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倦鳥
“沒腦子的蠢貨。”楚璋斥道:“如果此事被外人捅出去,再請媒體大做文章,你知道你會給集團(tuán)惹來多大的麻煩嗎?!”
楚望的臉驀地白了。
他神情倉皇,抬頭看著楚璋的眼神,甚至透出幾分求救的意味來。
楚望試圖為自己解釋:“大哥,哥,我沒想那么多……”
“我不知道會……”
“不知道?”楚璋都要被他蠢笑了,揮手就把桌上散著的文件,揚落在地。
楚璋:“滾過來自己看�!�
楚望一怔,很快反應(yīng)過來,向前跪爬了幾步,又停住。
他伸長了手,夠來一張,低頭去看:“生死……協(xié)議?”
霎那間,難以言說的羞惱,從楚望的胸腔沖至頭頂。
他嘴唇哆嗦著,雙手也在顫,已經(jīng)敷過好幾次藥的腳踝,也后知后覺地傳來痛意。
明明是沒什么大礙的輕傷,可這一瞬,楚望竟覺無法忍受。
是楚昭!真的是楚昭!
云瀾山的事,是楚昭告訴了大哥……
她甚至連她當(dāng)時,在云瀾山簽的生死協(xié)議,都直接給大哥看了!
楚昭怎么可以這樣對他?!
她不是一直都自詡會永遠(yuǎn)保護(hù)他,無論他做錯什么,她都會第一時間先護(hù)住他,再談之后嗎?
楚望還記得,七歲時,他打碎了父親要送人的唐三彩陶馬,被父親追問時,是楚昭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替他擔(dān)下了罪責(zé)。
之后楚昭被父親罰跪,甚至是關(guān)到了禁閉室,楚昭都沒有改口。
那樣不計后果對他好的楚昭,怎么突然就變了?
就因為昨天他和蘇京墨的那個賭約?為了這種小事?
【楚望,你會付出代價的】
云瀾山上,楚昭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于這一刻,無端又在他耳邊響起。
楚望睜大眼睛,依舊難以相信。
她真的說到做到,來報復(fù)他了。
她自己開車撞他還不夠,還要讓大哥來收拾他!
———
楚望又急又氣:“大哥,是楚昭!是她故意……”
“閉嘴!”楚璋語氣更冷了:“你還有臉提楚昭?”
“戲弄她,折辱她,把她當(dāng)猴耍給旁人看,刺激她到當(dāng)眾發(fā)病,是對你有什么好處嗎?”
“我……”楚望下意識想要爭辯,又訥訥停住。
他想說他也沒想到,楚昭居然會被刺激到當(dāng)眾發(fā)病……
他明明也被楚昭發(fā)病的樣子嚇到了,現(xiàn)在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而且賽車這件事,他給過她選擇的機(jī)會的——
是楚昭自己說的,說要替他比,這難道也能怪他嗎?
楚望越想越覺得就是這么一回事,反而覺得此刻替楚昭出頭,訓(xùn)斥自己的大哥,像是中了邪。
“大哥,是她自愿的!我又沒求著她替我比!”
“倒是大哥你,你什么時候這么在意楚昭了?還因為她這樣說我!”
“呵�!边@下楚璋是真被楚望氣笑了。
他看著楚望,就像在看一只單細(xì)胞的草履蟲。
楚璋忽地問:“楚昭姓什么?”
楚望只覺莫名:“楚啊。”
楚璋:“你姓什么,我姓什么?”
楚望更覺得奇怪了:“楚……”
“原來你知道。”楚璋直接打斷他。
“領(lǐng)著外人看楚家的笑話,等整個G城都傳我們楚家,有家族性的精神病史,這會讓你這個楚家小少爺,面上更有光嗎?”
楚望:“……”
楚璋神情冷漠:“你總說你看不上蘇京墨,但他隨便一個局,就坑了你兩次�!�
“操作得當(dāng)?shù)脑�,楚家也能被他咬下兩塊肉來�!�
“楚望,如果不是楚昭替你掃尾,拿回了這些東西,現(xiàn)在教訓(xùn)你的,就不是只我一個了�!�
[楚昭!楚昭!楚昭!]
楚望心中恨極,恨大哥這就差明說,他不如蘇京墨的言論。
也恨楚昭明明就是想報復(fù)他,還被大哥說成是為他好,替他掃尾。
他求著她了嗎?既然都直接開車撞他了,那還管他去死?
