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以往都是姜晚笙單方面的無理取鬧，借著不高興來撒嬌，而祁琛總是無條件妥協(xié)，他對她毫無原則，更?不會留她一人胡思亂想。
但這次不同，祁琛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堅持。他依舊對她無微不至地?關(guān)心，和往常沒什么區(qū)別，但沒有主動再?提過報考大學(xué)這件事。
他知道她要?的是一個解釋，但并?未主動化開?這個矛盾。
姜晚笙不知道在?他看來是沒有必要?，還是單純覺得她說的沒錯，不用再?解釋。她沒有頭緒，卻?也不敢再?去找追問。
時間一天天過去，最開?始的爭吵也開?始淡了痕跡。
這件事不大不小，卻?像根刺一般扎進(jìn)姜晚笙的心臟里，時不時就要?翻出來發(fā)疼一次。
但好在?成長后，最先學(xué)會的就是心照不宣地?說些?假話。
祁琛高中畢業(yè)那?天，她仍舊送上最誠摯的祝福。
站在?灑滿陽光的塑膠跑道上，他和她并?肩拍了張合照，天邊暈染著大片火紅色，宛如田野里燃燒不盡的麥秸，青春耀眼，未來無期，校園里的每一次風(fēng)動，都是熾烈喧囂的悸動。
姜晚笙面對鏡頭笑?得很甜，祁琛攬過她的肩頭。
她對他說：“恭喜你，希望你能夠永遠(yuǎn)掌控自己的人生。”
這是真心話，看著他從小城里走出來。
沒有人比姜晚笙更?清楚他這一路的艱難，也沒有人會比她更?期盼祁琛能飛得更?高。
祁琛沒有回這句，目光凝滯在?她的發(fā)頂。
幾?秒后，他俯下?身來，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
“瘦了�！�
姜晚笙睫毛輕輕地?顫動，她盯著他的雙眼：“你也是�！�
“我們都變了很多�！彼灶D，聲音透上幾?不可察的澀然?，“還會變嗎？”
四目相對了許久。
耳邊是人群拍大合照時高昂的歡呼聲，還有祁琛落下?的很輕很淡的一句——
“只要?你想，就不會變�！�
…
…
姜晚笙的高三過得飛快，時間好像被人手動調(diào)快了速度，重復(fù)日日醒來的枯燥生活，不知不覺就已然?來到了尾聲。
彼時祁琛已經(jīng)上了大學(xué)。
他每周末都會回來吃晚飯，從沒有過一次缺席，飯桌上姜晚笙和他的交流變少，她也不再?如過去那?般愛說話。
她總是沉默著低頭扒拉米飯，然?后匆匆離開?繼續(xù)去學(xué)校上晚自習(xí)。
偶爾也能聽到張媽和吳媽對祁琛的閑談。
“小琛現(xiàn)在?在?學(xué)校一天打三份兼職，陶總知道后特地?打電話讓他別這么辛苦�！�
“這孩子從小性子就是骨子里帶出來的逞強(qiáng)，可能想還陶總和姜總的恩情吧。不過好在?說是也沒有影響學(xué)業(yè)，聽姜總談起來還是很贊賞他的�！�
“是啊，濱大離家里也近，每次回來也不算太趕�！�
聽到這里，坐在?玄關(guān)處慢吞吞穿鞋的姜晚笙忽地?停下?動作?，她抬頭，不知為何出聲問：“濱大離家很近？”
張媽自然?地?接話：“是啊，近的很，聽說半小時就到家了�！�
一直以來，姜晚笙都有意去回避有關(guān)他的所有事。
說不明白是在?和誰置氣，只是一想起來心里就堵得慌。
她只知道濱大就在?省內(nèi)，但今天才知道距離離得這樣近。愣怔了半分鐘，她指腹在?身側(cè)校服上蹭了蹭，又問道：“那?他每次周末吃完飯都回學(xué)校嗎？”
“對，小琛這孩子現(xiàn)在?上大學(xué)以后一次都沒在?家里睡過了，明明房間就在?那?兒，每次再?晚都要?趕回去……”
后面的話姜晚笙沒再?聽進(jìn)去。
和她所想的沒有差別，他和這個家，和她都在?悄然?劃清界限。
當(dāng)初他就是這樣擅自決定?了未來的方向?，連一句解釋都懶得應(yīng)付她。
騙子，什么只要?她想，兩?人就永遠(yuǎn)不
會變。
早就不一樣了，他早就不是她一個人的小狗了。
姜晚笙站起身，鼻尖驀地?涌上濃烈的酸楚，她肩膀微微塌陷，獨自一人出門往學(xué)校走。
已經(jīng)是五月，距離她高考還剩一個月。
