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有話要說:婚前接受教育,嗯
第91章
天色還漆黑如墨,數(shù)千人的儀仗擁著趙恒乘大安輦出了東華門,前往南郊舉行祭天儀式。隨行有文武百官和各司執(zhí)事,無數(shù)火把和燈籠的紅光,映紅了大半個天空。
南郊是歷代天子祭天的地方,偌大的空地上筑起高大的祭壇,巨大的青銅爐鼎中燃起熊熊烈火,青煙裊裊升起在天空,趙恒穩(wěn)穩(wěn)走到諸神牌位之前,雙膝跪下,行叩拜禮。太常卿獻上美玉、絲帛等祭品,趙恒接過敬獻之后,跟著有掌祭官上前進俎,趙恒又一一接過敬獻了,之后凈手敬香,太常寺的樂工們奏起了雅樂,司祝高聲朗讀祝詞:
“元月初一日丁巳,皇帝恒,昭告于皇天后土:曩者宣、肅二賊篡位謀逆,愍懷太子蒙難,恒臥薪嘗膽,砥礪復興。今天地庇佑,驅(qū)謀逆,復正統(tǒng),謹擇吉日,登壇告祭,受皇帝璽綬,撫臨四方。惟順天祚,永綏歷服!”
云增從執(zhí)事官手中接過玉璽,雙手奉于趙恒。趙恒按著慣例推辭三次,跟隨參加祭天禮的官員連忙都齊齊跪下,高聲懇請道:“請陛下受玉璽!”
趙恒不再推辭,雙手接過,跟著云增又奉上帝王冕服,與太常卿一道,服侍趙恒戴冕,穿黃裳玄衣,此時文武百官都匍匐在地上高聲山呼萬歲,那聲音就如同連綿不絕的悶雷似的,久久徘徊在灰蒼蒼的天空中。
加冕服之后,趙恒親自將祭品與祭文投入爐火中焚燒,裊裊青煙頓時變成了滾滾濃煙,趙恒看著映滿了半邊天空的火光,沉聲說道:“起駕回宮�!�
天色微明時,御駕由東華門入內(nèi),逶迤經(jīng)承天門,入太廟。禮炮一聲接著一聲,驚動了全長平的百姓,在新年的第一天,天下徹底發(fā)生巨變。
太廟中,宣宗、德宗的牌位已經(jīng)被移出去焚毀,愍懷太子追封為愍懷帝,愍懷太子妃追封為愍烈嘉懿皇后,靈位雙雙排在德宗之下,接受自己兒子的祭拜。
凈手、焚香、祭拜、叩首,趙恒全神貫注,一絲不茍地做完,在心中默默說道:“父皇、母后,兒子回來了。”
半個時辰后,趙恒披著一身檀香氣味從太廟深而高的殿中走出來,云增迎上前去,道:“陛下,賊人來了�!�
趙恒頷首道:“依計迎敵�!�
果然像傅澄所說,趙啟聯(lián)絡了各處效忠于他的勢力,在今天發(fā)動了反攻�?上�,注定是一場徒勞可笑的掙扎。
南城門外,傅守義催著二十萬大軍急急向城下奔來,北城門外,將近兩萬名城破后流落在各處草莽間的散兵打著各色旗號,從四面八方往長平趕來,長平城中,一些不起眼的街巷里,用紅巾裹頭的人們?nèi)〕隽吮�,悄悄向南城門摸去。
辰時,震天的禮炮響滿九聲,在金鼓奏樂中,趙恒戴冕冠,執(zhí)玉圭,加大帶大綬,穿朱襪赤舄,邁步走進太極殿。
文武百官齊齊跪在殿下,在趙恒走上最高處的一剎那,高聲頌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趙恒穩(wěn)穩(wěn)坐上御座,神色平靜,“趙啟聯(lián)絡各處賊寇,于今日攻打長平,朕已經(jīng)派安國公等人前去迎敵,眾卿可在此靜候佳音�!�
北城門外,梁義簡看著眼前像烏合之眾一般的士兵,搖搖頭道:“這點疲兵,還不夠半個時辰砍的。”
副將忙道:“主帥稍后還要進宮赴喜宴,這些賊子就交給屬下吧�!�
梁義簡哈哈大笑,道:“不必,我們速戰(zhàn)速決,早點收拾了他們,早些吃喜酒去!”
南門城樓上,最后一聲禮炮傳入耳中,沐戰(zhàn)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大好的日子,沒得被賊子敗了興致,早早打完才好�!�
“國公!”
堞樓處傳來一聲喊,跟著是雜沓的腳步聲,萇虹押著數(shù)十個捆成一串的人走過來,拱手道:“城中的內(nèi)應都已綁了,請國公發(fā)落!”
“陛下的意思呢?”沐戰(zhàn)問道。
今日是登基和大婚雙喜臨門,他在猜想趙恒會不會看在辦喜事的份上網(wǎng)開一面,饒了這些人的性命。
“陛下說平日如何處置,今日仍舊如何�!比O虹道。
沐戰(zhàn)笑了起來,果然是個鐵血漢子,從不在乎這些規(guī)矩忌諱。
“好!”沐戰(zhàn)朗聲道,“請將軍回稟陛下,沐戰(zhàn)會盡快殺退賊子,趕回去參加喜宴!”
城門外,最后一聲禮炮響也傳進了傅守義的耳朵里,于此同時,他看見原本空蕩蕩的城頭上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甲兵,刀槍劍戟的冷色在晨曦中熠熠閃光。
傅守義擰了眉,今天是安王成親的日子,不是應該輪休,防守最松懈的時候嗎?
就在此時,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陣驚叫,傅守義抬眼看去,就見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出現(xiàn)一道道深深的壕溝,正在往前推進的前鋒部隊躲閃不及,一個個嚎叫著掉進去,而壕溝底下,都是一排排鋒利的刀刃,那些最先掉下去的,瞬間就沒了氣息。
分明是走漏了消息,城中早已有了埋伏!傅守義知道不對,立刻高聲說道:“有埋伏,后隊變前隊,撤,快撤!”
話音未落,城頭上傳來一個熟悉的洪亮聲音:“賊子,哪里逃!”
