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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叉著?腰,伸手指著?對方,聲音又脆又響:“喂,你?怎么這樣啊,我們女郎救了你?的命就算了,你?居然還逼女郎留下?你?,你?這是、是恩將?仇報��!”好不容易憋出個成語。

    兕子在心里嘀咕,要是救一個就留一個,女郎就算有?再多產(chǎn)業(yè)也要被吃窮了。

    姜從珚心里也有?些猶豫,這孩子看著?沒?多大,說出的話卻像個被宗教荼毒信徒。

    不過時下?佛教、道教確實十分興盛,自前朝起中原便戰(zhàn)亂不斷,越是亂世,人們更需要尋找心靈的慰藉,這正是宗教發(fā)展的溫壤,統(tǒng)治階級甚至還有?意推動宗教的發(fā)展。

    他們試圖通過宗教中“因果報應”、“三世輪回”等理論?,讓人們相信統(tǒng)治階級與底層人民之間的富與窮、貴與賤的差別以及壓迫與被壓迫的關系都是合理的,是前世修福與作惡的結果,要他們安于現(xiàn)?狀,以此來麻痹他們的斗爭意識。

    而深受階級和民族雙重壓迫的百姓們對物質上的解放已經(jīng)?感到絕望,便只能?去追尋精神上的解脫,這樣他們才有?在這絕望的世道中活下?去的勇氣。

    許多教義被曲解,變成了統(tǒng)治者的工具,因此姜從珚并?不喜歡宗教。

    她想著?,到底是個年輕的生命,既能?遇到兩次,不如讓他去涼州吧,涼州有?官辦的幼慈院。

    幼慈院原本是用來安置戰(zhàn)亡軍士的家屬的,他們家中沒?了青壯難以度日,涼州侯便將?這些孤寡老人和幼童聚到一起照料。

    她把產(chǎn)業(yè)發(fā)展起來后,朝里使了不少錢擴大規(guī)模,如今已不僅限于戰(zhàn)士家屬,還收容了不少別州來的流民兒,讓人教他們手藝,等他們長大后就可以為涼州建設做貢獻。

    剛做好決定,沒?想到身邊的男人先開了口。

    “你?是胡人?”拓跋驍鋒利的眼神落在了流浪兒身上,碧眸微瞇,帶著?些許審視。

    流浪兒渾身一顫,瞪大眼睛僵在了原地。

    “您怎么知道?”姜從珚霍然轉過頭來,吃驚地看著?拓跋驍。

    拓跋驍看她一雙水眸里倒映著?自己的模樣,臉上多了分愉悅,“他說話帶胡音,你?們是漢人所以沒?聽出來�!�

    竟是這樣?

    拓跋驍說得有?道理,她聽流浪兒有?口音,還以為只是不同地方的方言問題,畢竟中原這么多方言。

    “您真厲害,這都能?察覺到�!苯獜墨姾敛徊涣邌莸乜淞艘痪�。

    拓跋驍唇角微微勾起,有?些被夸獎后的小小得意,然而一轉眼后,他的表情就變得冰冷起來,宛如利刃射向?了那個流浪兒。

    “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他冷聲道。

    雖沒?發(fā)怒,卻依舊帶著?獨屬于鮮卑王的霸氣,逼得這個流浪兒瑟瑟發(fā)抖,像只縮著?脖子的鵪鶉。

    流浪兒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急急為自己解釋,“神女,我……我就是一個普通的流民,因為您上次救了我,所以我看到熟悉的車隊時就忍不住跟了上來,神女,我想在您身邊侍奉,我真的沒?有?壞心思�!�

    他越急,口音問題反而更明顯了,更叫人懷疑起來。

    姜從珚并?沒?有?被他的話說服,只看著?他道:“你?如果要留在我身邊,我總要了解你?的背景才好做決定。”

    “你?將?你?的過去細細說來,你?放心,不管你?什么身份,我都不會因此為難你?�!�

    輕柔的聲音不疾不徐,自帶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流浪兒聽她這么說,好像被一只溫柔的手撫過頭頂,緊張的情緒突然緩和下?來。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交代起自己的來歷,“我是一個漢胡雜血兒�!�

    果然!

