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丁昭容身為皇后之下第一個得寵的嬪妃,自然也帶了心腹宮女裊裊婷婷的前來,隔著珠簾看了半晌。宮女盯著外邊,低聲道:“娘娘,前頭走來的這個,和過去的這個,都姿色不錯呀�!�
丁昭容一使眼色,身后的太監(jiān)立刻記下那幾個采女的名字。這幾個姿色不錯的女子,于是便注定要從第二輪里刷下來了。
宮女道:“可惜容貌能勝過我們娘娘的卻是不多,皇上的圣寵,一定能一如往日。”
她說的是好聽話,其實圣寵早就不復以前了。只不過不僅僅是丁昭容宮里,其他宮里的人也很久沒見到皇上的面,所以才顯得她仍然是比較重要的那一個罷了。
人人都傳言說皇上天天晚上宿在清幀殿里,侍寢的那人也沒有位份,卻異常得寵。據說那人體弱多病還有肺癆,為了治這個病,太醫(yī)院專門有專人隨時通傳,三夜三更經常會有太醫(yī)被緊急通傳入宮。
前些日子胡至誠還被錦衣衛(wèi)抓著半夜覲見,據說回來后便三緘其口,底下幾個嬪妃派人去威逼利誘了多次,卻沒問出來半個字。只聽那隨行去的藥僮說,那清幀殿里的小貴人極其的艷色;雖然病弱到蒼白的地步,乍一看上去就像是鬼,但是那也是個世人不能觸及的艷鬼。
艷鬼?丁昭容心里冷笑,嫉恨得心里簡直要滴血。
是的,那個男孩子的確好看得很。雖然神似皇后,但是比皇后的相貌,又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幸虧是個男孩子,若是個女兒家……只怕連二太子,都早就養(yǎng)下來了!
丁昭容正沉思著,突而只聽宮女吸了口氣,道:“娘娘快看,那狐媚子倒生得不錯!”
丁昭容一個激靈,定睛一望,只見是一個穿鵝黃紗衣、約莫十八九的女孩子,尖瘦臉兒,單薄身材,皮膚格外的白,那五官又格外的精致。在精致之中,隱約有種說不上來的秾麗的味道,那眉梢眼角、口唇下頷,竟然很像……
很像那個……那天晚上那個男孩子!
丁昭容雙手都顫抖了起來。這是什么?這算什么?簡直就是怕什么來什么!
皇上就是喜歡那種樣子,一個已經立了后,一個男孩子又寵成這樣,要是再來一個女的,四妃的位置還有的跑嗎?
“姆姆!”丁昭容顫抖著聲音,叫身后陪侍的乳母,“——去……去告訴掌事太監(jiān),這個女子體格太弱,不利于生養(yǎng),篩下去!”
乳母一看丁昭容嚇成這樣,立刻應了一聲,偷偷的跑去找相熟的太監(jiān)。那邊太監(jiān)也知事,立刻拉長了聲音道:“——三百五十八號常氏——不利生養(yǎng)——摞牌!”
摞牌的意思就是落選了,和“留牌”是相對的。那個女子踉蹌了一下,漲紅了臉,剛要跑出去,突而遠遠坐在首席上的張闊尖聲道:“傳皇后娘娘懿旨——!”
“三百五十八號常氏——”
“——留牌!”
2009-9-1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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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樓
大門洞開,百鳥朝鳳花輦簇擁著神仙妃子似的皇后,在一片堂皇中緩緩走來。
眾采女紛紛跪下,齊聲嬌呼:“民女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后目不斜視的穿過長長的跪了整整幾百米的隊伍,走到大殿首座上,宮女流水一般奉上軟墊香茶、宮扇鮮果,皇后鄭重落座,才有太監(jiān)一層一層的傳下旨意:“娘娘有旨,眾采女平身——!”
丁昭容緊緊的咬著牙,臉上泛出紅,好像連眼底都泛出了血絲,半晌才上前去欠了欠身:“臣妾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安?”
皇后轉眼一看她,微微一笑,招手道:“那個常氏,過來給本宮看看�!�
常氏慌忙起身,邁著小碎步走過來,雖然害怕卻沒有失了方寸,深深的福了一福:“民女云州常氏,拜見皇后娘娘!”