在?進(jìn)校門的最后一分鐘。
她把祁琛的微信拉黑，沒有留下?任何留言，想來他也并?不在?乎。
自尊將人拖拽，敏感的年紀(jì)，學(xué)不會說真心話，常常像只刺猬一樣保護(hù)自己，用尖銳的外殼包裹住柔軟脆弱的內(nèi)心。
恨比愛要?來得更?容易些?。
如此，姜晚笙恨上了祁琛，恨他的寡言少語，恨他的從不解釋，也恨總是過分在?乎他的自己。
高考結(jié)束。
姜晚笙匆匆收拾好行李，和阮浠一同去新西蘭看望她的外祖父，順便在?那?里呆了一個半月。
說是度假，更?像是一種逃避。
自從她拉黑祁琛后，兩?人就斷了聯(lián)系，她甚至說不清楚拉黑他的具體原因，自然?對于面對他而感到怯懦。
直到回學(xué)校拿成績那?天——
她還是不可避免地?碰上了祁琛，已經(jīng)有好幾?個月沒看到過他的臉了，卻?不曾想是在?一個無比尷尬的場景里。
同年級一個暗戀姜晚笙很久的男生，趁著即將離開?學(xué)校的最后一天，策劃了場聲勢浩大的告白。
教學(xué)樓空地?前擺滿了氣球和鮮花，浮夸的招數(shù)，圍上來一圈看熱鬧的學(xué)生們。
姜晚笙站在?正中間，渾身似有螞蟻在?爬，坐立難安。
抱著不要?讓別人顏面盡失的想法，她硬生生忍到男生把告白的話全部說完，在?陣陣起哄聲中，男生把一束白色洋桔梗遞給她。
“能不能做我女朋友？”他眼眸熱烈，問道。
不知是誰拍照時忘記開?閃光燈，有些?刺眼，姜晚笙皺眉瞇起眼睫，她輕抿唇縫，只覺得很為難。
在?心底簡單措辭一番，拒絕的話到了喉嚨中間。
正準(zhǔn)備開?口時，她的目光往上輕抬，越過面前的那?束花瓣，無意識地?落在?不遠(yuǎn)處。
下?一秒，她突然?僵愣在?原地?。
祁琛不知何時站在?樓梯拐角，一動不動地?看向?她。
他只穿了一件簡單的純黑色短袖，眉眼冷淡，薄眼皮沒有情緒地?耷拉著，喉結(jié)處覆上一層暗黑色陰影。
整個人周身籠罩難以忽視的冷戾氣場。
深邃漆黑的視線落在?她的鼻尖，帶著壓迫性。
四目相對片刻。
姜晚笙大腦全然?空白，她表情木楞，太久沒見他的恍惚、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出現(xiàn)的驚訝，兩?種情緒攪合在?一塊，讓她耳邊發(fā)出嗡聲。
原先拒絕的話也忘記說出口。
眼前的畫面模糊不清，她無意識地?伸出手心，那?束告白的花束順勢被男生塞進(jìn)她的手心。
等感官觸到的時候，她忙不迭地?回神，男生以為她算是同意，滿臉通紅地?許諾：“我會永遠(yuǎn)對你好的�！�
“……不是……”她啞然?，耳膜再?次被喧鬧和起哄聲塞滿，根本無人聽她接下?來的話。
姜晚笙再?抬眼，視野里已然?空無一人。
樓梯拐角落下?幾?片綠葉，祁琛不再?站在?原地?了，身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微風(fēng)揚起她額角的碎發(fā)。
姜晚笙的眼瞳恍然?失神，片刻后才緩緩恢復(fù)焦距。
她甚至懷疑剛才眼前看到一切的真實度。
或許，只是虛幻。
…
…
抱著花束，姜晚笙腳步很慢地?走上樓梯。
她垂眼盯看手機(jī)屏幕，邊走邊編輯了一段話，托認(rèn)識的共同朋友發(fā)送給剛才告白的那?個男生。
狀況太過混亂，沒來得及拒絕。
私下?把話說清楚也不至于讓別人感到難堪。
等信息發(fā)完，她切出聊天，對著已經(jīng)自動息屏的手機(jī)發(fā)呆了幾?秒。
眼前不受控制地?循環(huán)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所以，那?到底是不是祁�。�
如果是他，他是過來做什么的？為什么又突然?離開?，是不想看到她嗎？
思緒被接連而來的問題占滿，沒有答案，連腳步都不自覺地?放得更?慢。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三樓。
姜晚笙抬眼準(zhǔn)備拐進(jìn)走廊，身側(cè)突然?傳來很輕微的細(xì)響聲，是圓珠碰撞在?一起發(fā)出的脆聲。
