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姑媽放心,”沐桑桑哽咽著說道,“我不怕,我能做到�!�
太后嘆口氣,低聲道:“難為你了�!�
就在此時,她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傳來,于是急急地在沐桑桑耳邊說道:“若是情勢危急的話你就去找張遇,他會幫你,但千萬千萬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張遇?沐桑桑震驚不已,原來是他!
“母后!”趙啟驚喜的聲音伴著急急的腳步瞬間來到近前,“您終于醒了!兒子懸心了一整天,幸虧您醒了!”
太后微微一笑,道:“讓皇兒憂心了。”
趙啟拿過案上的藥碗,道:“兒子服侍母后吃藥吧,看來太醫(yī)院開的這副藥很是對癥�!�
“太苦,哀家吃了幾口就不想再吃了�!碧髷[手道,“皇兒,我想找國公夫人和旬鶴說說話,剛剛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叫他們了�!�
趙啟笑道:“是不是有些太晚了?這一來回只怕宮里要下鑰了,不然等明天再說?”
太后道:“自家人說話,怕什么晚不晚的,若是過了下鑰的時間就讓他們留在我這里住一夜吧�!�
趙啟沒再反對,只點(diǎn)頭道:“好,那就讓旬鶴和國公夫人留一晚吧,正好也陪陪桑桑和您�!�
太后滿意地一笑,又道:“皇兒,這一病倒讓哀家有些后怕起來,看看我也是快五十的年紀(jì),這一次只怕是大癥候,也不知熬得過熬不過這關(guān)。趁著我現(xiàn)在清醒,你盡快把桑兒的封后大典辦了吧,我看明日就很好,正適合辦喜事�!�
太后拿起沐桑桑的手放在趙啟手中,笑道:“明日就入宮冊封,哀家要親眼看著桑兒出嫁。”
沐桑桑含著羞怯帶著凄楚低下了頭,她明白,入宮一事勢在必行,太后是想盡力替她爭取皇后的名分。
趙啟怔了一下,他固然是愿意娶她的,但明日冊封未免太倉促,更何況若是突然宣布,朝堂上反對的聲音也極是難辦,一個閃失就會前功盡棄。此事急不得,須得想個萬全之策,將臣子和她都安排妥當(dāng)。
他含笑說道:“母后的身體康健得很,何必說這些喪氣話?兒子也想早些迎娶桑桑,只是時間太倉促的話怕委屈了她,早先已經(jīng)吩咐欽天監(jiān)在及笄禮后選個好日子,母后放心,等選好日子朕定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妹妹迎進(jìn)宮來。”
太后搖頭道:“哀家覺得明日就很好,各色物事都是齊全的,此時開始籌備,讓禮部和宗正寺連夜安排,明日一早定然能置辦齊整。”
趙啟躊躇了一下,道:“國公如今還沒回京,只怕于禮不合�!�
“有我在就夠了。”太后忽地抬頭看他,目光銳利,“國公的冤屈必將大白于天下,西疆戰(zhàn)事也一定會勝,皇帝,你當(dāng)著桑兒的面告訴哀家,娶不娶?”
趙啟的笑意漸漸消失,總是這樣,被人掣肘,被人逼迫,永遠(yuǎn)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樣的皇帝做起來有什么滋味?
他沉默片刻,正要開口時,手中卻驀地一空,是沐桑桑掙開了他,她走去扶著太后,聲音柔軟:“姑媽,就讓陛下自己拿主意吧,我都聽陛下的。”
趙啟心中一陣快慰,這世上,果然只有她最好。他向她微微一笑,卻突然發(fā)現(xiàn)她眼角閃過一絲水光,她哭了。
趙啟心軟到了極點(diǎn),不假思索說道:“好,就明……”
啪一聲,玉枕被突然倒下的人撞落在地,他看見沐桑桑瞬間慘白的臉,太后又暈倒了。
趙啟心下一松,至少,他不用在此刻做這個艱難的決斷了。
沐桑桑閉了閉眼,雖然功敗垂成,至少這一次,趙啟沒有察覺到她心中的意圖。
兩刻鐘后,太后依然昏睡,沐桑桑忍著淚,抬頭看向趙啟:“陛下,我二哥怎么還不到?”
“太后這樣子,怎么見他?”趙啟低聲說道,“我已經(jīng)讓傳旨的人回來了,等明天有空再說吧。”
夢境與現(xiàn)實(shí)交織在一起,紛亂地掠過沐桑桑眼前。此刻她清楚地意識到,趙啟不是被情勢所迫,他才是想要推倒沐家的主力。帝王忌憚權(quán)臣,他是帝王,沐家是權(quán)臣。
她在一瞬間斬斷了所有對他軟弱與纏綿的情思。
“九哥,我想阿娘和二哥了�!便迳II水盈盈,小聲央求他,“明天我想回國公府一趟�!�
她看到的猜到的,還有太后說的消息,需要盡快告訴二哥。
“母后隨時會醒,這邊也離不開人�!壁w啟柔聲道,“等明天我讓他們進(jìn)宮來看你,好不好?”
沐桑桑稍稍放下心來,只要能見面,消息就能傳出去。
只是第二天她眼巴巴地等到中午,卻等來了沐旬鶴奉旨出京的消息。
趙啟皺眉道:“今日早朝時永昌縣上奏了件難辦的疑案,因?yàn)檠Q在大理寺斷案很是精準(zhǔn),所以眾人都極力保舉他,我只好讓他去了�!�
他看著沐桑桑失落的臉,心中有些不忍,又道:“你放心吧,很快就能回來,應(yīng)該能趕上你的及笄禮�!�
永昌距離長平有三四百里的路程,一來回至少要四五天的時間,再加上辦案,怎么可能趕得上及笄禮?甚至連阿爹進(jìn)京受審時都未必能趕回來。沐桑桑安靜地看著趙啟,又問:“那么我阿娘呢?”
