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這一年多來,如果有什么事是他已經(jīng)接受了的,那就是——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蘇允白,她未必會喜歡。
霍啟年道:“你既然不回去,那么……”
他眉頭微皺,轉(zhuǎn)身打開了書房的門。
一個身材高挑壯碩,皮膚有些黑,年齡大概在二十到三十之間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對著蘇允白笑出了一口白牙。
短暫地寒暄過后,這人又退出了書房,還很貼心地給他們帶上了門。
霍啟年道:“她叫瑪麗,美籍華裔,能說中文,但不如英文那么流利。她家里是開武館的,本人身手還不錯,有持槍證……”
蘇允白有點沒明白,“什么意思?”
霍啟年看著蘇允白,“她是我?guī)湍阏业闹怼!?br />
蘇允白下意識反對:“我不用……”
這哪是助理,這分明是女保鏢。
蘇允白真的覺得太夸張了。
她就是一普通的副教授而已,哪兒需要用到什么保鏢?還不夠人笑話的。
霍啟年這一次意外堅持:“這一次疫情的溯源還沒弄清楚,但外媒有一部分在影射中國。民眾自來都是容易被煽動的,你又是中國人……
“R城再往南的那個州,反華的風(fēng)氣已經(jīng)成氣候了,美國又不禁槍……
“你也在美國這么多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槍擊案件還少嗎?”
霍啟年的神色里有一種無法掩藏的焦躁。
他深吸口氣,很快恢復(fù)了冷靜,可口吻也強硬起來:“就當(dāng)是我反應(yīng)過度好了,但這個助理,你必須留下!
“反正你這邊不缺空房間,實在不行,把我的房子給她住好了……”
他怎么又開始霸道起來了?
蘇允白的眉頭下意識皺起來。
霍啟年的強硬卻只維持了片刻就消失了。他看著蘇允白,眉頭壓得低低的,氣勢不怎么迫人了,反倒顯出一種深沉的無奈來。
他喃喃低語:“對不起……”
蘇允白怔了下。
她后知后覺,霍啟年不是在為他剛才的強硬道歉,而是為了他忽然要離開道歉。
他是覺得他拋下了她?
蘇允白覺得有些好笑了。
他以為她是什么人?不知好歹、不分輕重緩急、全無大局觀嗎?
他是去干正事的,道歉做什么?
再說了,他們本來就是獨立的個體。他是走是留,本來就是他自己的事……
蘇允白有這么多理由說服自己,可這一瞬間,她心里還是沒忍住涌起了點酸澀和委屈感。不強烈,只是淡淡的一點而已。
她本來是無所謂的,可得了偏愛和理解,那點被她處理得很好的酸澀和委屈又忍不住冒出了頭。
就是這么一點酸澀和委屈感,讓蘇允白妥協(xié)了。
算了,如果他一定要留下那個女保鏢才能安心……隨他吧。
**
霍啟年離開的那天,下著小雪。
蘇允白只送他到門口。
門口的那條馬路上,一字排開停了三輛車,引擎都啟動著,尾氣帶著熱度,在冰天雪地里像是一個個小煙囪似的,冒著騰騰的白霧。
排在中間的那輛車車門大開,正等著霍啟年這個主人上車。
蘇允白將視線從騰騰的尾氣上收回,催促霍啟年:“行了,你趕緊走吧,別讓他們久等了�!�
霍啟年卻似乎并不著急。
他背對著馬路站定,朝蘇允白伸出了手,“你手機給我一下。”
蘇允白不明所以,“你要手機干什么?我不知道帶沒帶�!�
她說著,摸了摸自己大衣的口袋,幸好帶了。
她將手機遞給霍啟年。
霍啟年操作了半晌后,又拿出自己國內(nèi)的手機,往蘇允白的手機里撥了號。
好半晌后,他把蘇允白的手機還給她,道:“我加了我國內(nèi)的手機號和微信。這一次,不許拉黑我了……”
似是怕自己的說服力不夠,他又色厲內(nèi)荏地“威脅”蘇允白,“要不然我就讓瓊恩來找你。你知道我干得出來這種事……”
蘇允白:……
這人還是很討厭。
霍啟年還在看她,似乎一定要她親口答應(yīng)了才行。
===第171節(jié)===
蘇允白忍耐道:“知道了,不拉黑�!�
霍啟年點點頭,繼續(xù)道:“不知道美國這邊的政策怎么樣,但如果也實行封城……你現(xiàn)在的物資可能還是不夠�!�
這還不夠?他不是剛讓人給她搬了兩大后備箱的物資嗎?