她已經(jīng)不管他了!
楚璋看著楚望一拳狠砸在地面,絲毫不顧忌那是于賽車手職業(yè)生涯,絕不可缺的身體部位。
楚璋的面色更沉了。
楚昭對楚望的影響力,遠(yuǎn)比他預(yù)想的要大。
他不再猶豫,撥出一個號碼,言簡意賅地下達(dá)指令。
“收隊上來,送楚望去禁閉室�!�
“禁閉室?”楚望不可置信地抬頭:“大哥你要送我去禁閉室?”
楚璋語調(diào)平靜:“只是讓你去冷靜三天,飯會照常送的�!�
“那是飯的問題嗎?”楚望目眥欲裂。
禁閉室那種鬼地方,除了楚昭,家里有誰被真的送進(jìn)去過?
“我不要去!”
楚璋已經(jīng)從桌后起身,出書房前經(jīng)過楚望身邊,只留下輕飄飄兩句。
“楚昭能去,你為什么不能去”
“她替你那么多回,你也該去一次,自己長長記性了�!�
楚昭去,和他去能一樣嗎?!
楚望下意識地想要反駁,話剛到唇邊,他雙眼驀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楚璋離開的背影。
楚璋一直都知道?
最重規(guī)矩的大哥,一直都知道楚昭是在替他頂罪?
大哥是清楚一切,每次卻還是要變本加厲地重罰楚昭?
楚璋這樣做,和他有什么區(qū)別?
說他把楚昭當(dāng)狗耍,那楚璋呢?他就有好好對待楚昭了?
楚望雙目赤紅,完全無法理解,這一刻他胸中遠(yuǎn)勝先前的怒火,是因何而起。
他憋悶痛苦,卻不得其解。
都是楚昭!是楚昭讓他變得奇怪,讓他不像自己。
他要更討厭她了。
——歲安醫(yī)院———
“今天我去王嬸粥鋪那里,還沒開口呢,王嬸就把我想要的早點,報菜名一樣的先我一步說了出來�!�
楚昭搬了凳子坐在春姨的病床邊,雙手托腮笑盈盈地跟春姨講話。
“春姨你不知道,王嬸那口條可利索了,是能上臺說相聲的水準(zhǔn)!”
“你這孩子�!贝阂绦χc點楚昭的鼻尖:“這樣打趣你王嬸,叫她知道了,看她下次給你往甜粥里放鹽�!�
“別!那也太怪了!”
楚昭邊說邊很有實感地皺了鼻子,那模樣就像已經(jīng)嘗到了一般,直逗的春姨更樂了。
春姨垂眸,看著眼底盈笑的楚昭,眼神有欣慰,也有微小到如流螢般,稍縱即逝的難過。
她摸摸楚昭用來將劉海,別至兩側(cè)的珍珠發(fā)夾,由衷道。
“我們昭昭露出額頭,這不是很漂亮嘛�!�
“你不要總是來見我時,才肯好好打扮�!�
“二十歲,這樣美好的年紀(jì),昭昭,你要用力綻放才行。”
楚昭極快地眨了下眼,將心底瞬間涌上的酸澀,用力壓下。
她輕輕握住春姨的手,偏首貼近,將側(cè)臉埋進(jìn)春姨并不細(xì)膩,卻讓她心安的掌心。
“春姨�!背崖曇艉茌p:“我只要你看著我就好�!�
春姨摸向楚昭頭頂?shù)氖忠活D。
[您身體最近出現(xiàn)了動脈硬化的癥狀,這也屬于慢性腎病的一類并發(fā)癥]
[我問過醫(yī)生,說您目前癥狀較輕,尚在可控范圍內(nèi)]
[除了必要的治療,您日常也要盡可能地,保持積極向上的好心態(tài),這樣才能更好地戰(zhàn)勝病魔啊!]
蘇護(hù)工前天和她講過的話,回響在春姨的耳邊。
春姨垂眼看著,依偎在她掌心,像是倦鳥歸巢,滿身依戀的楚昭。
她用手輕輕撫過楚昭垂落的烏發(fā),像風(fēng)吹散細(xì)沙——
讓這個在她眼中,永遠(yuǎn)如珍寶明耀的孩子,撫去傷痕,露出最真純的內(nèi)里。
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yīng)她。
生與死,本就是女媧補(bǔ)天,都無法消弭的鴻塹。
生人在這頭,死人——也有各自的歸處。
但楚昭,她唯一放不下的楚昭,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