皇后仔細看她一眼。那女孩子比明德要豐潤一點,但是并不明顯,五官生得輪廓鮮明,仔細看有種戾氣,但是偏偏這樣顯出的奇異的艷色,像極了明德。
皇后默然半晌,道:“……果然是個好模樣�!�
又轉向丁昭容,笑道:“本宮看她不錯,便留給明天皇上看罷。妹妹以為如何?”
丁昭容銀牙緊咬,佯裝歡快,一口應承下來:“姐姐說什么當然就是什么了!”
剩下的篩選便是太后不來、皇后萬事都好說話,竟然沒有篩下去多少人,原本定了留五百個,而今一數竟然有八百。
乾萬帝晚上處理完了公務,剛回到清幀殿便聽說了這個消息。明德坐在窗欞邊,裹著個雪裘,尖尖的下巴冷淡的揚著,面無表情。
乾萬帝過去一把板著他下巴,問:“你心里高興得很吧?”
明德撇過臉去,眼睫密密的急促的扇著,一點細碎的陰影就這么在雪白的臉上晃動。乾萬帝看了,心里又有一點火氣慢慢的燒上來,忍不住伸出拇指指腹在他臉上用力摩挲著,低聲道:“別說八百,八千也沒用。你就老老實實的呆在這里吧。”
明德突而狠狠一把打下來他的手,緊接著乾萬帝一把攔腰扛起他,凌空一抱,緊緊的按在了自己大腿上。
四周宮女都慌忙而沉默的往后退,明德拼命掙扎著,伸手去抓起自己能夠到的東西,狠狠的砸。書案上的奏章被扔得一地都是,名貴的瓷器被打得稀里嘩啦,乾萬帝特地吩咐下來給他解悶的精致的小玩意兒被掃到地面上,若不是乾萬帝攔著,明德也許會撲上去用腳踩。
暴戾得就像發(fā)狂的小獸一樣。
乾萬帝結實的胳膊緊緊的攔腰環(huán)抱住他,俯在他耳邊低聲問:“怎么?怎么沒了那閑情逸致再抄一部蓮花經了?”
明德尖聲叫著:“——放開我!”
乾萬帝反而勒得更緊,掙扎間胸口一痛,原來是明德的胳膊肘狠狠的向后打中了他。
這小東西打人還挺疼,乾萬帝皺了皺眉,明德又變本加厲的打了過來。乾萬帝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扭,喀嚓一聲骨骼脫臼的聲音,仿佛震蕩了空氣,一波一波的刺激著耳膜。
2009-9-1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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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樓
明德啊的叫了一聲,細細的,顫顫巍巍的,就像是一只被擰斷了爪子的小貓。
乾萬帝覺得自己難以忍受。掙扎間他無數次的想把明德扛起來丟到床上去,用最粗的鐵鏈鎖起來,肆意的侵犯他,恣意的在他身上發(fā)泄欲望,聽他細弱的嗚咽和哀求。
他站起身,緊緊地抓住明德的頭發(fā),粗暴的親吻他的唇舌。這個小東西牙尖嘴利,他那薄薄的、形狀優(yōu)美的唇間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可以是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的、窮兇極惡的撕裂別人的心臟。
只有在那張嘴被用力親吻到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才有可能讓人感覺到那么一點的安全。
他強悍的掃蕩著明德的口腔,直到感覺到抓著自己前襟的手已經沒了力氣,才猛地松開。明德軟在他懷里喘息著,溫軟的身體蜷成一團,一只手就可以抱起來的樣子。
乾萬帝伸手去摸他的臉,竟然摸到冰涼的液體:“……你哭什么?”
明德不說話,僵得好像一只隨時準備撲上來、用他那還沒長齊的奶牙咬人的小獸。乾萬帝用力板起他的臉,大滴大滴的眼淚從那清黑明亮的眼里流出來,不管他怎么去抹都抹不掉。
乾萬帝用粗糙的指腹用力的去抹他的眼淚,低聲問:“你哭什么?……嗯?那天不是也很好嗎?你怕什么?”
明德還是不說話,微微的打著抖。乾萬帝把他抱起來,大步走到龍床邊上,把他按倒在床邊,然后自己跪在地上,捏著那截削瘦的手腕咔的一聲,把骨頭重新接好了。
明德一動不動的把自己蜷縮在被子里,乾萬帝用力扒下被子,摟著他貼在懷里。他用力是這么大,以至于手臂上都暴起了青筋,好像就要把明德的身體從中間生生勒斷一樣。
“你到底要什么?”乾萬帝問,“權力,金錢,地位,威信,萬眾膜拜,四海歸依……甚至是這天下我都能給你!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不滿足的?”