    “我阿娘是中原女子,我阿父是……是個胡族劫匪�!闭f到這兒,他不敢再說下?去了,下?意識觀察了眼周圍的環(huán)境,生怕下?一秒就被砍了脖子。

    “你?繼續(xù)說�!�

    柔和平靜的女聲響起,撫平了他的不安,他這才小心翼翼地繼續(xù):“我阿娘是搶來的漢人女子,一直被關在寨子里,我就是在里面長大的,一直到我十歲�!�

    “十歲?”兕子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好像在說這么瘦小一只娃,竟然有?十歲多了。

    “那你?今年幾歲了?”兕子問。

    “快十二歲了�!绷骼藘捍�。

    兕子下?意識伸手比了比。

    十二歲,兕子自己也還不到十六歲,只差了四歲,兩人的身高差了不止兩個頭。

    “你?怎么逃出來的?”姜從珚問。

    “寨子被別的部落攻打,他們打不過,阿娘就趁亂帶我逃了出來�!�

    “她一直想回中原,就帶著?我南下?,可惜我們逃跑時帶的財物都被別人搶了,我們沒?有?吃的,阿娘就省下?她的食物給了我,最后餓死?了�!�

    “其實我也要餓死?了,要不是神女路過救了我的話。”

    “阿娘死?之前讓我一定要回中原,還要我藏好漢胡雜血的身份,不然我在哪里都沒?法生存下?去�!�

    身世聽起來倒是沒?什么問題,姜從珚眨了下?眼若有?所思,“你?的胡語說得好嗎?”

    流浪兒不好意思承認:“比中原話好�!倍液煤芏唷�

    胡匪劫掠過往人群,男人都被殺掉,女人都被關在里面當奴隸,有?漢人也有?羌人、羯人,甚至還有?鮮卑人。

    他從小生活在這復雜的語言環(huán)境里,自然而然就學會了說漢語和胡語,甚至不止一種?,關在寨子里的人,不管哪族的,他聽上一段時間就會了。

    “你?在寨子里的時候有?殺過無辜的人嗎?”

    “沒?有?沒?有?!”他連連搖頭,十分惶恐,“我在寨子里一直都干最下?等的活兒,而且我長得瘦弱,他們很看不起我�!�

    姜從珚點點頭,“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流浪兒抬頭看她,然后就聽到好似來自神女的一句溫柔問候:

    “你?叫什么名字?”

    流浪兒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兕子不滿地催促,才忙不迭回答道:“我叫阿茅。我阿娘說希望我的生命像茅草一樣旺盛�!�

    “阿茅,以后你?就跟著?我吧�!�

    阿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是真的,下?意識朝兕子看去,向?她求證,“神女是允許我跟隨在她身邊了嗎?”

    兕子也不知女郎看上這個流浪兒什么了,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還是回答了他:“是,這下?你?高興了吧。”

    拓跋驍也不放心,低頭看著?她:“你?要學胡語我教你?就是,為什么要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姜從珚不奇怪他看穿了自己的打算,抬起頭對上他的臉,朝他笑了笑,明亮的眼眸彎成兩道月牙,“我想融入您的生活所以想學胡語,可您是王,一定會很忙,您有?時間的時候我就跟您學習,您不在時我就讓阿茅教我,這樣好嗎?”

    拓跋驍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尤其那句“我想融入您的生活”讓他生出絲絲滿意。

    一直以來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都是矜持中保持距離,但是現(xiàn)?在,他感覺她不一樣了,她主動說要融入他的生活。

    拓跋驍甚至想象起以后她對自己說鮮卑語的樣子,他要她以后不管是用漢語還是鮮卑語,都要說出最動人的情話。

    一想到那個場景,他渾身的血液都急速奔馳起來,然后匯集到了下?腹某個位置。

    姜從珚:“……”

    她隱約察覺到男人緊繃的身體,卻完全搞不懂他這是為什么。

    剛剛那句話,雖然有?討好之意,但也算不得什么吧。

    氣氛漸漸不對,姜從珚趁機丟開男人的手,朝前走了幾步來到阿茅面前,“我看你?有?些虛弱,一會兒我讓兕子帶你?去吃點東西洗漱一下?,先修養(yǎng)兩天,過后再來我身邊,教我說鮮卑語�!�

    阿茅激動得語無倫次,“謝謝神女!”

    姜從珚:“別叫我神女了,跟兕子一樣叫我女郎吧。”

    “女郎!”