“國公府事情太多,國公夫人今天脫不開身,改天會來看你。”趙啟岔開話題,“兩天后就是你的及笄禮,宮里規(guī)矩多,有些講究跟外面也不一樣,我讓尚儀局的人帶你去偏殿演習(xí)演習(xí),到那日若是母后好了,就由她來為你加簪,若是母后身子還是不爽快,就讓玉華大長公主為你加簪,國公夫人為你加衣�!�
沐桑桑微微一笑,柔聲道:“九哥費(fèi)心了�!�
她現(xiàn)在能夠確定,她被軟禁了。在阿爹的案子審定之前,只怕趙啟不會放她出宮,也不會讓她見到能幫忙傳信的人。
尚儀局的女官很快進(jìn)殿來,開始演習(xí)及笄禮的程序,沐桑桑隨贊者的指令練習(xí)著,心思卻根本不在這上面,要不要立刻聯(lián)絡(luò)去通知張遇呢?
慈寧宮的午后靜悄悄的,沐桑桑坐在太后床邊,正在翻看藥方和脈案,肩頭忽然被拍了一下,跟著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看什么呢?”
沐桑桑抬頭一看,一頓時怔住了,竟然是傅晚。
她在西疆時沒見到她,回京后也沒見到她,怎么這時候她突然進(jìn)宮了?
傅晚抿嘴一笑,道:“我昨天剛剛回來,結(jié)果今天就接到圣旨,陛下命我進(jìn)宮跟你作伴�!�
她挨著她坐下,悄悄在她耳邊說道:“名義上說是作伴,但我猜在我爹回京之前我大約回不去�!�
沐桑�;腥淮笪�,傅晚和她一樣,被軟禁了。只不過她出不去是為了防止沐家串謀,而傅晚出不去,是要留作人質(zhì)。說到底傅守義跟沐家關(guān)系太親密,如果沒有一個人質(zhì)在手中,趙啟大概無法放心讓傅守義統(tǒng)領(lǐng)大軍留在西疆。
沐桑桑一陣?yán)⒕�,欲待說幾句寬慰的話,又聽傅晚說道:“國公和你大哥很快就要回來了�!�
沐桑桑一顆心狂跳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勤勞的小蜜蜂~
第15章
夜色深深,更漏沉沉。
沐桑桑與傅晚并頭睡著,幽幽地嘆了口氣:“幸虧晚姐姐你來了,我一個人很害怕�!�
長成一十五載,她一直被保護(hù)的很好,從未料想到有一天要獨(dú)自面對眼前的困局,縱然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仍難免恐懼。
傅晚笑道:“陛下那么寵愛你,有他在,你怕什么?”
他?沐桑桑苦澀一笑,他寵是真寵,但他也的確是不可依靠。
傅晚細(xì)細(xì)看她的表情,疑惑道:“怎么,陛下對你不好嗎?難道他聽信了那些謠言?”
“什么謠言?”沐桑桑問道。
傅晚卻不肯再說,只是搖頭道:“沒什么,無非就是那些紅眼的人亂嚼舌根,你不用在意。”
沐桑桑淺淺一笑,道:“事到如今,難道我還怕聽些難聽話?你告訴我吧,我也好心里有數(shù)�!�
傅晚嘆口氣,道:“都是我多嘴了。這些天外面鬧得厲害,都說你不該在宮中辦及笄禮,每天都有許多言官進(jìn)諫,不過都被陛下彈壓下去了。陛下他對你真的很好�!�
沐桑桑沒有說話。
傅晚又道:“禮部那邊也在鬧,都說,都說你……”
她猶豫著該不該說下去,沐桑桑轉(zhuǎn)過臉,清凌凌的眸子看住她,輕聲道:“說我什么?”
“說你是罪臣之女,”傅晚垂下眼皮,似乎有些不忍心說出來,“沒有資格入宮,更不能封后。據(jù)說宗正寺也在鬧,宗正每天都進(jìn)宮求見陛下商議此事,那些輩分高些的王爺們也都十分不滿,如今朝中上下,一大半都在責(zé)怪你�!�
和夢中的情形一樣呢。沐桑桑轉(zhuǎn)過臉躺平了,靜靜看著頭頂銀紅紗帳的紋路,沒有說話。
在夢里,那些人也是這么攻擊她的,趙啟立志要做明君,自然不能愛美人不愛江山,所以解除了與她的婚約�,F(xiàn)實(shí)正慢慢向夢中的情形推進(jìn)——不,那些噩夢不會成真,至少她提前預(yù)知了最壞的結(jié)果,至少三哥救下了阿爹、大哥和十幾個人證,至少太后和二哥提前做了籌劃,至少她已經(jīng)知道趙啟不可信,再不會像夢中那樣任他欺騙。
“想什么呢?”傅晚以手托腮,側(cè)過身來看著她。
“沒什么�!便迳IPα讼拢巴斫憬阒烙惺裁春么蠓騿�?太醫(yī)雖然高明,但太后這樣睡著也不是辦法,我想求陛下從宮外找大夫一起給太后診治�!�
“這個我還真不清楚,若我有機(jī)會出去的話就幫你打聽打聽�!备低砻嫔犀F(xiàn)出憂色,“真是不巧,怎么偏偏在這會子病了呢。”
是啊,太不巧了,阿爹危難之時,太后昏迷不醒,二哥被調(diào)出京城,沐家的結(jié)局似乎被安排得很清楚。
傅晚接著說道:“太后病成這樣,怎么你二哥還出京辦差了?若是他在,至少有個人能商量商量。桑妹妹,我擔(dān)心得每夜都睡不著,除了從西疆帶回來的人證,國公還有其他證據(jù)嗎?”
沐桑桑遲疑了一下。傅晚是她的密友,也是大哥的未婚妻子,她本能地信任她,可事關(guān)阿爹的生死,她應(yīng)該更謹(jǐn)慎些,要像太后說的那樣,誰也不能信。
“我也不知道,”她搖頭道,“傅二叔不是要給阿爹作證嗎?”
傅晚嘆口氣道:“我爹肯定會的,只是他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妹妹,我擔(dān)心你大哥,也不知他現(xiàn)在有沒有醒來……”
她低低地哭了起來,沐桑桑連忙攬住她柔聲安慰,許久,傅晚止住眼淚,哽咽著問她:“桑兒,你跟我說實(shí)話,陛下是不是不肯讓你出宮?”