霍啟年道:“短時間內(nèi)是不缺,但還是有數(shù)的,頂多能撐一個多月罷了�?傊闳コ械臅r候小心一點,記得戴口罩,沒事噴噴消毒水……”
蘇允白都不知道霍啟年竟然還能這么嘮叨。
他是把她當(dāng)成十來歲的小孩子嗎?
算了。
他都要走了,懶得跟他計較了。
霍啟年終于嘮叨完了。
他看著蘇允白,深深吐了口氣,像是要把憂慮都倒出來似的:“我走了�!�
蘇允白點點頭,“一路平安�!�
霍啟年深深看了蘇允白一眼,轉(zhuǎn)身朝外走。
走出去兩步遠,他忽然又轉(zhuǎn)身,不顧身后三輛車?yán)镞坐著等、甚至可能就在看他們的人,直接伸手抱住蘇允白,抱得死緊。
蘇允白被勒得一口氣好懸沒喘上來。
霍啟年的下巴壓著蘇允白的肩,道:“現(xiàn)在這種時候,我如果說我滿腦子都是你,恨不能把你揣在口袋里帶走,你是不是該覺得我是個變態(tài)戀愛腦了?
“你肯定會這么覺得。你說不定現(xiàn)在就在心里罵我,不過是看在我馬上要走的份上才不跟我計較……”
霍啟年說到這里,短促地笑了下。
氣音吹到蘇允白耳廓上,癢得她整個人差點沒蜷縮起來。
她沒忍住直往外躲。
霍啟年似是注意到了,微微側(cè)了側(cè)腦袋,把頭埋在蘇允白脖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氣。
溫暖的馨香入鼻,霍啟年長嘆一聲:“隨便你罵�!彼Z氣里帶著濃濃的懊喪和不甘心,“但我不想撒謊……我是真舍不得。
“我也不甘心!明明……明明我已經(jīng)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了�!�
他又開始“不掩本色”了:“允白,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個卑鄙小人。在那些技術(shù)問題上,你剛幫過我,但我不想‘知恩圖報’——以身相許這樣的我倒是可以……
“我雖然要回去了,但那并不代表我就此放手了……
“你不許找別人,尤其是那個搞生物制藥的沈威廉——我一直沒跟你說,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我知道我霸道蠻橫不講理,你隨便罵我,我不介意。但……你等等我,好不好?
“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找你!”
98.
第
98
章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依……
霍啟年沒能很快回來找蘇允白,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局勢變化實在太快了。
中國的疫情初步得到控制時,美國的疫情迎來了大爆發(fā),
并且發(fā)展得十分迅猛,堪稱舉世側(cè)目。
R大的春假過后,
學(xué)校宣布接下來的所有課程都將變成線上課程,蘇允白因此開始了居家辦公的生活。
她剛關(guān)心完朋友們,
馬上又被朋友們關(guān)心了。畢竟美國這邊的疫情數(shù)據(jù),
看上去實在太過駭人了。
蘇允白的好友群聊活躍程度因此直線上升。她們一起分享國內(nèi)外的各種消息,
也談?wù)摳黝愐蛞咔槎霈F(xiàn)的問題和現(xiàn)象……
當(dāng)然,
她們也談?wù)摶魡⒛辍?br />
還是徐瑾之先起的頭。
徐瑾之對霍啟年,
一貫就沒有什么好印象。
一開始聽到霍啟年放棄霍氏集團總裁的身份,追著蘇允白出了國的消息,
徐瑾之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不信。在她看來,霍啟年利益熏心,
不算計人就不錯了,哪有可能為了別人而放棄自己的利益?——哪怕只是暫時性地放棄。
等到確認(rèn)消息為真后,
徐瑾之又開始覺得霍啟年心思深沉,
老謀深算。
后來霍啟年回了國,徐瑾之第一反應(yīng)是他堅持不下去了,放棄了蘇允白。
徐瑾之氣得直罵人。在這件事上,
她始終站在蘇允白這邊,
并且難討好得明明白白——霍啟年追蘇允白出了國,
是心懷不軌;霍啟年又忽然回國了,是做事不夠持之以恒,懺悔的姿態(tài)不夠足。
總之,一切都是霍啟年的錯。
當(dāng)然了,
徐瑾之是個很有分寸的人。自從蘇允白跟霍啟年離婚后,她就鮮少在蘇允白面前提他了。她哪怕心里罵霍啟年罵得要死,還是沒在蘇允白面前說及。倒不是給霍啟年留面子,而是她不想替霍啟年在蘇允白面前刷存在感。
這是她們那個小群里所有人的共識。
但疫情來臨后,這個共識漸漸變了樣。倒也不是有意為之,而是一說起A市本地相關(guān)的新聞,幾乎繞不過霍氏。
不過最先起頭的人的確是徐瑾之。她轉(zhuǎn)發(fā)了一個霍氏捐款抗疫的消息,意味不明地點評:“嘖,要么是霍氏呢,財大氣粗�!�
再然后,聽聞霍氏調(diào)整了旗下的物流運輸業(yè),優(yōu)先服務(wù)疫情,徐瑾之又“刻薄”地含沙射影:“猜猜霍氏能從中掙多少錢?”