明德撇過臉不去看他,乾萬帝跪了下來,把他緊緊的樓在懷里,低聲問:“你到底要什么?只要你開口,只要你說出來給我聽……明德,只要你開這個口!”
“……”明德闔上眼,反問:“——你又問我要什么呢?”
乾萬帝霍然起身,去拿了什么東西過來,硬塞到明德面前。
明德低頭一看,是筆墨紙硯和一本妙法蓮花經。
“再抄一本給我……”乾萬帝跪在地上,把明德緊緊的按在自己懷里,聲音沉悶得好像是從胸腔里發(fā)出來的:“……再抄一本給我好不好?求求你,再抄一本,我一定好好保留著,誰都不給看,誰都不讓碰……”
他胡亂的親吻著明德的臉,唇舌滾燙:“……明德,求求你,求求你……”
明德笑了起來:“我不抄。”
那個笑意說不出來的扭曲,艷麗到讓人發(fā)指的地步。
“李驥,”他說,“除非你殺了我,把我的手剁下來,否則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抄一個字的經書�!�
乾萬帝抓著明德,從龍床上猛地拖下來,明德在他身后踉蹌著跌倒了,隨即被一路拖到了書案邊,摜在巨大的扶手椅里。乾萬帝抓著他的手,用力之大甚至讓明德的指關節(jié)發(fā)出了咔咔的聲音;他往明德的手里硬塞進筆,聲音尖厲以至于刺耳:“——你抄不抄?!”
明德無聲而劇烈的掙扎著,他們兩個扭打在一起,扶手椅被摔倒在地,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久久的回蕩在金碧輝煌的寢宮里。
乾萬帝狠狠的把明德按倒在地上,抓著他的手指,一點也不在意明德生生的咬著他的手臂,血一滴一滴的流在厚重的異國地毯上。
“你抄不抄?”乾萬帝厲聲問,高昂的聲音里全是壓抑不住的驚恐和倉皇,“——明德,你敢說不抄,你就給朕試試看!”
明德眉心劇烈的皺在一起,這樣讓他的眼神看上去有種明顯的厭惡的感覺:“你做夢。”
乾萬帝猛地放開他,站起身,踉踉蹌蹌的走出門。
明德躺在地毯上,顫抖著喘息了一會兒,聽見門外傳來乾萬帝的怒吼,飄散在空氣中,好像很遠很遠,遠得無法觸及。
“……只要他一天不抄出蓮花經,就一天不給他吃飯!……我看他能犟到什么時候,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時候跟我認輸!”
2009-9-1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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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樓
28.血中之血
明德覺得自己好像大病了一場,但是一點也沒有覺得痛苦,相反,他好像是被包裹在溫暖的云絮里,飄飄忽忽的,軟軟的浮在虛空中一樣。
一開始是饑餓的,喉嚨里火辣辣的,因為干渴而破裂開來,一口一口咽下的都是自己的血絲。但是后來慢慢的,時間的流逝變得很模糊,巨大而冰冷的窗欞外日升月落,明昧間晝夜不知道變換了幾次。大殿里靜悄悄的,好像已經被時光遺忘了一樣,默默的獨立在了世界之外。明明是富貴無情的堂皇宮殿,這時卻像一個溫暖的殼一樣包裹住了蜷縮在里邊的小小的上官明德,黑暗卻安全。
視線一直都很模糊,黑暗里好像連自己都消失了,手和腳的感覺都沒有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在溫暖而潮濕的世界里恍恍惚惚的漂浮著。他看到畫像上的明睿皇后笑著向他伸出手,他看到從未謀面的親生父親背對著他站著,雖然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但是他堅信他們都是那樣柔軟而溫暖,他們都在等待著他,從未放棄過。
他向他們急切的邁出腳步,跌跌撞撞,摔倒了就爬,一點一點的接近。然而他們卻飛快的遠離,好像只現了現身,就消失在了無盡的幽冥里。
明德張了張口,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嘶啞而微弱,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媽媽!……”
“回來,媽媽!……”
他們都離開了,明德站在原地,他伸出手,沒有一個人能拉住他。
空氣好像都那樣沉重,他拼命的向前伸手,好不容易抓到一個人,抬頭一看,卻是乾萬帝李驥的臉,就像陰霾的天空一樣冷酷兇惡。
明德一下子覺得很痛,以前被撕裂過的傷口,漸漸萎靡的血脈,細碎的疼痛從每一寸骨骼里如同藤蔓一樣蔓延,漸漸的包裹住他,讓他窒息,讓他脆弱的肺部被揉搓擠壓,剩不下來一點點空氣。
不要打我,他喃喃的道,不要打我,其實我并沒有招惹過你,我沒有傷害過你,為什么你總是打我?
