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老爺究竟有什么事？不妨直說�！�

    江止修專注地看著她，聲音變得柔和，“無事便不能來么？芳亭，你是我的妻！”

    他今日來此，是想與賀芳亭和解。

    沒錯(cuò)，和解。

    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若要內(nèi)宅無憂，還得賀芳亭。

    所以，哪怕賀芳亭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他也可以暫時(shí)視而不見，只要她接管中饋。

    賀芳亭聽得惡心，對(duì)于他的目的，也是洞若觀火。

    喝口清茶壓了壓，問道，“你來這兒，謝姑娘知道么？”

    江止修：“......她明理大度，縱然知道，也只會(huì)體諒。”

    賀芳亭微笑，“那就是不知道了？大老爺，你這可不厚道，小心謝姑娘哭鼻子。”

    江止修眼中染上怒意，“她可不像你！”

    賀芳亭：“我也不像她�！�

    也幸好不像。

    江止修想要發(fā)火，又告訴自己忍住，正事要緊！

    平復(fù)了一下呼吸，盡量溫和地道，“芳亭，未提前與你商議，便決定了兼祧一事，是為夫不對(duì)。但你我夫妻，本應(yīng)一體。李氏又貪又蠢，并無管家的能耐。中饋交給她，只會(huì)越來越亂。這一回，爹娘僥幸只是小病輕傷，下一回未必還能如此幸運(yùn)，若有個(gè)好歹，也會(huì)耽擱宇兒學(xué)業(yè)。你，你原諒為夫，不要再鬧了，好么？”

    說到后來，語氣中帶了懇求，分外真誠。

    賀芳亭嘆道，“大老爺所言，句句在理。既然如此，您也不要再鬧了，放棄兼祧之念，好么？”

    她很清楚，江止修擺出示弱的姿態(tài)，說出這番話，并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對(duì)她心存愧疚，而是認(rèn)識(shí)到了江承宗、潘氏、江林修、李惜香等人的刁滑難纏。

    以往她找他訴苦，他都很不耐煩，覺得父母兄弟是好人，就她雞蛋里挑骨頭，沒事找事。

    現(xiàn)在他親自面對(duì)，終于看到了他們的真面目，便想要讓她去對(duì)付，自己好安安生生地當(dāng)官。

    做夢(mèng)。

    江止修：“t?......芳亭，你別這樣！”

    賀芳亭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輕羅小扇，笑道，“大老爺并無誠意，那就免談，請(qǐng)回罷！”

    江止修沉聲道，“我有誠意！芳亭，我答應(yīng)你，再與你生個(gè)兒子，兒子出生之后，再娶梅影！如何？”

    之前他以為，賀芳亭不同意他兼祧兩房，是為了掌家之權(quán)。

    后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猜錯(cuò)了，賀芳亭真的不在意是否掌家，那就只剩下一個(gè)原因，兒子太少。

    他也不介意再與賀芳亭同房，畢竟，她雖內(nèi)里空空，乏善可陳，卻著實(shí)美貌。

    此時(shí)燈下看來，更添姿色。

    別說只生一個(gè)兒子，再生幾個(gè)，他也是愿意的。

    要知道，他并非拋棄發(fā)妻，是兼祧兩房，芳亭與梅影，都是他的妻子，只論妯娌，不分大小。

    第34章

    侍疾是在自討苦吃

    賀芳亭驚得輕羅小扇都忘了搖，“......不如何！”

    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低估了江止修的無恥。

    簡直無法再與他共處一室。

    江止修卻以為她拿喬，探身來拉她的手。

    賀芳亭花容失色，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飛快躲開，高聲道，“錢嬤嬤、李嬤嬤，送大老爺回去！”

    “是！”

    兩個(gè)老婆子垂首進(jìn)來，向著江止修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地道，“大老爺，請(qǐng)！”

    青蒿、白薇也警惕地站到賀芳亭身前。

    郡主若愿意，她們會(huì)悄悄退開，可郡主不愿意，那她們拼了這條小命，也要擋住大老爺。

    江止修心中大怒，這是把他當(dāng)成登徒子了！

    好個(gè)賀芳亭，給臉不要臉，當(dāng)他多稀罕呢！

    盯著賀芳亭冷聲道，“這是最后一次機(jī)會(huì)，錯(cuò)過就沒有了，你不要后悔！”