    雖然改了口,但在阿茅心中,她就是神女。

    他無比虔誠地看著?她,仿佛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他還記得自己躺在路邊快要餓死?的那一天。

    林中漆黑一片,連月光都照不進?來,他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漆黑冰冷的夜里了,沒?想到還能?再睜開眼睛。

    阿茅在想,自己是不是死?了?不然為什么會這么暖和,一點兒也不冷,還從嘴巴t?里抿到了米粒,甜甜的軟軟的。

    米?他從出生起就沒?有?吃過這么金貴的東西,所以他肯定是死?了。

    死?之前他好像看到了仙人——仙兵們舉著?火把并?排成兩列驅散了森林里的黑暗,他們護送著?一輛仙人馬車,馬車四角掛著?精致的宮燈,在夜色里行?走,給所到之帶來明亮光芒。

    他好像還聽到仙人說了一句“喂他點粥水吧”。

    所以,他是進?仙府了嗎?

    阿茅聽別人說,只有?做了許多善事?的大善人死?了以后才能?見到神仙。

    他從來沒?做過善事?,還總是去掏鳥蛋捉魚蝦吞進?自己的肚子里,他甚至還去偷過首領們吃剩的骨頭,抓到后被毒打了一頓。

    可是他太?餓了,他餓得感覺身體在燒,餓得連去挖野草的力氣都沒?有?了,要是不吃點東西,他真的會死?的。

    首領們從來不給女人和孩子糧食,只有?野草、樹皮,他好像一只羊,一只長不大的他做了錯事?,應該見不到神仙才是。

    可現(xiàn)?在好溫暖,從來沒?有?過的溫暖。

    漸漸的,阿茅什么都想不了了,疲憊的身體陷入沉睡。

    再次醒來,他感覺自己精神前所未有?的好,身上又充滿了力氣。

    他掐了掐自己,好疼!

    所以,他沒?死?嗎?

    他聽到外面一陣吵鬧,還有?馬兒的聲音,他透過破洞的窗戶看去,只見一群騎士簇擁著?一個美麗的女郎登上馬車。

    她穿著?白衣,渾身在發(fā)光。

    他沒?讀過書,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她的美麗,他只感覺自己見過的最好看的景色在她面前都變得不再美麗,像是褪去了顏色,唯有?她,在這世界里明亮而耀眼。

    然后他聽到一句熟悉的來自云端的女聲,她說:“留些面餅給那孩子吧�!�

    是昨晚迷迷糊糊間聽到的那道仙音!

    然后自己就真的得到了面餅,麥子磨成粉蒸熟之后又烤干的面餅,是那么香甜!

    他愣愣地盯著?懷里的面餅,來不及感謝仙人,再朝窗外看去,神女已經(jīng)?不見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外,想要追隨仙人的腳步,希望仙人能?收留自己,可卻什么都沒?有?了。

    就跟來時他不知道一樣,離開的時候他也沒?能?瞧見他們的背影。

    這好像一場美夢,美好得不真實,可昨晚喝到的粥和今天得到的面餅真真切切地提醒著?他這不是夢。

    阿姑們說世界上有?神佛,只要心誠,祈求的愿望就能?實現(xiàn)?。

    他曾經(jīng)?對著?一張破損褪色的浮圖像求了很久,希望能?不再挨餓不再挨凍,磕得頭都腫了也見不到神仙顯靈。

    那張浮圖像做不到,可神女做到了,她給了自己餅,讓自己不再挨餓,那她就是仙人!

    他跑去問驛館的人有?沒?有?見過仙人,他們嘲笑著?說他傻了,那不是仙人,是路過此地的貴人,要往長安而去。

    長安?神女居住的地方叫長安。

    阿茅跪在地上面朝長安所在的方向?,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他還是固執(zhí)地相信著?——我遇到了神明!

    第34章

    三十四章

    不容她細想,男人已經(jīng)狠狠欺……

    兕子帶著阿茅去吃了?點粥,

    洗漱完,換上一身干凈衣裳后又帶到她面前時,姜從珚才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居然是?個女孩兒。