她果然聰敏,已經(jīng)看出來了。沐桑桑長嘆一聲,沒有回答。
傅晚靠得更近了,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若是你想傳遞消息,我有辦法�!�
沐桑桑的心狂跳起來,要說嗎?能相信她嗎?
就在此時,她嗅到傅晚身上有一股極淡的香氣,似曾相識,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曾在哪里聞到過。沐桑桑猶豫了一下,不能太心急,再好好想想,再看一看吧。
天女投梭,長河流轉(zhuǎn),轉(zhuǎn)眼已是七月初七日。
沐桑桑不到寅時便起床洗漱了,端坐在妝臺前等著梳妝。三四個宮女圍著她直弄了半個時辰,到卯時才梳好頭,一層層穿好了衣服。沐桑桑對著鏡子仔細(xì)端詳,但見鬢云高聳,峨眉纖長,以往小兒女的裝束顯得嬌嫩,如今換成繁復(fù)端麗的宮妝,倒讓她顯出幾分初初長成的韻致來。
“妹妹真美�!备低碚驹谂赃吥坎晦D(zhuǎn)睛地看著她,笑意盈盈,“陛下見了肯定歡喜。”
話音未落,趙啟已走進(jìn)殿中,癡癡地看向沐桑桑:“你今日真美�!�
沐桑桑紅著臉淺淺一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去看太后。她依舊沒有醒,已經(jīng)三天了,若她再想不出法子來,她很害怕太后從此不會醒來。可是,有什么法子能讓可信的大夫進(jìn)宮診治呢?
辰時,受邀觀禮的貴婦貴女陸續(xù)入宮,楊靜姝跟著楊姨媽從皇城南門入城,車子沿著朱雀大道一路向里,在通往內(nèi)宮的岔路口處,突然聽見另一端朝堂的方向傳來一陣吵嚷,楊靜姝將車簾掀了一條縫向外看去,就見一個官員跪在平日朝會的太極殿下大聲說著什么,邊上站著幾個官員正在議論,似乎是他的同僚。
楊靜姝仔細(xì)聽了一會兒,不由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辰正時分,沐桑桑在尚儀的引導(dǎo)下緩緩走向正殿。因在及笄后才會加上大衫,所以此時她只穿著幾層絹紗的裙襖,顏色都以沉穩(wěn)為主,配上宮樣的發(fā)髻,格外顯得沉重中有幾分輕靈之美。
趙啟端坐上首,望著她裊裊行來,心中亦喜亦悲。他等了她那么久,終于能娶她了,然而,這時機(jī)卻是如此的不合宜。
太極殿內(nèi)此起彼伏的勸諫聲似在耳邊喧鬧,吵得他無法安寧。年幼時仰望御座上的父皇,他以為那是天下最自在的人,等他自己坐上了這個位子,才知道有那么多不得已。
沐戰(zhàn)即將定罪,她封后的事恐怕不能如愿,到時候該怎么跟她說?
司贊一聲高唱,打斷了趙啟的沉思,凝神看時,許念正拿起一支嵌八寶羊脂玉簪,輕輕插上了沐桑桑的發(fā)髻。
沐桑桑加簪之后很快看向他,含羞帶怯,似乎在無聲地問他好不好看。
趙啟心中一跳,與她相處時曾千百次有過的心動,再次攫住了他。他情不自禁站起身來,剛要上前,忽然意識到此舉并不合乎禮儀,便又坐下,向著她溫柔一笑。
兩個外命婦上前,替沐桑桑加上禮服大衫,戴上霞帔,及笄禮的規(guī)程這才全部結(jié)束。沐桑桑在人叢中尋著趙啟,帶著幾分羞澀,向他眨了眨眼睛。
趙啟再也坐不住,快步走到近前,握住了他的手:“桑桑。”
他素來口齒伶俐,這會兒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驀地又想起當(dāng)年初見時她從荷包里掏出脆梅遞給他的嬌嬌模樣,便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宮里有新腌好的脆梅�!�
沐桑桑抿嘴一笑,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總還是念著她的,只要利用好這點(diǎn),她就能為家人爭取一線生機(jī)。
許念在旁邊站著,又是歡喜又是憂傷。這些天國公府頻遭變故,丈夫和兒女又都不在身邊,連個幫她拿主意的人都沒有,她六神無主,最掛念的除了丈夫的官司就是女兒的婚事,此時得了機(jī)會,連忙向沐桑桑問道:“桑兒,你入宮的事陛下是怎么安排的?”
她的聲音雖低,站在近旁的幾個人卻都聽見了,齊齊看向趙啟。
趙啟此時沒法回答,他暗自不滿許念不分場合,只裝作沒有聽見,轉(zhuǎn)開了臉。
就在此時,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響起:“陛下,臣女有要事稟奏!”
所有人都望過去,竟是楊靜姝。
她急急從人叢里走出來,向著趙啟福身行禮,高聲道:“陛下,沐桑桑騙了您,她當(dāng)初是背著家里人偷偷離開京城的!”
沐桑桑吃了一驚,怎么會突然說起此事,而且是楊靜姝?
許念又驚又氣,忍不住瞪了楊姨媽一眼,昨日楊姨媽來跟她說話,談的投機(jī)時她告訴楊姨媽女兒是偷偷去的西疆,又把路上的情形略微說了幾句,誰知道楊靜姝竟然用這個來攻擊女兒!她連忙向楊靜姝訓(xùn)斥道:“你胡說些什么?你妹妹是照我的吩咐出京的,根本不是偷偷離開!”
“是嗎?”楊靜姝冷笑一聲,轉(zhuǎn)頭向她說道,“姨媽敢當(dāng)著陛下的面發(fā)誓嗎?要是姨媽說了謊話,就讓桑妹妹應(yīng)誓!”
許念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道:“你,你,虧你跟桑兒還是自家姐妹!”
