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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少看他。”

    士卒摸著腦袋,

    嘀咕說:“您跟小公子關系,是好還是不好啊�!�

    自然是好的。

    只是城上的人,他好多天沒挨著,連自己都還看不夠。

    沈鳶的確成長了,那不甘和隱忍漸漸散去,沈鳶仿佛是剝離了他為自己套上的殼子,一點點露出原本如玉的本色。

    連布置戰(zhàn)術時,也漸漸果決自然起來。

    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步調開始奇異的相似。

    這天衛(wèi)瓚提議夜襲的時候,只起了個話頭。

    沈鳶便下意識道:“穿著他們的衣裳去。殺敵多少還是次要,弄出聲勢來攪亂他們�!�

    衛(wèi)瓚抱著槍笑了一聲,道:“有地圖么?”

    沈鳶便取出早預備好的一卷:“深處的探子探不到,但我猜著糧倉就在這么幾處,你屆時……”

    衛(wèi)瓚截了他的話頭:“若能燒了糧草輜重最好�!�

    沈鳶點了點頭。

    四目相接,像是兩人都笑了一下,又像是誰都沒笑。

    旁人接不上他們倆的話,待事情都已敲定了,連細節(jié)都布置得差不多了,白振鐸看得一愣一愣,說:“你們倒有默契,我還沒想清楚來著。”

    屋里頭柳軍師笑了一笑。

    照霜眉目幾分危險,慢慢擦著手里的佩劍。

    白振鐸說:“怎么?只有我跟不上么?”

    柳軍師瞧他一眼,狐貍眼翻了個白眼,說:“你能跟上什么。”

    沈鳶慢慢笑道:“我與小侯爺在國子學是一個博士教出來的,自然想法相像一些,商量起來也快一些�!�

    衛(wèi)瓚卻懶洋洋將桌上的圖紙一抖一卷,拿起來說:“行了,我這便布置去了,白日好好睡一覺,晚上行動。”

    說著頓了頓,似是想說什么,只是見著左右都有人,卻還是沒開口。

    深深瞧了他一眼:“余下的事……交給你了。”

    沈鳶微微點了點頭,慢慢看著衛(wèi)瓚修長的身影出去。

    又喊了一聲:“照霜。”

    照霜肅然應了一聲。

    沈鳶低聲說:“守軍之事交給白將軍,你帶著兵多做出些動靜來,迷惑一二,叫他們以為我們晚上疲勞,放松些警惕�!�

    照霜思忖了片刻,一拱手,利落道:“是�!�

    柳軍師見著照霜出去的身影,低聲道:“照霜姑娘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接連幾次行動,只要吩咐下去,照霜都能立下功勞,并且以極快的速度在成長,越發(fā)穩(wěn)重干練。

    沈鳶眉目便漸漸溫柔了許多,說:“倒沒有出乎我的意料�!�

    照霜本就是難得的將才。

    可這世間能夠給照霜的機會很少。

    所以每一次機會,她都抓得很緊很牢。

    ……

    這次夜襲很是順利。

    衛(wèi)瓚率了一批精銳,趁夜穿上辛人的衣裳、做辛人兵丁的打扮,趁夜?jié)摲帘鵂I附近,黑燈瞎火鼓噪亂殺一氣。

    惹得辛人夢中驚醒,一時也亂了陣腳,分不清誰是敵人,自相殘殺了起來。

    就趁著這功夫,衛(wèi)瓚一路摸至糧草輜重處,放了一把火。

    他向來運氣不錯。

    天干物燥,辛人救火不及,方寸大亂。

    直至回城,仍能見著辛人營地之處大呼小叫,火焰熊熊。

    衛(wèi)瓚心道怪不得沈鳶愛用火攻,這一把火不知燒得有痛快,連帶著心里頭也松快了許多。

    夜里到了休息的時候,他去了一趟沈鳶的房里。

    他好幾日不曾私下來見沈鳶,卻一進去,便撞著一屋子的水汽。

    沈鳶剛剛洗了個澡。

    正是夏日,沈鳶依舊是不耐熱,剛剛洗過了,衣裳只穿得薄薄一件,襟口松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莫說背后的紅痣了,就連鎖骨都能見著輪廓。

    沈鳶自己渾然不覺,只翻了茶杯來倒茶,問他:“你怎的這會兒來了?”

