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趁著這個東風(fēng),夏王孫編纂了好些話本子,或是確有其事,或是胡編亂造,在江湖中很是熱鬧了一陣。尤其是師父跟徒弟的那些事,師徒罔顧人倫,逆徒欺師滅祖,師父無奈大義滅親,結(jié)局相忘兩邊死生不復(fù)相見,總之賺足了眼淚。
后來一路順順當(dāng)當(dāng)過了十多年,而今,又落在沈無春面前。夏王孫心緒復(fù)雜,他想,若是沈無春欺人太甚,他無論如何也要讓沈無春再做一回話本主角。
第12章
“我要這十年來江湖中發(fā)生的所有的大事�!�
沈無春開門見山,“我避世許久,知道的東西越多越好。”
“好說好說,”
夏王孫道:“這十年來,江湖上其實發(fā)生了不少的大事。十年前圍剿一戰(zhàn)武林各大門派都損失慘重,你若現(xiàn)在去看,一大半都不是您認(rèn)識的人啦�!�
沈無春手指摩挲著茶杯邊沿,道:“無妨,離武林大會還有月余,我還有不少時間。”
夏王孫神色微動,看來他猜得不錯,沈無春這次出山,真的是為了武林大會。
“這十年來的卷宗不少,”
夏王孫道:“等我回去整理好了,派人給你送來可好?”
“你不能走�!�
沈無春看著夏王孫,“叫你的人把東西送來�!�
夏王孫還想再說些什么,沈無春端著茶杯起身,“這段時間,你要待在我這里�!�
“不是,”
夏王孫賠著笑道:“沈大俠這是什么意思?”
沈無春將涼透的茶倒進(jìn)花盆里,道:“商人心思多,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騙我。有你的一條命在我手里,我就安心些�!�
夏王孫心里暗暗咬牙,到底不敢怎么樣。沈無春畢竟有恃無恐,十年前傅鳩一人力戰(zhàn)百余名一流高手,沈無春不會比他差。夏王孫手下的那些人,怕是不能從沈無春手底下?lián)瞥鱿耐鯇O。
夏王孫伏在桌邊寫下幾個字,隨后用自己腰間的印章蓋了印。他打開門,隨手叫住一個伙計將紙條交給他,伙計把字條交給管事,管事將字條交給送菜的小哥,小哥將字條交給臨街綢緞莊的掌柜
······
一刻鐘之后,房門被敲響,一整箱的卷宗被送了過來。
望帝閣的情報網(wǎng)絡(luò)無孔不入,任何一個人一日接觸的人中,每六個人中就一定有一個望帝閣的人。
沈無春門口的箱子驚動了外出歸來的沈長策與蘇弄晴,沈無春便讓他們把箱子搬進(jìn)來。
夏王孫坐在書桌邊,瞧見沈長策與蘇弄晴,起身見禮。
沈長策看著夏王孫,問道:“師父,這是誰?”
“這是望帝閣的閣主夏王孫。”
沈無春給夏王孫介紹,“這是我徒弟沈長策,蘇弄晴�!�
“沈長策與蘇姑娘,夏某早有耳聞啊�!�
夏王孫笑瞇瞇的,很和善的樣子。
蘇弄晴眸中微驚,沒想到沈無春竟然認(rèn)識望帝閣閣主,這般神秘莫測的人物。
沈無春在一邊坐下,“聽說望帝閣有一個天行榜,武林青年才俊都在其上,你看我徒弟怎么樣?”
夏王孫笑瞇瞇的打量沈長策,道:“沈少俠年少有為,只可惜鮮少出現(xiàn)在江湖之中,與人對戰(zhàn)也只有寥寥的記錄。不過,就夏某來看,沈少俠躋身天行榜前十不是問題�!�
“況且武林大會在即,沈少俠參加了武林大會,少不得也要名揚四海,同尊師一般呀�!�
夏王孫慣說好話,叫沈長策聽著很受用。
沈無春不置一詞,他叫沈長策進(jìn)來,本也只是想叫他與夏王孫見一面,算是一種人脈關(guān)系。
“臨江山莊的蘇姑娘,也是眉清目秀,落落大方呀�!�
夏王孫看著蘇弄晴,笑道:“當(dāng)年你過湘水時曾與臨江仙對戰(zhàn),而今臨江仙的女兒也拜入你的門下,實在是緣分。”
夏王孫不知道蘇弄晴與沈無春之間的糾葛,只以為蘇弄晴是沈無春的徒弟,那他夸了沈長策自然也要夸夸蘇弄晴。
“不錯不錯,蘇姑娘年紀(jì)輕輕,就很有令堂風(fēng)范!”
