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章
蕭？鸮奴？
十二月，
將近年?關(guān)，又有一批難民遷回長安，姜從珚先安排人施粥，再親自?出面安撫人心。
城門外?已經(jīng)架起幾十口大?鍋，
成?千上萬的百姓正?在排著隊，
這時?一隊持戈操戟的親衛(wèi)從城內(nèi)踏著整齊有力的步伐走出來，
整齊有序地肅立在兩側(cè)，
威風(fēng)凜凜，
但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支親衛(wèi)是漢人和鮮卑人混編的。
他們穿著同樣的鎧甲，
掛著同樣的佩刀，令行禁止，要不去細(xì)心觀察五官，幾乎看不出胡人和漢人的區(qū)別。
百姓們對當(dāng)兵的有著天然的敬畏，尤其見?他們氣勢如此?兇昂，
隨著隊伍逼近，
仿佛遇到了洪水猛獸，連領(lǐng)粥都顧不上了，慌忙朝后退去。他們甚至不敢正?大?光明地看這些兵士，大?多低著頭用余光偷瞄。
姜從珚在親衛(wèi)的護(hù)送中?走出來，掃視四周百姓，先安撫了幾句不用驚慌，
親衛(wèi)們并不會隨意傷人，
待人群騷亂停歇，才提高聲音：
“我知道你們先前被?匈奴人屠殺殘虐，
如今恨極怕極了胡人，更擔(dān)心鮮卑也?像匈奴人那樣殘暴，但我現(xiàn)在向?你們承諾，
不會！鮮卑軍不會隨便屠戮百姓，我也?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我是梁國公主，太-祖玄孫、昭文太子之孫，我身上流著他們的血，無論如何都不會置大?梁百姓于不顧……匈奴嗜殺無度，全靠漠北王帶領(lǐng)的鮮卑軍才得以消滅他們，從這方面來說，是鮮卑將梁國百姓從匈奴屠刀下救了下來。我現(xiàn)在是鮮卑王后，也?還是梁國公主，在我這里，漢人和鮮卑人都是我的子民，我會平等地對待所有子民，你們盡可回到原籍，恢復(fù)從前的生活……”
姜從珚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jù)、情真意切，百姓無不動?容，但最主要的還是她的身份，旁人說出來都沒這個效果，只有她說出來百姓才愿意相信。
“多謝公主救黎民于水火，叩謝公主！”
“叩謝公主！”
有人起了頭，余下的百姓跟著下跪，拜謝聲如潮一圈又一圈地朝外?擴(kuò)散。
盡管離得遠(yuǎn)的已經(jīng)聽不清姜從珚講了什么，可見?前面所有人都在叩頭，也?跟著跪了下來。
“我們有救了，公主會庇護(hù)百姓�！�
數(shù)千百姓的呼聲匯聚到一起，山呼海嘯，讓人深深震撼于漢人的凝聚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道高貴美麗的身影上，這是他們的公主，會一直庇護(hù)她的子民。
姜從珚見?差不多了，不愿耽擱他們領(lǐng)粥，抬起手，“請起，你們繼續(xù)……”
她話音未落，就在這時?，流民群中?一個人驀地瞪大?了眼，死死盯著她手腕，然后猛地暴起直直朝她沖過來。
“誰給你的？”
突然出現(xiàn)刺客，親衛(wèi)們第一時?間拔刀攔人，兕子也?沖上來把姜從珚護(hù)在自?己身后。
原本平靜的場面瞬間騷亂起來。
姜從珚驚了一瞬，很快鎮(zhèn)定下來。
她最近幾月經(jīng)常出面安撫百姓，難民魚龍混雜，誰也?不知有沒有心懷不軌的人，她展示親民形象是好事，卻不會置自?己安危于不顧。
親衛(wèi)們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應(yīng)變能力一流，他們一擁而上，這人手里沒拿利器，不過片刻就被?制服。
親衛(wèi)反锏住他雙臂，膝蓋用力頂在他后背往下壓，他半張臉都被?壓在地上變了形，眼睛卻還盯著姜從珚，滿目赤紅，整個人已經(jīng)近乎癲狂了。
這時?親衛(wèi)又在他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套得好好的，都沒拔出來。
先前所有人都以為這個突然沖過來的男人是刺客，此?時?再看，他的行動?分明不像刺殺，哪兒有刺客連武器都不拿出來的。