她愣了一下?，轉(zhuǎn)頭望過去。
就見祁琛站在?比她高幾?節(jié)的臺階上，他懶懶地?倚靠在?白墻上，修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撥動手腕那?串紅繩。
幾?下?后，他停下?指腹的動作?。
抬眸迎上她的目光，淡漠的聲線里似有寒意。
“結(jié)束了�！�
姜晚笙眼皮和輕顫的長睫糾在?一塊，她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了聲。
祁琛神色淡淡，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空氣徹底安靜下?來，針落可聞，隱著幾?許僵硬。
緩了好幾?息，姜晚笙才搞明白眼前的狀況。
她抑制不住的心跳開?始加速，安靜須臾，壓住呼吸故作?鎮(zhèn)定?地?問：“……你怎么來了？”
祁琛扯了一下?唇：“不想看見我？”
不是。
姜晚笙不知道該怎么回，已經(jīng)很久沒見，她緊張到連話都說不連貫。
最終也只是沉默下?來。
“答應(yīng)他了？”祁琛說。
姜晚笙循聲看過去，發(fā)現(xiàn)他的話是看著自己手中那?捧洋桔梗說的，她目光凝滯。
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種情緒在?作?祟，姜晚笙忽然?不想說出真話，她聲音平和，回道：“嗯�！�
祁琛目光沉了下?來，好一會都沒再?開?口，兩?人無聲對峙著。
直到分秒撥動到下?一個循環(huán)。
他才啟唇，嗓音低啞，有些?艱澀：“嗯，很好。”
話音飄散，字字清晰地?落在?頭頂，姜晚笙眼瞳劃過一絲落寞。
一股窒息感在?瞬間從胸膛里升騰而起。
她的唇線牽出很淺的弧度，耳膜一片寂然?，她說：“當(dāng)然?好�！�
苦笑?一聲，她繼續(xù)道，“我們這樣也很好�！�
嘴唇被咬出一道血色，幾?乎是咬著牙才說完最后幾?個字，“我們過好各自的人生就好了。”
尾音哽咽，難以抑制。
然?后，姜晚笙轉(zhuǎn)身，不想再?停留下?去。
她加快步伐，幾?乎是逃一般地?往前走。
為什么這么難過，連她自己都搞不清緣由。
這段時間的所有自我糾纏，敏感和內(nèi)耗，在?這個剎那?全然?化作?委屈涌上鼻尖。
她想，一切都結(jié)束了。
不管是她這段無疾而終的暗戀，還是和祁琛相伴的十年歲月，都因為他的那?句很好，畫上了句號。
每一步都異常難捱，在?即將進(jìn)入教室的最后一秒。
手腕被人扯住，拽進(jìn)了角落。
姜晚笙后背被抵在?門板上，她偏過頭去，執(zhí)拗地?不肯看面前的人。
在?聞到久違的他的味道的這一刻。
她睫毛尾端倏然?浮上大片濕意，化成淚滴，不受控地?往下?滴落。
祁琛垂眼落下?的目光晦郁難辨，他抬起手指，輕柔拂去她臉上的淚液。
而后將五指，插進(jìn)她的發(fā)間，牢牢地?禁錮住她。
強(qiáng)迫她看向?自己。
姜晚笙在?他深邃墨黑的眼眸里，清晰看到自己的縮影，兩?人就此不錯開?地?擠進(jìn)彼此的瞳仁最深處。
她聽見他很輕地?嘆口氣，聲線里透著疲倦。
祁琛說出真心話來：“別答應(yīng)他�！�
姜晚笙眼角輕輕地?跳動，她的淚珠不再?浮出眼眶，看向?他，不確定?地?問道：“你說什么？”
“別答應(yīng)他�！逼铊〔粎捚�?煩地?重復(fù)，“答應(yīng)我�！�
姜晚笙耳膜被震得發(fā)麻。
她定?在?原地?，表情是茫然?的，也是驚訝的，千言萬語堵在?唇縫中，無法輕易說出口。
“瞞著你報考濱大是因為全額獎學(xué)金，是我太過自負(fù)，不想把這么簡單的原因告訴你�！�
“我不能再?欠下?任何恩情。你爸媽，我不能再?欠了�！�
他深深地?看她，“可可，我要?的太多。”
姜晚笙反應(yīng)遲鈍地?與他對視，她好像能聽明白，卻?好像又聽不明白，她噎了噎，支支吾吾地?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你要?什么……”
祁琛狹長的眼眸微微半闔，睫毛低低壓著。
光影在?