沈無春沒說什么,反倒沈長策,聽見夏王孫夸蘇弄晴,十分小心翼翼的看向沈無春的臉色,像是怕沈無春因為這兩句夸而記恨蘇弄晴似的。
“好了,”
沈無春道:“你們先去吧,我與夏閣主還有事要談�!�
沈長策忙帶著蘇弄晴離開了。
夏王孫何等精明人物,一眼便看出這幾人之間的不對勁,他琢磨著莫非這馬屁拍的不對?看來還是要讓人去查查師徒幾人才好。
那邊沈無春已經(jīng)拿了本卷宗翻看,夏王孫在那邊探頭探腦,沒話找話說:“您收徒弟的眼光可真不錯,這一個個的,風(fēng)華正茂,頭角崢嶸,都非池中之物�!�
沈無春沒說話,夏王孫又試探著開口,“但要說驚世之才,那還得是您頭一個徒弟
······”
“燕無歇手下有個情報組織叫杜鵑啼,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沈無春忽然問道。
夏王孫一愣,訕笑道:“沒
···
沒什么關(guān)系。”
沈無春頭也不抬,“望帝春心托杜鵑,聽名字就不清不楚的。”
夏王孫不再說話了,望帝閣和杜鵑啼,當(dāng)然是有關(guān)系的。那位光風(fēng)霽月的武林盟主,得知望帝閣無孔不入的情報網(wǎng)后,橫查了一手,原本所有的信息只向夏王孫聚集,但現(xiàn)在卻分流到了燕無歇手里。真要說起來,他燕無歇手里的情報比夏王孫的只多不少。
心黑手毒啊,夏王孫心里感嘆。
沈無春花了幾天時間整理十年間江湖中的大事,江湖不可能風(fēng)平浪靜,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看不見的角落里廝殺,各種滅門尋仇層出不窮。
好在,燕無歇成為盟主之后,武林并沒有出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沒有一個年紀(jì)輕輕單挑各大派掌門的沈無春,也沒有一個身懷絕世秘籍?dāng)嚺L(fēng)雨的傅鳩。
夏王孫自知逃不掉,便也表現(xiàn)的很老實。沈無春不愛搭理人,他便同沈長策與蘇弄晴兩個套近乎。沈長策暫且不談,那蘇弄晴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后來他又查到師徒幾人之間的糾葛,不由得感嘆一出好戲。
那一日天氣不錯,沈無春終于踏出了房門,叫上沈長策同他一起去見武林盟主燕無歇。
燕無歇的府邸在城東,是一座面積很大的園林,名叫秋水渡。這座園子亭臺樓閣相連,屋檐鱗次櫛比,錯落有致,其中大小池塘星羅棋布,景色也是一絕。
燕無歇雖然是個江湖人,卻很有貴族的氣質(zhì),在住的上頭十分講究�;蛟S就是因為他愛講究的臭毛病,傅鳩與他才和得來。
沈無春被人領(lǐng)著往東走去,穿過幾重大門,就到了燕無歇見客的正廳。
燕無歇這里的人對沈無春十分客氣,請他上座,不多時又端了茶。沈長策與蘇弄晴被安置在沈無春下首,兩個人都被招待的有些拘束。
不多會兒,燕無歇便過來了。他身著錦衣,手握折扇,朗目疏眉,儀態(tài)翩然,看去不像個武林盟主,倒像個手不釋卷的讀書人。
燕無歇看見沈無春,笑了兩聲,“許久不見了,難得你還給我?guī)追直∶妫轿腋献�。�?br />
沈無春看向燕無歇,燕無歇比他大一些,但面上并不顯老,更有一種沉穩(wěn)自若的風(fēng)度。他與人相處起來,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叫人如沐春風(fēng)。
