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度野不說話了,布滿灰塵和充斥著怪味的狹小空間里他們兩個緩慢的前進著,只能聽見彼此微微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管道的角度開始傾斜,前方就是通風(fēng)口,外面有一層擋板,接著就是下水管道。度野爬進通風(fēng)口去坐下來,這片空間稍微大些,他可以把手腳蜷起來移出一點地方,葉羽隨即過去坐下來。他已經(jīng)接近強弩之末,再讓他匍匐幾分鐘,也許他就會倒在路上,甚至再也起不來了。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力氣指責(zé)我什么了吧�!�
度野伸出手,葉羽指尖動了動槍口,然后他的手就轉(zhuǎn)了向,只是把一只垂下來的蜘蛛趕走。
“別這么緊張,你把槍放遠一點,我拿不到的�!�
葉羽微微搖搖頭,度野忍不住說:“你確定你真的不會走火?”
“……你今天怎么話這么多?”
度野突而嗤笑了一聲,抬手扶著額,“葉羽,不出所料的話今天是我們最后一次坐在一起說話了是不是?”
“你自找的。”
度野不睬他,“如果今天你逃不走,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如果能逃走,恐怕我要祈禱下次不要見面�!�
“我會殺了你,”葉羽一字一句的說,“你不要懷疑這一點�!�
度野反問:“那這一次呢?”
“等脫身以后再說�!�
“你真不是個好綁匪,一般都會說‘如果我脫身了就放你一條生路’之類的。”
葉羽微微揚起頭,不答言。他脖頸上的線條很優(yōu)美,修長而白皙,有種悲劇般的美感。度野有時候會想葉羽和自己真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人。他看上去年輕、任性,像青瓷一樣明澈而易碎,實際上內(nèi)里卻有一種時刻繃緊的柔韌。而度野看上去陰沉穩(wěn)當(dāng),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靈魂里有種危險的瘋狂。
比如他一路上有無數(shù)次機會壓制住葉羽,奪回槍,擰斷一個被嚴刑逼供十來天又剛剛割過脈的人的手骨對他來說并不難�?墒嵌纫皼]有這么做。為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總是糾結(jié)于這個問題。
度野見過葉羽在危急時刻利用人質(zhì)脫身。一般來說葉羽會先下手兩槍斷掉人質(zhì)兩條胳膊,然后再跑路。在病房里的時候度野已經(jīng)做好準備向自己的兩條胳膊說再見了,可是葉羽沒有這么做。
這可以解釋為槍上沒有消音器,貿(mào)然開槍會引來注意,一般人也會這么想�?墒嵌纫安唬且m結(jié)于這個問題上,想來想去,在最應(yīng)該控制事態(tài)的時候放任自己沉浸在假象里。
這個假象很危險,卻總有人甘之如飴。
米蘭昆德拉說過,隱喻是愛情的開始。
第
41
章
肖紅趕到的時候,KCMP的行動已經(jīng)進入半公開的狀態(tài)。KCMP在近二十年的歷史上都沒有過這么明目張膽的向警方要人,甚至在K先生執(zhí)政的這一時期,這是唯一的一次。
肖紅一直被朱慶國絆住了,好不容易脫身進到大樓里,卻怎么也找不到葉羽他們。她也不敢貿(mào)然打度野的電話,直到葉羽打過來,她才匆忙通知外面的人準備接應(yīng)。
通風(fēng)口向下是下水管道,度野打開隔扇,小心翼翼的探出頭,立刻縮了回來。
“不行,下面光溜溜的,根本沒什么借力的東西,連個窗格子都沒有�!�
葉羽拿槍頂了頂他,“下去。”
“這跟跳樓沒什么兩樣!”
“下去!”
度野皺著眉望著完全垂直的墻壁,下水管道不過十?dāng)?shù)厘米寬度的而已,順著這個滑下去的危險性和跳下去的危險性不差多少。葉羽也探出頭看了一眼,樓下就是警局大樓的后巷,很少有警察巡邏到這里。他們落地以后肖紅就會來接應(yīng)他們。
度野冷笑:“就算我能安全落地,你也不行。再說你落地以后還打算往哪兒跑?前面就是警局大院,偷偷溜出去是不可能的。”
葉羽平靜的道:“那也得試試看才知道。”
“摔下去起碼是殘疾的事!”
葉羽終究不耐煩了,起身說:“讓開!”