“誰給你的，誰給你的，你的手繩是誰給你的�！彼煌Ｅ叵�。
手繩？
姜從珚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到什么，猛地變了臉，再看他的眼神變得復(fù)雜而探究。
男人突然冒出來，現(xiàn)場一片混亂，并不是談事的場合，姜從珚吩咐親衛(wèi)：“先把他帶回去看守起來。”
末了又補(bǔ)充一句，“不要傷他�！�
待將人送走，她又安撫現(xiàn)場的百姓，說剛才只是一場意外?。
眾人見?她確實沒受傷，這才放心下來。
要是公主有個什么意外?，他們可怎么辦��？
回楚王府的路上，姜從珚坐在馬車?yán)铮闷鹨唤匾滦�，盯著腕上的手繩看了許久，眉目沉凝。
這條手繩，是第一年拓跋驍送她的生辰禮。
她先前編的早已磨損褪色了，但她每年?都會新編一條，其余手鐲珠串首飾時常會換著戴，唯獨(dú)這條手繩日日陪伴著她。
會是她想的那樣嗎？姜從珚的心跳微微變快。
抵達(dá)楚王府，她原本還要召集人商量事情，也?讓若瀾替自?己主持了。
回到后院，尋了間屋子，她讓親衛(wèi)將人帶過來。
過了這么久，男人似乎終于冷靜下來，神情沒那么瘋癲了，但一見?到她還是激動?起來。
姜從珚想了想，“你們先下去吧�！�
“公主？”親衛(wèi)十分猶豫，不放心她跟這人單獨(dú)相處。
“他身上沒有利器，手腳都被?綁著，不會有事的。”姜從珚道。
而且她有一種直覺，這個男人不會傷害自?己。
“屬下就守在門外?。”
如此?，屋中?只剩姜從珚和這男人。
“你能不能讓我再看一眼你的手繩？”他眼神祈求，又仿佛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
姜從珚摘下手繩遞到他面前，讓他得以仔細(xì)觀察。
男人顫抖著看了片刻，又問?，“你這手繩是哪兒來的？”
手繩的花樣并不算太復(fù)雜，也?沒新奇到第一無二，但他覺得這就是，這么多年?，他從沒見?過第二根這樣的手繩。
姜從珚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他大?約四五十歲，皮膚黝黑粗糙，眼神滄桑，但細(xì)看五官的話竟有幾分雋秀。
姜從珚垂下眼，“是一個人教我編的�！�
“誰？”
姜從珚沒答，反而問?，“你想找的人，是不是叫王芙�！�
男人呼吸一滯，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幾次張了張嘴都沒發(fā)?出聲音，最后用盡所有力氣才吼了出來，“你見?過她？她在哪兒？她還活著？”
他目眥欲裂，五官變得扭曲起來，幾乎已經(jīng)喪失所有理智。
“你快告訴我！”
他癲狂到了極致，甚至忘記自?己還被?綁著，劇烈掙扎起來。
姜從珚看著他眼中?極度的渴望和那一絲希冀，幾乎不忍告訴他真相，但她還是道：“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了？
男人仿佛一瞬間被?抽空所有力氣，沸血驟停，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眼中?那抹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光亮才燃起了一瞬，然后就徹底熄滅了。
也?是，他在期待什么呢？還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這條手繩，是她的孩子，我的夫君教我編的�！苯獜墨娬f。
男人的瞳孔終于又動?了下，喃喃問?，“她的孩子？”
他被?絞斷的思弦一點(diǎn)點(diǎn)拼接起來，她是佑安公主，她的夫君是……拓跋驍。
拓跋驍是阿芙的孩子？
“怎么可能？”他不敢相信。
“你沒猜錯，拓跋驍?shù)哪赣H就是王芙，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現(xiàn)在輪到你告訴我你的身份了，你是她的故人？”
男人花了許久才消化她這短短幾句話，阿芙?jīng)]有死，還生了個孩子……
他沉寂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姜從珚再次提醒，才終于回答她，“我叫蕭易，是阿芙的未婚夫�！�
蕭？姜從珚輕輕皺了下眉。
蕭易繼續(xù)說，“我出身渤海蕭氏，阿芙出身渤海王氏，是瑯琊王氏的旁支，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定下婚約……”
“我們本來就要成?婚了，那年?阿芙外?祖去世，她隨家人去常山奔喪，卻意外?遭遇胡人劫掠，幸存下來的王家人告訴我阿芙已經(jīng)死了……”
可她其實沒死，只是被?擄走了，還被?獻(xiàn)給了當(dāng)時?的鮮卑王拓跋塔。
“要是我知道阿芙?jīng)]t?死只是被?擄走了，我一定會去找她，可王家人跟我說她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死了！”蕭易字字泣血。
姜從珚能猜到，王家不就是覺得女兒落入胡人手里受盡侮辱有損家里的名聲，反正?救回不來了，干脆說她被?胡人殺了。
蕭易又哭又笑了好一陣，他原本早不報希望了，不過行尸走肉般活著，好不容易窺到一絲希望，迎來的卻是更深的絕望。
他原本還有機(jī)會救她回來的，可王家人的說法徹底斷絕了他的念想，要是早知道……
人生無數(shù)的遺憾就在于，要是早知道……
“她什么時?候去世的？”
“十五年?前�！�
“十五年?……”蕭易下意識重復(fù)。
他明明有十多年?的時?間可以去找她，可他沒有，阿芙應(yīng)該也?是辛苦地?fù)瘟嗽S多年?才終于撐不下去了吧。
阿芙會不會怪自?己沒去救她？
她不知道王家對外?說她死了，她是不是還一直盼著他去救她回來？可她直到去世都沒等到。
想到這里他的心痛到幾乎不能呼吸。
姜從珚也?眼圈發(fā)?熱，側(cè)過身，抬袖拭了下。
“她沒有怪你�！�
蕭易眼神一頓。
“這條手繩，是她教拓跋驍?shù)模f，這是她的心愛的郎君送給她的�！�
她沒有怪他。蕭易想笑一笑，可嘴角的肌肉一直在發(fā)?抖，怎么都提不起來。
他伏在地上，眼淚四流，落下的淚水洇濕了一整片地磚。
“阿芙……”
他這模樣，姜從珚作為旁觀者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命人給他解綁，離開房間，獨(dú)自?走在回臥室的走廊上，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鹽粒子般雪花撲打過來，帶來徹骨的寒意。
造化弄人。
王芙和蕭易，但凡他們的感情不那么堅定，兩人都不會這么痛苦。
王芙虛偽逢迎一下拓跋塔，等拓跋驍長大?奪權(quán)，蕭易徹底放下年?少時?的感情走向?新生活，可他們誰也?沒有，各自?帶著沉重的傷痛活了這么多年?。
姜從珚回到臥室，心里頭沉甸甸的，尚未從剛才的情緒中?走出來，這時?拓跋驍急急從外?面騎馬趕回來。
他今天也?出城去了，鮮卑大?軍駐扎在京畿大?營，他每隔幾日就會親自?去訓(xùn)練巡查，為明年?的戰(zhàn)事做準(zhǔn)備。
聽說姜從珚“遇刺”的消息，明知她沒事，還是什么都顧不上第一時?間回來看她。
猛地掀開門簾，見?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拓跋驍焦躁的情緒才算安定下來。
他走過去將她拉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猶不放心，還想將她剝光檢查。
姜從珚哭笑不得，按住他的手，“我不是派人跟你說了，我沒事�！�
“可我不放心�！�
只這一句話，便道盡了他的情意。
拓跋驍緊緊抱住她，好一會兒才終于放開，又想起剛才那一幕，她看起來十分憂傷，再看她眼睛有點(diǎn)紅，似乎哭過，氣勢一凜，“發(fā)?生什么事了，誰又叫你傷心了？”
姜從珚搖頭，“沒有誰，只是我得知了一件事�！�
“什么事？”
“關(guān)于阿母的�！�
拓跋驍仍舊不解，可心里莫名生出股不祥的預(yù)感。
“你說�！闭Z氣平常，聲音卻微微發(fā)?緊。
姜從珚解下腕上的手繩遞給他，“你送我手繩時?說過這是阿母教你編的，她說這是她的心上人送她的�！�
“嗯�！�
“我今天在城外?遇到一個人，他許是瞧見?了，沖過來問?我的手繩是哪兒來的�！�
一句話，激起拓跋驍胸中?的驚濤駭浪。
