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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外婆聽完后發(fā)出抽泣聲,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流。

    外公則拄著拐杖,狠厲地敲了一下地磚,質(zhì)問姜承赫:“你是怎么當丈夫的!老婆懷孕都不?知道,你成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

    “君然本來身體就?不?好!你最好祈禱她平平安安,不?然我豁出這條老命來也不?會放過?你!”

    姜承赫閉口不?言,他無法辯解,只能受著。

    而另一邊,姜晚笙仍然坐在椅子?上,她還小,遇到這種變故心神都沒辦法安定,更不?可能上前說些什么。

    她眼?神怔怔,連人都忘記叫了。

    不?過?外婆看?到了她,走上前坐在她身側(cè),摸著她的手,哭著說:“可怎么辦啊孩子?。”

    “你媽媽當年生你已經(jīng)走了一趟鬼門關(guān),身體早就?虧損,這萬一熬不?過?去可怎么辦啊——”外婆又突然想到什么,“君然是最喜歡孩子?的,只是生病沒辦法再要,就?算熬過?來了,她要知道孩子?沒了,也是受不?了的啊……”

    “我這女兒命怎么這樣苦…………”

    哭聲一聲接著一聲,路過?的病人和家屬紛紛投來目光,包含著關(guān)切、同情、悲憫。

    夾雜著小聲低語與議論聲。

    姜晚笙卻什么都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

    她整個人陷入一種惴惴不?安的慌亂與無措中,頓然想起前段時間陶君然的狀態(tài),在家里就?經(jīng)常嘔吐、發(fā)暈,那個時候她只隨口關(guān)心了兩句,聽到媽媽說沒事?她也就?真當沒事?了。

    她的心思全然撲在祁琛和戀愛上。

    當時若是她有多關(guān)心兩句,或是邊催邊著陪媽媽去醫(yī)院做檢查,是不?是這些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外婆的話又提醒了她。

    陶君然身體全是因為生她時難產(chǎn)加早產(chǎn)才?會這樣差,不?然僅僅一個流產(chǎn)又怎么會大出血到需要搶救的地步。

    所以?,不?管是原因還是過?程。

    其實全都是她的錯。

    思及此,愧疚的情緒驀然間將她渾身包裹。

    姜晚笙喉嚨里似是咽下一塊刀片,呼吸起伏間,割得她疼痛難耐。

    室外烈日炎炎,滾燙的盛夏,連微風(fēng)都是熱的。

    但一窗之隔的室內(nèi),急救外的白熾燈亮得冰涼,似冰雪嚴寒的冬月。

    丁點動作?,就?叫人唇齒磕碰發(fā)抖。

    姜晚笙收回視線,垂下無力的長睫。

    鼻尖酸澀,一滴淚珠從眼?尾掉落。

    她想,自己真的是個差勁的女兒。

    她沒辦法原諒自己。

    -

    臨近凌晨,頭頂那束紅色的指示燈才?緩緩變暗。

    主?治醫(yī)生疲憊地從搶救室走出來。

    手術(shù)成功,陶君然沒有了生命危險,但子?宮被摘除,她將永久喪失生育能力。

    等待途中簽了無數(shù)封病重通知書,所有人都做好最壞打算的情況下,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算是萬幸。

    姜晚笙終于得以?松開一直緊皺的心臟,她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隨后,陶君然被護士推進病房里。

    平常溫婉柔順,從來不?善苛責任何的女人,此時面目蒼白,唇瓣干涸,虛弱得像一根飄零的蒲公英,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

    姜晚笙坐在床邊,握住媽媽的手。

    陶君然的手是那樣的冰涼,連指尖都帶著寒氣,姜晚笙掩著臉又掉了點眼?淚,蜷緊了,試圖把所有的溫度都給?予過?去。

    她眼?眶一圈都是紅的,用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低喃:“媽媽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陶君然還在昏迷中,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但卻憑著意識顫了顫手指,觸在女兒的手背上。

    像是在安慰她。

    姜晚笙哭得更厲害了。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自己。

    …………

    沒多久后,祁琛趕了過?來,他剛從科研所結(jié)束項目,拿到手機才?知曉家里的事?。

    他來得速度很快,但卻沒有進得了病房內(nèi)。

    姜晚笙的外婆將他攔在門口,老年人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祁琛,尤其知道他的身世,對他有一種骨子?里的偏見。