是沐戰(zhàn)。
傅守義掉頭就跑,耳邊風聲呼呼,一支利箭疾飛著向他后心射來,傅守義一連抽了幾鞭,剛躲過第一支箭,緊跟著又來了第二支、第三支,傅守義知道沐戰(zhàn)連珠箭法厲害,連忙回身用手抓住一支,抽刀又磕飛一支,就在此時,第四支、第五支直直地向著他的面門射了過來。
傅守義大叫一聲,額頭上已經(jīng)中了一箭,鮮血直流。他不敢拔,只管猛踢馬肚子,聲音嘶啞著叫道:“衛(wèi)隊,護著我!”
城門上,沐戰(zhàn)哈哈一笑,道:“上箭陣!”
密密的羽箭射向傅守義的部隊,在箭雨中,士兵們將城中的內(nèi)應逐個推下數(shù)丈高的城墻,那些內(nèi)應嚎叫著,指望著城外的士兵能救下他們,可他們絕望的目光看過去,只發(fā)現(xiàn)那些士兵逃跑的速度比他們下墜的更快。
沐戰(zhàn)朗聲吩咐道:“通知城外的伏兵立刻出擊,將傅守義的隊伍截成兩段,殺!”
太極殿中,趙恒頒下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立沐桑桑為皇后,即日成禮。
之后是第二道:大赦天下,凡六十歲以上老人贈爵一級,長平百姓每戶賜錢五百,共襄盛事。
百官的任命也依次頒下,其中,云增出任宰相,為文官之首,梁義簡封定國公,領驃騎大將軍,沐戰(zhàn)為安國公,領征遠大將軍。
后世記載,乙亥年元月初一日,武宗趙恒即位于太極殿,改年號為元和,并于當日封后成禮,大破廢帝趙啟數(shù)十幾萬軍馬,斬敵數(shù)萬,史稱元日大捷。
從東華門到安國公府沿途都已圍上了錦繡步障,每隔一里就有禁衛(wèi)軍值守,又有宮女內(nèi)監(jiān)一路焚香撒花,恭迎皇后鳳駕。
沐桑桑端坐在房中,已經(jīng)梳妝完畢,蓋上了蓋頭,然而心卻是無法安靜的,耳朵里聽著外面的鼓樂聲,心里惦記著出戰(zhàn)的父親,眼前又不停浮現(xiàn)出趙恒的面容,她整個人一直處在一種不真實的狀態(tài)中,一時歡喜一時恐懼,紛紛亂亂的沒有一個頭緒。
早晨吃了些糕餅湯粥之后,她就坐下?lián)Q裝梳妝�;屎蟮亩Y服繁復沉重,一層層的套上去,光是把所有的衣服鞋襪都加在身上,就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之后由宮中派來的嬤嬤來給她絞臉梳頭,按照皇后的禮制挽好發(fā)髻后,帶上了龍鳳珍珠頭冠,點翠鳳的口中拖出無數(shù)珍珠串,拇指大的珍珠像簾子一樣,密密地遮著她的面容,兩名宮女一左一右打起珠簾,棲梧宮的掌事姑姑走到近前,福了一福說道:“娘娘,奴婢來為您梳妝面�!�
依著發(fā)式和頭冠的式樣,掌事姑姑確定了今天的妝面,跟著一點點涂抹描畫,沐桑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越來越認不出來。發(fā)式很穩(wěn)重,頭冠很沉重,里三層外三層的翟衣即便只是坐著也覺得壓得肩膀生疼,而那個鏡中涂抹得像面塑粉團一般的人,要不是她親眼看著的,也幾乎認不出來就是自己。
她簡直要無奈了,原來皇后的妝容是這樣的嗎?可當年她也是經(jīng)常進宮探望太后的,從來沒見過她化成這般模樣。
當掌事姑姑不知第幾次涂胭脂時,沐桑桑終于忍不住說道:“要化得這么濃嗎?”
“娘娘,大婚時的規(guī)矩便是如此�!闭剖鹿霉梦⑿χ〕稣渲槊婊ㄔ谒~間、眼角、唇角、下巴上一一妝點,道,“平日里并不用如此隆重�!�
沐桑桑只得繼續(xù)忍耐,許念在邊上看著,低聲安慰說道:“是要這樣才好,這樣穩(wěn)重,有氣派�!�
將近午時,許念打聽完戰(zhàn)況,喜氣洋洋地走近來,說道:“桑兒,你阿爹和你梁伯伯都打了勝仗,傅守義那個奸賊還被你阿爹射了一箭,你阿爹馬上就回來給你送嫁!”
“真的?”沐桑桑喜出望外,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宮女進上午膳,口脂涂得太厚,沐桑桑早已經(jīng)失去了胃口,只勉強吃了幾個拇指大的栗蓉餡蒸糕,許念勸道:“再多吃點,整個下來至少三四個時辰吃不上飯,只吃這點子東西可撐不住。”
沐桑桑強撐著又吃了些,就聽許念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好孩子,陛下年輕力壯,夜里你要忍耐些�!�
她有些擔心,女兒年紀小,趙恒看起來又是個勇猛的武人,但愿他知道體貼溫柔。
沐桑桑一下子漲紅了臉,好在脂粉涂得厚,倒也看不出來。
之后的時間突然就慢了下來,喜氣洋洋的音樂聲依舊不斷地從門外傳來,上午時這些聲音似乎是催促著她梳妝,但此時,卻變成了永遠沒有盡頭的等待。沐桑桑漫無目的地想著,原來成親,是要等這么久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作者將要冒著生命危險寫洞房……
第92章
天邊泛起第一道灰白色時,禮炮重新響起,身穿吉服的執(zhí)事官捧著皇后的印璽和寶冊來到安國公府門前,幾乎與此同時,沐戰(zhàn)快馬加鞭沖到近前,一甩戰(zhàn)袍飛揚的紅色衣角跳下馬來,高聲道:“天使稍待,容在下去換上吉服!”