姜從珚感覺他呼吸一下重了，可這件事關(guān)乎到他母親，既然發(fā)?生了，她必須告訴他。
“然后我把人帶回來了，他說他叫蕭易，是王芙的未婚夫�！�
聽到這兒，拓跋驍猛地變了臉，環(huán)在她肩上的大?掌猛地一緊，“蕭？”
蕭。
鸮奴？
第184章
第
184
章
她也找到了自己心靈的……
姜從珚感覺他環(huán)著?自己的力道很大很大，
手臂上的肌肉都在發(fā)抖，顯然是戳中了他什么，有?些擔(dān)心地看著?他。
拓跋驍壓抑片刻，忽又“騰”地一下站起?身，
“我要親自去見見這個?男人�！�
阿母的一切過去已經(jīng)過去了，
他并不想將那?些年?的苦難和屈辱宣揚(yáng)給別?人，
更沒想到有?一天會突然遇到她的故人，
況且這個?叫蕭易的男人是真是假還不知道呢。
姜從珚見狀，
趕緊跟著?起?身，
雙手拉住他的手，勸：“你別?太激動，我陪你一起?去見他�！�
拓跋驍反握住她的手，兩人跨出房門，穿過走?廊和一片花園。
還是先前那?間屋子，
姜從珚已經(jīng)讓人給蕭易解綁了，
還送了熱水熱飯，但他沒吃，仍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跌坐在冰涼的地磚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個?披了衣裳實際卻沒有?生命的雪人。
就?在這時，房門被粗暴踢開，
發(fā)出重重的聲響，
他這才被驚醒，仰頭看了過來。
拓跋驍出現(xiàn)?在門口，
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所有?天光。
蕭易愣住了。
拓跋驍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跟他對視，鋒利的眼神似刀子般落到他身上，
審視打量這個?男人。
他一點(diǎn)也不像阿母口中描述的溫潤君子，相反，他只穿了簡陋的麻衣，皮膚黝黑粗糙，半白?的發(fā)絲和凌亂的胡須讓他看上去飽經(jīng)風(fēng)霜，根本不像士家大族出來的公子，更與“君子”兩個?字相去甚遠(yuǎn)。
可在這頹廢的外表下，他的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某種特?質(zhì)和那?雙復(fù)雜深邃的眼睛卻叫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悲情感。
沒人話，空氣?中浮動著?劍拔弩張的氣?氛。
姜從珚主動握了握拓跋驍?shù)氖郑瑥乃砗笞?出來，對蕭易道：“他就?是漠北王�！�
蕭易好像根本沒聽到她在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拓跋驍，顫抖著?唇，喃喃道：“你長得?真像她�！�
“像誰？”拓跋驍冷聲問。
“阿芙�！笔捯紫乱庾R答。
拓跋驍哼了一聲，“阿芙，叫得?這么親近，你怎么從沒想過去救她？”
“我以為她已經(jīng)……”
“已經(jīng)死了�！蓖匕向敶直┑卮驍嗨瓦捅迫�，“你你愛她，可連她是不是真死了都不去看一眼就?信了別?人的話�！�
換作他自己，就?算把天都翻過來他也一定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否則休想叫他放棄。
“我……”蕭易被問住了，眼里全是悔恨。
是，都怪他，他這么多年?都沒想過去找她，明知道士族最看中名聲，他怎么就?輕易相信他們的阿芙已經(jīng)死了呢？但凡他當(dāng)初好好查查就?能知道阿芙根本沒死，那?他不定可以把她救回來。
拓跋驍看著?這個?男人，情緒十分復(fù)雜，阿母心心念念為了他被拓跋塔厭棄，以至于后來遭受那?些屈辱，蕭易要是個?負(fù)心漢現(xiàn)?在妻妾成群的話，他一定一刀砍了他，可他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娶妻，他們的感情如此堅貞，明阿母沒有?愛錯人。
那?他呢，鸮奴，阿母叫自己這個?名字時，懷念的是不是都是這個?男人？
想到這里，拓跋驍狠狠皺起?眉。