    賀芳亭心說我謝謝你，“不后悔，大老爺慢走！”

    江止修伸手凌空點(diǎn)點(diǎn)她，恨恨道，“好，賀芳亭，你好得很！”

    暗自發(fā)誓，再也不來春明院，再也不向賀芳亭求和！

    剛要轉(zhuǎn)身，忽又想起一件可以打擊她的事情，冷笑道，“你瞞著梅影，不讓她為爹娘診治，唯恐她得了爹娘的喜愛，好深的心思。但讓你失望了，梅影已在松榮堂侍疾�！�

    說完昂首挺胸，像打了勝仗一樣傲然離去。

    賀芳亭：......

    所以她失望的點(diǎn)在哪兒？

    這江止修，莫不是把他爹娘當(dāng)成神仙，侍疾好了能增福壽？人人都要搶著去？好大的臉。

    要她說，謝梅影侍疾，是在自討苦吃，那老兩口可不好相與。

    但那也是謝梅影自己的事兒，輪不到她管，遂蘭湯沐浴，安然入夢(mèng)。

    ——

    賀芳亭沒料錯(cuò)。

    伺候了潘氏五天，謝梅影已在心里叫苦不迭。

    她長這么大，就沒受過這種零零碎碎的罪。

    白日里，潘氏一會(huì)兒要茶水，一會(huì)兒要捶腿，喝藥也要她左哄右哄，好話說盡才肯喝。

    吃飯最愛大油大肉的葷腥，她略勸幾句，潘氏就給她臉色看，說她還沒進(jìn)門就想苛刻婆母。

    她想辯解，潘氏立刻哭出聲。

    而且，房里明明有伺候的下人，潘氏不使喚，事事都找她。

    別的也就罷了，如廁、換洗這兩件事，實(shí)在讓她惡心欲嘔。

    夜晚更折磨人，潘氏讓她睡在窗下軟榻上，只要一有睡意，潘氏就哼哼，總要找點(diǎn)事讓她做。

    自從來侍疾，她就沒有睡過半個(gè)時(shí)辰的整覺，幾天下來，水靈靈的姑娘家熬得兩眼無神，形容憔悴。

    除此之外，潘氏還常跟她閑聊。

    聊的內(nèi)容是鄉(xiāng)間那些賢良的兒媳婦，有的割腿上的肉給婆母當(dāng)藥引子，有的起早貪黑地做工，掙來的每文錢都交給婆母，有的搬空娘家，補(bǔ)貼婆家。

    謝梅影聽得想縫住她的嘴。

    并且嚴(yán)重懷疑這是賀芳亭的陰謀，指使潘氏折磨她。

    好幾次，她都想找江止修告狀，又礙于潘氏是江止修的親娘，不想給他留下離間夫君與婆母的印象。

    況且，江止修每回見她，都是滿臉欣慰的樣子，也讓她說不出口。

    這天中午，謝梅影奉潘氏之命，在廊下給她熬藥。

    本可以躲到蔭涼的地方，但潘氏說，大太陽底下熬出的藥，藥效最好。

    謝梅影身為大夫，沒聽過這種說法。

    可潘氏堅(jiān)持，還坐在長廊里看著她，她也想著，這事兒若傳出去，也是一樁孝道美談，便依了潘氏。

    那炙熱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像火烤一樣，火爐里的火也很旺。

    藥剛熬上，人暈了，中暑。

    江止修聞報(bào)，心急火燎地跑來，親自把她抱回落梅軒，又化開解暑的藥丸喂下。

    這藥丸還是她自己做的。

    不一會(huì)兒，謝梅影醒來，掙扎著要去服侍潘氏，口中說道，“老夫人離不得我！我若不去，老夫人吃不下飯！”

    江止修又感動(dòng)，又氣她不顧自身，嚴(yán)肅地道，“你先照顧好自己！”