執(zhí)事官笑道:“國公不必著急,我來時陛下已經(jīng)有吩咐,國公為國出戰(zhàn),辛苦了,不必拘束繁文縟節(jié),著戰(zhàn)袍即可�!�
“臣謝主隆恩!”沐戰(zhàn)撩袍,帶著三個兒子,率先跪下。
儀門前,沐桑桑裝束整齊,跪地迎接。在她身后,許念帶著女眷們也清一色按著品級大妝,跪迎冊封。
鼓樂變換了一個莊重的聲調(diào),再次奏響,在贊者的高聲祝贊中,沐桑桑雙手接過印璽寶冊,端肅了神色,郎聲謝恩。
掌事姑姑立刻呈上金匣,裝好印璽寶冊交給沐桑桑捧著,道:“娘娘,該上轎了�!�
儀仗隊在前,樂工們跟著儀仗,之后是眾多宮女太監(jiān)圍隨著,許念親自扶沐桑桑上了轎,戀戀不舍地放開手,低聲道:“桑兒,別害怕,去吧。”
轎中人低低地嗯了一聲,就見那乘十六人抬著的大轎從國公府正門中抬出去,向皇城的方向慢慢行去。
許念與丈夫并肩站在門外目送,一直到轎子走得看不見了,沐戰(zhàn)握了下她的手,笑道:“走,咱們也進宮領喜宴去!”
馳道上,沐長弓兄弟三哥騎著馬,跟在沐桑桑的轎子后面,親自送妹妹入宮。
天子娶婦,禮儀自然與民間不同,沐乘風早就盼著背妹妹上轎,誰知太常寺的人卻交代說,皇家大婚沒有這道禮節(jié),此時他一邊走,一邊低聲抱怨道:“看這個樣子,只怕到時候想灌酒也難,太常寺那幫人肯定會攔著咱們。”
沐旬鶴微微一笑,道:“大喜的日子不論尊卑,舅兄們敬幾杯酒,不信他不喝。”
“也是,”沐乘風眉飛色舞,“等著,非得猛灌一回,好好的妹妹,就這么給拐走了!”
沐長弓搖頭道:“我看懸,那位的酒量,咱們都不是對手。”
“咱們?nèi)硕�。”沐旬鶴笑道,“更何況,今天敬酒的有很多,吃酒的卻只有他一個。”
“好!”沐乘風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灌他!”
三匹馬的前面,沐桑桑端坐在轎中,緊張地握著拳,只覺得手心里慢慢沁出一層汗意,濕濕的涼涼的,讓她的心緒難以平靜。
鳳駕從東華門入皇城,經(jīng)承天門,入大正殿,這是趙恒指定的大婚之所。儀仗在大正殿門前停下,掌事姑姑上前打起轎簾,沐桑桑搭上了她的手剛要出來,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我來�!�
手跟著被人接過,那只大大的手掌心厚厚的,五指修長,虎口有力,關節(jié)處生著薄薄一層繭子,握住她時,帶著熟悉的暖意,只輕輕一滑,就與她十指相扣。
那股熟悉的、獨屬于他的氣息包圍了她,沐桑桑滿心歡喜。
是他來了,他來接她了,無論前路如何,他們總歸都還要在一起。
“你跟著我走就行,我們要先祭拜天地高堂�!壁w恒低聲說道,“我做什么,你就跟著做�!�
頭上的蓋頭遮蔽了眼前的光線,珍珠串密密的擋著眼睛,沐桑桑努力低頭,只從紅色蓋頭的邊緣看見他赤色的履,玄色的袍角,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都那么陌生。
贊者已經(jīng)高聲祝贊起來,她被他牽著,款款在庭中跪下,地上鋪了紅氈,放了蒲團,三拜之后,在贊者的高聲祝福中,趙恒牽著她,快步走進了大正殿后殿。
蓋頭遮擋了一切,沐桑桑分不清方向,只緊緊握住他的手,在他的牽引下向前走,后來她從蓋頭底下看見烏木的床架,又看見他的步子突然停住,她連忙也跟著停住,然后她被他輕輕往前一帶,坐在了柔軟的床鋪上。
她頓時明白了,接下來,就要掀蓋頭了。
幾乎是同時,蓋頭被挑開,眼前頓時明亮起來,滿堂的燭火中,珍珠的暈光流淌著在眼中閃爍,她對上了他含笑的眼。
于是沐桑桑心中眼中,頓時也都漾滿了笑意。
片刻后,就聽趙恒用極低的聲音叫她的名字:“桑桑。”
他挨著她,并肩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像是嘆息一般,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乎聽不見:“我們終于成親了�!�
沐桑桑想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握緊了他的手,重重點頭。
于是那些珍珠串就晃著搖著,蕩出一圈又一圈五彩的光暈,讓她目眩神迷。
她模糊地想,臉上涂了這么厚厚的一層又一層,趙恒怎么認出來是她的,就不怕看錯了嗎?
女官上前將她與趙恒的衣襟壓在一起放好了,跟著贊者上前念撒帳詩,幾個女官滿面笑容地將花生、桂圓、棗子、蓮子、栗子和一些五色同心結撒滿了喜帳,雖然明知道那些人都很有分寸,絕不會碰到她,趙恒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探身護在沐桑桑面前,觀禮的婦人們低低地笑著,互相交換著眼神,皇帝心疼的神色幾乎是擺在臉上的,這位嬌滴滴的皇后啊,還真是有福之人。
執(zhí)事官奉上合巹酒,正要斟時,趙恒止住了他:“朕自己來。”
小小的酒壺被他拿起,琥珀也似的酒從壺嘴中傾出,綿綿密密地斟滿了兩杯。沐桑桑早已伸出了手,趙恒向她手里遞了一杯,跟著自己拿起,與她雙手交叉,慢慢地飲下杯中酒。
那酒像一條線似的,在舌尖觸一下,很快滑下去,初入口是酸甜的梅子香,后味卻帶著一點輕微的辣意,趙恒低聲道:“知道你不能飲酒,這是特為你制的蜜酒,喝一點不妨事的。”
放下酒杯后,女官呈上五色湯圓,趙恒親手端著玉碗,用玉匙舀起一個送到沐桑�?谥�,沐桑桑含羞咬了一口,舌尖上嘗到了一股半生糯米的味道,那女官便笑瞇瞇地問道:“娘娘,生不生呀?”