“就算是自家姐妹,她膽敢欺騙陛下我也要說出來!”楊靜姝帶著一臉正氣轉(zhuǎn)向趙啟,“陛下,沐桑桑和國公夫人一起騙了您!她是偷偷跑出去的,而且她一路上女扮男裝、拋頭露面,還跟許多男人說話來往,實(shí)在輕浮無禮至極!我雖然不才,也讀過女四書,書上說的明白,我們?yōu)榕拥�,�?yīng)該‘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屬,莫與通名’,‘當(dāng)在家庭,少游道路’,可沐桑桑呢?她這一路上不知跟多少男人說了話,不知被多少男人看見了容貌,她根本不守女德,簡直是敗壞我等閨閣女子的聲譽(yù)!”
剛剛還在竊竊私語的人們頓時都不敢說話了,殿內(nèi)一時鴉雀無聲。指責(zé)一個女子輕浮,簡直就是給她判了死罪,況且又是當(dāng)著皇帝的面,假如楊靜姝說的都是真的,皇帝會怎么辦?會不會治沐桑桑的罪?
一片寂靜中,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突然在殿外響起:“你說女子‘當(dāng)在家庭’‘莫出外庭’,那你為何不好好在家待著,偏要跑到這里來拋頭露面?你說女子不該跟男人說話,不該被男人看見容貌,那你為何與皇帝說話,又為何讓他看了去,難道皇帝不是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誰來了?
第16章
沐桑桑心底突地一跳。這個聲音她記得,只是,她從未想到竟然會在這里再次聽見他的聲音。
趙啟一驚,抬眼向殿外看去。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處,擋住了殿外的陽光。他站在明與暗的分界線上,背后被日色照著,皂色羅袍泛起沉郁的微芒,臉卻掩在殿內(nèi)的陰影里看不清楚,唯獨(dú)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望向沐桑桑。
沐桑桑又有了那種被拖進(jìn)漩渦的眩暈感,他的眼神太專注,總讓她覺得無法承受,帶著幾分驚懼,她后退一步想避開他,但他卻徑直向她走來,很快已近在眼前,沐桑桑心慌意亂,正要再退時,他卻突然轉(zhuǎn)向楊靜姝,冷冷道:“你既然讀過書,那么你說說,‘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于人’,是什么意思?”
若是平時,楊靜姝絕不會回答一個陌生男人的問話,但她被來人的氣勢鎮(zhèn)住,不由自主解釋道:“這四句是說為女子的言談要謹(jǐn)慎,不能說惡言惡語,也不能不分場合胡亂說話,引得別人厭惡�!�
“原來你也知道?”來人微哂,“你方才那些話哪一句不是惡言惡語,哪一句不招人厭憎?自己立身不端,還去詆毀別人,好厚一張面皮!”
四周立刻響起一陣抽氣聲,他到底是誰?竟如此不留情面地痛罵一個貴女?
楊靜姝從沒被人這樣罵過,更何況字字誅心,說的都是她藏在心底不能見人的念頭,她漲紅著臉,差點(diǎn)沒哭出聲來,氣急敗壞問道:“你是誰,憑什么這么說我?!”
來人看向趙啟,略一頷首:“趙恒見過皇上�!�
趙恒?重病在床從來不出并州的安王,傳說與皇家水火不容的德宗遺孤?他怎么會在宮里!
內(nèi)監(jiān)叱道:“安王無禮!覲見陛下須得跪拜!”
趙恒昂然站著,一動未動。
殿中安靜地能聽見一根針落地的聲音。
貴女貴婦們從沒見過這樣的情形,一個個低了頭不敢作聲,唯獨(dú)楊靜姝幾次咬著牙似乎想要出頭,卻被楊姨媽緊緊拽著不讓她開口。
在這難堪的沉默中,趙恒忽然一笑,溫文儒雅:“罷了,自家兄弟,頭一回相見就免禮吧。安王離京十?dāng)?shù)年,今日終于來歸,朕心甚慰,來人,安排酒宴給安王接風(fēng)洗塵!”
“不必�!壁w恒淡淡道,“明敏呢?我來尋她。”
耳邊響起一聲笑,沐桑桑吃了一驚,誰會在這時候笑得這樣放肆?她急忙尋聲看去,就見一個高挑冷艷的女子邁步進(jìn)殿,抬頭看向趙恒:“哥哥,你終于來了�!�
她飽滿紅潤的唇邊浮起一絲笑,似欣慰似調(diào)侃地看著趙恒,沐桑桑突然猜出她是誰了——明敏郡主趙長樂。
趙恒看著趙長樂默默不語,只是身上散發(fā)的凜冽之意更濃了,這情形似乎愉悅了趙長樂,她又笑了一聲,悠悠地說道:“哥哥生我的氣了?”
趙恒依舊看著她不說話,趙長樂笑得更開心了。
沐桑桑退開幾步。這兄妹倆在一處的感覺很古怪,與她和哥哥,與其他她見過的所有兄妹都很不一樣,她本能地想要躲開。
趙啟卻伸手挽住了她,笑著說道:“桑桑,這位是明敏郡主,安王的妹妹,她如今也在宮中的郁秋閣住著,你若得空就去她那里坐坐�!�
趙恒看向他們交握的手,眸光更冷。
趙啟又道:“朕已在十王宅為安王安排了住所,安王路途勞頓,去歇息吧�!�
沐桑桑忍不住看了眼趙恒。十王宅是近支的皇子皇孫居住的地方,位于皇城最東邊,有兩千羽林衛(wèi)在附近駐扎,名為防守,實(shí)則監(jiān)視。趙啟命他住在十王宅,顯然是要□□他,但,他會聽命嗎?
“不必。”趙恒一口回絕,看向趙長樂,“跟我走�!�
趙長樂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口中卻說:“走?哥哥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能走嗎?”