蕭易的目光一直落在拓跋驍臉上，他五官鋒利剛毅，半點(diǎn)不顯女氣?，可蕭易卻從中找到了王芙的影子，最像的是眼睛形狀，都是好看的鳳眼，然后是嘴巴和下巴輪廓……
“你能不能給我講講她的事，她這些年?……”
“沒什么好講的。”拓跋驍冷聲拒絕。
“那?我給你我們的事吧�！笔捯子值�。
“我不想聽�！�
拓跋驍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離開。
姜從珚忙追上去，可他步子邁得?又大又快，不過片刻就?被落在了后面，最后，她在正院找到了他。
這里以前是趙氏住的地方，后來閑置下來，再后來又遭逢戰(zhàn)亂，本就?十分破敗，姜從珚干脆讓人推平，建了個?寬闊的練武場給拓跋驍用。
此時，他正拿著?他那?把長槍，甩得?如虎如龍、雷霆萬鈞，空氣?都帶上了鋒芒，赫赫威勢逼得?人不敢靠近。
姜從珚知道他這是在發(fā)泄。
他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要不去縱馬，要不就?練武。
她沒上去勸，這樣也好，發(fā)泄出來總比憋在心里強(qiáng)。
天空還飄著?細(xì)雪，姜從珚站到廊下看著?他，天氣?冷，又在室外，姜從珚很快手腳冰涼，臉色也凍得?發(fā)白?。
片刻，阿榧捧了那?件狐貍毛斗篷過來給她披上，還拿了個?小巧手爐，靠著?這兩件東西，她終于不冷了，然后就?抱著?手爐一直等著?。
直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廊下點(diǎn)起?了燈籠。
拓跋驍終于停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姜從珚第一時間上前，握住他的手，“你看，天都黑了，我們回去吃飯吧。”
拓跋驍不想吃，可看到她，想起?剛t?才她在廊下等了自己這么久，最終還是丟下槍跟她回去了。
他整個?人都泛著?濕漉漉的潮氣?，不知是汗水還是飄落在他身上的雪花融化了，或者?兩者?都有?。
他身體素質(zhì)強(qiáng)，并不把這當(dāng)回事兒，姜從珚還是先給他換了套干爽的衣裳，再到西次間去用飯。
他平時胃口極好，今天卻沒什么興致，姜從珚給他夾了些菜到碗里，他就?機(jī)械地吃下去。
用完一碗，姜從珚也不再勉強(qiáng)他，讓人撤走?，帶他去洗漱。
弄完這些，兩人回到床上。
拓跋驍雖看似正常，她話也聽，氣?勢卻十分沉郁。
他今日確實受到了些沖擊。
“我知道你難受，你可以告訴我，出來，我跟你一起?承擔(dān)，或許你心里會好受點(diǎn)。”姜從珚伸出雙臂抱著?他溫?zé)岬牟弊�，將臉貼過去，柔聲。
拓跋驍反手摟住她，摟得?極緊，力道大得?幾乎要把她嵌到自己身體里。
他感受這副嬌軟的身軀切實地被自己擁在懷里，她的脈搏、體溫、呼吸，還有?聞到的馨香都真切地包裹著?他，拓跋驍?shù)男牟派陨园捕ㄏ聛怼?br />
“珚珚，你阿母真的希望我是她的孩子嗎？會不會根本不喜歡我？”過了許久，他遲疑著?。
“你看她給我取的名字都在懷念她的心上人，她一日都沒喜歡過草原上的生活。換作是我，我也絕不愿跟我不愛的人生孩子，更不可能喜歡他，我只會覺得?那?是一個?恥辱�！�
“不，不是的，阿母是愛你的，你難道沒感受到她對你的愛嗎？你怎么能質(zhì)疑她，要是不愛你，她根本不可能辛苦生下你又撫養(yǎng)你長大�！苯獜墨娳s緊道。
她知道他又在鉆牛角尖了，這種事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或許能看得?一清二楚，對于身處其中的人來卻總?cè)滩蛔∩龈鞣N懷疑。
尤其王芙的自殺，更是他心底永遠(yuǎn)揮之不去的傷痛。
但其實細(xì)究起?來，是他太在乎了，因為在乎，所以膽怯，就?像從前她一直逃避的感情。
拓跋驍?shù)耐?時光只有?他和母親的相依為命，這是他那?時唯一感受到的溫暖，如同一盞燈點(diǎn)亮了他今后的人生。若這盞燈不在，或許不會擊垮他，卻會讓他變得?冷漠而猜疑。
“就?像你的，我們都做不到毫無芥蒂地跟一個?不愛的人生下孩子，可正是這樣才凸顯出她對你的愛多么寶貴�！苯獜墨娪值溃鞍⒛复_實沒給你一個?幸福完整的家，但她努力了，她的心上人是她心底最珍貴的回憶，絕不希望被玷污，若不愛你又怎么會給你取這個?名字。”