這規(guī)矩沐桑桑是知道的,臉上一陣熱,口中卻不由自主地答道:“生�!�
趙恒笑意更盛。
“陛下,”沐乘風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臣等一直都等著賜宴呢!”
趙恒輕哼一聲,笑意瞬間消失。別以為他不知道,沐家這三個兄弟,早就憋著想灌他,今晚要是能讓他們得逞,也算他無能。
他沒有理會,只是緊握著沐桑桑的手,一眼不眨地看她,可沐乘風的聲音不屈不撓地又響了起來:“陛下,太和殿那邊數(shù)百人,都等著陛下呢!”
趙恒的冷冷抬眉,心道,等著。
“去吧�!便迳IV来藭r應該去外面賜宴了,輕輕搖他的手,“我等你。”
趙恒的手指勾了下她的手掌心,低聲說道:“那么,我去去就來,你等我,很快�!�
以沐乘風的酒量也敢挑釁,真是蚍蜉撼大樹。
他戀戀不舍地松開沐桑桑站起來,臨走時卻又回頭,重復了一句:“等我�!�
沐桑桑目送著他走出去,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地聽不見了,心上空落落的,原來偌大一座皇城,若是沒有他在,只不過是空無一人。
趙恒走后,觀禮的婦人們很快也都離開了,她們多是并州梁氏那邊的親眷,與沐桑桑并不相熟,也忖度著新婚之夜不要打擾了她,所以都早早退下,去女賓席上與沐桑桑的娘家人寒暄去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幫您先去了大禮服?”掌事姑姑宋意很是知趣,連忙問道。
“好�!便迳I4饝钭m女的手,款款站起身來。
這一身翟衣禮服再加上頭冠,總也有一二十斤的分量,頂了整整一天,實在是累得不行。
幾個宮女幫手著,宋意小心為沐桑桑取下頭冠,一層層脫掉大禮服和靴子,換上眼色鮮妍的常服,又為她穿穿上室內(nèi)的便鞋,問道:“娘娘,要不要先把妝面卸一下?”
“好�!便迳IK闪艘豢跉�,頂著這一臉脂粉,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習慣,到時候若是趙恒親近,真怕蹭他一臉胭脂水粉。
宮女跪著捧上金盆,宋意小心在沐桑桑項上圍了一方羅帕,服侍她低頭彎腰,輕輕用溫水洗去臉上的脂粉,一連換了幾盆水,那水色才慢慢地清澈起來,宋意拿過靶鏡給她看,沐桑桑見臉上那厚厚一層脂粉都已洗去,露出了瓷白細潤的皮膚,于是微微一笑,向她點點頭。
“娘娘,發(fā)髻要不要也改個方便的樣式?”宋意又問道。
“好�!便迳I5�,“挽個家常的圓髻就行�!�
不多時,式樣端莊的發(fā)髻被打散了,嵌螺鈿的牙梳沾著桂花油,慢慢梳開厚密的長發(fā),幾遍梳篦之后,靈巧地挽了個光滑的圓髻,宋意舉著前后兩面靶鏡正給沐桑�?粗R子里突然映入了一張峻拔的臉,趙恒不知什么時候悄悄來了。
宮女們立刻福身行禮,沐桑桑忙站起來,問道:“怎么沒聽見通傳?”
“我沒讓他們傳�!壁w恒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唇角便翹了起來,“我回來了,很快吧?”
沐桑桑突然便害羞起來,眼皮有些抬不起來,只默默地點頭。
宮女不失時機地端來幾樣精致小菜和點心湯粥請兩人宵夜,趙恒淡淡說道:“都退下吧�!�
人一下子全走了。
趙恒笑著看她,沐桑桑漸漸有些心里發(fā)虛,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息,他長臂一舒,已經(jīng)將她打橫抱起,跟著在桌前坐下,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咬著她的耳朵低聲說道:“餓了吧?我服侍你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哦,究竟是吃還是被吃呢……
第93章
沐桑桑聞到了一股清冽的酒氣,從他的呼吸中,從他的唇齒間發(fā)散出來,無孔不入地包圍了她,即便她沒有飲酒,也有了微醺的醉意。
她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只發(fā)覺他的眼睛亮得出奇,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比平時的溫度都要高,像火炬一般,迅速燃燒起她紛亂的情緒。
眼前又浮現(xiàn)出那些畫面,沐桑桑有些慌,胡亂找了話題來分散注意力:“你喝了很多嗎?”
“還好,”趙恒微微一笑,“你三哥又醉了�!�
他們仗著人多,輪番上陣來灌他,卻不知道他的酒量對付他們十個也綽綽有余,不過他又不傻,大喜的日子,她還在房里等著他,他干嘛要跟那幫男人拼酒。
所以他立刻單挑出來沐乘風,三兩下放翻了他,沐旬鶴還有些躍躍欲試,他便直接將他丟去處理官員任命的文書了,雖然沐旬鶴抗議說大年初一理應休沐,但,得罪了他,還講什么道理。
偶爾以勢壓人,也挺有趣。
沐桑桑怔了一下,疑惑地說道:“怎么又醉了?”
趙恒唇邊帶著笑意,將她向懷里挪了挪,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跟著拈起盤中的桂圓,一邊剝一邊問她:“吃這個嗎?”
沐桑桑搖頭道:“很少吃,容易上火�!�
她話說完時,他也剝完了,去了核用手指捏著,笑笑地問她:“那你想吃什么?”
她才意識到不該這么說的,他都已經(jīng)剝好了,于是她又忙著說道:“我吃的。”
趙恒的手湊過來,將那顆桂圓送進了她嘴里,她下意識地咬了一口,他的手縮回去,沾了桂圓的汁水,還有她紅唇的溫度,送進了自己口中。
沐桑桑紅了臉,慌張地不敢看他,屋里燒了地龍,熱得厲害。
趙恒笑意更深,桌上擺著一溜兒果碟,他便又拈了一顆湛青的脆梅,笑道:“你是喜歡吃這個吧?”