“你只管跟著我�!壁w恒淡淡道。
“安王,”趙啟笑道,“何必著急?既來之則安之�!�
話音未落,門外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數(shù)百名佩戴武器的羽林衛(wèi)列著整齊的隊(duì)形小跑著奔過來,將整座正殿團(tuán)團(tuán)圍住。殿中眾人都覺察到了一觸即發(fā)的緊張氣氛,連忙向角落里退去,忐忑不安地等待下文。
趙長樂微微一笑,側(cè)首看向趙恒,趙恒伸手拉住她,另一只手默默按上了劍柄。
“陛下,”沐桑桑輕輕扯了下趙啟的手指,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怕�!�
趙恒便是再勇猛,也不可能帶著一個弱女子逃出羽林衛(wèi)的包圍。他是趙啟的心腹大患,有他在京中牽制,趙啟肯定要分出許多精力來對付他,沐家或許可以減輕一些壓力。再說,他雖然用意不明,卻也幫過她。
趙啟心中一軟,安撫地看了她一眼,又向趙恒道:“安王何必如此固執(zhí)?今日是沐姑娘的生辰,朕不想弄得劍拔弩張,壞了她的興致�!�
趙恒冷硬的神情驀地軟了一分,他按劍的手松開了,只拉著趙長樂疾步向外,淡淡道:“本王不住十王宅。”
趙啟轉(zhuǎn)念一想,只要他在京中,那就還在掌握中,他不肯住十王宅,那便不住吧。他抬手止住正要圍上來的羽林衛(wèi),示意他們讓開一條道路,趙長樂卻突然在此時掙開趙恒,轉(zhuǎn)身向里走去,道:“我要住在宮里�!�
趙恒猛地回頭,怒氣勃發(fā)。
趙長樂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趙啟朗聲大笑,道:“安王,明敏想留下就讓她留下吧,你若想她了朕隨時歡迎你進(jìn)宮�!�
趙恒冷冷轉(zhuǎn)身,快步走出去,很快消失在遠(yuǎn)處。
他一離開,殿內(nèi)的緊張氣氛陡然消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就在此時,沐桑桑突然向楊靜姝問道:“表姐,請問你是從何處知道我去西疆的事情?”
楊靜姝不假思索地說:“國公夫人親口說的,怎么,難道你不敢承認(rèn)?”
沐桑桑搖頭道:“不,我的確去了西疆,而且如你所說,是女扮男裝。”
原來正要離開的人立刻停住腳步,齊齊看向她。方才的爭吵被趙恒打斷,許多人都在心中猜測沐桑桑到底有沒有出去拋頭露面,此時突然見她主動承認(rèn),不覺得疑惑,
趙啟心中一緊,難道她不明白這事會損傷她的閨譽(yù)?怎么能承認(rèn)呢!若是被那些臣子們抓住這個把柄,她想進(jìn)宮就更難了!
楊靜姝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得意,道:“你敢承認(rèn)就好�!�
沐桑桑淡淡說道:“我娘素來待你如同待我一般,什么事都不瞞你,卻被你利用來攻擊我,表姐,你這么做非正人君子所為,我看不起你�!�
周圍一真嘩然。沐桑桑是出了名的溫柔沉默,萬萬想不到她竟能當(dāng)面說出這種硬氣話,這是轉(zhuǎn)了性子嗎?然而轉(zhuǎn)念一想,把親戚間的私密話拿出來當(dāng)做把柄攻擊對方,的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楊家是詩書大族,她家的女兒竟然做出這種事,還真是讓人不大瞧得上。
楊靜姝連忙辯解道:“你休要給我亂扣罪名!我只是覺得你行為太過輕浮,這才說出來,盼著你能早些改掉!”
“若真是為我好,表姐大可以私下指出來,那么我不勝感激�!便迳I5溃跋窠裉爝@樣當(dāng)眾攻擊,抱歉,我看不出什么好心�!�
楊靜姝張口結(jié)舌,半晌才道:“我只是一時考慮不周,你呢?你卻是行為不端!”
“表姐既然是聽我娘說的,必定也知道我為何那么著急要出京,表姐為什么不說?”
沐桑桑不等楊靜姝辯解立刻看向趙啟,道:“陛下,今日當(dāng)著眾人的面,我把整件事從頭到尾說清楚,免得以后再有別有用心的人到處嚼舌根!”
她往西疆一路上的情況,若是有心去查,肯定瞞不住,假如都像楊靜姝這樣突然拿這事出來刁難,難道要一直疲于應(yīng)付?不如今天索性全講清楚了,不給那些人留機(jī)會。
趙啟嘆口氣,道:“總有糊涂人喜歡嚼舌根,你不要生氣�!�
雖然沒說名字,但楊靜姝也知道是說她,一張臉徹底紅到了脖子上,正想分辯幾句,沐桑桑卻又搶在她前面開了口:“一個多月前,我突然夢見父親受了重傷,醒來后我非常擔(dān)心,于是二哥就命三哥帶我去西疆探望父親,為了趕路方便,所以我女扮男裝。我一片孺慕之心,只盼父親能夠平安,若表姐因此覺得我舉止輕浮,我也無話可說�!�
楊靜姝怔了,不對,她指責(zé)的明明是她舉止輕浮,為什么被她這么一說,反倒成了她攔著不讓她盡孝?她連忙辯解道:“你要見父親,跟你舉止輕浮有什么關(guān)系?”
“表姐可知從長平到西疆前線有多遠(yuǎn)?”沐桑桑嘆道,“整整一千九百里!坐車一天只能走七八十里,騎馬卻能走兩百多里,我若不扮成男子騎馬,如何能盡快趕過去?這一路我與三哥片刻都不敢停,可惜中途我因?yàn)橹惺顒诶鄞蟛∫粓�,昏迷了整整兩天,最后還是慢了一步……”
她潸然淚下,聲音也哽住了:“父親被烏剌人偷襲,麾下幾乎全部殉國,父親拼死一戰(zhàn),率數(shù)百名親衛(wèi)與幾千個烏剌兵周旋整整六天,大哥為救父親受了重傷,至今還沒醒來……”
殿中響起一陣唏噓聲,在場的人們之前只知道安國公吃了敗仗又臨陣脫逃,心里對沐桑桑多少有些不屑,如今聽她一說,才知道安國公竟然是拼死抵抗,而她為了救父親竟然能像男人一樣千里奔波,也真是難為了。有些心腸軟的見她哭得那么傷心,也都覺得滿心凄慘,忙走到許念身邊低聲安慰。
趙啟心里軟到了極點(diǎn),她竟然病成那樣,整整昏迷了兩天,可他卻什么都不知道,留她一個人苦熬苦捱。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滿心歉疚,她卻很快松開,只向楊靜姝說道:“幸虧我和三哥在最后關(guān)頭趕到,父親才沒有……敢問表姐,若是我顧慮自己的名聲不敢女扮男裝,騎馬趕路,父親該怎么辦?表姐,或許你更在意自己的名聲,但在我心里,我寧可聲名狼藉,也要換家人平安!”
