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許多事情一笑置之,有些暗虧,吃了也就吃了,就當破財消災。
不跟人爭執(zhí),不與人來往,囿于后宅,默默過自己的日子。
可她都已經(jīng)極力壓制自己,低到塵埃里了,那些人也還是不放過她,個個都在逼迫她!
狗皇帝、江止修、江家人、沈閣老、韋閣老、方山長、謝梅影、謝容墨等等,得空就踩她兩腳,仿佛她是個墊腳的階梯,踩上就能升天。
就連一雙兒女,也麻木不仁地傷害她、踐踏她。
怎么,當她沒有心,不會痛?
今日被兒女騙去千岳樓,她的心已沉到谷底,謝容墨那小賊子顛倒黑白,用心險惡,他們居然也相信他,不信她這個親娘。
那一瞬間,一顆慈母心徹底涼透。
長久以來的壓抑和委屈忽然爆發(fā),再也無法克制,無法忍耐。
那就酣暢淋漓地、毫無顧忌地活一場罷。
生而為人,總要痛快一次。
哪怕痛快過后就是死,她也認了。
強過憋屈窩囊地活著。
早點到黃泉之下與母親、祖父、祖母團聚,也沒什么不好。
何況,如果她對狗皇帝的判斷沒有錯,她預料的事情也沒有出意外,那么她不會死。
非但不會死,還會很風光。
只不過風光之下,依然是萬丈深淵,那她也甘之如飴,絕不后悔。
這一晚,賀芳亭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事實上,她睡得很香。
睡不著的是謝梅影,侄兒被打,她想去看望,卻被下人們攔住,說是大老爺下了嚴令,要她以安胎為主。
想去春明院找賀芳亭理論,也出不了落梅軒的門,侍女、仆婦們死命攔著。
更讓她忐忑的是,江郎一夜未回。
她派去打探的小侍女說,上半夜,大老爺守在春明院外,下半夜,大老爺去了書房。
明知容墨被賀芳亭打了,江郎卻既不來安慰她,也不幫她和容墨伸張正義,江郎這是怎么了?!
謝梅影迷茫中有些恐慌。
還有個問題,她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江郎在春明院外守了大半夜,是為了什么?
是想教訓賀芳亭,還是見賀芳亭勢大,想跟其和好如初?
種種雜亂的思緒,擾得她無法入眠,直到天亮才睡著。
第88章
恭迎郡主娘娘!
次日一大早,無數(shù)人奔向云山書院。
有滿腹經(jīng)綸的書生文士,也有大字不識一個的販夫走卒,別問,問就都是正人君子。
甚至還有許多夫人、小姐,或坐馬車、或乘小轎,迤邐而來,所過之處香風陣陣,燕語鶯歌。
迎客的程先生沒見過這種場面,硬著頭皮上前道,“諸位留步,此非女學,乃男子書院,女眷不便入內(nèi)�!�
便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夫人微微笑道,“所以,你們這云山書院,失貞的小妾能進,規(guī)矩守禮的女眷不能進?”
程先生瞠目結(jié)舌,羞得滿臉通紅,不敢再說一個字。
唉,此事山長真的做錯了!
當時他就覺得不妥,只是見大家都贊成,便也沒站出來反對。
早知今日,哪怕被山長斥責甚至辭退,他也要阻止。
眾夫人小姐越過他,目不斜視往前走。
程先生回過神來,忙派了名年紀小的學生,引她們?nèi)ズ笊缴溆鶊觯獾妹月贰?br />
一轉(zhuǎn)頭,眼前又來了一批人,還基本都認識。
為首者是位胖乎乎的老先生,笑瞇瞇地道,“程先生,貴書院今日真是盛況空前,?門庭若市�!�
程先生臉色尷尬,青一陣紅一陣,“......蕭山長,您怎么也來了?”
自己也明白,這話問得多余。
行簡書院若有這種大笑料,他再忙也得去看看。
蕭山長和藹地道,“這般盛事,老夫豈能不來?怎么,不歡迎?”
程先生強笑道,“自然歡迎!蕭山長大駕光臨,敝書院蓬蓽生輝,請!”
蕭山長頷首,帶著自家書院的先生們進門。
走在最后的吳先生忽然問道,“真的很像么?”
無頭無尾的,程先生沒聽懂,“像什么?”
吳先生笑得捉狹,“像方山長�!�
程先生忽然明悟,咬牙道,“吳先生請自重,謠言止于智者!”
吳先生搖頭晃腦地道,“非也非也,該自重的是你家方山長。不過,晚年得子,也算喜事一樁,恭喜恭喜!”