    衛(wèi)瓚輕輕咳嗽了一聲,坐在桌邊,卻是不自覺挪開了目光。

    沈鳶這才反應過來,半晌咳嗽了一聲,說:“平日不見你這樣規(guī)矩�!�

    “再說,這會兒哪有那么多講究�!�

    天熱,又是戰(zhàn)時,好些士卒累極了都赤著上身納涼,沈鳶見得多了,自己也懶得將衣裳穿得規(guī)規(guī)矩矩,做那些沒用的貴公子做派。

    衛(wèi)瓚接著他的茶,懶散說:“平日跟這會兒怎么一樣�!�

    他與沈鳶之間悄無聲息地變了什么。

    衛(wèi)瓚將那涼茶一飲而盡,才輕聲說:“京里來了信兒,說糧草已調集好了,到時候隨援軍一起來。”

    沈鳶眉眼便露出幾分喜色道:“這是好消息,你跟白將軍他們說了么�!�

    衛(wèi)瓚道:“說了,柳軍師這會兒還在盯著城里守備,待明日再一同商討后事�!�

    沈鳶輕輕“嗯”了一聲,半晌說:“今晚夜襲打得漂亮�!�

    衛(wèi)瓚不覺笑了笑。

    又抬眼瞧了瞧沈鳶,卻見這人頭發(fā)還是濕漉漉的,水珠一滴一滴烏黑的發(fā)順著淌下來,洇濕了好大一片衣裳。

    不覺間,已起身扯了布巾,面對面替他擦干。

    衛(wèi)瓚皺眉說:“沈折春,你一會兒還得換衣裳,不然濕著衣裳又要著涼。”

    沈鳶“啊”了一聲,輕輕說了聲:“好�!�

    擦頭發(fā)用得好大一塊布巾,將沈鳶的腦袋都蓋著了。

    衛(wèi)瓚見不著沈鳶的神情,便自在了許多,一面細細替他絞干頭發(fā),一面擰眉道:“你素日還說我嬌生慣養(yǎng),你連個頭發(fā)都自己弄不干凈,也沒人管著你�!�

    沈鳶聲音有些悶,慢吞吞斟酌著說:“知雪照霜這會兒都顧不大上我。”

    照霜如今白日里帶兵,夜里睡還來不及,知雪也是,與林大夫換著班,帶著城中大夫照料傷兵,都須得好好休息�!�

    衛(wèi)瓚說:“那你就胡亂過是吧,又不是沒別的人幫你�!�

    “你一句話的工夫,這康寧城誰不能來照顧你兩天�!�

    沈鳶說:“我不習慣叫旁人近身�!�

    衛(wèi)瓚好笑說:“你就挑吧。”

    沈鳶便冷道:“我可不配挑來著,病人有什么可挑的,有人樂意照顧著,我就該感恩戴德了�!�

    自打康寧城戰(zhàn)事起來,衛(wèi)瓚已許久沒聽著沈鳶這陰陽怪氣的口吻了,這會兒一聽,還是有些好笑。

    連手上絞干頭發(fā)的動作都柔了幾分,好笑說:“我哪句話惹你了?”

    沈鳶在那布巾下沉默了好一陣子,才皺眉說:“你……最近有些避著我。”

    衛(wèi)瓚不說話了。

    沈鳶垂眸,從布巾底下,打量著衛(wèi)瓚的一雙錦靴。

    隔了好一陣子,才聽見衛(wèi)瓚沙啞隱忍的聲音:“我現(xiàn)在……哪敢碰你�!�

    他倆如今都擔著責任,日日懸著心,生怕被什么變故分了心神去。

    若只是只是相互依靠也就罷了,偏偏還有許多懸而未決、一觸即燃的東西,在這燥熱的夏日里無聲積聚著。

    他不是和尚,也不是圣人。

    沈鳶忍不住笑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沈鳶說:“旁人也都這樣?”