沈長策和蘇弄晴都起身見禮,燕無歇笑著扶起二人,道:“早聽聞無春收了兩個徒弟,都是人中龍鳳,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說著,他一揮手,身后上來幾個仆從,“這是我給你們的見面禮,不要嫌薄才好。”
沈長策看向沈無春,沈無春眉眼淡淡,道:“長者賜,不可辭�!�
沈長策與蘇弄晴二人這才將東西收下。
燕無歇待沈長策與蘇弄晴二人很和善,與沈無春之間的關(guān)系也很熟絡(luò)。但其實在沈無春看來,他與燕無歇稱不上多有交情。
燕無歇與傅鳩是結(jié)拜兄弟,沈無春不過是因著傅鳩才與燕無歇有些往來。燕無歇此人心思深沉,頗有城府,傅鳩一直不讓沈無春與他來往太密。
沈無春看不透燕無歇這個人,如果說他不是好人,在傅鳩出事之后,沈無春求告無門時,是燕無歇伸出了援手�?扇粽f他是個好人,傅鳩被囚的整件事中,又似乎有他的影子。
幾個人隨意閑聊了幾句,外頭忽然有人來報,說是峨眉來人拜見燕無歇。
“來的可是青巒師太?”
燕無歇問道。
底下人回,“青巒師太并沒有親自來,來的乃是峨眉首徒南宮鏡�!�
燕無歇一頓,放下茶盞,道:“快請進(jìn)來�!�
不多時,一位身著淺灰衣衫,手握長劍的年輕女子便走進(jìn)廳來。她身后跟著一行九個峨眉弟子,都是穿著淺灰道袍的年輕姑娘。
而即便打扮的如此素凈,為首的那個女子依然有著讓人挪不開眼的光彩。她走到廳中,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拱手看向燕無歇,道:“南宮鏡奉家?guī)熐鄮n師太之命,前來拜見燕盟主�!�
“南宮鏡,峨眉青巒師太首徒,天行榜位列第一。”
蘇弄晴靠近沈長策,在他身邊小聲說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南宮鏡身上,沈長策不著痕跡的打量她,暗地里評估兩人實力。南宮鏡毋庸置疑是個美人,不同于沈無春的淡漠,蘇弄晴的溫柔,她是一種江湖俠女英姿颯爽的美麗,你看著她,便會知道光明磊落,瀟灑疏放這樣的詞語不單單形容男人。
燕無歇坐直身子,道:“南宮姑娘不必多禮,不知青巒師太近來可好,此次武林大會,師太可到了洛陽城?”
南宮鏡回道:“家?guī)熞训铰尻�,下榻如意客棧,命我等先來拜會燕盟主�!?br />
燕無歇點點頭,見南宮鏡往沈無春那邊看,便給她介紹,“這位是折梅劍沈無春�!�
南宮鏡聞言,拱手見禮,“早聽聞沈大俠武功絕頂,氣度非凡,今日一見,可知名不虛傳。”
沈無春微微頷首,“過譽了�!�
燕無歇在一旁搖著扇子看著沈無春,笑道:“南宮姑娘怎么說也是你的晚輩,你身為長輩的,也不準(zhǔn)備兩件像樣的禮物�!�
沈無春看了燕無歇一眼,南宮鏡忙道:“燕盟主客氣了,晚輩不敢受沈大俠的禮�!�
燕無歇卻不罷休,看著沈無春,“我記得你年輕的時候喜好收集武林秘籍,其中有一本《霓裳羽衣》,是專為女子準(zhǔn)備的內(nèi)經(jīng)心法,我瞧著正好適合南宮姑娘。”
南宮鏡有些不解的看著兩人,不明白為什么燕無歇非得讓沈無春給自己見面禮。沈無春看了兩眼燕無歇,道:“燕盟主說的有禮,隨后我命人將功法給南宮姑娘送去�!�
燕無歇滿意的點了點頭。
南宮鏡見勢只得順勢應(yīng)下來,幾人寒暄一陣,沈無春帶人先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蘇弄晴神色困惑,沈長策見了,便道:“師妹,你在想什么?”