沐桑桑剛要說話,他卻自己先咬了一口,道:“我也嘗嘗,是什么味道�!�
那點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漾開,令人口舌生津,趙恒心想,從前并不愛吃這樣酸口的,然而今天吃起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他想要逗一逗她,便皺了眉,將剩下的半個送到她口中,道:“為何這樣酸?”
沐桑桑身不由己地咬了一口,低聲道:“也還好,我吃慣了,并不覺得�!�
剩下半個趙恒直接塞進了自己嘴里,笑道:“現(xiàn)在甜了。”
臉上越來越燙,沐桑桑明白了,他是逗她呢。
趙恒又將桌上擺的東西看了一遍,問道:“午膳吃了什么?”
“吃了幾塊糕,還有一碗三脆羹�!便迳I5�。
趙恒這回是真的皺起了眉:“怎么吃的這樣少?”
“平時沒這么少的,”沐桑桑像是做壞事被抓到了一般,急急地分辯說,“今天有些沒胃口……”
還有些緊張,緊張的時候,總會吃不下東西。
趙恒端過了餛飩,道:“早知道你吃得那樣少,就該讓你先吃這個的。”
沐桑桑想要接,他卻不肯,拿銀匙舀起來,親手喂給她。
沐桑桑試圖推辭:“你放我下來,我自己來�!�
趙恒只是笑:“不放�!�
他將銀匙送在她唇邊,一眼不眨地看住她,沐桑桑在無法言說的心情中就著他的手吃下一個,他很快舀出來喂她第二個。
很快,她一點點吃完了一整碗餛飩,胃里暖烘烘起來,耳朵上也暖烘烘起來。
餓是不餓了,心情卻越來越怪異。假如有人此時進來,假如被人發(fā)現(xiàn)她坐在他膝上被他喂吃的,那可真是要羞死了。
趙恒放下空碗,瞧了瞧另一個碗,道:“好像是玉蕊羹,吃一點吧�!�
“不了�!便迳I;艔埖負u頭。
餛飩倒也罷了,那個玉蕊羹湯湯水水的,可怎么處。
“再吃點�!壁w恒耐心地勸著,跟著夾過一個小小的圓歡喜遞過來,道,“吃飽了才有精神�!�
沐桑桑接過來吃著,腦子里卻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就要歇下了,為什么還要有精神?
等她吃完一個,趙恒又要遞過來時,沐桑桑連連搖頭,道:“實在是吃不下了�!�
趙恒笑笑,蹭了蹭她的額頭,道:“以后我盯著你,每一餐都要好好吃飯才是�!�
沐桑桑紅著臉,小聲分辯道:“每餐都有好好吃的……”
腰上一緊,他攬住她放在了椅子上,跟著揚聲叫宮女進來收拾桌子。
吃食很快撤下去,屋角的香爐中燃起了夢甜香,青煙裊裊,宮女捧著金盆進上溫水,沐桑桑凈了手,又漱了齒,以為都已收拾停當了,趙恒卻拉起她,笑得曖,昧:“走,我們沐浴去�!�
沐桑桑吃了一驚,沐��?
走過穿堂,穿過長廊,后啊庭一排五間大屋,原本是當作書房和歇午時用的,沐桑桑有點疑惑地被趙恒牽著走進去,卻發(fā)現(xiàn)里面的格局改了,朝南的三間打通了,加了隔斷和帳幔,正中一池微微泛黃的溫泉水,蒸騰著熱氣,煙霧繚繞。
“你燒不慣地龍,我讓匠人從梅園那邊引了溫泉水過來,又在你的棲梧宮底下鋪了一層水管,出了正月就能收拾完工了,到時候溫泉水在你后殿的地面盤繞一周再出去,應該是跟地龍差不多,而且沒有煙火氣,那樣你就不會再咳嗽了�!�
縱然忐忑著,沐桑桑心中還是涌起一股暖意,她只是無心中說了一句,他竟為她做了這么多。
趙恒瞥了眼宋意,宋意十分乖覺,立刻指揮著放好各色用具和替換的衣服,領著宮女們魚貫退下,又帶上了門。
屋里突然靜得讓人心慌。
趙恒擁住了她,眼睛里帶著笑,亮閃閃的:“我來服侍你沐浴�!�
沐桑桑本能地要逃,卻被他輕易而舉地抓了回來,她慌亂地說道:“我自己可以的,我自己來……”
“但是,我想�!彼е亩�,聲音越來越低。
冬天里的衣服又多又厚,說不清有多少個扣子,又不知道有多少衣帶,然而再多,總也有解完的時候,沐桑桑六神無主,像初生的嬰兒,不得不毫無遮蔽地面對全新的世界。
她聽見他喑啞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一般地叫她:“桑�!�
溫熱的水撒上肌膚時,她在恍惚中將眼睛睜開了一丁點,卻發(fā)現(xiàn)他也在水中,離她很近,與她一般無二。
沐桑桑受驚一樣,立刻閉上了眼睛,閉得緊緊的,后面便再也沒敢睜開過。
再后來,他開始吻她,耐心的,仔細了不肯放過。
發(fā)髻散開了,厚密柔軟的長發(fā)拖在水面上,搖搖蕩蕩,無力又無助。
趙恒一直睜著眼睛,水汽越來越濃,他想起了剛剛喂她吃的那顆桂圓,一層薄薄的皮裹著晶瑩剔透的果肉,稍稍碰一下,飽滿甘甜的汁水便滿溢在唇齒間……
許久,趙恒抱她出來,擦干了水珠,一層層穿好衣服,讓她枕在自己膝上,用干布巾替她擦著頭發(fā),低聲道:“你那些衣服,我也分不清都是些什么,也不知穿的對不對,你,看一看么?”