    “你出去�!泵非偬m看?著祁琛說,“這里不?歡迎你。”

    雖然如此,祁琛還是禮貌性喊了聲“外婆�!�

    梅琴蘭打斷他,表情肅然:“你不?要喊我,我只是晚笙的外婆,不?是你的�!�

    祁琛微微擰了眉骨,不?再開口。

    梅琴蘭再一次重復(fù):“麻煩你離開。”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足夠預(yù)兆著一場熱鬧,病房內(nèi)外的人探頭看?過?來,就?連護士都停下腳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姜晚笙趴床邊不?小心睡著了,但睡得不?深,此時也被動靜吵醒。

    “外婆,你干嘛呢,讓祁琛進來啊�!彼吶嘌�?睛,邊壓著聲音說。

    “讓他進來?讓他進來做什么?”梅琴蘭眉眼?沾上一些嫌棄和厭惡,話是對著祁

    琛說的,“繼續(xù)害我們?家嗎?”

    話音落地,姜晚笙意識突然清醒,她倏地站起來:“外婆!”

    梅琴蘭不?為所動,似乎根本沒聽到姜晚笙的話一樣。剛剛失去了一個外孫,又看?著親生女兒遭受如此大的罪,她早就?喪失了理智,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會讓她如臨大敵。

    此刻的她,就?如同祁琛當初的那個后媽。

    將意外怪罪于上天與迷信,一遍遍強化?腐朽的思想,當作?事?實來看?待。

    “當年把你帶回來,我就?是不?同意的�!泵非偬m挺了挺瘦弱的脊背,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可君然非要帶你回來,我一個老太婆也沒辦法。”

    “天降孤煞,你出生后父母各種血親接連去世,孩子?,不?要怪我說話狠——”

    梅琴蘭做出結(jié)論,“你就?是一個喪門星�!�

    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聽過?這個詞了,祁琛唇角的弧度緩緩壓平,他瞇了瞇眼?眸。

    姜晚笙心臟猛地一抽,她張開唇,卻說不?出話來。

    人群都在議論,尤其是聽到喪門星三個字后,明顯唏噓聲變大,目光直直地審視過?來,全然壓在祁琛的身上。

    所有人都是看?客,看?他的笑話。

    她此時的任何話語,都將加劇這場鬧劇的熱鬧程度,姜晚笙不?能說話,只能啞然看?著眼?前。

    “你會給?身邊的人都帶來厄運�!泵非偬m指了指身后的病床,“我女兒不?就?是下場嗎?”

    “養(yǎng)你到成年早就?夠了,就?當我女兒女婿做了件好事?,積了德�?赡阋苍撔睦镉悬c分寸和良心。給?你這么大的恩,你不?應(yīng)該成年后主?動離姜家遠點嗎?你到底要害多少?人才?能滿意,你是白眼?狼嗎,不?知道感恩?”

    祁琛從頭至尾都沒動,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他站得很直,姿態(tài)從容。

    極盡平靜的模樣。

    這種泰然自若讓梅琴蘭愈加生氣,怒火中燒,她幾乎是口不?擇言——

    “接下來你還要害誰?晚笙嗎?是不?是?”

    尾音飄散在空中。

    倏地,似是什么字眼?戳中了他。

    祁琛漆色的眸光動了動,身形幾不?可察地微僵,他的視線越過?面前的人,落在身后的虛空中。

    而后,和正倉皇無措的女孩四目相對。

    迎上他視線的三秒后,姜晚笙再也忍不?住,她攥緊手心,嗓音里全是哽咽。

    幾乎是哭著說:“外婆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別說了好不?好……”