“說得好!”趙啟朗聲道,“孝心可嘉,堪為女子表率!”
他再次去握她的手,這次她沒有拒絕,趙啟心中一陣熨帖,剛才是他不好,沒有及時維護(hù)她,還好她原諒他了。
他看向滿臉不平的楊靜姝,沉聲道:“你行為不端,居心不良,枉讀了圣賢書!罰你禁足半年,從此再不得踏進(jìn)宮中半步!”
撲通一聲,卻是楊姨媽沒拉住楊靜姝,兩個人都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我刪了一些內(nèi)容,修改了12-15章,親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寫還可以不?來自修文狂魔的詢問~
第17章
安國公府中。
許念心事重重地回到房中,想起沐桑桑悄悄跟她說的話,一陣迷惑慌張。
那是在太后的寢宮里,趁著皇帝去端藥的功夫,沐桑桑飛快地跟她說了一句話:“快從外面找個大夫給太后診治!”
許念想不通,宮中那么多高明的太醫(yī),為什么要從外面請大夫?就算要請,為什么不跟皇帝說,偏偏要偷偷告訴她呢——難道這事不能給皇帝知道?她心里一涼,頓時緊張到了極點(diǎn)。
“夫人,楊夫人來了�!辨九≡诖藭r走來回稟。
她還敢來!許念一陣氣惱,說道:“不見!”
“姐姐你讓我進(jìn)去呀!”楊姨媽的聲音很快在院外響了起來,“楊家要休我,你要是不見我,我就不活著了!”
許念嚇了一跳,立刻吩咐道:“快請姨太太進(jìn)來!”
楊姨媽很快進(jìn)來了,哭得兩眼紅腫,頭發(fā)也亂亂的,一頭撲倒她懷里,抽泣著說:“姐姐,我活不成了,姐姐救我!”
許念連忙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楊姨媽放聲大哭。她一直沒能生出兒子,楊三爺就以這個借口不停納妾,前幾天又為了納妾兩口子打架,她氣頭上罵丈夫命中無子,結(jié)果楊老太太聽見了,立刻要休她。
楊姨媽哭著說了一遍,許念也跟著抹眼淚,說道:“偏巧國公出了事,要不然他去說一句話,楊家也不敢這么對你!”
楊姨媽哭得更厲害了,老太太逼著她來打聽國公府的事,她又是羞恥又是怨恨,要是國公府爭點(diǎn)氣就好了,還像過去那樣赫赫揚(yáng)揚(yáng)的,楊家怎么敢這么對她?她哭著說道:“姐姐,你得給我想辦法,要是楊家休了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許念連忙捂她的嘴,皺眉道:“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等旬鶴回來,我讓他去你家說理。”
楊姨媽抓住她的胳膊,淚汪汪地問:“姐姐不生我的氣了?”
“唉,咱們是親姐妹,我怎么會生你的氣?”許念嘆口氣,“只是姝兒這孩子太讓人傷心了�!�
楊姨媽又哭起來:“姝兒雖然有錯,可她被陛下罰得這么重,丟盡了臉面,以后京中誰家還敢娶她?她這一輩子就算毀了!”
一句話說得許念反而有些羞愧起來,忙道:“過陣子我去求求陛下收回成命,你放心吧,陛下是個和氣的人,不會怪罪她太久�!�
楊姨媽稍稍放下心來,擦著眼淚說道:“那就好,姐姐,光顧著說我了,你這邊怎么樣?太后要不要緊,國公的官司有沒有把握?”
許念差點(diǎn)說出沐桑桑吩咐的話,突然想起今天的事,連忙改口道:“還是老樣子,唉,愁得我日夜睡不著�!�
任憑楊姨媽再怎么追問,許念再沒多說,楊姨媽一陣失望。一個時辰后,楊姨媽回到家中,忐忑不安地走進(jìn)楊老太太房中,道:“我姐姐什么也沒說�!�
“她這是對你起了疑心了,沒用的東西!”楊老太太繃著臉,“早叮囑過讓你們做得圓滑些,只要想法子把沐桑桑做的事告訴皇上就行,誰讓你們當(dāng)面跟她吵,還把話說的那么難聽?害得整個楊家都跟著丟臉!”
“老太太,姝兒是照您的吩咐做的……”楊姨媽囁嚅著說道。
“怎么,你是在怪我?”楊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楊姨媽魂飛魄散,忙道:“媳婦不敢!”
楊老太太哼了一聲,道:“明天再去,務(wù)必打探出國公府的底細(xì)!”
興慶宮中。
趙啟手拿螺子黛,細(xì)心為沐桑桑描出彎彎的眉梢,問道:“畫的好不好?”