他拼命的抱著頭,把自己蜷縮進一個小小的寒冷的角落里去,就像一只可憐的小蟲子,拼命的躲起來,連哭泣的聲音都壓抑得小小的,生怕被聽見,生怕從這個暫時安全的角落里被揪出來,狠狠的挫骨揚灰。
求求你……
求求你,就讓我呆在這里吧……
你威加四海,你富有天下,整座江山都是你的,萬里山河都屬于你,那么你能不能分給我一個很小很小的角落?
就讓我呆著,在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里偷偷的度過一生,一輩子都不去招惹你,好不好?……
清幀殿里那個小貴人整整燒了三天,水米不進,神智垂危。
乾萬帝在早朝上聽到這個消息時,整個人臉色都變了,全身都僵硬了,就像是被雷劈中一樣,連聽到邊疆反叛、內廷宮變都不會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就像是隨時都會狂暴起來,把身側的太醫(yī)撕碎一樣。
群臣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們只看見太醫(yī)匆匆過來小聲的向乾萬帝說了一句話,然后高高在上、總是鎮(zhèn)定平穩(wěn)的皇帝突然就跳了起來,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大步沖進了內廷。
2009-9-1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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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樓
沒有一個人敢動,正在上奏戶部今年財政情況的大臣還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張開嘴巴。過了半個時辰,張公公從內廷出來,宣布了皇帝的旨意。
有事延后,無事退朝。明日不必來了,早朝取消。
乾萬帝登基以來,首次明令罷朝,這一罷就罷了七日。戶部改用藍批,全天下都知道宮里有人病了,有人說是皇上病了,有人說是皇后或太后,知情的就說,是寵妃病了。
家里有女兒在宮里的就四處托人打聽是誰病了,竟然能讓皇帝緊張到這個程度。但是不論怎么打聽都打聽不出來,太醫(yī)院里抽調過去治病的只有胡至誠一人,而胡至誠已經被安排住進了清幀殿,連面都沒露。
到第四日的時候,據說皇宮里已經派人偷偷的四處尋訪名貴木材準備做棺槨了。有個清幀殿里出來的管事太監(jiān)酒后跟人胡侃,神神秘秘的告訴朋友說:昨天晚上聽見寢殿里有人在哭,侍奉的都知道是皇上,據說哭了整整一夜。
那個哭聲,就像是連血帶肉被撕裂了一半,就像是野獸被逼到絕境的憤怒和痛苦的哀嚎一樣,讓人心驚膽戰(zhàn)。
第五日,胡至誠密奏,清幀殿里那人沒救了,請皇上節(jié)哀準備后事。
第六日宮中下旨:天下大赦用以祈福;遍訪名醫(yī),凡是能救弱癥致死的人,都可以招進宮里來,要是治好了病,重重有賞。
弱癥這個說法其實很籠統,貧寒之家有人得了弱癥,其實就是營養(yǎng)不好勞累過度,只要有條件將養(yǎng),終究是能治好的。皇宮里那樣的富貴,因為營養(yǎng)不好而得這個病的幾乎沒有,只能是因為長期壓抑、情緒低落而積憂成疾。
但是像清幀殿里那個病人得寵的程度來看,一定是被乾萬帝捧在掌心里如珠如寶當作心肝一樣的對待,怎么會因為長期壓抑不得排解而弱癥致死呢?