    衛(wèi)瓚說:“哪個旁人�!�

    沈鳶猶豫了一下,說:“你從前在北疆,軍營里,就沒有那樣……相好的?”

    衛(wèi)瓚不覺有些好笑:“我又沒有相好的,我哪兒知道他們什么樣,咱們跟他們,也不一定一樣�!�

    軍營里不是沒有男子成對,卻有許多都為了疏解寂寞。

    他跟沈鳶怎么一樣。

    沈鳶又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說:“我爹我娘就一直一起。”

    衛(wèi)瓚說:“你爹娘那是成親多久了,若像咱倆這樣沒著沒落的……”

    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好半晌也沒說出后頭的話來。

    他見著沈鳶巾帕下的耳廓紅了,像一簇小小的紅火,滾燙得驚人。

    他魔怔了似的,伸手輕輕碰了一下,沈鳶卻沒抵觸他。

    那一股火就像是從指尖一路竄到了腦海。

    只需要一陣風,便要燒得熊熊烈烈。

    他以前曾說過許多糟糕的戲言,說沈鳶若有一日到了軍里,非得要整治他,說沈鳶別落在他手里。

    這會兒卻全都想起來了。

    用了片刻的功夫,連打帶消,硬生生被他按捺了下去。

    卻還是有些壞心,慢慢將沈鳶的頭發(fā)擦干了,低低笑了一聲,說:“不早了,休息吧。”

    衛(wèi)瓚這會兒已不跟沈鳶睡一起了。

    他將巾帕折起的時候。

    不自覺腰間一緊。

    沈鳶坐在那兒,將他擁著,微濕的發(fā)貼在他的腰腹。

    衛(wèi)瓚低下頭,便瞧見那總立在城樓之上,穩(wěn)重萬全、智計百出的小公子,如今卻露出旁人不曾見過的一面。

    那低垂著的眉眼幾分別扭隱忍。

    沈鳶輕聲說:“再待一會兒。”

    “……就一刻鐘�!�

    他就只任性這一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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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4、94

    這擁抱并沒有能等到一刻鐘。

    冷不防有人敲了敲門,

    沈鳶匆忙松開手,咳嗽了一聲,輕聲道:“進來�!�

    卻是在沈鳶門外把守著的士卒,

    捧著慣常的湯藥,

    和一籃子新鮮的瓜果進來,見衛(wèi)瓚在室內,有些驚訝,

    卻低聲說:“藥已經(jīng)煎得了,

    有人送了新鮮的瓜果來,公子喝了藥吃一些,壓一壓苦�!�

    因為事先準備充足,城中其實并不缺糧食,

    但新鮮的水果,便只能是城中居民家來的了。

    沈鳶怔了怔,

    小聲說:“不是說了不收么?”

    士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兩聲,說:“這群人現(xiàn)在已學機靈了,

    都偷偷放下就跑,

    好些人打掩護,我們也抓不到人。”

    “都是檢查過的,

    我們拿去井水里鎮(zhèn)了鎮(zhèn),一番好意,

    公子就吃了吧�!�

    “這夏日太燥,城里沒什么好東西,

    吃些瓜果,也能降降火氣�!�

    沈鳶輕輕點了點頭。

    那士卒又從懷里摸出一雙細布的夏鞋來。

    士卒說:“這是我娘給您做的,

    說見您的鞋子不大合適,

    問了知雪姑娘尺寸,

    連夜給您納的�!�

    “您若不收,也沒人穿,便收了吧。”

    京中公子夏日炎熱時好穿屐,可如今城中戰(zhàn)事頻繁,時有箭鏃碎石,裸足穿屐容易受傷。

    沈鳶帶來的鞋子又有些厚重。

    這樣心細如發(fā)的事情,竟也有人能注意到。

    沈鳶猶豫了一下,接著了,便垂眸說:“那……你替我道一聲謝。”

    那士卒面露喜色:“不謝不謝,小公子喝藥,我先出去了�!�

    衛(wèi)瓚拿著那雙細布鞋瞧了瞧,手工扎實,顏色素淡,實在是一眼就能瞧出其中的用心。

    他問:“每日都有人送這些東西來?”