沐桑�?粗R中的自己,含笑答道:“很好。”
“口脂�!壁w啟拿過口脂盒子,輕輕蘸一點(diǎn)在手指上,點(diǎn)上了沐桑桑的唇。
柔軟,細(xì)潤,讓他心旌動搖。他用了最大的毅力才忍住不去吻她,卻還是忍不住將沾了她唇的手指貪戀地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吮了一下。
沐桑桑心下一驚,他從未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這一面,她突然意識到他也是有欲望的,這讓她重新認(rèn)識到入宮做他的女人究竟意味著什么。
“桑桑,”趙啟眸色深深,聲音也有些喑啞,“嫁給我吧�!�
他俯下身,半蹲在她身前,擁抱了她。
這一次,他的擁抱不像從前那樣是愛憐和虔誠的,他摟得很緊,緊得幾乎讓沐桑桑喘不過氣來,她聽到他激烈的心跳聲,這讓她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她努力推著他,急急地說:“別這樣,我會嫁給你的�!�
“如果,如果……”趙啟遲疑著,他的下巴擱在她肩上,一說話時暖熱的呼吸便吹在她的耳廓上,帶起一陣陣顫栗的感覺,“如果我不能冊封你……桑桑,大臣們吵鬧得太厲害了,或者我們先成親,等過了這陣子我一定給你冊封�!�
“九哥,你弄疼我了�!便迳IT絹碓脚拢幸呀�(jīng)有了淚意,“我會嫁給你,我不在乎冊封,只要我阿爹沒事了就好�!�
趙啟滿心的熱情被澆熄了一半。她在這時候,依舊不忘記替她爹爹討情。趙啟用力地?fù)肀е�,但不管用多大的力氣,似乎都很難再回到從前兩心相通的時候。許久,他惆悵地嘆口氣,松開了她。
然后他才發(fā)現(xiàn),她哭了。她在害怕他。
趙啟在惆悵中又生出一分憐惜,她還太小,不清楚男人的欲望,他剛剛那樣粗魯,的確是嚇到她了。
他伸手給她擦了淚,低聲道:“別怕,我只是想抱抱你,不會怎么樣的,我會等到成親的時候�!�
沐桑桑含淚點(diǎn)頭,急急說道:“太后該吃藥了,我得回去了�!�
趙啟知道她只是借口,他不舍得放她走,卻也不舍得看她怕成這樣,他在猶豫中沉默了一陣子,最后才點(diǎn)點(diǎn)頭道:“去吧�!�
她便立刻向外走,似乎是怕他中途反悔一般,趙啟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回過頭卻發(fā)現(xiàn)她的手帕子忘在了椅子上,趙啟忙拿在手里嗅了一下,立刻嗅到一股幽細(xì)的甜香,像她的人一樣令他神魂顛倒。
他想了想,把她的帕子塞進(jìn)袖中,卻摸出自己的手帕交給張遇,道:“沐姑娘的手帕忘了,你給她送過去�!�
沐桑桑急匆匆地向慈寧宮走著,驚慌的心情漸漸平復(fù)。他想要她,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她不應(yīng)該害怕的,如果她慌了,還怎么幫阿爹?
“沐姑娘!”張遇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小跑著追上來,雙手捧上一條帕子給她,“你的手帕子忘記拿了,陛下命我送來還你。”
這不是她的帕子,這是趙啟的,他用自己的跟她交換了。沐桑桑沉默著接過,忽聽張遇極小聲地說了句:“廉總管今天就能趕回來�!�
沐桑桑不動聲色地收好帕子,道:“有勞張公公了�!�
昨天她聯(lián)絡(luò)了張遇,命他傳信讓廉敬盡快回宮,那條手帕也是她故意留下的,張遇很機(jī)靈,一下子就猜到她是在等回話。
張遇很快離開,沐桑桑慢慢走過一大叢玉簪花,道邊的陰影里突然人叫她:“站住�!�
趙長樂從花蔭里走出來,看向她身后的宮女:“退下!”
宮女不敢走,只看著沐桑桑,沐桑桑擺擺手讓她們退開,趙長樂壓低聲音開了口:“我哥哥認(rèn)得你?”
她們離得很近,沐桑桑發(fā)現(xiàn)她的五官其實(shí)跟趙恒很像,同樣的輪廓分明,同樣是極濃的眉眼,尖銳的唇峰,只是這些五官安在趙恒麥色的皮膚上是凌厲的男子氣概,換成她病態(tài)的白皮膚,就自成一種脆弱又倔強(qiáng)的冷艷氣息。
沐桑桑定定神,輕聲道:“我不懂郡主在說什么�!�
“我哥哥從不對女人稍假詞色,今天竟然替你出頭�!壁w長樂的身量只比趙恒矮一點(diǎn)點(diǎn),此時居高臨下地看著沐桑桑,沙啞的聲音里充滿了敵意,“所謂紅顏禍水,我還以為是要妖艷的女人才行,沒想到你這種看上去乖巧可憐的,竟然更有手段。”
沐桑桑冷了臉,轉(zhuǎn)身離去。
“站��!”趙長樂抬高了聲音,“誰讓你走的!”
沐桑桑沒有回頭,只沉聲道:“郡主,此處是長平,不是并州,我若是郡主,眼下首先考慮的便是保住性命�!�
趙長樂臉上一寒,眼看她已走遠(yuǎn),只得咬咬牙恨恨離開。
她深一腳淺一腳回到郁秋閣,剛掩上門,眼前黑影一閃,趙恒已出現(xiàn)在眼前。
“明日丑正一刻,有人接應(yīng)你出宮�!壁w恒低聲道。
趙長樂艷紅的唇微微翹起:“我特意來的,為什么要走?”
趙恒怒氣上涌,低喝一聲:“你瘋了!”
“是啊,那又怎么樣?”趙長樂微微一笑,“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要死的話,哥哥會不會來救我�!�
“如今你知道了,可以走了吧?”趙恒按捺著怒火,低聲道,“為了你一時興起,并州十?dāng)?shù)萬將士都擔(dān)著性命危險,我在京中苦心經(jīng)營十幾年,因?yàn)槟阒慌乱獨(dú)У舸蟀耄 ?br />
“我不走�!壁w長樂收斂了笑意,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哥哥,你看上沐桑桑了?”
趙恒的臉色陡然一沉。
沐桑桑茫然地奔走在迷夢中。長平城在戰(zhàn)火狼煙中陷落,漫天火光中走來一個身著龍袍的高大身影,他踏著遍地血色,走進(jìn)太極殿,端坐在御座之上。
濃霧散開,沐桑�?匆娏艘浑p熟悉的眼眸。
作者有話要說:早晨看到一句話,填A(yù)坑的時候想寫B(tài)坑,覺得只要寫了肯定是絕世好文,等終于寫了B才發(fā)現(xiàn),不過如此……攤手,太人間真實(shí)了,故事在腦子里時才是最精彩的
第18章
三更時分,慈寧宮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驚醒了迷夢中的沐桑桑。
她猛地坐起來身,捂著嗵嗵亂跳的心,久久難以緩過神來。
她認(rèn)得夢中那雙眼睛,是趙恒。
他為何身穿龍袍坐上了御座?難道,他反了?那么趙啟呢,長平陷落的時候趙啟在哪里,太后又在哪里?