度野看了看他,突而嘆了口氣,喃喃得道:“說得好聽點是果斷,實際上就是莽撞�!苯又氏任兆∠滤艿�,整個人懸空,腳牢牢勾住管道,緩慢的滑了下去。
這段路程是非常費勁的,他們離地面有二十多米,剛滑下幾米距離度野額上汗珠就滴下來了。為了保持摩擦力,他必須用非常大的力抓住下水管道,整個身體就處于半懸空的狀態(tài)。結(jié)果他這邊剛滑下去一段距離,那邊葉羽就跟著下來了,度野不敢在這個高度上抬頭看,只知道聽聲音葉羽的動作很順,跟滑梯似的刷的就到了他頭頂上。
“別在這吊著,別往下看!抓牢了就向下爬!”
度野大罵:“你倒是說的輕巧!我可沒練過跳崖!”
葉羽喃喃的罵了一聲,說:“等著�!�
接著他一只腳踩住下一層樓的窗楞,一只腳搭在一點縫隙里,整個人彎下身來向下攀爬到和度野一樣的高度上,度野忍不住轉(zhuǎn)頭去看他,只見他左手上的血順著胳膊自來水一樣滴滴答答流下來,手上青筋暴起,十指都用力到關(guān)節(jié)泛出青白的顏色。他嘴里叼著槍,額前的劉海大概被胡亂的向后捋了一下,凌亂的被汗濡濕了,看上去非常狼狽。
度野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一直到很久以后只要他回想起葉羽,他的第一個印象都是那時的情景,葉羽叼著槍,神態(tài)狼狽不堪,全是血的左手緊緊拽住他的肩膀,帶著他呼哧一聲從二十多米的空中滑下去。
只要他一松手,他們兩個就會重重摔到地面,然而那個時候度野沒有一點畏懼,很奇怪的,好像他堅信他們可以一起落地。
他們從三樓的距離上直接跳了下來,度野差點崴到腳,葉羽有經(jīng)驗了,順勢在地上滾了一圈,不過接著就差點沒爬起來。度野想伸手去扶他起來,結(jié)果還沒碰到,巷子口就傳來肖紅的聲音:“住手!”
肖紅手里穩(wěn)穩(wěn)的拿著槍走過來,把葉羽扶起來,“大少,你沒事吧!”
葉羽站不起來,歇了一會兒才勉強搖搖頭:“別耽擱,快走�!�
度野在一邊冷冷的看著,問:“你打算怎么辦?外面很多警察,你怎么走出去?”
肖紅到底有點心虛,不敢直面他:“上面已經(jīng)來人了,要保釋您,在這之前我們要避開朱慶國。華小姐也來了,這次出動了不少人,一定可以成功的,您要支撐下去�。 �
聽葉華也來了的時候度野有點微微色變,葉羽冷笑一聲,起身拿槍指著度野,說:“這他媽的就是我家好妹妹!到這時候了還忘不了他,真丟我臉!”
度野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肖紅猛地回頭:“葉少小心!”
他們兩個都一驚,巷口一聲槍響,肖紅的身體像是受到什么撞擊一樣趔了一下,接著就緩緩向后倒去。
葉羽猛地一把按住度野,槍口直指他太陽穴。只見巷口涌進一隊國際刑警,朱慶國打頭開了那一槍,見度野被壓作人質(zhì),另外一槍就停在了槍管里:“放下槍!你劫持人質(zhì),是罪加一等的!”
葉羽把度野向前推了兩步,一邊抵著槍口一邊叫道:“肖紅!”那聲音里竟然有些悲厲的意味。
肖紅胸口正中一槍,眼見是不行了,只是眼睛緊緊盯著葉羽,微弱的說:“華小姐,……她……”
度野看不見葉羽的臉,只聽出他聲音顫抖而沙啞:“肖紅你……你有什么話……有什么事,你交代給我……”
“葉華,……”肖紅向他伸出手,“葉華,你……”
葉羽愣愣的看著她,突而柔聲道:“是,我在這里,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肖紅已經(jīng)說不出什么來了,葉羽這時做了一件很危險的事,他放開按住度野的那只手,俯身下去握住了肖紅的手。
他說:“我在這里,別怕,我在這里�!�
肖紅慢慢的閉上了眼。
度野只覺得抵著自己的槍口都有些發(fā)抖,葉羽站起身來,咬牙切齒的在他耳邊說:“我真想殺了你�!�
度野從來沒聽過他語調(diào)里有這么強烈的情緒,那已經(jīng)近乎痛恨了。
“殺了我你就能走出去嗎?”