他鼻尖不斷地?晃動，暈上克制，隱隱約約地?，一些?秘密再?也藏不住。
“你�！彼f。
話落，姜晚笙嘴唇不受控地?張開?，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她耳邊全是鼓點，一下?一下?敲打在?心尖。
就在?這時，教室無端停電。
已然?到了日落以后，天黑得很早，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中，大多數(shù)學(xué)生都不在?教室里，偶有一個趴桌上無聊玩手機(jī)的驚慌失措地?抬頭。
幾?秒后，大家都反應(yīng)過來，學(xué)校內(nèi)傳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這好像是一種預(yù)兆，對未來的激動和憧憬全然?揉進(jìn)低呼和尖叫聲中。
患有夜盲癥的人最害怕停電。
眼前的漆黑繼而帶來不安全感，姜晚笙無意識地?往前跨了一小步，憑著本能，躲進(jìn)祁琛的懷里。
他的手心仿佛有灼熱，滾燙地?順著她的后背輕拍。是一種安撫，是只有他才能帶來的心安。
在?無人的黑暗中，祁琛的呼吸灑在?她的耳邊。
“不是好奇我的日記本嗎，你現(xiàn)在?看不見，我背給你聽�！�
“2008年11月7日。”他輕輕地?說，“喜歡姜晚笙。”
“2009年11月7日，喜歡姜晚笙。”
“2010年11月7日，喜歡姜晚笙。”
“2011年11月7日，喜歡姜晚笙�！�
……
“2016年11月7日，喜歡姜晚笙�！�
“2017年9月24日，成年快樂。”祁琛停頓，他的嗓音格外低啞，“能做你的成年禮物嗎，姜晚笙。”
姜晚笙已經(jīng)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不管是他這份深藏已久的暗戀，還是她根本想不到的年份。
原來，他開?始得這樣早。
晦澀難捱的情感順著他指尖的溫度，傳入她的心臟最柔處。
“每年的生日禮物都是你，愿望小卡從不兌換也只是想換一個你�！�
“我沒有自己的人生，我只有你�！�
“我也沒有未來，沒有你，我不知道未來在?哪里�！�
他沉默下?來，兩?道悸動難耐的心跳聲漸漸重合。
窗外的低呼聲還在?繼續(xù)，姜晚笙屏息，倏地?，耳邊落下?祁琛一句鄭重地?、認(rèn)真地?告白：
“我喜歡你，姜可可�！�
“很喜歡你，所以，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這份鄭重值得被同等對待。
即使思緒仍在?混亂，即使下?一個蟬鳴不知何時才會響起，但此時此刻鼓噪不已的脈搏聲不會說謊。
姜晚笙手心冒出一層薄汗，她深吸一口氣，循著熱意傾身主動上前，試探著吻了一下?他的唇。
香樟樹葉隨風(fēng)沙沙作?響，六月梧桐枝椏正繁盛生長。
女孩的唇角不自覺地?彎起好看的弧度。
她在?視覺全無，最沒有安全感的當(dāng)下?，小心又篤定?地?回應(yīng)他：
“我也喜歡你。”
“我們談戀愛吧，祁琛。”
第38章
依戀25
昨晚窗簾忘記闔緊，
日出之時，刺眼的陽光晃得姜晚笙從睡夢中冉冉清醒。
她睜開眼，平躺在床上發(fā)懵了好一會兒，
而后掀開被單，光著腳走到窗邊吹風(fēng)。
格林德瓦小鎮(zhèn)的早晨氣溫微涼。
雪山云霧繚繞在天邊，
空氣中溢出冷冽漿果?和潮濕綠葉的味道，撲灑在鼻尖，吹散了幾分困倦。
姜晚笙伸手將窗戶完全推開。
一只橘貓沿著木屋欄桿爬了上來，
在窗臺邊緣趴下，
瞇眼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陽光透過?云層鋪在它毛茸茸的身體上，
光暈溫軟慵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