簡直不合常理。
第七日,胡至誠實在沒辦法了,再這么拖下去他全家都會被乾萬帝撕成碎片的。他不怕死,但是他還有家人子女,不能拖著九族陪著清幀殿里的小貴人一起上路。
他跟乾萬帝說:“皇上,還是用人參吊命吧,能吊一天是一天,只要命里八字夠硬,挨過了這幾天,以后總能慢慢養(yǎng)回來的�!�
乾萬帝看著明德。明德前兩天還會在昏迷中說一些話,差不多都是叫他母親,也零星的叫父親,但是更多的,都是一些零碎的、哀求的語句。
在求自己不要打他,不要傷害他之類的,也有時候說不出來話,但是只要在自己懷里,這個小東西就會恐懼到蜷縮成一個小小的球,僵硬的一動不敢動。
乾萬帝覺得很迷惑。是什么時候起明德開始這么怕他的?
是什么時候開始起,自己的名字已經成了自己最愛的、恨不得放在掌心上小心翼翼整天捧著的那個人的噩夢了?
“……如果這次他醒過來……我一定好好的嬌慣他,……”
乾萬帝用掌心輕輕的在明德臉頰上摩挲著,輕柔得好像生怕驚醒了一場甜美的夢。
“我要讓他隨心所欲,沒有任何人能傷害他,沒有任何痛楚加諸到他身上,我要讓他享盡天下的尊榮,哪怕不能封后,也要比皇后高貴一萬倍……”
胡至誠突然覺得,也許需要治療的不僅僅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小貴人而已。這個坐擁天下的皇帝,也需要有人來一棍子敲醒他。
一個虛弱而明艷的小貴人要是瘋了并不可怕,因為他手無寸鐵,沒有任何威脅;然而當掌握著天下最大權力的皇帝也開始瘋狂的時候,那就誰都不能阻止他了。
胡至誠想說什么,乾萬帝猛地回頭,制止了他。
“去內醫(yī)庫拿人參,合著你的那個秘方,只要把命吊回來,朕重重有賞�!�
明德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他睜開眼睛,頭暈的厲害,身體很沉,連偏一下頭的力氣都沒有。
他抬了抬手指,邊上立刻傳來大宮女的聲音,透著狂喜:“公子您醒了?來人!太醫(yī)!胡太醫(yī)!快來人,小公子醒了!”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了,然后很多人涌進來。明德闔上眼,什么都不聽,什么都不看。
有人把甜甜的稀粥喂到他嘴邊,還有人試圖喂他藥,但是他始終緊緊的閉著嘴,拒絕了外界的一切。有人在苦勸,有人喋喋不休的說著什么,還有掌事的總管打罵奴才的聲音,一切都亂嗡嗡的。
明德疲憊之極的想,不是你要整死我么?那現在算是怎么回事?看我要死了又不讓我死了?我生下來就改隨著你的喜好生生死死予取予求的是嗎?
我不是一定要聽你的,我受夠了。
這次我不會再服從你了。
2009-9-1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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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樓
慢慢的聲音漸漸消失,身邊又安靜下來。明德好像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睜開眼,乾萬帝坐在床邊,拉著他的手在看掌心上的掌紋。
他動了動,縮回手。乾萬帝看著他笑了笑,端來一碗粥舀了一勺,耐心的吹涼,送到他嘴邊:“乖,吃了�!�
明德抬手就打翻了碗。砰的一聲粥流了一地,弄臟了昂貴的地毯和湖綢。
乾萬帝頓了頓,出乎意料的平靜,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樣轉手又拿了一碟子槐花糕,低聲問:“喜歡這個嗎?”
明德抬手又是狠狠一揮,對他來說用盡了力氣,對乾萬帝來說卻只是讓碟子晃動了一下,糕點的碎屑灑了一些出來,但是沒有翻倒。
乾萬帝看看明德,大概是明德的臉色太難看了,他猶豫了一下,輕輕的把碟子摔到地上,然后他自己也跪了下去。
“明德,”乾萬帝說,“我錯了,算我應該千刀萬剮凌遲滅門,求求你別拿我的錯誤懲罰你自己好不好?”
明德闔上眼一個字也不說,臉上的表情冷漠到冰塊一樣岑寂。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覺得自己睡了很長時間,他醒過來,睜開眼,乾萬帝李驥還跪在地上,拉著他的手,無聲的盯著他看。
明德突然覺得很可笑,于是他真的笑了起來。
“……你看什么?”
乾萬帝愣了愣,隨即溫柔的回答:“看你�!�
“很好看是不是?”