說完揚長而去,徒留程先生氣得跳腳。
心里十分沮喪。
方山長說,順安郡主約莫得了失心瘋,竟敢搦戰(zhàn)云山書院,于她是自取其辱,于書院卻是個好機會,只要駁斥她、貶低她,讓她灰頭土臉、心神潰敗,自然能扭轉(zhuǎn)近期不良風評。
他本來覺得這不難。
這么多年來,順安郡主并無才名傳出,怎敵得過書院人才濟濟?她就不該下這戰(zhàn)書!
如今卻感覺,就算讓順安郡主哭著滾下山,云山書院的好名聲也回不來了。
都被方山長毀了。
正惆悵間,來了群馬販子,程先生便也派了名學生帶路。
這群馬販卻不走,說要在此恭迎郡主娘娘。
程先生懶得多理會,由得他們。
后面來的許多人,也都聚集在門口,要等賀芳亭。
巳時,賀芳亭的車駕來到,她擺出了郡主出行的全套儀仗,前有引路侍者,中有侍女仆婦,后有護院家丁,整整齊齊,浩浩蕩蕩。
車駕前還有兩對紅羅繡孔雀扇,車駕后則是兩對紅羅繡寶相花傘,富麗堂皇。
這般架勢,讓眾人有些緊張。
那群馬販像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呆呆地看著車駕靠近,其中一個忽然喝道,“恭迎郡主娘娘!”
眾人下意識跪倒,跟著山呼,“恭迎郡主娘娘!”
車駕停下,兩名侍女掀開車簾,賀芳亭走出來,微笑道,“不必多禮,平身!”
今日的她,又與平日不同。
一身耀眼的金色緙絲宮裝,頭上是丹鳳銜珠赤金冠,腰懸玉佩,臂有金釧,挽著長長的金絲披帛。
整個人繡彩煌煌,看得人目眩神迷。
這樣的打扮太過金貴奢華,一般人并不適合,會被身上的衣裳飾物奪了神采。
但她壓得住,在這些身外之物的映襯下,顯出非凡的氣勢。
在場所有人都覺得,皇家郡主,正該如此。
也不怎么敢直視,雖然站直了身子,也都微微低頭。
唯有那絡腮胡馬販大膽地看著她,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賀芳亭察覺得到他的視線,然而并不在意,也不回看。
......不必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美貌,有人看她看得呆住,不是很尋常的事么?她也不至于為此發(fā)怒。
書院內(nèi)車駕不便行走,賀芳亭換乘轎子,程先生在前引路,沒一會兒到了后山射御場。
這是云山書院最大的場地。
中間空出一大塊,設了矮桌、蒲團、竹席,周圍都是外來的見證者,有的站著,有的自帶凳子或椅子。
見她到來,紛紛行禮。
很多初次見她的人,都被她容貌所驚。
原以為是夜叉羅剎,沒想到是仙姿瑰容,還有那一身的氣派,真正讓人難描難畫。
江侍郎好艷福。
對了,江侍郎有沒有來?
想到這事的人抬眼一掃,沒看見,便也丟開。
其實江止修來了,被賀芳亭的護衛(wèi)隔得老遠,未能到她身邊,只得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
第89章
心如磐石,亂不了一點
“郡主娘娘,請!”
“方山長,請!”
為顯風雅,席地而坐。
兩人都急著讓對方當墊腳石,便不繞彎子,寒暄過后直接開始。
方山長徐徐道,“昨日,郡主娘娘只說搦戰(zhàn),未說規(guī)則,老夫斗膽,試擬一二,請郡主娘娘聽聽可不可行。”
賀芳亭:“請講�!�
方山長:“書院出題十,郡主娘娘若能答對六,便算你贏,如何?”
賀芳亭搖頭,“不妥�!�
這也在方山長的預料中,善解人意地道,“老夫有欠考慮。郡主娘娘是女子,又未正經(jīng)進過學,答對六題確實強人所難,那就改成五題,四題或三題、兩題,也成�!�
若順安郡主愿意改,正中他下懷。
賀芳亭心說這老頭看著正直t?,內(nèi)里卻奸猾。
她要是十題中只答對兩、三題,縱然云山書院宣布她贏,又有誰會當真?這件事也就成了鬧劇,是她無理取鬧的證據(jù)。
微笑道,“山長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書院出十題或者更多,都可以。但想必山長也知道,有的學問不分對錯,只分高下,若只用對錯去評判,未免狹隘。因此,我答一題,便請貴書院答一題,至于是學生還是先生作答,不必限制,也包含方山長您自己�!�
只有啟蒙幼童的課業(yè),才能簡單到用對錯去評價。
看來方山長還是沒把她放眼里。
卻又處處給她設陷阱,估計是想快速打發(fā)她。
也是,這一戰(zhàn)的時間越長,對云山書院越不利,飛快結(jié)束,才能證明書院的實力。
方山長:“......你這是要逐一比試?”