    “女郎,您也?很驚訝吧?”兕子夸張地說。

    天知道她聽到這個消息時有多吃驚,

    難怪這孩子不肯讓親衛(wèi)帶著去河邊洗澡。

    姜從珚沒說話,

    就著明亮的燭光仔細瞧了?瞧阿茅的模樣。

    也?不能怪他們一開始認錯,

    阿茅瘦骨伶仃又還沒發(fā)育,

    就是?一個孩童模樣,

    偏偏眉骨和鼻梁都?很粗挺,

    加上聲音也?比普通女孩兒粗些,又一團臟亂看不清模樣,眾人?便都?以為她是?個男童。

    此?時洗干凈了?,頭發(fā)梳理整齊后,確實能瞧出一兩分女孩兒的模樣,

    不過?她的五官總體來說還是?偏硬朗,

    女生男相,乍一眼還是?會?被?認成男孩兒。

    姜從珚忽然想?起阿茅先前的話,難怪她娘要帶她逃跑,還一定要逃回中原。

    對?于?胡匪而言,搶來的女人?不是?人?,她們是?財產(chǎn),

    是?可以生孩子的工具,

    是?隨意壓榨的勞動力,是?他們炫耀武力的資本。

    阿茅是?個女孩兒,

    快十二歲了?,就算生得瘦小,可她是?個女孩兒。

    就算沒有那次被?襲寨的事,

    過?兩三年長大些,她同樣難逃被?糟賤的命運,她阿娘正是?看到了?這絕望的未來才會?孤注一擲帶她逃回中原。

    這么近距離地被?神女看著,阿茅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神女真好看,她身邊的侍女也?都?好好看,自己這么卑賤的人?真的能留在她身邊嗎?

    她忽然沒了?一開始的勇氣,藏在最底下的自卑悄悄爬上來,深深低著頭像只瑟瑟發(fā)抖的小獸。

    得知她是?個女孩兒,姜從珚心軟了?一分,語氣也?比先前輕柔了?些,“你以后就跟在我身邊了?,不用怕,有什么不懂的就去問兕子和若瀾姑姑,她們會?教你的,今日太晚了?,你先跟若瀾姑姑下去安頓吧。”

    阿茅訥訥應“是?”。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服侍仙人?似的女郎,連說句話都?怕驚擾到她。

    若瀾走上前來牽起她的手,領著往旁邊阿椿和阿榧她們的驛舍走去。

    阿椿和阿榧算是?姜從珚身邊較為得用的侍女了?,驛舍房間有限,現(xiàn)在也?只能幾人?一起擠一間屋,總比露宿在外?面強。

    廊上只有一盞微弱的燈籠,淺淺照出一高一矮兩個影子,若瀾領著她一邊走一邊說,“我們女郎脾氣好,待下面的人?也?寬厚,你不必擔心,只要做好分內的事就行?,你才來,犯了?錯也?不要緊,規(guī)矩可以慢慢學,但是?有一點你需要從現(xiàn)在就記住�!�

    若瀾前面的話都?很溫和,說到最后一句卻陡然嚴肅起來,讓阿茅緊張不已,下意識呆在了?原地愣愣地看著她。

    “女郎身邊絕對?容不下背叛的人?!”她說。

    昏暗的燈光只能照亮若瀾臉上的輪廓卻照不清她的表情?,可僅憑語氣阿茅也?能感覺到這句話的分量。

    她連忙表忠心,“姑姑,我絕對?不會?做對?不起神、女郎的事的�!�

    若瀾摸摸她的頭,語氣復又溫柔起來,“好,你一定要記住你說的話�!�

    緊接著把?她送到了?阿椿和阿榧房間里,吩咐兩人?好好照顧她,又去驛站各處檢查了?下,等各處都?安頓好了?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才回到姜從珚房間。

    一夜安寧。

    第二天,中途歇息的時候,姜從珚卻收到一個消息——

    文彧病了?。

    她思索了?下,讓若瀾帶張復去給他瞧瞧,張復看診完回來稟告,神色有些古怪,“文大人?的病不是?病�!�

    姜從珚抬了?下眉,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張復繼續(xù)說:“文大人?一直說頭疼,沒有力氣,我把?脈時并無異樣,或許是?旅途勞累所?致吧�!�

    旅途勞累也?不是?這個表現(xiàn),這些日子他給好些人?看過?病,有水土不服的,有身體虛弱的,他都?能診出來,可那文彧,自己瞧著分明沒有問題,他卻非說難受。

    張復覺得他在故意裝病,卻不好當面拆穿,只能回來稟告女郎。

    姜從珚聽罷,臉上卻露出一抹松快的笑,眉眼暈出動人?的眼波,膚色如雪,在淺淺的春陽下明媚如綻放的牡丹。

    張復不經(jīng)意瞧見,也?覺女郎過?分美麗了?。

    他跟在女郎身邊好幾年,見過?她無數(shù)次,兩人?甚至經(jīng)常探討新醫(yī),他已經(jīng)對?她十分熟悉了?,可總也?還會?被?她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清麗之姿驚艷。