“嗯,是�!�
“我會變丑的,”明德說,聲音里忍不住夾雜著一點惡意的成分,“……我生病,脾氣壞,記仇,尖酸刻薄,蒼白得像個鬼;我會長大,會變老,會一點一點的變丑……到時候你就沒得看了�!�
李驥張了張口,明德嘶啞的打斷了:“——不對,你是皇帝,你會得到更多的人,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我一樣麻煩的……到那時你就會覺得,啊,我擺脫了,我不用看那個可惡的小野種的臉色了……既然那樣,現在你何必做出這個姿態(tài)呢?”
李驥說:“不,我不會……”
“不過,到那時我也沒感覺了�!泵鞯缕^頭去,“那個時候,可能我已經死了吧……”
他的頭發(fā)掃在脖頸上,一點點柔軟的黑,皮膚清透的白,好像白得如冰如雪。
李驥盯著他,慢慢的伸手在他頭發(fā)上揉著,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從那一天開始起清幀殿里幾乎不讓宮人來伺候了,乾萬帝迅速的學會了怎么照顧人,他甚至是很樂在其中的摟著明德,裹著厚厚的被子,看著懷里的人只露出一個尖尖的小下巴。如果不是沒時間去御膳房,他甚至有可能會學會自己親手做東西給明德吃。
明德覺得很詫異,在驚訝中還有一點說不上來的憤怒。就好像你滿懷恨意的揮出一拳,那一拳卻落空了,打在了一堆棉花上。如果乾萬帝這時候會憤怒,會翻臉,會針鋒相對,那么他還會覺得好受一點。
他惡言惡語,乾萬帝默不作聲的聽他說,從不回嘴,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亂摔東西,乾萬帝隨便他摔,價值連城的瓷器、書畫和珠玉隨便他破壞,只要他高興,就算用王羲之的真跡來燒火玩都沒問題。
2009-9-1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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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樓
甚至他一覺醒來發(fā)現自己蜷在乾萬帝懷里,他可能會突然暴跳起來,拼命的用拳頭捶打他、用腳踢他,用牙齒撕咬他,這個男人都不會說一聲,只會緊緊的把他扣在自己懷里,任他發(fā)泄怨氣。
有一天晚上明德醒過來,乾萬帝躺在身邊,月光從窗欞間灑下來,映在這個男人毫無防備的臉上。他睡得那樣熟,好像連這個時候就是一把刀子抵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驚醒的。
……很容易……就可以殺了他……
明德緊緊的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理智告訴他不能那樣做,可是他忍不住。
如果……如果不是他……我現在會怎么樣呢?
……不管怎么樣,都不會淪落到現在的樣子吧……
鬼使神差般的,他慢慢的抓起枕下的佩刀。那其實并不是一件殺人的利器,乾萬帝也知道枕下有這么一件東西,只是裝不知道罷了。嚴格的來說,這個男人其實并不相信自己養(yǎng)出來的小東西有膽量對自己揮舞刀子。
明德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沉重而澀滯,他頓了頓,猛地扎了下去。
乾萬帝是在一陣劇痛中驚醒的。他條件反射的一手打開刀子,一手捂住腰側的傷口。鮮血飛快的涌出來,他能感覺到自己手上沾滿了血。
明德愣了愣,然后無聲的抱住頭,就像一頭自欺欺人、逃避現實的小獸。
乾萬帝想伸手觸碰他,但是他突然下了床,飛快的往外邊跑去。乾萬帝捂著傷口追了出去,在長長的、灑滿了月光的抄手游廊上追上了明德,然后不顧反抗,緊緊的把他摟在了懷里。
“沒……沒事的……看,一點小傷而已,沒事的……乖……乖,這么晚了,不要怕……”
明德在他懷里發(fā)著抖,僅僅用肉眼就可以看見他顫抖的頻率。
乾萬帝親吻著他的額頭,一遍又一遍的安慰:“沒事的……沒事的,不要怕……”
“你看,一點小傷而已……”
“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
“咱們回去,外邊太冷了,……乖,乖孩子……咱們回去……”
明德漸漸的平靜下來,溫順的倚靠在他懷里,乾萬帝于是就盡量不驚動他的,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月光灑在雕著九龍花紋的石柱上,泛出清白的光。拐角的陰影里,張闊看著他們漸漸的遠去,揮揮手對捧著傷藥的宮人道:“回去罷�!�
宮人俯身道:“是�!�
他們剛要走,張闊突而道:“等等。”
頓了很長時間,他轉過臉來,一字一頓的道:“皇上受傷這件事,要是被任何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