    硬是壓著她躺下，讓她好生歇息。

    謝梅影還想起來，但她幾日沒睡好，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說了兩句話就沉沉睡著。

    江止修看著她眼下的青黑，很是不解。

    ......怎么就累成這樣？

    富貴人家侍疾，并不需要親力親為，凡事有下人，主子動(dòng)動(dòng)口就行，因而他雖然也為父親侍疾，卻不累。

    想不通，便讓人叫來潘氏房里的侍女一問。

    然后他才知道母親是怎么折磨心上人的，愣了半晌，沖回松榮堂，想要質(zhì)問母親，為何如此虐待梅影？

    莫不是賀芳亭指使的？

    另一方面，對(duì)于謝梅影更為憐愛，這般苦楚，她都咬牙忍著，可見天性有多純良。

    如果是賀芳亭的話，恐怕早就叫苦叫累了，或者找他告狀，讓他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左右為難。

    但梅影縱然不說，他也不能裝作不知，決心為她討個(gè)公道。

    第35章

    不圖名不圖利，就圖個(gè)婆婆癮

    剛到潘氏臥房門口，江止修就迫不及待地道，“娘，你為何......”

    話沒說完，一名仆婦蒼白著臉，跑出來顫聲道，“正要稟告大老爺，老夫人不好了！”

    謝梅影暈倒，潘氏自知闖禍，嚇得心驚肉跳，一口氣險(xiǎn)些沒上來，扶到床上直叫心口疼。

    仆婦喂了常用的藥，也不見好。

    江止修大驚，進(jìn)去一看，母親氣若游絲，面如金紙，且手心冰涼，不像是假裝的。

    不及多問，趕緊派人去請(qǐng)羅大夫。

    羅大夫匆忙趕來，針灸加灌藥，總算讓潘氏臉色好轉(zhuǎn)。

    又喂了顆補(bǔ)心丹，皺著眉頭自言自語，“不過是小傷，早就該好了，怎弄成這樣子？”

    診了會(huì)兒脈，問道，“老夫人，你這幾夜，每夜睡了幾個(gè)時(shí)辰？”

    潘氏支支吾吾地道，“人上年紀(jì)，覺少，約莫三個(gè)時(shí)辰。”

    羅大夫搖頭，“不可能！”

    潘氏：“......兩個(gè)時(shí)辰�！�

    羅大夫還是搖頭，“老夫人，不可對(duì)醫(yī)者撒謊�！�

    潘氏這才道，“大約一個(gè)時(shí)辰。”

    為了準(zhǔn)確地在謝梅影快睡著時(shí)叫醒，她得一直醒著。

    羅大夫松了口氣，“若是如此，反而好辦，不是別的病癥。只需安睡休養(yǎng)，便無大恙。”

    江止修和潘氏也放下了心。

    誰知羅大夫又冷冷來上一句，“若還這么一夜一夜的熬，神仙來了也無救。該備的備起來，免得到時(shí)亂了手腳。”

    最煩這些不遵醫(yī)囑的病人。

    等他離開，江止修無奈地道，“娘，你到底圖什么��？！”

    為了折磨梅影，把自己累得病情加重。

    這叫什么？都不能說是損人不利己，而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他沒見過這樣的人，若不是自己親娘，非罵一句愚蠢不可。

    潘氏裝作聽不懂兒子問的是啥，往里側(cè)身，喃喃道，“好困��！”