    最平常不過?的動作,由她做出來偏就有種旁人難以比擬的美麗,不僅僅是?五官的美麗,更多的是?一種?渾然天成的氣韻,這是?旁人模仿不來、書畫也無法描摹的氣質。

    因而成就了這傾國之姿。

    張復恍了?下神,然后就聽她說,“既然文大人?病了?,那就讓他好生養(yǎng)病歇息吧。只是隨行的宮人?和匠人?頗多,事情?繁雜,恐他沒精力處置,如他愿意的話,就讓若瀾去暫管一段時日吧�!�

    張復聽到這話,猛然意識到什么,瞪大眼睛看著她。

    姜從珚卻只他對?無聲笑了?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控中。

    若瀾去看望文彧,很快回來復命,臉上同樣帶著喜意,“女郎,文大人?已經(jīng)同意女郎的安排了?�!�

    姜從珚低眸淺笑,“他呀,是?個聰明人?�!�

    不然她怎么會?在離京前特意讓父親把?他安排到送嫁隊伍中來呢?

    看主仆倆配合無間,只有張復還停留在震驚中。

    難道女郎從一開始就在t?謀劃這件事,而文彧裝病也?是?在配合她?

    可一路走來,女郎和文彧都?沒說過?幾句話……

    “你們在說什么?”

    一道低沉威嚴的男聲陡然插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大片陰影。

    姜從珚眼前一暗,抬頭一看,是?拓跋驍。

    正值中午,隊伍剛走出山路,眼前是?一片綿延起伏的草原,眾人?停下車馬修整用飯,姜從珚也?出了?馬車舒展僵硬的身體,此?時正坐在兕子鋪好的白色羊毛毯上,剛用完飯、喝了?茶。

    她的位置太低,男人?身量太高,她仰頭看去也?只瞧見他凌厲的下頜線,也?不知是?不是?背著光,他面色似乎不大好,有些晦暗。

    不過?姜從珚沒放在心上,也?不起身見禮,就這么坐著朝他笑了?笑,嬌聲說,“王,您來啦!”

    她慢慢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叫他“王”,尤其是?語氣再軟一點的時候,男人?就像被?撓了?下巴的貓貓,一下子愉悅起來,或許男人?都?吃溫言軟語這一套?

    果然,聽到她的聲音,拓跋驍?shù)哪樕查g好了?不少,瞥了?眼她身下的毯子還有余量,一屁股坐到她旁邊。

    他剛剛在湖邊給愛馬洗完澡梳完毛,轉頭便看到她對?著別人?的男人?笑得燦爛極了?,這個男人?瘦小不堪,可一張臉勉強算得上端正,讓他心里很不舒服。

    自己高大威猛對?她又好,她怎么不對?自己這么笑。

    毛毯空間有限,高大的身形猛然靠近,甚至衣擺都?飄到了?她身上,濃烈的氣息卷過?來,姜從珚有些不習慣,想?往旁邊側一側,卻被?他掐住胳膊拉回來。

    她險些栽倒他懷里,還好及時用手撐住了?他的肩,垂墜的珍珠流蘇耳珰不停輕晃,珠光搖曳在她瑩白軟膩的側臉,漾起柔媚姿態(tài),粉面如花般嬌艷。

    拓跋驍?shù)暮粑E然重了?三分。

    “見到我就躲?嗯?”他故意將?她往自己懷里拽了?拽,離那片粉肌更近了?。

    姜從珚低頭,費力撐起一小段距離才沒完全貼上他:“……沒有�!�

    “那你剛剛動什么?”

    “……”

    男人?深邃俊朗的眉眼牢牢盯著她,仿佛她不說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就不會?放過?她。

    男人?的掌心無論何時都?這么滾燙,熱意透進肌膚,她感覺都?要燙紅了?,兩人?還靠得這么近,她幾乎被?他圈在懷中,他說話時呼吸噴灑在敏感的頸側,她感覺有些癢,說不定還泛起了?紅。

    “我只是?坐了?太久的車,脖頸有些不舒服。”姜從珚眼睛仍看著下面。

    拓跋驍輕嗤了?聲,才不相信她這個借口,不過?還是?關心起來,“很不舒服?”