    沈鳶“嗯”了一聲。

    衛(wèi)瓚便翹了翹唇角。

    他或許弄清楚了,是什么讓這小病秧子一天一天地蛻變。

    沈鳶坐在桌邊將藥喝了,那衣擺下光潔白皙的小腿也規(guī)規(guī)矩矩并著。

    卻冷不防被攥住了腳踝。

    他一低頭,見衛(wèi)瓚正單膝著地,脫去他腳上的屐,將那輕便的鞋為他穿上。

    有掌心的繭蹭過細膩的足心。

    沈鳶不自覺蜷縮了一下,卻沒有收回去,自上而下俯視,只見那小侯爺高高束起的發(fā)一晃一晃,那沙場握槍染血的一雙手,卻偏偏低著頭攥著他的足。

    便是擱下了藥碗,連瓜果都忘了吃。

    許久不曾觸碰過,便連這樣的觸碰都覺得驚心。

    待兩只鞋子都套上了,沈鳶已是面上發(fā)熱。

    衛(wèi)瓚低聲說:“我見著剛剛好�!�

    沈鳶低頭看他,半晌才說:“衛(wèi)瓚,你別跟他們合伙兒慣著我。”

    衛(wèi)瓚挑了挑眉。

    沈鳶輕笑了一聲,說:“我這人福薄,沒受過偏愛,容易得意忘形�!�

    他在這座城里得到了太多。

    他人的尊敬。親友的疼愛。

    父母遺留下來的饋贈。

    每一件,都叫他變得與平日不同。

    而一同變了的,還有他對衛(wèi)瓚的情誼。

    沈鳶抬膝踢了剛穿上的鞋,輕輕踏在衛(wèi)瓚的心口,一路慢慢向下,玩笑似的磨蹭著,親昵著,果然踩著了他想象中炙熱的東西。

    如延續(xù)了之前那個擁抱,卻是一觸即離。

    分明隔了一段距離,卻是耳根微紅,幾分柔和的低語。

    “我若被人愛得多了,便沒什么敬畏�!�

    “只覺著……你也沒有我想得那樣厲害�!�

    那高高在上的、從他理想中走出來的小侯爺。

    竟如他一樣平庸,七情六欲、雜念叢生。

    可也離他前所未有的近。

    近得觸手可及。

    ……

    路鍾的殊死一搏,很快就到來了。

    辛人被燒了糧食,已是斷了退路。之后衛(wèi)瓚又幾次夜襲,攪得不得安寢,甚至特意埋伏截了他們的后續(xù)糧道,辛人更是士氣大消。

    路鍾在帳中坐立不安,不知怎的,依稀想得那從前一對夫婦來了。

    當年他也是攻城至此處。

    一路拿下迅陽城,拿下那本應最難拿下的鳳鳴關,本以為會一路凱歌,打進祁的京城,打進皇宮里去。

    祁人如羊,只有滿朝吟風弄月的文人,除了一個異類靖安侯,哪還有什么名將。

    而那沈家夫婦,也生得與羊一般貌美溫順,他本不曾將這寂寂無聞的人放在眼中。

    可鳳鳴關是天賜的關。

    而那沈家夫婦,便是人力所為的天塹。

    沈玉堇死在他的利箭下,他那時挽得開最重的弓,將那不善殺伐、卻穩(wěn)重如山的儒將射殺在弓|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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