    圖什么？

    她不圖名不圖利，就圖個(gè)婆婆癮。

    江承宗的母親，她的婆母，是三鄉(xiāng)八寨有名的厲害人，她當(dāng)年很是吃了些苦。

    被打被罵，罰餓肚子的時(shí)候，她就想著，等自己當(dāng)了婆婆，也要這般威風(fēng)，把在婆母那兒受的氣都找回來。

    她有兩個(gè)兒子呢，比婆母還多一個(gè)。

    可惜，長子娶的是郡主娘娘，她威風(fēng)不起來。

    次子娶的是破落戶，性情潑辣，她不敢威風(fēng)。

    新來個(gè)謝梅影，她就想試一試。

    如果謝梅影一開始就硬氣，她也不敢，但謝梅影選擇了屈從，她就一步步試探著，過足了婆婆癮。

    說句沒志氣的話，當(dāng)了婆母將近二十年，這幾日她才知道什么叫多年媳婦熬成婆。

    身體雖累，心里卻很高興。

    終于有個(gè)她能拿捏的兒媳婦了。

    潘氏這番曲折離奇的心理，她自己都不太明白，江止修就更不明白了，見她不想說話，也不能勉強(qiáng)，交待侍女好生伺候著，自己退出臥房。

    站在松榮堂正屋，心里煩躁得很。

    他已經(jīng)告了五日的假，還不知要繼續(xù)告幾日，父親基本康復(fù)，母親卻又病得更重。

    這在他十八年的官場生涯中，從來沒有過。

    父母也不是未曾生過病，只是每次生病，賀芳亭都照料得極好，沒有捅到他所在官署中，他也就用不著告假侍疾。

    這次不一樣，同僚、上官都知t?道了，他不能不告假。

    本朝重孝道，一頂不孝的帽子壓下來，誰都受不住。

    也不敢弄虛作假，說父母都痊愈了，要是被人查出說了假話，就是莫大的過錯(cuò)。

    可他要是天天縮在家中，還當(dāng)?shù)氖裁垂伲?br />
    好差事都被同僚分完了。

    更重要的是，戶部右侍郎是個(gè)美差，多少人盯著，他平時(shí)都不敢出紕漏，這回告假多日，只怕年底考核不佳。

    想了又想，去了父親的臥房。

    在這個(gè)家里，最能管住母親的人不是他，也不是賀芳亭或李惜香，而是父親。

    父子倆說了會(huì)兒話，江承宗去找潘氏，給了她一個(gè)期限，兩日之內(nèi)傷不能好，那就不用好了，直接送她回老家。

    潘氏最怕的就是他，也相信他能做出這種事，聞言不敢再作妖，該喝藥喝藥，該睡覺睡覺。

    兩日后，忍著頭暈說自己痊愈了。

    江止修這才得以銷假上朝。

    同僚們都問及二老的病情，他心知眾人不懷好意，也少不得解釋一番。

    下值時(shí)剛出官署，就被座師派來的長隨截住，去了韋府。

    他的座師韋閣老，乃是當(dāng)朝群輔，深得圣上的信重。

    多年前，韋閣老也是千辛萬苦從鄉(xiāng)下科考出來，又幸運(yùn)地娶了嫁妝豐厚的高門貴女，從此平步青云。

    或許是因?yàn)榻?jīng)歷相似的原因，韋閣老平日里對(duì)江止修極為照顧，視為自家子侄。

    江止修能在這個(gè)年紀(jì)就升到戶部右侍郎，離不開他的提攜之功。

    擔(dān)任各級(jí)官員時(shí)，也多有指點(diǎn)。

    第36章

    圣上記性好得很，尤為記仇

    江止修投桃報(bào)李，對(duì)韋閣老也極為尊敬，甚至可以說，對(duì)他的尊敬超過了親生父親江承宗。

    因而他賑災(zāi)還沒回來，就寫信跟韋閣老說了兼祧兩房的想法，得到韋閣老的許可，才正式跟謝梅影提出。

    “老師！”

    到了韋閣老所在的敞軒，江止修深施一禮。

    韋閣老如富家翁，穿著褐色的家常衣袍，圓胖的臉上露出微笑，“觀靜來了？快坐！”

    觀靜是江止修的字，恭恭敬敬地坐到一側(cè)。

    兩人閑聊片刻，韋閣老捋著胡須慢慢道，“兼祧一事，宜快不宜慢。拖得越久，于你名聲越不利。”

    個(gè)中道理，江止修也明白，但賀芳亭就是不點(diǎn)頭，他無計(jì)可施。

    韋閣老不是外人，是他的座師、恩公，他也用不著隱瞞，帶著氣說了賀芳亭軟硬不吃的決絕態(tài)度，又躊躇道，“老師，若是繞過賀芳亭，直接迎梅影入門，您看可否？”

    “不可！”

    韋閣老搖頭，“圣上對(duì)宗室晚輩，向來慈愛。順安郡主若不答應(yīng)，找圣上告一狀，你免不了被申斥一頓。所以，得讓她親口答應(yīng)，方能皆大歡喜�！�

    他為人謹(jǐn)慎，哪怕眼前這人是親信，也不肯把話說透。

    但他相信，江止修肯定能聽懂。

    圣上不是對(duì)宗室晚輩慈愛，是想讓天下臣民認(rèn)為他慈愛。

    所以，心里再厭惡順安郡主，也未曾說過一句惡言。

    新入朝的官員，可能會(huì)以為圣上已經(jīng)忘了前塵舊事，寬恕福莊長公主的后人，然而老臣們都知道，圣上記性好得很，尤為記仇。

    福莊長公主當(dāng)年那般囂張跋扈，屢次讓圣上下不來臺(tái)，只怕到閉眼的那一日，圣上才會(huì)忘記。

    偶爾，他會(huì)悄悄跟圣上提一提順安郡主在江家的日子，例如拿著嫁妝補(bǔ)貼夫家、只有一個(gè)兒子、公婆不通情理、小姑子刁蠻、小叔子奸猾等等。

    圣上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聽完又笑罵他嘮嘮叨叨，不像朝中閣老，像街頭說書的老先生。

    今年年初，他再一次提起順安郡主時(shí)，圣上似是不經(jīng)意地道，江家雖淺薄，幸好江侍郎對(duì)順安一心一意，情比金堅(jiān)，福莊皇妹泉下有知，也該欣慰。

    他趕緊解釋道，順安郡主乃是圣上的親外甥女，江侍郎豈敢怠慢？縱有紅顏知己，也不敢?guī)Щ厝ァ?br />
    圣上夸贊江侍郎是忠臣，又笑道，男兒好色是本性，江侍郎不必過于自苦。

    他也就明白了，江家雖有種種問題，但圣上還是覺得順安郡主的日子太過安穩(wěn)，不大滿意。

    回到府中，立刻叫來江止修，遮遮掩掩地暗示一番。

    江止修想來也是明白的，后來就有了兼祧兩房這事兒。

    他覺得可行，但前提是低調(diào)行事，不讓順安郡主鬧得圣上面前，若是鬧上去了，圣上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偏袒順安郡主，還會(huì)怪他們無能，連個(gè)女子都制不服。

    而如果江止修順利兼祧，讓順安郡主多出個(gè)共事一夫的長嫂，事后圣上也會(huì)罵他怠慢自家外甥女，不過罵歸罵，實(shí)惠絕對(duì)少不了。

    總而言之，順安郡主過得越慘，圣上心里越歡喜，但導(dǎo)致順安郡主悲慘的所有事情，表面上必須都是自然而然，或者她自己造成的，與圣上沒有干系。

    說來有些繞，可圣上就是這樣的性情，老臣都習(xí)慣了。

    回到此時(shí)，韋閣老的言外之意，江止修果然能聽懂。

    慚愧地道，“老師，學(xué)生也知道，此事最好讓她親口答應(yīng)。可她剛愎頑固，就是不應(yīng)，學(xué)生，學(xué)生一時(shí)也無法�！�

    韋閣老微微皺眉，“順安郡主，竟是這般性子？”

    江止修輕嘆，“學(xué)生也沒想到！”

    他印象中的賀芳亭，雖然高傲驕奢，大事上卻都依著他，從無二話，現(xiàn)在忽然變成這樣，簡直叫他難以接受。

    韋閣老想著這事再拖下去，傳揚(yáng)開來，圣上也難以裝作不知，便道，“觀靜莫憂，明日，我讓你師母拜訪順安郡主，勸一勸她�！�

    他的夫人莫氏，是受過皇后褒獎(jiǎng)的賢婦，賢良之名傳遍京城。

    江止修立刻施禮，喜道，“多謝老師，多謝師母！”

    韋閣老笑道，“你我情同父子，不必客氣�！�

    又推心置腹地道，“觀靜，兼祧傳開，或許會(huì)引來不長眼的御史，但你要穩(wěn)住。只要順安郡主首肯，這便是你情我愿的家事，輪不到外人置喙。御史再怎么彈劾，也傷不到你根本。圣心，才真正要緊�！�

    江止修目光微垂，拱手道，“學(xué)生受教，多謝老師教點(diǎn)！”