    一只大掌游移到了?她頸側,眼看就要捏下去,姜從珚趕緊先他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唯恐他借機生事。

    “也?沒那么嚴重,只是?些許疲乏而已,這是?免不了?的�!彼槃萑嗔�?揉脖子。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行?路再緩也?避免不了?身體的疲乏,拓跋驍甚至還想?快點趕回王庭,為了?遷就送嫁隊伍和工匠已經(jīng)把?速度放到最慢了?,想?他來時才用了?不到半月。

    拓跋驍思索了?下,既然坐車坐得累,不如換個方式。

    “要不要騎馬?”

    “騎馬?”姜從珚眼神一亮,終于?抬起頭跟他對?視。

    拓跋驍?shù)男那?也?跟著好起來,盯著她雪白的臉,“嗯,你騎過?馬嗎?”

    拓跋驍以為像她這樣柔弱的漢人?貴女大概是?沒騎過?的,她的回答卻叫他有些意外?。

    “騎過?�!�

    姜從珚的眸色比先前更亮了?,像閃著光的星子,“我十二三歲的時候跟著表哥表姐們一起學過?騎馬,不過?外?祖母擔心我的身體,只讓我騎溫順的小馬,所?以我的馬術也?沒多好。”

    回憶起從前歡快的日子,她語氣十分溫柔充滿了?懷念,周身清冷的氣質都?弱化了?,宛如一個天真可愛的鄰家少女。

    那確實是?她最快樂的幾年,身體好轉不再困于?屋子里,家人?都?在身邊,他們一起去做許多想?做的事,一起想?辦法掙錢,一起去安撫受傷戰(zhàn)士,一起擴大幼慈院,一起研究新醫(yī)學和育種?,一起讓涼州變得更好。

    他們每天忙碌而充實,朝著自己的理想?而努力。

    所?以,她實在不忍心看到自己和家人?為之努力多年才謀求的安寧被?打破,不忍心看到自己耗費心血建立起來的產(chǎn)業(yè)毀于?胡人?的馬蹄下,更不忍心看著他們在將?來的某一天犧牲在戰(zhàn)場上。

    如果蝴蝶能引起一場風暴,她作為一個人?,是?不是?能對?這個世道造成更大的影響?

    “我教你騎高大的駿馬�!�

    拓跋驍傲氣的聲音將?她從回憶里拽出來,她眨了?眨清潤的水眸,露出一絲期待,“像您騎的那樣的?”

    “你想?騎?”

    姜從珚忙不迭點頭,“可以嗎?”

    “可!”

    姜從珚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驚喜。

    她也?無需克制,男人?瞧見她這副模樣,臉頰的軟肉笑得微微鼓起,白里透粉的嬌艷,柔嫩得如被?露水打濕的花瓣,經(jīng)不起任何力道,卻叫人?想?要狠狠蹂躪,讓這團軟玉烙上自己的印記。

    他胸口竄起一團火,眸色陡然暗了?下來。

    姜從珚沒注意到,她滿心期待。

    男人?愛馬,女人?又何嘗不愛?

    拓跋驍?shù)鸟R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高大最健碩的駿馬,足足比旁人?的馬高出一圈,肌肉流暢四蹄矯健,光是?看著就威風凜凜,這樣的絕世良駒,除了?天生懼馬的,沒有人?會?不心動。

    上一世因為心臟病一點點劇烈運動都?做不了?,這一世身體養(yǎng)好之后她總想?彌補上一世從來沒敢嘗試的事。

    只可惜那時身體剛有起色,年紀又小,外?祖母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一樣,生怕她吹一點風受一點雨,嚴令下面的人?看著她,不許她太折騰自己,姜從珚就是?想?干什么也?有心無力。

    現(xiàn)在沒人?管著自己了?,姜從珚的心蠢蠢欲動。

    男人?愛馬,有些時候還小氣得很,除了?自己誰也?不給騎,她之前也?沒妄想?過?,現(xiàn)在拓跋驍主動提出來,她當然開心。

    如果這個時代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話,她肯定要發(fā)一張自己在馬上的帥氣照片。