“真的？”
“嗯。”姜從珚肯定點(diǎn)頭。
“要是你討厭一個?人，你會給她取我的名字嗎？”
拓跋驍搖頭，她是獨(dú)一無二的，就?算是他們自己的孩子他都不愿。
“那?就?是了……”
在姜從珚一句又一句地寬慰中，他終于不鉆牛角尖了。
“珚珚，謝謝你，幸好有?你在我身邊。”拓跋驍抱著?她，只想緊一點(diǎn)，再緊一點(diǎn)。
“你是唯一愛我的和我愛的人了，你要一直陪在我身邊，永遠(yuǎn)都不能離開我。”
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情感寄托。
姜從珚閉上眼，“我會的，跟你白?頭到老，永遠(yuǎn)不離開你�！�
她以前從不敢許下一輩子的承諾，現(xiàn)?在卻脫口而出。
她想，她也找到了自己心靈的歸宿。
在這個?世界，她跟外祖和外祖家的兄弟姐妹們感情都很深，確實是十分溫暖而難得?的親情，但這種感情并非唯一的，她對他們來也不是唯一，隱約有?一道分界線。
她跟拓跋驍?shù)母星閰s不一樣，那?是毫無保留的、將身心完全交付給對方、只容得?下彼此的獨(dú)一無二的感情。
他們很幸運(yùn)，最終走?到了一起?。
開解完，姜從珚準(zhǔn)備勸他睡覺，卻見他眼神直直落在自己身上，順著?視線看過來，發(fā)現(xiàn)?他盯的地方正是她肚子。
“珚珚，我現(xiàn)?在特?別?想要一個?我們的孩子�！蓖匕向�。
姜從珚下意識摸摸腹部，很平坦。
兩人自那?次后就?沒再避孕了，除了他打仗時分開比較久，平日里親近次數(shù)挺多的，按理早該懷上了。
但拓跋驍沒催過，她自己也抱著?隨緣的心態(tài)，她才二十三歲，放在現(xiàn)?代?可能都還沒結(jié)婚。
但想想這個?時代?的風(fēng)氣?，兩人年?紀(jì)確實不算小了，尤其是拓跋驍，他已經(jīng)二十六歲了，再拖下去下面的人恐怕都要催了。
張復(fù)給她診過，她現(xiàn)?在的身體很健康，并不比常人弱多少，還過不會對生育有?影響。
“要不我讓張復(fù)再給我調(diào)理一下？”
“不，我不是要催你，我只是有?感而發(fā)�！蓖匕向斉滤嘞脍s緊解釋。
“我知道。”姜從珚笑著?安撫，“但我覺得?我們都不算小了，確實該生一個?，而且，有?孩子組成一個?完整的家，不很好嗎？”
拓跋驍看著?她，“嗯，是很好�！�
第185章
第
185
章
拓跋驍大軍再次開拔，……
一夜好眠。
第二天，
姜從珚問?拓跋驍怎么安置蕭易，他說隨她。
盡管他是王芙故人，可王芙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拓跋驍對他并沒有什么感情。
蕭易倒是想再見拓跋驍，
可惜被拒絕了。
不管他跟拓跋塔有沒有感情，
是恨還是怨，
從血緣上來說他都是拓跋塔的?兒子，
蕭易的?存在對拓跋驍來說是在提醒他，
他母親原本可以擁有幸福的?人生，
卻被拓跋塔毀了，這讓他對蕭易有種?微妙的?抗拒。
姜從珚沒勉強(qiáng)他去?接受，先叫人打聽了番渤海蕭氏的?情況，又派人去?當(dāng)?shù)卣{(diào)查核實。
蕭易的?說辭雖然沒有破綻，表現(xiàn)也足夠真實動人，
但?這全是他一家之言，
究竟幾?分真幾?分假還未可知，尤其他對王芙的?感情是不是像他說的?那?么忠貞，這很重要。
長安距離渤海路途遙遠(yuǎn)，查清這段往事還需要些時間，關(guān)于蕭氏一族的?情況倒是很快呈上來了。
渤海蕭氏是當(dāng)?shù)仡H有名望的?大族，因為臨近渤海，
許多族人都以捕魚出海為生，
蕭氏一族便?是靠高超的?造船技藝才得以發(fā)展成為當(dāng)?shù)卮笞濉?br />
她不知道，蕭易自己?還出過好幾?次遠(yuǎn)海，
海上風(fēng)浪大，他那?時心想若是不幸死在海難中就算了，沒想到竟十分僥幸，
次次都活了下來。
姜從珚看到“蕭氏善造巨船”這句話，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造船……
-
那?日表明身份后，蕭易已不再被當(dāng)成犯人，安置到了客院，衣食齊備，還安排了人過來伺候，卻不打算放他走，院外全是看守的?親衛(wèi)，當(dāng)然，蕭易自己?暫時也沒想離開。