每一個字都是聽得懂的,連在一起卻不知道他說些什么。沐桑桑本能地搖頭,無力地靠著他,微微地呼吸著。
又不知過了多久,衣服都穿好了,趙恒挽起她,低聲道:“我們該回去了。”
沐桑桑終于睜開了眼睛。
恰好對上他的眼睛。起初的笑意已經(jīng)消失了,他的黑眸亮得驚人,黑得驚人,只看一眼,她又有了那種久違的,被他拖進深淵的感覺。
沐桑桑低呼一聲,轉開臉,再也不敢看他。
床鋪已經(jīng)重新整理過了,撒帳時的喜果被收好放在案上,夢甜香清幽恬靜的香氣縈繞在屋里,床前的小幾上放著一壺酒,又有兩只透明的琥珀杯。
宮女們都已經(jīng)退下,窗外靜悄悄的,也不知夜有多深了。
趙恒拉著她在床沿上并肩坐下,跟著探身斟了一杯酒,道:“再飲一杯�!�
沐桑桑偷偷看了一眼,他只斟了一杯,那么,她是不是不用喝?還是說,他在等著她給他斟酒?
她忙拿起小巧的銀壺,正要倒時,趙恒按住了她的手,聲音喑�。骸耙槐蛪蛄恕!�
下一息,他飲盡杯中酒,帶著綿綿的酒香,吻上她的紅唇。
舌尖嘗到了甜辣的酒味,一瞬間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沐桑�;杌璩脸恋叵胫�,這是薔薇露,還是珍珠泉?抑或是十洲春?然而他的氣息太濃烈,而她也并不懂酒,終究是不能分辨出來了。
紅寶石打磨成的紐扣再次打開,鮮妍的女子衣裳掛上了衣架,沉穩(wěn)的男人衣裳跟著也搭上來,袖子蓋著袖子,袍角遮著裙角,床欄前一雙朱履伴著一雙大紅的繡鞋,鞋子擺得有些凌亂,也許是主人脫下的時候太急切,已經(jīng)無暇去整理。
夢甜香的香氣漸漸淡了下去,另一種氣息慢慢濃烈起來,大紅的帳幔放下來,搖啊搖的,像疾風中的弱柳,隨風飄搖,任他攀折。
作者有話要說:佩服我自己,是個狠人
第94章
天光微亮時,沐桑桑從迷夢中醒來,在迷糊中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地,叫著家中侍女的名字問道:“什么時辰了?”
“卯時了�!壁w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跟著他俯下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低頭看她:“怎么醒這么早?我還想著讓你多睡一會兒�!�
沐桑桑瞬間意識到了自己在哪里。
他離她那么近,連呼吸都能感覺到,沐桑桑想躲開些,然而只輕輕一動,立刻覺得渾身都是酸疼,昨夜那些親密無間的片段突然閃過眼前,沐桑桑低呼一聲,立刻縮進被子里,蒙著臉低低說道:“你也醒的很早�!�
被子被掀開了,趙恒看著她,眸中帶著暗涌無限:“你在身邊,我怎么睡得著。”
他并沒有說假話。昨夜她哭得那么可憐,哀哀地求他停下,他要顧惜她,便只能委屈自己。珍饈美味擺在眼前,卻不得不淺嘗輒止,讓他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怎么睡得著?
這一夜,大約也只合眼小睡了一個多時辰,就連在夢里也是一直與她糾纏不休,夢里的她沒有再躲閃,可是醒來以后,看她睡得那樣熟,他又不舍得叫醒她,也只好忍耐著,等她醒來。
“桑桑,”趙恒的眸子越來越亮,他俯身下來,越來越低,越來越近,“現(xiàn)在不疼了吧?”
兩頰上火辣辣地燒起來,沐桑桑捂住臉,顫著聲音下意識地拒絕:“還疼,你別……”
光潔的小臂擱在大紅的錦被上,紅色襯著白色,鮮妍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趙恒眸色一暗,掀起了被子:“內(nèi)廷局已經(jīng)配好了沐浴的藥,待會兒你去泡一泡,就不疼了�!�
龍鳳喜燭嗶嗶啵啵地燃燒著,窗紗的映出越來越亮的青白色,然而錦帳之中,依舊旖旎如同午夜。
沐桑桑是被他半扶半抱著去的湯池,藥已經(jīng)泡好了,熱氣蒸騰著,滿屋都是微苦的藥味,熱水浸潤了每一個毛孔,那些酸軟疼痛的感覺消失了大半,然而那些紅紅的印痕卻怎么也消不下去。
趙恒撫著一點紅痕,低聲道:“只是輕輕一下,怎么就留下這么多印子�!�
然后他看見她濕著眼睛,帶著一絲委屈嗔道:“你哪有輕……”
趙恒沒再辯解。分明已經(jīng)很輕了,他一直壓著性子,只是她太嬌,經(jīng)不起一丁點折騰。
還要再忍忍,等她慢慢習慣了,那時候才能酣暢淋漓地做一次。
水花抹凈,頭發(fā)擦得半干,圍好素紗中單,在宮女的服侍下穿上朱裳,換了青舄,今日她作為皇后,要第一次接受命婦們的朝拜,依舊得著禮服。
趙恒正當新婚之時,卻是不用上朝,此時他心情閑適,盤膝坐在窗前的榻上,手里拿著一卷書,眼睛卻不在書上,只牢牢地看著她。
宮女正用干布巾給她擦著發(fā)梢,偶爾有幾綹黑發(fā)從指縫里溜出來,濕濕地貼在她肩上,他便想起了昨夜里,她的頭發(fā)像一窩絲般,蜿蜒在枕席之間,還有幾絲柔發(fā)沾了她的,也或者是他滴下來的汗水,就那么細軟地貼在她臉上,白底子上一縷黑,水光蕩漾。
于是他又想起那時她緋紅的雙頰,濕濕的眸子,還有她不勝痛楚時哀哀央求他的聲音。
喉嚨里有些干澀,眸色幽深起來。趙恒放下書,走到近前一言不發(fā)地從宮女手中拿過布巾,握著她光滑的長發(fā),細細擦拭起來。
沐桑桑有些局促不安,低聲道:“讓她們來吧。”
“嗯�!壁w恒答應著,卻不肯放下,手指拂過涼涼的長發(fā),涼意緩解著心底的欲念。
許久,頭發(fā)終于擦干了,宋意近前挽發(fā)梳妝,趙恒這才退回到榻上看著,重又拿起了書。
都說美麗的女子是消磨英雄的溫柔鄉(xiāng),原來其中,竟是這般滋味。長此以往,就算是百煉精鋼,遲早也要被煉成繞指柔——但,他愿意。
早膳過后,內(nèi)外命婦們裝束整齊,按品級排好位次,入棲梧宮朝拜皇后。
沐桑桑戴鳳冠,著袆衣,端坐堂中,目光在堂下眾人身上慢慢掃過,神色肅穆。
樂聲響起,司贊高聲致辭,內(nèi)外命婦躬身三拜,就聽沐桑桑清亮的聲音緩緩說道:“平身�!�
命婦們站直了,目光便忍不住悄悄向堂上人打量。印象中原本是嬌小玲瓏的一個,然而此時穿戴著皇后的衣冠,挺直了腰背端坐在正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肅穆端莊,令人心生敬畏。不少人恍然憶起,雖然一直是嬌滴滴的女兒,但卻也是數(shù)代世家出身,自幼便被當作皇后教養(yǎng)的,果然還是與尋常的女子并不一樣。
沐桑桑在外命婦的第一列中看見了許念,她帶著不加掩飾的關切向她看著,目光上下打量,似乎想確認一下女兒是否安好,沐桑桑幾不可見地向她微微頷首,露出一個極淺淡的笑容。
許念很快依著規(guī)矩低下頭不再直視,心里卻松了一口氣,女兒臉色紅潤,容光煥發(fā),看來皇帝是個有分寸的體貼夫婿,這就放心了。
初棠殿中,趙長樂聽著棲梧宮方向傳來的樂聲,抿緊了薄唇。
昨天是他的大日子,她雖然怨恨,卻也不是一點分寸都沒有,但他竟然防著她,讓人盯得緊緊的,一刻都沒讓她離開過初棠殿,很好,果然在他心里,誰都比她重要!