    別再說祁琛了。

    他沒有錯,為什么要這么對他。

    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隨意詆毀他……

    祁琛眉頭緊蹙,他看?向姜晚笙。

    她以?最痛苦的狀態(tài)煎熬了許久,整個人被疲憊籠罩,原先日日笑顏燦爛的女孩,此刻眼?眶通紅,嘴唇被咬得微微腫脹。

    眼?淚和斷了線一樣,啪嗒啪嗒往下掉。

    砸在手背上,再滑落在地上。

    他知道她眼?淚的味道。

    以?前她看?恐怖片覺得害怕的時候、被補習(xí)班老師打手心的時候、被父親嚴厲訓(xùn)斥的時候,甚至有分離焦慮幾日見不?到他的時候……

    她總是愛掉眼?淚。

    姜晚笙喜歡在他面前哭,哭累了就?窩在他懷里迷迷糊糊睡過?去,淚痕布滿臉頰時——

    祁琛會低垂眼?瞼,輕輕地舔她。

    幫她舔掉眼?淚,嘗她的味道。

    姜晚笙是甜的,像松軟的蛋糕,甜膩香軟。但,唯獨她的眼?淚是苦的。

    他嘗了很多遍。

    每一次,都是苦的。

    他不?喜歡,所以?后來不?再讓她流淚,更不?會讓她在外人面前掉眼?淚。每次看?到她哭,他都要瘋了。

    那種感覺,讓他失控。

    祁琛滾了滾喉結(jié),他忽然開口,嗓音摻雜砂礫,聽起來有點啞。

    “別哭了,我沒事?�!焙茌p的一句,說不?清楚到底是對誰說的。

    姜晚笙慢慢止住了哭音,她顫了顫睫毛,透過?濕漉看?向他。還沒等她回應(yīng),又聽到祁琛說話。

    這次,他眼?眸朝向面前。

    對著梅琴蘭,語氣口吻皆是平靜,但卻也是一種默認和妥協(xié)。

    “知道了�!逼铊〉�,“我走。”

    聞聲,梅琴蘭都不?自禁地愣了愣。

    她雖然沒有太接觸祁琛這個人,但也大概知道,少?年性格寡言卻又執(zhí)拗,是骨子?里的傲氣。

    剛才?她只管宣泄自己的情緒,想過?祁琛會沉默閉口不?言,想過?祁琛會非常冷靜,甚至想過?他會出言不?遜。

    但從沒想過?,他會讓步。

    宛如有了什么軟肋,所以?即使被貼上最惡毒的標簽,也能忍下,在人群議論聲中,帶著這個標簽離開。

    梅琴蘭恍過?神來:“好啊,你自己說的,快走�!�

    祁琛不?再回應(yīng),看?了一眼?姜晚笙,就?準備轉(zhuǎn)身。

    就?在這時,病床上躺著的陶君然倏地睜了睜眼?睫,她才?從麻藥中醒來,意識纏繞成一團,仍然昏沉。

    她不?知道自己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躺著,為什么身上這么痛,甚至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哪里。

    但她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了一些不?好聽的話。

    讓她即使在昏沉中,也無法坐視不?理。

    “媽�!碧站惶撊醯靥糸_唇縫。

    梅琴蘭趕忙回身,回應(yīng)道:“哎,君然,我在,媽媽在。”

    “別老是說小琛。”陶君然抿抿唇,她嗓音很輕,“他是個好孩子?�!�

    沒想到女兒都還沒完全清醒,下意識的反應(yīng)竟然是護著這個孩子?。梅琴蘭皺眉,不?講話了。

    祁琛站定未動,嗓音啞得更厲害:“陶姨�!�

    陶君然點頭,笑著回:“嗯�!�

    “覺得還好嗎,陶姨。”

    “沒事?,就?是有點困,阿姨可能還要再睡一會�!碧站黄鋵嵎植�?清東南西北,以?為自己還在家里,交代道,“你自己注意身體,最近你學(xué)業(yè)太忙了�!�

    “早點休息,別熬夜了,容易生病�!�

    說完就?又閉上眼?,昏睡過?去。

    祁琛眸底倏然染了點很淺的紅意,他視線凝定,片刻后才?低聲回了句:“知道了�!�

    …………

    -

    祁琛離開后,姜晚笙下意識準備去追他,兩人到現(xiàn)在還沒說上話。趁著外婆去倒水,她拿起手機往門外走。

    才?到床頭的位置,在走廊打完電話的姜承赫剛好進來,他看?了她一眼?,問道:“要去哪里?”