“聽聞青巒師太與燕盟主一向不和,武林各大門派中,只有峨眉不曾加入武林盟。今日看見燕盟主對南宮姑娘的態(tài)度,卻不像是素有仇怨的樣子。”
蘇弄晴看向沈長策。
沈長策對江湖中事知道的不多,只問道:“青巒師太與燕盟主為何不和?”
蘇弄晴道:“燕盟主年輕的時候曾與青巒師太的未婚夫婿俞飛塵比武,比試之中燕盟主錯手殺了俞飛塵,青巒師太就這樣與燕盟主結(jié)下了仇怨�!�
沈長策有些唏噓,“殺夫之仇,確實難以消解�!�
“俞飛塵不是燕無歇殺的�!�
沈無春忽然出聲,蘇弄晴與沈長策都看向沈無春,沈無春淡聲道:“這些都是上一輩的事了,不必深究�!�
沈長策與蘇弄晴二人點頭稱是。沈無春忽然看向蘇弄晴,“你知道的事情不少,這些前塵舊怨,鮮少有人提了�!�
蘇弄晴愣了愣,說了實話,“這幾日閑來無事,常常與夏先生聊天,倒是得知了不少的奇聞軼事�!�
沈無春看著蘇弄晴,蘇弄晴依舊是那樣的秀美溫婉,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
沈無春沒有說話
,收回了目光,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了。
第13章
入夜,沈無春站在窗前,從銅雀臺上望下去,俯瞰繁華的洛陽城。
夏王孫已經(jīng)離開了,沈無春手頭要做的事情都已經(jīng)完成,眼下,他在等一個人。
房間里暗香悄無聲息的彌漫,當(dāng)金奪燕想故技重施給沈無春下藥的時候,沈無春的劍已經(jīng)落在了金奪燕脖子上。
金奪燕不尷不尬的笑了兩聲,他面前,沈無春卻直接收了劍。
“不知道沈大俠找我所為何事啊?”
沈無春看向他,道:“上次你說,不能將破解夢赦窟的辦法教給我。那我雇你做一件事,可以嗎?”
金奪燕謹(jǐn)慎的問道:“你想要我偷什么?”
“傅鳩。”
沈無春直直的看向金奪燕,“你將傅鳩偷出來,多少錢我都可以出�!�
金奪燕卻笑了,“沈大俠,你莫為難我。傅鳩手上有《玉竭山頃》,人人趨之若鶩。我前腳將他帶出來,怕不是后腳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沈無春想說些什么,金奪燕卻出奇的堅定,道:“沈大俠,莫說我了,就是您,在武林眾人圍攻之下,能全身而退嗎?”
沈無春不說話了,他想起十多年前,武林眾人第一次圍攻傅鳩。成百上千的人圍在劍湖周圍。而傅鳩懶散的坐在湖心小筑里,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拿出了一本空白的書。
那些人以為那就是《玉竭山頃》,爭相搶奪起來。傅鳩在湖心小筑彈琴,湖岸邊一陣陣的刀劍殺伐之聲,一曲琴了,劍湖的水都被染成了血色
那是沈無春第一次有頭皮發(fā)麻的感覺,湖心小筑的白色帷幔隨風(fēng)擺動,小筑之外,血流成河。
沈無春沉默了很久,金奪燕看著他,道:“沈大俠,您這個活兒,我是真的接不了�!�
沈無春沉吟片刻,“那么,你能不能再將我?guī)нM(jìn)夢赦窟?”
金奪燕十分驚訝,“你要進(jìn)夢赦窟?”
沈無春點點頭,“既然你不能將傅鳩帶出來,那你就帶我進(jìn)去好了。”
金奪燕眼珠子轉(zhuǎn)起來,“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被武林盟發(fā)現(xiàn)了,我可是會有大麻煩的。”
沈無春微微皺眉,“可你把我?guī)нM(jìn)去過。”
沈無春略想想,明白過來,“傅鳩給了你什么報酬?”
金奪燕不瞞他,“他給了我《玉竭山頃》中的《流螢》卷�!�
《流螢》是《玉竭山頃》中的一種輕功,所謂身似流螢,縹緲無蹤。
沈無春抿了抿嘴,他也有輕功功法,但都比不上《流螢》。
“你想要什么?”