    他寫給老師的信上，暗示以此事打擊賀芳亭，取悅圣上。

    可他也是真的愛重謝梅影，并無利用之念。

    只能說這是上天賜予他和梅影的緣份，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他這么恭敬，韋閣老也很高興。

    正事說完，閑閑地提了一句，“我仿佛聽說，你家里近日出了些亂子？”

    江止修忙道，“不妨事，已經(jīng)解決了�！�

    韋閣老也不細(xì)問，意有所指地道，“觀靜啊，咱們的眼睛，得盯著朝堂�！�

    寒窗十年殺過千軍萬馬，不是為了處理家里的瑣事。

    江止修很是羞慚，“老師言之有理！”

    這個(gè)道理，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怪家里沒一個(gè)人讓他省心。

    當(dāng)晚在韋府陪著韋閣老喝了幾杯，宵禁前才回到家。

    第37章

    我還以為已經(jīng)入仕任官了，否則哪來這么大的官威

    次日清晨，賀芳亭收到了韋閣老夫人莫氏的拜帖。

    心知她所為何事，微微一笑，親自提筆回了信，語氣謙恭地表示，夫人大駕光臨，春明院蓬蓽生輝，特掃榻以待，倒屣相迎。

    字跡溫婉秀麗，絲毫不見草書時(shí)的狂放灑脫。

    夏日炎熱無聊，小戲她也聽得有些膩，正好拿找上門的莫氏解個(gè)悶。

    未時(shí)，莫氏到了，陪同她一起來的，還有孫媳婦姚氏。

    賀芳亭出二門迎接，一身天水碧輕羅長裙，外罩素紋重蓮薄紗，很是素凈，在這炎炎夏日看得人心頭清涼。

    姚氏為她容色所驚，暗想好一個(gè)冰肌玉骨的美人。

    莫氏卻皺眉，上等的天水碧輕羅，與蜀錦一樣昂貴，她向來不許家中女眷穿用，倒不是買不起，是縱有金山銀山，也需勤儉持家。

    再看賀芳亭頭上的雙鸞銜碧璽嵌玉步搖、耳上的貓眼石耳墜，也是價(jià)值不菲，就知她日常奢華，心中有了幾分不喜。

    而賀芳亭眼中的莫氏，身材消瘦，面容嚴(yán)肅，顯出種苦大仇深的刻薄相，看著就極不好相處。

    因著身份尷尬，賀芳亭深居簡出，極少露面，莫氏也有意避著她，因此兩家雖熟，兩人卻是首次相見。

    對(duì)彼此的印象都不太好。

    到了春明院正屋，賀芳亭請(qǐng)兩人落座。

    莫氏見賀芳亭示意的位置在左側(cè)上首，而非正中主位，覺得沒有受到足夠的尊重，心里更是不悅。

    雖然論國禮，賀芳亭身份比她高，可她今日來江家，很明顯是因著家事，那就得論家禮，她是江止修的師母，賀芳亭也得執(zhí)弟子禮，哪能自己占了正中主位？

    姚氏立在她身后，等她微一頷首，才小心地坐到她身側(cè)。

    抬眼一掃，這屋子布置得雅致清新，又于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難言的貴氣，心想順安郡主跟傳聞中大相徑庭，不僅沒有整日以淚洗面、愁眉苦臉，還過得極舒適。

    侍女們穿花蝶似的，一個(gè)接一個(gè)捧上各色水果、上等點(diǎn)心。

    還上了三t?份桂花甜藕冰酪酥，用的琉璃碗，晶瑩剔透，看得人食指大動(dòng)。

    賀芳亭笑道，“家宅淺陋，也無待客的好物，還請(qǐng)莫老夫人、姚少夫人萬勿嫌棄，將就用些，消消暑氣......”