    姜晚笙稍愣,隨便尋了個借口:“回家拿點換洗衣服。”

    “不?用,家里阿姨已經(jīng)在收拾了,等會就?送過?來。”姜承赫道。

    姜晚笙噎住,不?死心:“我還是自己回去拿一下吧,很多東西阿姨怕拿不?全,我——”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就?待在這兒,你媽媽現(xiàn)在狀態(tài)這么差,你不?陪著,跑出去干嘛。”姜承赫忽然說,“這幾個月你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姜晚笙視線定了定。

    她沒明白父親話是什么意思,但隱約聽出一些不?對勁。

    她從小就?怕姜承赫,看?到他臉上的不?耐煩更不?敢動了,她垂了垂眼?睫,小聲說:“好。”

    “嗯。”

    沉默幾秒,姜承赫單手揣兜,意有所指地又啟唇。

    “你要清楚自己應(yīng)當做什么,不?應(yīng)當做什么。”

    “有些事?,不?應(yīng)該由我來提醒你�!�

    姜晚笙心頭一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抿唇選擇不?語。

    她坐下來,不?知道為什么會異常心慌。

    可能是一時間發(fā)生了太多的事?,平靜的生活被打破秩序,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實際上根本抓不?住很多東西,許多的“本以?為”其實真的發(fā)生時,只能變成“無能為力”

    這種挫敗的心理,讓她有些恍惚。

    早就

    ?過?了病房熄燈的時間,外婆外公身體不?好先回去休息了,姜承赫公司還有一堆事?需要處理,找了陪護來照顧陶君然,但姜晚笙不?放心,于是她趴在床邊,看?著母親發(fā)呆。

    四下寂靜無聲,只有心電監(jiān)護類的儀器發(fā)出滴滴的輕微聲響。

    一聲,一聲。

    聽得人發(fā)慌。

    畢竟是醫(yī)院,總是有些害怕的。

    姜晚笙緩了好一會神,而后打開手機,點進微信。

    半個小時前,祁琛給?她留過?言:[有事?和我說。]

    姜晚笙抿唇,又想起剛才?外婆那些話,她低頭打字:[外婆她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祁�。篬知道,沒事?。]

    看?到他的話,姜晚笙一時又不?知道該發(fā)什么了。她指尖觸在屏幕上摩挲,輕輕地打出幾個字:我感覺爸爸可能發(fā)現(xiàn)我們?的事?了……

    幾秒后,她又全然刪除。

    這只是不?確定的事?,完全是她的一些沒所謂的設(shè)想,有可能是今天心神太慌亂了,沒必要現(xiàn)在說出來,她更不?想祁琛為此煩心。

    她正猶豫找點什么另外的話題的時候,祁琛又發(fā)來一條:[害怕嗎?]

    姜晚笙嘆出一口氣:[怕。]

    [今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害怕。]

    [怕就?看?窗外,我在樓下。]

    收到消息的剎那,姜晚笙猛地站起來,她走到窗邊往下望。

    夜色朦朧,月光揉碎了往下灑落。

    路燈明晃晃地立著,不?知何時落了小雨,在光下像綿綿柳絮,地面聚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水洼。

    身穿單薄短袖的少?年,微微彎著腰,坐在長椅上。

    細雨氤氳水汽,停落在他的發(fā)頂。

    停留,深陷,流向眉眼?,滑過?薄薄的唇。

    宛如一部無聲黑白電影,畫面亮度不?清,那個人孤獨又清明。

    病房在5層,往下望視線其實不?甚分明。

    但姜晚笙偏偏覺得她能看?清他的模樣。

    只要那么一個模糊的身影,她就?驀然覺得心定了幾分。

    [你在淋雨。]姜晚笙邊看?,邊打字,[先回家吧。]

    祁琛看?完信息,往上望了眼?,扯了扯唇。

    回復(fù):[想我嗎?]

    很簡單的三個字。

    姜晚笙忽然眸底浮出一些潮濕,她揉揉鼻子?:[想啊。]

    她又強調(diào)了一遍,[我非常想你。]

    許久,沒再收到回復(fù)。

    姜晚笙反復(fù)看?向手機屏幕,沒有聲響,再看?一眼?樓下,祁琛的身影不?動,垂著頭,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

    正當她準備敲信息喊醒他的時候。

    手心倏然一振。

    來信息了。

    祁琛:[可可,我不?是,別怕。]

    姜晚笙陷入一瞬間的怔愣。

    她有片刻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的含義,但回神的須臾,她立刻明白了祁琛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可可,我不?是。

    我不?是喪門星。

    所以?,你別怕。

    別怕我。

    我不?會傷害你。

    一股心酸加速從胸腔往上蔓延,如潮水,把姜晚笙溺斃在窒息感中。

    她指尖都在顫抖。

    淚水因為來自本能的心疼,而顆顆滴落。

    稍一抬眼?,對話框里又多出兩條信息,是語音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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