉反側,看了很多腺體癌相關的文獻,腦海中閃過自己曾經去過的每個地方,也想起自己想去但還沒去過的城市,最后想到媽媽。
他對愛的最初、也最深刻的感知,其實來源于父親的眼淚。
母親離開后,很長一段時間,父親都一如往常,忙碌,高效,為工作滿世界飛。他的痛苦單薄得像一張無字的遺書,輕飄飄的,很容易被忽視。
直到某一晚,躺在床上睡不著的他,很想吃一塊巧克力,于是偷偷溜出房間。還沒走到廚房,他就聽到哭泣的聲音。
年幼的祝知希躲在客廳巨大的圣誕樹后,親眼看見父親站在櫥柜前,攥著一盒過期的巧克力痛哭。眼淚將那封遺書泡漲、撐開了每一處褶皺,痛苦變得活生生了。
到這一刻,他終于開始承認,自己的確有些恐慌。他害怕成為父親身上貼著的第二封遺書,害怕手心數(shù)字歸零的那一天到來。
可無論他想什么,做什么,倒計時都一秒不停地走動著,毫無停留。
第三天中午,房門被敲響。躲在被子里的他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小希,還不出來嗎?”
他沒應聲,還沒想好如何面對爸爸和哥哥。
隔著門板,父親嘆氣聲傳來。
手機跟著震了兩下。
[老祝:小希,是不是因為爸爸逼你回來,你不開心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爸爸給你道歉。]
[老祝:可能是因為這兩年我的身體大不如前了,總想著給你和你哥哥安排好所有事,特別是你。這幾年你成天在飛來飛去,滿世界跑,我總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怕你生病。爸爸是真想給你找個可靠的人,萬一哪天我走了,也有人可以照顧好你,我就是閉眼了也能放心。]
祝知希盯著對話框頂端的[正在輸入中……],紅著眼圈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下文。
他直接打字:爸,您閉不了眼,我肯定在您前頭。
打完他又一個一個字刪掉。
重寫輸入:爸,能不能別老說這些喪氣話,不吉利。
刪掉。
有什么不吉利的?確實是要死了。
和每個普通人一樣,面對有可能會到來的死亡,他也會恐懼、不甘和迷茫,但比起這些情緒,他更覺得沒意思。
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而死亡就太確切了。這是每個人出生時鐫刻在基因里的一個句點,一個大同小異的結局,誰都躲不過,確鑿到無趣。
祝知希最怕的就是無趣。提前到來的驚嚇感和倒計時的形式,反而為無趣的死亡包上了一層彩色玻璃紙,系上絲帶。盡管打開來一看,還是一具尸體。
但人生不就是一個巨大的裹尸布大賽嗎?
事到如今,不如接受事實,在限定的賽時里挑塊最漂亮的布料,好好裁剪,精心包裝。
看了眼倒計時,他最后一次輸入,點擊發(fā)送。
[小希:知道了爸,我答應你。]
在接受了生理性死亡的命運之后,祝知希也接受了精神性死亡的第一步——相親。
[小希:不就是見一面嗎?我去。]
遺愿清單第一行:做自己親爹的仙女教母,滿足一個中年喪偶Alpha的小小心愿。
但滿足歸滿足,他從來都不是乖乖聽話的類型。
“穿正式、素凈一點,人家是搞學術的,很正經的人,第一次見面你可別打扮得太標新立異�!�
想起父親的囑咐,祝知希直接從衣柜里挑出一件臟粉色連帽衛(wèi)衣,套上嬰兒藍羽絨服、水洗藍牛仔褲,還圍了條超大號彩虹圍巾,致力于把自己打扮成人形調色盤。
這還嫌不夠,他特意做了頭發(fā),戴上藍色耳罩式耳機,頂著一頭深棕色羊毛卷,跟只花蝴蝶似的出了門。
素凈?得了吧,他才不要穿得像個死人一樣。
灰蒙蒙的冬日街道上,往來路人都被凜冽的寒風吹得微微躬身,被外套裹得緊繃。唯獨祝知希不同。
他像黑白電影里閃現(xiàn)的一秒彩色跳幀,靈動,怪異,色彩斑斕。
這一幀就這么跳入了咖啡店,落入傅讓夷眼中。
[我到了哦。]
手機震動了一秒,是相親對象的號碼發(fā)來的,但他沒看資料,不知道名字,所以沒有備注。
一種莫名的直覺涌現(xiàn)。他微微瞇眼。
眼前這個穿得像調色盤一樣的家伙,大概率就是自己的相親對象。
視線自動地跟住了這只“蝴蝶”。他看著這人抬手,將耳機推到頸間,伸長脖子東張西望,小卷毛跟著晃動,看著他低下頭,瞟了眼手機,似乎在確認桌號,又抬起頭,向前走來,臉上帶著明媚的笑。
直到快步靠近傅讓夷桌前。
但下一秒,這人卻略過他,直接坐到了斜對面的卡座沙發(fā)上。
傅讓夷微不可見地挑了眉。
坐在那一桌對面的,是個正在用電腦辦公的Alpha�?吹铰渥倪@位,他眼睛明顯亮了。
這人的表情更是有趣,訝異伴隨著驚喜,甚至還有一絲局促。
“嗨�!被êH為熱情地揮了揮左手,好像想充分展示手上的一堆戒指似的。手掌在空中刻意地停留了好幾秒。
但對面那位的眼珠子只黏到他臉上。
“你好啊�!彼麑⑹稚爝^去,聲音清亮,“相親對象�!�
對方臉上的訝異更明顯了:“相、相親?”
“對、對呀�!被ê麑W了他,然后笑了。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脖頸長而白凈,弧度柔軟。
傅讓夷垂了垂眼。腦中浮現(xiàn)出明永樂時期的甜白釉玉壺春瓶,尤其是瓶頸。
“你很緊張嗎?”他又一次開口,語氣有些俏皮,但字與字之間有些拖音,懶懶的,“別怕,我是大好人�!�
落地玻璃窗外,傍晚粉紫色的霞光火焰般燃燒、下沉,映入他眼中,深色的虹膜好像因此煥發(fā)出寶石的火彩。
過分漂亮的臉蛋就像圣誕節(jié)閃亮的街道氛圍燈,非常具有迷惑性。要看清真實面貌,必須要等燈光熄滅,但大部分人早就目眩神迷,等不了,也很難保持清醒。
因此,明知這是個誤會,那人卻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猶猶豫豫,仿佛試圖握上這只送上門的手。
而這時,服務生恰好端著餐盤上前,來到傅讓夷桌邊:“先生,您點的檸檬氣泡水�!�
她將其中一杯放在傅讓夷面前,聽見他低聲說“謝謝”,微笑拿起另一杯,正要放到對面,卻被阻止。
“直接給那一桌穿藍色外套這位吧�!�
他瞥了眼斜對面差點要握上手的兩位,沉聲道:“既然他已經坐在那兒了。”
救命稻草
在真正來相親之前,這類安排,傅讓夷至少拒絕了五次。有幾次來自于父母的敦促,有的則是導師,甚至院里的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