再后來,霍氏智能醫(yī)療大放異彩,霍氏投資的好幾個研究所先后出了成果,霍氏旗下的建筑公司參與投標(biāo)基礎(chǔ)建設(shè)……
一樁樁,一件件。
相關(guān)的大大小小的消息實在太多了,群里的幾個人并沒有每一件事都提及,蘇允白也沒有無聊到真去將好友們閑聊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清晰地記下來,但她還是漸漸發(fā)現(xiàn),有些事似乎不知不覺中就發(fā)生了變化。
某一天早上,蘇允白翻看群聊的消息,看見徐瑾之說了這么一句話:“雖然還是對霍某人的某些行為頗有微詞,但不得不說,至少在這個疫情里,霍某人的確是在做實事。”
隨附的是一個新聞鏈接,稱某家企業(yè)以次充好,大發(fā)疫情財,行為令人不齒云云。
這家企業(yè),還真不是什么小作坊。
這條新聞激起了群里的討論。論完新聞本身,話題漸漸轉(zhuǎn)移到了霍啟年身上。
“你們還別說,疫情來了,到處都在失業(yè),但霍氏好像加大了提供就業(yè)崗位的力度——不只要那些高精尖人才,勞動密集型的也要。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霍氏還真的挺穩(wěn)得住的�!�
“之前霍氏員工的隔離條件不是被人發(fā)到網(wǎng)上了嗎?底下一堆羨慕嫉妒恨的。不得不說,人家有些東西是真的做得挺到位的。”
“還有霍氏的醫(yī)院……”
“以前真沒明顯感覺霍某人有多厲害,就覺得是霍氏榮光、盛名之下什么的,但這一次是真給我整服了。
“幺兒那邊的疫情不是很嚴(yán)重嗎?那邊的政府幾次紓困,大印美鈔,股市因此狂漲。聽說這一波,霍總趕上了。
“他帶著新科的資本進去殺了一圈,我聽說都賺麻了。網(wǎng)上吹的那些都是人家剩下的,霍總早在最開始就入場了[心情復(fù)雜.jpg]”
“本事不夠的人坑自家人,以次充好。本事夠的人,去別人家里收割韭菜……咦?這么一想,這件事本身還挺爽的。”
“最主要的是他還悶聲發(fā)大財。”
“瞧瞧霍氏的智能醫(yī)療……據(jù)說這是霍某人一手布局的�!�
“不管怎么說,霍總的私德可能就那么一回事,但公心的確難能可貴�!�
……
蘇允白看著這些消息,微微愣神。
===第172節(jié)===
她的好朋友們一貫是站在她這邊的,嚴(yán)格說來,這還是她頭一次聽到她們對霍啟年的……肯定?——這應(yīng)該算是肯定吧?
她們肯定不是故意替霍啟年說話,不過是就事論事,話趕話說到這里了。
蘇允白一方面覺得這些說法很新鮮,另一方面,心里又有種很怪異的感覺。就仿佛你在萬頃森林里找到了一棵樹,你覺得這棵樹很特別,但你的好朋友們卻十分不理解。而在今天,她們終于肯承認(rèn)了這棵樹的分量——不論如何,這至少不是一棵歪脖子樹。
蘇允白也是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還是有點在意朋友們的看好與祝福的。雖然已經(jīng)時過境遷,但看到這些話,雖然不是夸她的,但她的心情的確還不錯。
群聊里,許世緣發(fā)出了一條最新消息:“我就說,幺兒不可能真就是看上了霍總的臉,她還不至于這么顏控……[捶地笑.jpg]”
蘇允白忍不住扶額。
難不成她們還真覺得她以前是被霍啟年的長相迷惑了?