傅晚跟著醒來,揉著眼睛問道:“外面怎么那么吵?你也起來了�!�
沐桑桑披衣下床,揚(yáng)聲問宮女:“外面怎么了?”
“廉總管回來了!”宮女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來。
廉敬,他真的回來了!沐桑桑一邊扣著衣鈕,一邊打開門小跑著去了太后的寢殿,里面燈火通明,一個面生的大夫正在給太后診脈,廉敬一身風(fēng)塵,身子卻站直了像一根筆直的松柏,一臉肅然地守在太后床前。
沐桑桑欣喜若狂。廉敬帶來了大夫,太后有救了!
許久,大夫終于診完脈,與廉敬小聲交談幾句之后開始寫方子,沐桑桑屏退下人,低聲問道:“廉總管,太后是病了,還是?”
廉敬看了她一眼,低下了頭:“是病了�!�
心上壓著的那塊大石頭猛然消失了,沐桑桑幾乎想要跪倒在地對天祈禱,還好,不是他暗中下手!
“國公最遲后天就能進(jìn)京。”廉敬低聲說道,“我們收不到京中的消息,不知道太后病倒,走得太慢�!�
這么說二哥那邊也沒能把消息傳出去?沐桑桑一陣難過,趙啟把消息封鎖的太好了,這段時間京中只怕已經(jīng)風(fēng)云巨變,阿爹的官司更難打了。
“姑娘是用什么法子把消息傳給我的?”廉敬問道。
沐桑桑怔了一下,這么說張遇傳消息時并沒有向他透露身份?那么,廉敬會不會根本不知道張遇是太后的人?她搖搖頭,低聲道:“我只告訴我娘去通知你,后面就不知道了。”
廉敬似信非信,卻也沒再追問。
也許是廉敬找來的大夫醫(yī)術(shù)更加高明,太后在第二天一早悠悠醒來,她微啟鳳目,含笑看向沐桑桑:“阿念怎么來了?”
沐桑桑從驚喜中瞬間墜入冰窟。她在很小的時候聽太后這么叫過,叫的,是她母親——太后的神智不大清醒了。
廉敬素來沒什么表情的臉陰沉得像籠了一層烏云,他定定地看了太后片刻,突然抽身,大步走了出去。
沐桑桑守在太后床前,強(qiáng)忍著沒有哭出聲,太后笑著摸她的臉,問她:“阿念怎么不說話?”
太后沒有再昏迷,早膳的時候也開始吃飯,但卻不怎么認(rèn)識人,有時候叫她阿念,有時候叫她桑兒,趙啟來問安時,太后拉著他的手笑意盈盈地說:“小九啊,你怎么長這么高了�!�
小九是趙啟的昵稱,八年前太后剛決定把他養(yǎng)在自己膝下時,總是這么叫他。
沐桑桑忍了很久的眼淚滾滾落下,趙啟輕聲安慰著,喃喃地說:“別擔(dān)心,母后很快就會好的,很快。桑桑,不然我們成親吧,給母后沖沖喜�!�
沐桑桑含淚看他,他抬手擦了她的淚,笑得溫柔極了:“我真有些等不及了,很想立刻娶你�!�
“我阿爹什么時候回來?”
“就這兩天吧,你放心,我會安排好的�!壁w啟輕輕擁她入懷,“我們早些成親,這樣母后和國公都能安心�!�
他會安排好,是在向她承諾會幫阿爹洗清冤屈嗎?沐桑桑怔怔地看趙啟,趙啟嘆息著把額頭貼在她額上,柔聲說:“我會安排好一切,你放心吧。”
沐桑桑在迷茫中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趙啟欣喜若狂,低低地笑了起來:“你答應(yīng)我了?我好歡喜,我好歡喜!”
他的確歡喜極了,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為她梳妝畫眉,在她耳邊說著溫存的情話,直到張遇再三催促,他去戀戀不舍地回去議事,但很快又遣張遇給她送來一個同心結(jié)。
儂既剪云鬟,郎亦分絲發(fā),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jié)。
沐桑桑拿著同心結(jié)沉吟不止,就在此時,她聽見張遇飛快地說了句:“廉總管今早曾與陛下發(fā)生爭執(zhí)�!�
等她回過神來,張遇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沐桑桑突然一陣驚恐�?隙ㄊ翘髣傂褋頃r,那時廉敬發(fā)現(xiàn)她神志不清,憤然走了——可他有什么資格與趙啟爭吵?他再有權(quán)勢也不過是個宦官,怎么敢與人君爭執(zhí)?而且,他又是為了什么與趙啟爭執(zhí)?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腦海,也許廉敬,是趙啟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區(qū)沒東西,空蕩蕩的好難受啊~
第19章
沐桑桑她渾身發(fā)冷。
廉敬到西疆后,大哥隨即中毒,用的藥正是廉敬帶過去的。廉敬說一直沒收到京中的消息,可如果仔細(xì)推想過去,他是太后的心腹,手下掌管著鳳儀衛(wèi)還有許多藏在暗處的眼線,怎么會連宮中的動向都不清楚?他不知道張遇,莫非太后也在防備著他,所以沒有對他透露?
太后既然能在趙啟身邊安插下張遇,那么,趙啟也有可能收買了太后身邊的廉敬。
沐桑桑一時不知道還能相信誰,幾乎陷入絕望。
“在想什么呢?”傅晚輕手輕腳地走來,當(dāng)先看見了那枚墜著雙玉鴛鴦的同心結(jié),眼睛一亮,“好別致的結(jié)子,陛下送的?”
“是�!便迳I?粗q豫不決。她是她的朋友,也即將成為家人,她的父親與阿爹有同袍之誼,而且,她能把消息傳出去,要不要請她幫忙找大夫?yàn)樘筢t(yī)治?
就在此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問道:“晚姐姐,我到都護(hù)府的時候?yàn)槭裁礇]有看見你?”
傅晚臉上一紅,半晌才低聲說道:“我去白云川尋你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