葉羽望向朱慶國,朱慶國心里暗驚,這個在軍火走私行業(yè)里名震一方的葉少,他兇狠起來的時候,那眼神簡直就像一頭狼。他按著度野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警察不得不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巷口的時候,前方突而響起兩聲示威性空槍。
“都放下槍!散開散開!”
朱慶國轉(zhuǎn)頭一看,身后的警局醫(yī)院大門都已經(jīng)開始被包圍,包圍圈正中停了一隊車,他的總部頂頭上司、某保安局局長在一群人的陪同下走進大門,剛才兩聲空槍就是他放的。
葉羽一口氣吁出來,幾乎整個人軟倒。
那個保安局對過來拍拍朱慶國,臉上神情很不自然:“這個,上級有命令,既然葉少的羈押期限已經(jīng)過去,就應(yīng)該放人了。你看這個,哈哈……”
朱慶國大怒:“放人?我們費了多少心思才抓住他,現(xiàn)在你叫我放人?我不相信!上級怎么會下這種命令!”
保安局拼命向他使眼色,這時站在車隊前被簇擁著的一個中年男子開了口,說:“羽哥兒,回來�!�
朱慶國不認識,度野卻是震愕莫名,那分明就是KCMP的最高權(quán)力人物K先生!他身邊陪同著的就是葉華和羅皓!
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他看見葉華,她面無表情,目光卻炙熱入骨。說不清楚那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然而那其中的深厚意味,好像就只是這一望過去,他們之間都不能再有更多的言語了。
葉羽推著度野慢慢的穿過警察,和朱慶國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轉(zhuǎn)過身去,背面對著KCMP的車隊,一步一步倒退著。這時他沒什么力氣再堅持下去了,到車隊和警察兩方人馬的正中的時候他放開度野,把他向前一推。度野猛地轉(zhuǎn)過頭看著他,葉羽按著扳機的手指緊了緊,大概過了幾秒鐘,他開了槍。
度野摔倒在地。那一槍打到了他小腹,卻沒有致命。保安局看得臉都白了,趕緊叫人上前救治。朱慶國沖動的向前走了兩步舉起槍,然而這時葉羽已經(jīng)退回KCMP的包圍圈里,立刻有人擋住他。
葉羽眼看著度野被快速架上擔(dān)架,他目送著他遠去,有剎那間他嘴唇動了動,仿佛低低的說了句什么,然而沒有人聽清。
幾乎是剛出口就在風(fēng)中飄散了。
葉羽返身走上前,他身體非常虛弱,那幾步走的搖搖晃晃。這時K先生當(dāng)著人面做了個動作,他向著葉羽微微張開手,接著緊緊地擁抱住他,在他額前的頭發(fā)上吻了一下,低低的說:“別怕,回來就好。”
站在車門邊的羅皓忍不住微微側(cè)目,葉華向他動作極輕微的搖了搖頭,他便收回了目光。
葉羽嗚咽般的呻吟了一聲,“……把肖紅帶走,不要留下她,……”
K先生使了個眼色,一邊有人飛快上前去把抬起肖紅的尸身。
葉羽的眼淚一下子劃過臉頰,K先生拍拍他,沉聲道:“咱們走吧�!�
第
42
章
原本是算定了要奪他性命的人,卻安然無恙的回來了。羽哥兒命大,那是沒有辦法的事。
暗中當(dāng)然有人咬牙切齒,無奈好像是經(jīng)了一番生死,總裁猛地想起羽哥兒小時候的好來一樣,之前明明是對葉羽面上淡淡的,這次卻一回到KCMP就直接下令把人接到了自己府邸內(nèi)宅之中,旁人想下手都沒機會。
葉羽昏昏沉沉的一連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都不見好,羅皓想去看他,被侍從直接擋在門外,說是總裁說了,羽哥兒傷好之前誰都不給見,那天讓展風(fēng)云見了一面都是體諒父子之情,實屬開恩了。
羅皓想在言語上試探總裁,無奈總裁面上平靜無異,話里滴水不漏,試探不出什么來。羅皓這些日子總掌葉羽手下大權(quán),一開始是外表威重自持,實際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后來就慢慢的好起來了,也能練得如魚得水一般。不過沒了葉羽在身邊保駕護航,他總是覺得少了點什么,心里發(fā)慌,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在走獨木橋,沒人支持著在一邊。
他看自己是沒辦法了,轉(zhuǎn)頭就叫葉華去總裁面前哭了一場,扯了些兄妹情深的廢話�?偛迷跁坷锓(wěn)如泰山,看著文件頭都不抬,說:“你爹不是看過了嗎?回去問問你爹媽不就知道了。羽哥兒現(xiàn)在醒不來,你看他他也不知道,干嗎費這么大勁!”