霍啟年的長相……他是長得挺好。
被這么一提醒,蘇允白忍不住開始回想霍啟年的那張臉。
才剛回想個開頭,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
蘇允白垂眼一看,是霍啟年的消息。
她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些心虛。
霍啟年發(fā)的是一張圖,兩菜一湯,格外家常,并道:“下班吃飯了”
圖拍得很好看,當(dāng)然也暗含了霍總一貫的心機——在這張圖里,霍總很清晰地將自己的影子拍了進來,同時將攝像頭往上抬,拍出了對面空蕩蕩的座位的一角。
這圖里隱含的信息一下子就明顯起來:霍總可太忙、太累了,晚上近九點才下班吃得上飯。
堂堂霍總,只兩道家常的菜,格外樸素,還孤身一人,無人相伴……
蘇允白當(dāng)然注意到了霍啟年的小心機。在過去的三四個月里,他時不時就得來這么一下。
但這一次的圖似乎有點不同尋常。不是內(nèi)容,而是背景。
這個餐桌的花紋……
不對啊,她怎么覺得這張圖的背景那么像是她家呢?A大花苑的家。
蘇允白剛想點開大圖繼續(xù)看,就發(fā)現(xiàn)整張圖已經(jīng)消失了。同時,原地出現(xiàn)了一行灰色的小字:
“H�!�
recalled
a
message
霍啟年撤回了一條消息。
蘇允白氣樂了。
這是此地?zé)o銀吧?
蘇允白直接問他:“你現(xiàn)在在哪里?”
霍啟年一時沒回話。
蘇允白懶得等,直接點了視頻請求。
這一回,霍啟年倒是接得很快。
視頻連通了。
燈光煌煌,不敵那個人明亮且幽深的眼神:“允白!”
這聲音里的情緒……至于這么高興嗎?
霍啟年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眼神有多貪婪。
他幾乎都舍不得眨眼了。
蘇允白看著畫面里的霍啟年,忽然清晰地意識到,自他回國后,這還是他們頭一次“見面”。
已經(jīng)四個多月了吧?
霍啟年當(dāng)然時不時就得試探一回能不能視頻聊天,但蘇允白一次也沒答應(yīng)過。
頂著霍啟年的眼神,蘇允白不知怎么的竟然有點想回避。
她覺得自己這個視頻通話有點沖動了。
但不論如何……
蘇允白深吸口氣:“你是不是在我家?你怎么會在我家?!”
霍啟年神情微微一僵。
他清了清嗓子,“這件事……你聽我解釋。”
疫情了徐助理的妹妹還在家里不能回來,她決定要退租,而他覺得房子久不住人不好所以接手了?
蘇允白冷笑一聲。
他是不是當(dāng)她是傻子?
他若是真通過正經(jīng)途徑住進來的,原律師不可能不跟她說。
眼見蘇允白的神色越來越差,霍啟年摸了摸鼻子,輕嘆一聲:“好吧,我不瞞你,但你要保證不能不理我……”
他道:“房子的確是徐助理的妹妹租的,但從一開始就是我住的。你說我心機深沉也好,喜歡鉆營也罷……”
他微微垂下眼,神色里透著點毫不掩飾的落寞,“我就是……很想你�!�
蘇允白近乎是手忙腳亂地掛斷了電話。
霍啟年就是有這種本事,前一秒鐘你還在覺得這個人似乎不是毫無可取之處,下一秒他就能把你氣得跳腳。
而且……“很想你”這種話——這種軟趴趴、黏糊兮兮的話,堂堂霍總,都不用點情緒醞釀就能說出口嗎?
他怎么說得出口的啊?
他還有沒有點“精明冷靜”的包袱了?
蘇允白想起剛才霍啟年說話的樣子,越想越覺得頭皮發(fā)麻,連臉上的熱度都開始起來了,心跳甚至有些急促。
她肯定是在替他尷尬,肯定是被他氣到了。
霍啟年沒有試圖再打過來,而是開始瘋狂刷屏。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慌亂和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