他一直等著再見他們，過了兩日，終于又有人來傳話，說公主要來見他，蕭易趕緊收拾了一番。
那?他他情緒太激動瘋瘋癲癲，今日倒是正常了，換了身干凈衣裳，流露出幾?分君子的?風(fēng)度。
親衛(wèi)報公主來了，他趕緊出門見禮，卻下意識看了看她身旁，只有她一個人，拓跋驍并沒有一起?來。
姜從珚讓他不用多禮，進(jìn)了屋，待二人面對坐下，她揮退身后的?親衛(wèi)，屋中只剩二人。
空氣一時沉默，蕭易有許多想說的?話，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后還是姜從珚先開口，“可否再跟我細(xì)說你的?往事？”
蕭易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我出身渤海蕭氏，在我們這一輩中行三，少時曾去?瑯琊求學(xué)……”
前日事發(fā)突然，根本顧不上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事，姜從珚認(rèn)真聽著，跟自己?知道的?消息印證，發(fā)現(xiàn)沒有對不上的?，看來他確實沒說謊。
蕭易出身蕭氏長房又天資聰穎，五歲能詩七歲能賦，不過十幾?歲就在渤海一帶頗有名聲，是蕭家默認(rèn)的?下一代的?宗子，如無意外，他將來會承襲蕭氏一脈，直到王家人報來王芙死訊，他悲痛欲絕，蕭家想給他重新?lián)衿�，他卻不愿，隨著年?歲漸長，他不娶妻不生子，沒有子嗣，便?自動放棄了蕭氏的?族長之位。這些年?他四處游歷河山，數(shù)次出海，除了渤海，還去?過更為遼闊的?東海。
現(xiàn)任蕭氏族長是他同胞弟弟蕭旻，蕭易閱歷豐富見識長遠(yuǎn)，尤其近些年?局勢動蕩不安，他給蕭家提了許多有用的?建議讓他們得以保全實力和族人，如今在蕭氏一族中擁有不錯的?影響力。
“你能跟我說說阿芙的?事嗎？”蕭易說完，祈求地看著她。
他問?過拓跋驍，只可惜被拒絕了，但?他太想知道她的?事了。
姜從珚垂著眼，語氣有些低，“她是被人擄到草原上去?的?，語言不通，因為出眾t?的?容貌而被獻(xiàn)給當(dāng)時的?鮮卑王拓跋塔，后來又被厭棄，獨(dú)自一人撫養(yǎng)著年?幼的?孩子，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你能想象的?苦她都經(jīng)歷過�！�
“她……”蕭易的?喉嚨一下就哽住了。
他能想象的?苦，他怎會不知道那?些胡人有多兇殘，一個柔弱美麗無依無靠的?女?人會遭遇什么，不用細(xì)說他便?知道。
蕭易閉上眼，臉頰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動。
“但?是她很堅強(qiáng)，她把拓跋驍教?得很好，說希望他長大后能成為一個君子�！苯獜墨娪值�。
若是沒有王芙的?教?育，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拓跋驍大概率會被同化?，長成一個野蠻暴虐的?胡人，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明事理、寬仁平等地對待漢人百姓。
她塑造了他善良赤誠的底色。
“拓跋驍曾問?過她，為什么不假裝討好拓跋塔這樣就能不被人欺負(fù)了，她說，‘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她不愿違背自己?的?心意，她教?拓跋驍編了你送給她的?手?繩，說這是她心上人送給她的?�！�
自始至終，王芙都堅定而堅強(qiáng)。
聽到這里，蕭易再也控制不住，捂住臉，淚水卻從指縫淌出。
是他害了阿芙，他寧愿她委曲求全，至少不用經(jīng)歷那么多磨難。
姜從珚任由他發(fā)泄，等他情緒漸漸穩(wěn)定?下來，才問?：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蕭易怔了下，今后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