    她動了?動胳膊讓拓跋驍放開自己,率先從地毯上起身,還催他,“王,我們走吧�!�

    拓跋驍從未見過?她這么活潑一面,稀罕得很,怎么看都?看不夠,故意拖延了?會?兒不動,直到女孩兒表情?繃不住快要生氣時才慢悠悠起身,一把?撈起她的胳膊朝前走去。

    姜從珚懶得跟他計較這點,提著裙角腳步輕快地小跑過?去,

    他的馬在隊伍最前面的草地上,大地綿延起伏,春日剛至,才淺淺鋪上一層綠意,膘肥黑亮的馬兒悠閑地立在草地上,周圍沒有任何人?敢靠近,霸氣得像是?這片草地的王者,一如它的主人?。

    姜從珚沒有直接摸上去,到兩步之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

    馬兒不能隨便騎,尤其是?這種?駿馬,它們可有脾氣了?。

    它足足有兩米多高,姜從珚甚至得仰著頭看。

    它通體漆黑,沒有一絲雜色,才洗完澡,身上的水珠被?甩干,油亮的毛發(fā)在陽光下猶如一匹極具光澤的絲綢。

    四蹄長而矯健,腿上和腰腹的肌肉形狀明顯,溝壑分明,運動時能明顯看到它流暢的肌肉走向,幾乎將?動物身上的力量美發(fā)揮到了?極致。

    真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看到姜從珚靠近自己,它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靈動的大眼睛里露出高傲的神色,好像在說“別靠近我,我脾氣不好�!�

    “你好漂亮啊!”姜從珚贊道。

    馬兒噴了?個鼻響,扭過?頭不理她。

    “……”

    行?,你就驕傲吧。

    她轉頭問拓跋驍:“他叫什么名字��?”

    “驪鷹�!�

    “黑色的鷹?”

    她竟一下就懂了?。

    拓跋驍點點頭,看著驪鷹,自然而然露出驕傲的神色,“對?,他的速度跟天上的鷹一樣快�!�

    “驪鷹,很好聽!”而且很貼切。

    “驪鷹�!苯獜墨娪挚拷�?一小步,輕聲叫他的名字。

    她音色清澈,如雪山上的積雪融化蜿蜒成的溪水叮咚,看到喜歡的小動物,不自覺夾起聲音,便在清冷之外?多了?幾分甜意,當真能撩到人?心頭去。

    男人?的碧眸漸有旋渦翻滾,不善地看了?驪鷹一眼。

    驪鷹才不會?被?迷惑,看了?姜從珚一眼,仍舊不理她,原地跺著蹄子。

    “驪鷹?”

    “驪鷹……”

    驪鷹被?叫煩了?,扭過?頭噴出不悅的鼻響警告她別靠近自己。

    姜從珚眼神微囧。

    “t?他只認我一個主人?,別人?都?不給碰,毛都?是?我親自梳�!蓖匕向斠娝霰�,忍不住笑道。

    當初為了?馴服他,自己可是?花了?不少力氣,足足熬了?三天才讓他徹底臣服。

    姜從珚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那您倒是?讓他給我摸一下啊�!蔽矣植皇�?來聽你炫耀的。

    拓跋驍見她現(xiàn)在就像個討要糖果的小孩兒,只覺得可愛極了?,恨不能立馬把?人?揉進懷里狠狠揉搓一番。

    他按下心頭的火氣,深深看了?她一眼,說:“你牽著我的手去摸他他就不會?躲開了?�!�

    “……真的?”姜從珚懷疑他在坑自己。

    拓跋驍挺起胸膛,將?手一伸,“那是?自然!”

    她將?信將?疑,卻沒別的辦法,只好照他說的,主動牽起他的手。

    他手掌太寬大,她沒法全部包住,只好握住兩根手指,帶著他一起慢慢朝驪鷹的側臉靠近。

    拓跋驍露出個得逞的笑。

    真軟,真嫩。

    驪鷹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不死心又來摸自己,還想?跟之前一樣躲開她。

    “驪鷹!”拓跋驍喝了?一句。

    驪鷹頓時不敢動了?,長長的睫毛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充滿不高興。

    可他不敢反抗自己的主人?。

    姜從珚終于?終于?摸到他,然后就把?拓跋驍?shù)氖謥G開了?。

    哼,什么牽著他的手就不會?躲了?,根本不是?這樣,還得靠男人?下命令。

    姜從珚先摸了?會?兒驪鷹的脖子,又摸摸他的臉,讓他熟悉自己的氣味,不過?好像沒什么用,驪鷹依舊對?她愛答不理。

    脾氣真大!