葉華哭訴:“可是我和葉羽是雙胞胎啊,這么多年在一起就像一個人那樣,不見到他的面我都覺得給分開了一半!總裁啊,您說要是葉羽有什么三長兩短我還活不活了啊,……總裁!您告訴我!您告訴我葉羽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您才不讓我們見!是不是!天啊您不要嚇我啊,……葉羽不在了我也不活了,我們兄妹兩個一起去了吧!總裁啊我們兄妹一沒能有一天對父母盡孝二沒能有一天對您盡忠我們真是不忠不孝的人啊,我們下輩子再做牛做馬報答您吧!”
說著就要作勢往外走。葉華是什么性子,他們兄妹兩個在撒潑賴皮的事上誰都不輸誰。葉羽當(dāng)年不惜尋死,逼得K先生愣是把兩萬武裝的事給他壓下去了,現(xiàn)在葉華鬧著要跟哥哥一起死,又逼得K先生半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葉華剪了頭發(fā)活脫脫就是又一個葉羽,總裁哪受得了她在自己眼前口口聲聲的要跑出去上吊?
葉華看總裁神色松動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跪地大哭:“這都是我干的事,要不是我說我喜歡度野,葉羽怎么會輕信他,又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我沒臉去見葉羽!是我害了他��!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相依為命,這么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過來,不指望能榮華富貴,只求能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誰知道我們會遭到這樣的事啊!總裁,您說葉羽他是怎么了,他是要死了還是要殘了?他都這樣了您就開恩放我們兄妹兩個走吧,您的教養(yǎng)之恩我們放在心里了,可是人活下去才是最根本的啊!人都活不下去了您就讓我們見一面吧!說不定以后還有多少日子能在一起了啊,這不是活生生叫我心肝都撕下來一半嗎?……”
K先生聽她口口聲聲毫無遮攔的又是死又是殘的,只覺得心里那股惡氣簡直要暴怒起來,然而一看她跟葉羽一模一樣的臉在那悲泣哀怨的晃來晃去撒潑哭鬧無所不用其極,又覺得那股氣怎么都發(fā)不出來,就像是一口咽下一把刀,這兄妹兩個就是有辦法讓你把刀咽到肚子里去,不僅吐不出來,還得慢慢在肚子里消化了才罷。幸虧是總裁只要來葉羽在身邊養(yǎng)大,要是連著一對兄妹都要過來,那不是要來了兩個冤家債主么!
葉華干脆豁出去哭鬧不止,外面伺候的人都暗暗捏一把冷汗,只覺得總裁的臉色仿佛是一口氣活生生梗在喉嚨口,半晌才艱難的指著葉華說:“行了!別哭了!”
葉華一聽哭得更大聲,總裁拍桌子大叫:“來人!帶她去看她哥哥!”
外面人忙不迭的進來去扶華小姐,偏偏葉華演戲演到底,撲到總裁身邊去大哭:“我不要見他�。∥覜]臉見他!他要是快死了我可怎么見他,這不是活生生叫我心肝都撕下來一半嗎?……”
K先生深覺頭痛,忙親手把人扶起來:“哪有這回事,你哥哥要是看到你一定好的更快。你快去吧!快去!別在這鬧了,快去吧!”
葉華抬起一張淚水斑駁的美人臉,大哭不止:“不要啊,要是以后都要天人永隔陰陽不見,那索性就干脆不見了吧!省的見了反而更傷心,這不是活生生……”
總裁活生生掰斷了筆,“來人,聽著!以后葉華隨時都可以去看羽哥兒,搭個床在那睡都可以,你們小心伺候著,快去!”
葉華悲泣不絕,底下人看她又有爆發(fā)的傾向,驚恐萬狀的撲上來半扶半拖著把這位小姐請了出去。嗚呼哀哉!她再多說幾句總裁就要暴走了,大家也都不要活了!
葉華可不是別人,她是展家的女兒,是葉少的妹妹,是KCMP高層中除了蕭夫人和費吉斯夫人之外地位最高的女性。她出行的時候,就算是去總裁府邸內(nèi)宅,也都不會是自己一個人進去的。那個架子總是要擺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