“殿下,”云素馨踏進門來,道,“陛下讓我過來幫您打點行裝,等到了吉日,就可以搬去公主府了�!�
這一聲如同火上澆油,趙長樂頓時炸了,怒沖沖說道:“我不搬!別以為我不知道,從來沒有未成婚的公主搬出皇宮單住著的先例,他就是變著法的想攆我走!”
云素馨知道她的脾氣,也不跟她分辯,只是哄著她說道:“陛下覺得初棠殿太小,而且各色東西也都不齊全,所以才想著讓殿下早日搬去公主府,那邊更方便些�!�
“想讓我方便的話,那就把公主府的東西都搬回來,我就要住這里!”
云素馨笑著說道:“內(nèi)廷局正在給殿下準備妝奩,等出了正月殿下就要成婚,到時候還是在公主府,又何必來回搬呢?”
“我什么時候要成婚了?”趙長樂詫異地說道,“我沒答應過,你去告訴云昭遠,我不嫁,讓他!”
這種情形之前有過,云素馨知道她是脾氣上來了,想了想便道:“公主成婚是陛下親自挑的日子,陛下的脾氣您知道的,他已經(jīng)決定了的事,不會更改�!�
“那又怎樣?”趙長樂冷哼一聲,“除非他殺了我,否則別想逼我!你去告訴云昭遠,讓他跟我哥說,我不嫁!”
這樣子,分明把昭遠當成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云素馨心底的傲氣不覺被激發(fā)出來,淡淡說道:“殿下,若是別的事,臣妾自然要聽從殿下的吩咐,但,昭遠是我嫡親的弟弟,過了年他就二十五歲了,敢問公主,還要他等多久?”
“本來也是他要等,我又沒逼他。”趙長樂毫不猶豫地說道,“他要是不想等,就讓他退婚去!”
云素馨想了想,點頭道道:“好,我這就去跟昭遠說。”
她轉身離去,趙長樂卻怔了一下,心中突然有了種怪異的失落感,忙聲叫道:“你回來!”
云素馨停住步子,轉回身看她,趙長樂瞧著她,道:“你說退婚,云昭遠就會聽嗎?”
“殿下,不是我說要讓昭遠退婚,這是殿下您的主張�!痹扑剀捌届o地說道,“昭遠雖然等了這么多年,但如果殿下還是不情愿,想來他也不會再勉強�!�
趙長樂心里的失落感越來越強烈,她只不過隨口一說,過去她也說過很多次,云昭遠從來沒真的提過退婚,難道這次他真的下了決心不要她了?她心里越來越焦躁,突然道:“我昨晚上看見你了,你躲在影壁后面,一直瞧著大正殿的方向�!�
云素馨淡淡說道:“昨夜批公文批得太久,偶然出來散悶,巧好站在那里而已�!�
“是嗎?”趙長樂盯著她,目光灼灼,“你一個寡居之人,昨日連我哥大喜的日子你也不能到場,是不是很心酸?所以大半夜也不睡,眼巴巴地瞧著?”
云素馨不動聲色地說道:“殿下誤會了,我一向睡得晚,昨夜也跟平時一樣,無非是恰好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而已�!�
趙長樂輕哼一聲,道:“你能瞞得過別人,可休想瞞過我,實話跟你說吧,你若是有什么念想,最好趁早告訴我,或者我心情好時,幫你一把也未可知�!�
她近前一步,盯住云素馨,壓低了聲音:“我哥雖然總跟我有齟齬,但我真要求他,他也不會不答應,云素馨,如果你有什么念想,最好早點告訴我�!�
云素馨笑了笑,道:“我沒有什么念想,若是我有什么念想,何必等到現(xiàn)在?”
“真的?”趙長樂扁扁嘴,“我不信。”
“信與不信,也沒有什么�!痹扑剀案A艘桓�,道,“臣妾告退�!�
“你站��!”趙長樂再次叫住她,目光中帶著打量,“我也不知道你當初怎么想的,我就問你一句,難道你從來不曾后悔過?”
“從來就無所求,又何談后悔?”云素馨道,“殿下并不了解我的心思,我不是那種汲汲營營,跟人爭搶的性子�!�
趙長樂冷笑一聲,反問道:“你這話說的,你看如今我哥對沐桑桑的模樣,需要她汲汲營營,跟人爭搶嗎?你敢說你不后悔?”