沈無春直接問他,“只要我能拿得出來。”
金奪燕心里竊喜,沈無春是一點也不會談判,這么快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
“我要的東西,說珍貴也珍貴,說不值一提也確實不值一提�!�
金奪燕道:“我有一個客人,要我偷一件你的衣服�!�
沈無春眼中有些驚訝,“我的衣服?”
金奪燕說起來還有些難以啟齒,“一雙羅襪。”
他不知道沈無春懂不懂,沈無春這個人,姿容絕代,高高在上的如同謫仙人,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覬覦他那一身素淡的白。要沈無春的一雙羅襪,聽起來就知道不能做什么正經(jīng)事兒。
沈無春問道:“是誰要的?”
金奪燕搖頭,“這我不能告訴你。”
沈無春思量片刻,道:“可以�!�
說罷,沈無春回身自衣柜中取了衣物,遞給金奪燕,“現(xiàn)在,你可以帶我去夢赦窟了嗎?”
金奪燕一邊咂舌,一邊收起衣物,道:“現(xiàn)在就走?”
沈無春點頭。
“那好吧�!�
金奪燕推開窗戶,旋身隱進(jìn)夜色里,沈無春跟在他身后,雖不比金奪燕輕靈,卻氣息綿長,源源不絕。
一輪彎月掛在西樓的屋檐上,沈無春看著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忽然想起來一些往事。
那時他們兩個從夏王孫那里離開,跑到陽雀樓的屋頂上。陽雀樓很高,下弦月好像就在他們身后,明亮之中透出些寒涼。
沈無春看從夏王孫那里順出來的江湖八卦,他這個人滿心撲在劍上,踏入中原武林這么些年,怕是從不知道江湖還有這么熱鬧的時候。
傅鳩仰躺在屋脊上,翹著腿,看月亮。夜風(fēng)吹起他的衣擺,墨色的牡丹飄飄搖搖。
沈無春的表情素來寡淡,但傅鳩卻可以通過他的眼睛分辨他的情緒。好比他現(xiàn)在,雖然面色平靜,但是眼睛亮亮的,有些好奇,還透著些小驚訝,像是剛剛接觸世界的小娃娃,看什么都興致勃勃的。
某種意義上,這些東西確實為沈無春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傅鳩問他:“是不是很有意思?”
沈無春點點頭,傅鳩又開口,道:“這不比你那枯燥的劍譜有意思?你偶爾也看看這些世事人情,不要總想著練劍�!�
沈無春從那幾頁紙里抬起頭,看著傅鳩,搖了搖頭,“我喜歡練劍,我們這一派追求的便是最高深精妙的劍法�!�
傅鳩嗤笑,“你難道沒聽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嗎?《折梅劍法》稱得上絕世無雙了,還不是敗在我的劍下�!�
傅鳩聲調(diào)懶懶散散的,“這世上哪有什么最精妙的劍法。”
沈無春想了想,道:“找不到最精妙的劍法,能更上一層樓也是好的。我如今的武功,便比我初入江湖之時厲害很多�!�
傅鳩睨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你身邊有了我�!�
傅鳩忽然坐起來,捏著沈無春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別找什么更精妙的劍法了,多看看我吧。有我在你身邊陪你練劍,不比那幾本破劍譜有用?”
沈無春就著這個姿勢思考了一會兒,道:“我要你,也要劍譜。”
傅鳩眼里有些失望,他放開沈無春,道:“貪心不足�!�
傅鳩又躺了回去,看懸在天上的月亮,這月亮就和沈無春一樣,看著近在咫尺,其實遙不可及。
沈無春回頭看傅鳩,“你不開心嗎?”