    她心想?,要不是?拓跋驍在這兒,他估計能一蹄子撅開自己。

    因著向上撫摸的動作,她衣袖滑落,露出小截纖細的腕骨,如柳如折,雪白的肌膚跟驪鷹油黑的毛發(fā)在陽光下形成極致鮮明的對?比,女孩兒撫摸的動作是?那么輕柔,那么小心,仿佛能感覺到女孩兒的指尖多么細嫩,拓跋驍被?這副畫面刺激得不輕,喉嚨滾了?下,鳳眸越發(fā)幽深。

    姜從珚知道僅憑自己是?討好不了?驪鷹了?,于?是?轉過?頭看拓跋驍,“驪鷹如此?驕傲,怎會?讓我騎?”

    拓跋驍?shù)靡獾匦α?,抬著下巴,“我的馬,自然要聽我的命令,我讓你騎,他就必須聽命!”

    姜從珚露出一個崇拜的眼神,“那我現(xiàn)在能上馬嗎?”

    拓跋驍驕傲地點點頭。

    他將?她帶到馬鞍側面,讓她一手扶住馬鞍。

    驪鷹察覺到兩人?的意圖,這個女人?竟然想?騎自己,暴躁地左右甩動起來,就是?不讓她碰,順滑的長毛尾巴更是?不停地扇來扇去。

    拓跋驍狠狠勒了?下韁繩,語氣嚴厲地喝了?一句,“驪鷹!”

    驪鷹感覺主人?好像真的生氣了?,盡管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好乖乖立在原地,不敢再亂動了?。

    不過?看表情?還是?看得出他的不樂意。

    姜從珚心里好笑,馬兒的情?緒也?能這么豐富。

    她再次扶住馬鞍,打算去踩馬鐙,但……

    這馬鐙也?太高了?,比她腰還高……

    姜從珚:“……”

    這怎么上得去?

    她回過?臉看拓跋驍,沒開口,可一雙水潤的黑眸卻盈著祈求。

    拓跋驍把?一切看在眼里,當然知道她現(xiàn)在看自己是?什么意思,但他偏要裝作不懂,就想?聽她軟著聲音求自己。

    不僅不幫,還裝模做樣地問:“馬已控住,怎么還不上?”

    “……”姜從珚吸一口氣,暗自捏起了?粉拳。

    你表情?倒是?一本正經(jīng),可眼睛里的笑意敢不敢再明顯一點?

    她很想?打他一下,可男人?皮糙肉厚,恐怕打過?去他不僅不覺得疼,還覺得自己在撒嬌,她硬生生把?這股沖動按下。

    咬了?咬唇,姜從珚還是?不想?男人?太得意,斂了?神色,清聲道:“我上不去。”

    “哦?”

    “既然我沒這本事,那就不騎了?吧,這樣的絕世良駒本也?不是?我一個小女子能駕馭的。”

    說罷她就要走,仿佛一點也?不遺憾。

    這倒是?打了?拓跋驍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她居然干脆。

    他長臂一伸趕緊將?人?撈回來,圈著她的肩膀,從喉嚨滾出一句嘆息,“我看你脾氣也?不小,一句軟話都?不肯說�!�

    有點遺憾,卻是?寵溺。

    姜從珚沉默。

    她倒不是?清高到一點兒不肯跟人?示弱,小時候為了?多出門?走走,不知道跟外?祖母撒過?多少嬌,但拓跋驍不一樣。

    她沒談過?戀愛,可有些事情?即便沒有經(jīng)驗也?能看出來。

    男人?對?她的覬覦簡直不要太明顯,每次看她都?跟狼盯著兔子一樣,隨時能撲上來要一口,這樣的情?況下,她要是?真按他的心意對?他軟語相求,姜從珚擔心沒到王庭他就要違背那晚的約定了?。

    她不能對?他太熱情?,但也?不能太疏離,可男人?卻越發(fā)不滿足起來。

    姜從珚思緒還在發(fā)散,只覺眼前一暗然后又一亮,腰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掐住,緊接著往上一提,雙腳就離了?地。

    驟來的失重感讓她嚇了?一大跳,心臟猛縮,一口氣沒呼過?來,等回過?神時她已經(jīng)坐到了?馬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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