    莫氏面無表情地打斷她，“賀氏，你可知罪？”

    她打算先聲奪人，壓住賀芳亭的氣焰，然后才好擺布。

    這種嫉妒成性、鼠目寸光的小婦人，她收拾過好幾個(gè)，包括兒媳、孫媳，娘家那些侄媳和侄孫媳，縱有一兩個(gè)桀驁的，如今也被她降服了，例如今日跟來的姚氏。

    她不信降不住賀芳亭這落魄郡主。

    但賀芳亭沒按她劃下的道走，目光新奇地打量她，吃驚地道，“莫老夫人，您何時(shí)任職大理莫氏一愣，“......我什么時(shí)候說我任職大理賀芳亭虛心請(qǐng)教，“那您是任了刑部侍郎、尚書，還是興陽縣令？”

    大昭皇朝的京城，名為重安，京畿十二縣，以興陽縣為首。

    這會(huì)兒，莫氏也聽出了她在諷刺自己，瞬間變了臉色。

    自從丈夫五年前入閣，就沒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平時(shí)往來的三親六故，誰不以她為尊？

    就連皇后娘娘、太子妃，都給她幾分薄面，賀芳亭怎么敢？！

    心里怒不可遏，又自視身份，不屑與賀芳亭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

    這種時(shí)候，就該孫媳婦姚氏發(fā)揮作用，今日帶她來，正是因?yàn)樗�口齒伶俐，能幫上忙。

    姚氏輕咳一聲，“您說笑了。祖母是女子，未曾科考，怎能任職大理寺？刑部侍郎、尚書，興陽縣令，也是當(dāng)不成的�！�

    來時(shí)祖婆婆有交待，萬不可稱呼賀芳亭為郡主，囫圇混過去。

    她也明白其中原因，若叫了郡主，后面的話可就不好說了。

    祖婆婆是外命婦，品階再高，也沒有資格對(duì)郡主指手劃腳。

    莫氏：......就這？你跟妯娌、婆母拌嘴時(shí)的架勢呢？

    賀芳亭一臉抱歉，“是我誤會(huì)了么？對(duì)不住。只是莫老夫人一上來就給人定罪，我還以為已經(jīng)入仕任官了，否則哪來這么大的官威！”

    不是她不尊老，是有些老者給臉不要臉，看她笑著，就以為她好欺負(fù)。

    莫氏被她氣得面色鐵青，姚氏不敢看，訕訕道，“并未，并未�！�

    這位祖婆婆，在親戚間威風(fēng)慣了，以為人人都能任她揉捏，這回算是踢到了鐵板。

    賀芳亭笑道，“話說開便好。敢問莫老夫人，駕臨寒舍，所為何事？”

    莫氏忍了一忍，直截了當(dāng)?shù)氐�，“你為何不答�?yīng)江止修兼祧兩房？”

    賀芳亭反問，“我為何要答應(yīng)？”

    第38章

    明人面前說了暗話，是老身自取其辱

    莫氏冷聲道，“此為江家開枝散葉的大事，你身為江家媳婦兒，成親多年只誕下一個(gè)男丁，有失婦職，如今還有何顏面阻攔？該歡歡喜喜迎謝氏入門才是！”

    賀芳亭輕輕拍手，真誠地贊嘆道，“莫老夫人此言，乃是真知灼見，只教導(dǎo)于我，未免浪費(fèi)。聽說今日丁夫人舉辦賞荷雅集，不如也去那雅集上講一講，夫人少夫人們但凡只生了一個(gè)男丁的，都該讓夫君兼祧兩房。就是娶個(gè)平妻，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畢竟，子嗣為大！至于禮法什么的，哪及得上開枝散葉重要�！�

    她所說的丁夫人，是首輔沈閣老的長媳，最愛熱鬧，動(dòng)不動(dòng)就辦個(gè)花會(huì)茶會(huì)。

    姚氏聽得想笑，緊緊抿住唇。

    順安郡主真是個(gè)妙人，虧她想得出這么應(yīng)對(duì)。

    京中貴婦，只生了一個(gè)男丁的比比皆是，祖婆婆要真敢去說這番話，就得罪了許多人家。

    莫氏臉色更冷，來江家之前，她是萬萬想不到，賀芳亭敢這么擠兌她。

    她是江止修的師母��！

    賀芳亭怎能毫無顧忌？

    ......難怪江止修拿她沒辦法，又狡猾，又膽大，確實(shí)不好對(duì)付。

    姚氏也是個(gè)窩里橫，在家里能說會(huì)道，到了這兒毫無用處。

    惱怒道，“賀氏，休得胡攪蠻纏，眼下說的是你家的事，不要攀扯旁人！況且兼祧兩房，合乎禮法，誰來也挑不出錯(cuò)！”