傅鳩懶散的應(yīng)了一聲,沈無春不是很有誠意的哄道:“別不開心了�!�
傅鳩看了會兒月亮,又看沈無春,“那親一個�!�
沈無春就俯下身去,親了親傅鳩的嘴唇。不等他起身,傅鳩一下子拽住了他,翻身將他壓在了身下。
沈無春去看傅鳩,傅鳩眼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情霧,他舔了舔沈無春的耳垂,在他耳邊說了什么。
沈無春皺起眉,道:“我不要,太硌得慌了。”
傅鳩不老實的蹭來蹭去,很不高興的樣子,“好師父,又不勞你動作,怎么這么嬌氣,躺著也嫌硌得慌。”
沈無春過后又說了什么,但是聽不分明了。
那一輪明月掛在兩個人頭頂,與如今沈無春眼中的月亮,何其相似。
沈無春斂下心神,跟在金奪燕身后,往夢赦窟的方向去。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那一塊空地。這里原來是一間寺廟,后來荒廢了下來,被燕無歇改成了夢赦窟。方圓幾里,除了幾間半坍塌的房屋,就只有一棵大槐樹和一口枯井。
金奪燕蒙上沈無春的眼睛,帶著他一同跳進(jìn)井里。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停了下來,沈無春將蒙眼的布摘下。
入目是一道長長的石橋,石橋兩邊是幽暗的潭水,過了石橋,便是傅鳩所在的石洞了。
沈無春踏上石橋,他一身白衣,走到漆黑的石橋上。前后都黑黝黝的,只有他,仿佛混沌之中的一抹光。金奪燕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手腳酥麻,立時不敢看了。
沈無春走過石橋,走到石洞前。他往里看去,石洞很大,石壁上鑲嵌了許多盞燈,整個石洞十分明亮�?拷鼔呉粋�(cè),是一張寬大的石床,上頭鋪著柔軟雪白的皮草,上回沈無春來的時候已經(jīng)體驗過了。
一旁有一口泉眼,咕嚕咕嚕冒著清水,散發(fā)著寒氣。幾張大架子立在一旁,上頭有美酒熏肉果脯。而另一邊,則是慢慢一整面墻的藏書。大約是顧忌傅鳩,那些書里大多是一些詩文游記,沒有一本武學(xué)秘籍。
這里一點都不像個囚牢。沈無春想,看向傅鳩與燕無歇結(jié)拜為兄弟還是有點作用的。
傅鳩站在書案后面,一只手挽袖,一只手執(zhí)筆。寬大的繡滿了墨色牡丹的長袍罩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消瘦的輪廓。他看起來可真像個如玉公子,在臨湖小樓里,倚風(fēng)描畫,姿儀英秀。
沈無春倚著石墻,這樣一個人,哪怕他筆下正畫著月下樓頂交頸纏綿的春宮畫,也是賞心悅目的。
傅鳩放下筆,將畫吹干,折起來放進(jìn)了一旁的一個箱子里。那箱子里,里頭有半箱子紙。
總不能都是他倆的春畫兒吧,沈無春抿了抿嘴,想上前去看看。傅鳩卻一抬手,將箱子合上了。
傅鳩抬起眼,看著沈無春,一雙眸子,昳麗又無辜。
“你很介意我畫這些東西嗎?”
傅鳩問道。
沈無春其實無所謂,但是畫半箱子春宮畫兒,這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吧。
“你是怕我把這些拿給別人看?”
傅鳩袖著手,墨色的長發(fā)邊是一張蒼白的臉,“沈大俠是覺得同我這個魔頭不清不楚的,有礙你的清白嗎?”
沈無春抿了抿唇,“我沒這么想。”
傅鳩只是笑,透著一股子嘲弄。
他們兩個總是不能好好說話,沈無春想說的話太多,卻是個笨嘴拙舌說不明白的。傅鳩壓根不想聽他說話,他自己說話的時候又總是夾槍帶棒的。
沈無春心里想,或許應(yīng)該傳信,那總不會吵起來。但他又一想,當(dāng)面說話他尚且猜不透傅鳩在想什么,若是傳信恐怕更想不明白了。
兩個人沒有辦法心平氣和的聊天,便只好做些別的。
于是上床。
石洞里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要蠟燭不停息,便一直都是明亮的。石床邊的帷幔被放下來,柔順的落在雪白的皮子上,床上的情事一直要到傅鳩盡興了才算完。
喘息聲漸平,傅鳩揮開帷幔從床上下來,自顧自的倒水喝。床榻里面,沈無春半截身子埋在柔軟的皮草里,露出大半個赤裸的脊背。白皙的肩背之上布滿了曖昧的,纏綿的紅痕,一直蜿蜒到消失在被子里的腰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