作者有話要說:發(fā)現(xiàn)最近好像剛發(fā)出來的章節(jié)app和老是不顯示,不過沒關系,我固定在9點和12點更新,到時候親們翻一下,如果頁面沒顯示最新章,可以在舊章節(jié)那里點下一章就行啦~
第95章
一陣涼風吹過,剛剛露出臉的太陽被烏云遮住,天色頓時暗下來。
趙長樂盯著云素馨,等待她的回答,然而云素馨很快伸手替她裹緊了裘衣的領口,柔聲道:“看樣子大約要下雪了,殿下還是進屋里吧,屋里暖和,身上就能好過些,臣妾這就去安排太醫(yī)局給殿下診脈�!�
趙長樂低下頭,眼圈就有些發(fā)紅,許久才道:“一到要變天的時候就疼得整宿整宿地睡不著,也就只有你還記著了,我哥從來都只當不知道�!�
“陛下一直在到處求醫(yī)問藥,盼著能早日給殿下治好……”
“沒用,我知道我這輩子是好不了了�!壁w長樂打斷了他,“他若真想讓我好,什么事都順著我,大約就成了,可你看他哪像有這個心?不過也好,我也寧可一輩子不好,讓他一輩子都欠著我,一輩子都不得安心!”
云素馨嘆口氣,低聲道:“我這些年看下來,殿下心里其實一直都是盼著陛下好的,又何必非要跟陛下鬧呢?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了,再說當初,也都是我祖父的安排,陛下根本就不知道,您又何必怨他?”
趙長樂鼻尖有些酸酸的,卻硬撐著說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那時候陛下也只不過六七歲,哪里能想得那么周全?”云素馨嘆氣道,“殿下若是為了這個怨恨他,未免對他太不公平�!�
“那么后來呢?”趙長樂抬高了聲音,“后來他有補償過我嗎?他有對我好過嗎?遠的不說,就說眼跟前的事,他明知道我不喜歡沐桑桑,他偏偏要娶她,他就是什么事都不肯順著我!”
“殿下請慎言,皇后的名諱不可隨意提起……”
趙長樂打斷她,冷冷道:“我說了又怎樣?真是想不通,你一直是跟著他的,哪怕梁音那么討厭,總算也有一處長大的情分,可是到頭來,竟然是剛認識沒幾天的沐桑桑,憑什么?”
云素馨幽幽說道:“陛下的心思,并非常人所能猜測�!�
趙長樂帶出了一絲氣惱:“還不是被她那幅狐媚子模樣勾引的!我早就看出來了,明面上嬌滴滴的不諳世事,實際上比誰心眼兒都多!當初在宮里還跟趙啟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憑她也配!”
“殿下請慎言!”云素馨抬高聲音,臉色嚴肅起來,“背后議論帝后是大不敬之罪,陛下的脾氣您是知道的,請殿下慎言�!�
趙長樂冷笑一聲,道:“我就是這個脾氣,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他要是不滿意,就殺了我好了,反正他一直看我不順眼!”
云素馨輕嘆一聲,也不知該如何再勸,沉默了一陣子才道:“殿下還是回去吧,外面太冷,陛下反復交代過,不讓您在陰雨天氣出門,您要是病了,陛下又得好些天沒法合眼�!�
她半扶半勸的,將趙長樂拉進了屋里,很快有宮女進來稟報說太醫(yī)局的人不多時就要過來診脈,云素馨松了一口氣,忙道:“準是陛下安排的,我沒有說錯吧,陛下一直關切著您�!�
趙長樂心中一陣得意,輕哼一聲道:“我看也未必!”
午時跟前,太陽早已經(jīng)躲得不見影子,鉛灰色的云遮住了大半個天空,西北風也越吹越緊,沐桑桑正捧著手爐坐在窗下看著外面的天氣,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趙恒快步走進來,笑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等你回來呀。”沐桑桑連忙放下手爐下了榻,接過宮女手里的熱手巾遞給他,道,“你去了哪里?我想著馬上就要午膳了,是不是該把公主的分例菜送到這邊來?”
今日是要合家一起用膳的,宮中沒有長輩,趙長樂就是他親近的家人,肯定是要帶著的。
趙恒擦著手說道:“我剛剛去安排太醫(yī)了,她今天請脈吃藥,藥才剛煎上,等吃完藥半個時辰以后才能吃飯,你不用理會她,我原本也沒打算讓她一起。”
沐桑桑怔了一下,心里就有些奇怪,若是平時也就罷了,但今天趙長樂病著,難道不是更應該帶她一起嗎?
她試探著說道:“反正我也不餓呢,就等公主吃完藥,我們一起吃吧。病中的人原本就容易心細多想,若是咱們也不理她,只怕她要多心。”
趙恒丟下手巾,皺起了眉:“你雖然是好心,但她每到發(fā)病的時候就蠻不講理,大吵大鬧的,這十幾年來從來沒有過例外,反而是離得遠些,還能相安無事�!�
沐桑桑吃了一驚,趙長樂年紀輕的,有什么病竟然拖了十幾年都沒治好嗎?她忙問道:“公主得的是什么病呢?”
趙恒猶豫了一下才道:“她自己說是每到陰雨天氣就渾身發(fā)疼,可這些年也請過很多大夫來給她瞧,從來沒有查出過有什么毛病�!�
也太奇怪了。沐桑桑沉吟著說道:“也許是病癥比較罕見,所以查不出來,但總拖著也不是辦法,還是多請些高明的大夫一起給公主瞧瞧,早些醫(yī)好了才行�!�
趙恒拉著她在榻上坐下,低聲道:“這些事情你不用管,交給我來辦,你也用不著跟她周旋,等出了正月我就給她辦婚事,等嫁了人有了孩子,或者她那些古怪的病癥古怪的脾氣就突然好了�!�
沐桑桑越聽越覺得古怪,別人家的兄妹絕不是這樣的,他們兩個為什么會鬧成這個樣子?她忍不住問道:“你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我總覺得公主似乎存著怨氣似的�!�
趙恒笑了笑,更改了話題:“今晚我們得一起接待各國使者,你午膳多吃些,那種場合吃不好的,別餓了肚子�!�
沐桑桑忙道:“那我讓她們把公主的分例送過來�!�
“不用。”趙恒攔住她,“她的事你不用理會,一切都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