    賀芳亭淺笑，“夫人既知這是我家的事，又何必來這一趟呢？”

    莫氏早已猜到她必有這一問，傲然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江止修稱我夫一聲老師，他的親事，料想我們還能管上一管。”

    賀芳亭側(cè)頭看著她，許久不說話。

    氣氛一時(shí)冷下來。

    莫氏被她看得心中發(fā)毛，“你這般看著我做甚？”

    賀芳亭慢慢道，“所以，江止修兼祧之事，韋閣老此前已然知曉，并且贊同？”

    莫氏想要讓她害怕，點(diǎn)頭道，“沒錯(cuò)！”

    卻見賀芳亭又是一笑，問道，“親事何時(shí)辦？我好準(zhǔn)備賀禮。”

    莫氏一喜，“你答應(yīng)了？”

    賀芳亭：“韋家、莫家的事兒，可輪不到我答應(yīng)�！�

    指望她當(dāng)個(gè)逆來順受的所謂賢婦？想得美。

    莫氏：“......你什么意思？”

    從一開始，她就有種感覺，賀芳亭說的和她說的，仿佛常常不在一條線上。

    賀芳亭笑道，“據(jù)我所知，韋家、莫家也有眾多夫人少夫人，尚且只有一子，那她們的夫君，豈不是都得兼祧？對(duì)了，您的小女兒，膝下似乎也只有三位千金，沒有男丁，您與韋閣老還不趕緊著，給小女婿張羅個(gè)宜生養(yǎng)的兼祧妻子？這得好多頭親事吶，得先準(zhǔn)備著�！�

    莫氏活這么大歲數(shù)，就沒見過這樣的人，被她說得瞠目結(jié)舌，“你，你......”

    賀芳亭一拍額頭，“哎呀，瞧我，差點(diǎn)忘了。如果我沒記錯(cuò)的話，莫老夫人，當(dāng)年您也是嫁入韋家六年，才生下男丁。那六年間，您都沒想著讓韋閣老再娶位妻子？韋家開枝散葉的大事兒，您都沒放在心上？嘖嘖，莫老夫人，您不賢吶！”

    一番話說完，屋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侍女們都低著頭，抿著唇，唯恐笑出聲。

    姚氏也不例外，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的鞋面，不敢看祖婆婆的臉色。

    莫氏一張老臉已經(jīng)扭曲了，你你你了半天，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強(qiáng)詞奪理，胡說八道！”

    這里面還有個(gè)緣故，沒有兒子的那六年，她的夫君，還不是韋閣老的韋良正，對(duì)她頗有怨言，納了數(shù)名美妾，直到她生下兒子，夫妻感情才恢復(fù)如初。

    賀芳亭提及此事，無疑是踩她痛腳。

    這女子太壞了！

    賀芳亭輕嘆，“莫老夫人，您講講理，是你們先來我面前胡說八道的�！�

    自重者然后人重之，自己先不自重，也就怪不得別人打臉。

    莫氏畢竟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二品夫人，經(jīng)歷過的事情、應(yīng)對(duì)過的人也多，掐了掐手心，很快冷靜下來。

    今日她是帶著夫君的囑托來的，萬不可被賀芳亭牽著鼻子走。

    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自嘲道，“明人面前說了暗話，是老身自取其辱�！�

    拿子嗣、名聲說事兒，看來糊弄不了賀芳亭，那就再深一層。

    賀芳亭笑道，“夫人言重了，你我不過是聊些家常�！�

    莫氏話鋒一轉(zhuǎn)，“郡主是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江止修為何非得兼祧兩房。此事與負(fù)心薄幸無關(guān)，與兒女情長無關(guān)，而是時(shí)勢所迫�！�

    賀芳亭：“哦，什么時(shí)勢？”

    莫氏皺眉，“有些話，不用明說�！�

    賀芳亭漫不經(jīng)心地道，“不，我生性愚鈍，還請(qǐng)夫人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