賀芳亭莞爾,“山長現(xiàn)在才知?”
如果只是她答題,事情就會變成云山書院考校她的學問,與她的初衷背道而馳。
何況,輸贏若都由他們定,又有什么意義?
今日這陣勢,看起來是她仗著郡主的身份高高在上,其實一直高高在上的,是云山書院。
頓了頓,直截了當?shù)氐�,“評判的先生也不能全是云山書院的,以防徇私�!�
方山長微怒,“我們都是圣人弟子,怎敢徇私!”
賀芳亭心想你說這話自己也不臉紅?
書讀得多了,果然臉皮就厚。
笑道,“山長不必發(fā)怒,就當我小人之心罷。不如,請十位先生評判,云山書院三位,另外七位,就請在場的賢者�!�
說著看向四周,“誰愿意?”
“老夫在此!”
蕭山長當仁不讓,立刻站了出來,其敏捷程度,和他圓胖的體格形成鮮明對比。
行簡書院的其他先生,也踴躍報名。
方山長一看不妙,趕緊另邀別的大儒。
經(jīng)過一番商討,最終云山書院出了三位,行簡書院出了兩位,石崖書院出了兩位,另外三位,也是京中有名的文人。
十位先生都發(fā)誓一定秉公評判。
眾目睽睽之下,賀芳亭也相信他們不敢過于偏頗,否則就是損害他們自己的聲譽。
規(guī)則定下,比試正式開始。
云山書院出的第一道題,繪畫。
跟她比試的是童先生,在書院教的就是畫藝,浸淫此道十多年。
方山長:“大家閨秀,多習繪畫以陶怡情操,想來郡主娘娘也不例外,請試繪一幅。”
話說得很好聽,很為她著想,像是有意相讓。
繪畫的內(nèi)容卻要求是“母子情深”,分明是知道她一雙兒女不孝,故意亂她心智。
可惜她現(xiàn)在心如磐石,亂不了一點。
調(diào)好顏料,很快勾勒出一幅“雪中母子情”,畫上,一名女子身懷六甲,雙手自然撫著隆起的肚腹,站在屋檐下看雪景。
雪中有一株梅樹,在冰霜的覆蓋下開出嬌艷的花朵。
頑強堅韌,傲視群芳,又美又剛烈。
那女子的一顰一笑,也極其傳神,仔細看還有點像謝梅影。
畫完,賀芳亭又在一側(cè)題字,“母子情深,梅影霜華”,字體用的是簪花小楷,柔美雅致。
方山長的臉,從她畫出孕婦身形就黑得透透的。
蕭山長哈哈大笑,“好畫,好字,好意境!老夫以為,這一題,郡主娘娘勝!”
順安郡主,原來是這般有趣的人。
方山長惱怒地道,“童先生還沒畫好!”
這事兒真是讓他憋屈極了。
想解釋,無從解釋,因為沒有人跟他明說,只會在背后詆毀中傷。
他若強行解釋,反而坐實了,會讓人以為此地無銀三百兩。
只能裝作完全沒聽過那些謠言。
不多時,童先生也畫好了。
畫的是一位母親背著孩子過河,線條細膩,構(gòu)圖合理,說實話也很好。
但跟賀芳亭的一比,就覺得多了些匠氣。
不講意境,純從畫技上來看,也是賀芳亭更勝一籌。
童先生很想贏,可他也有氣度,輸便輸了,對賀芳亭拱手道,“郡主娘娘已臻化境,某心服口服!”
賀芳亭回禮,“承讓了!”
兩幅畫作四面展示時,引起哄堂大笑。
所有人都知道這笑聲因何而起,卻又不點明,心照不宣,暗自歡樂。
方山長木著一張臉,想起那日便是在這兒賜字,真想時光倒流,回去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第90章
反省反省,是否自己有眼無珠
第二道題,書法。
出題的先生還說,“看畫上這字,郡主娘娘應該也擅書,請賜教。”
賀芳亭好脾氣地道,“略懂一些,多謝先生關(guān)照。”
云山書院這些人,也不知什么毛病,凡事都要在口頭上讓自己立于道德高處。
以書法為題,明明是因為書院有位書法大家遲畔生,偏要說是因為她擅長,才出這題目。
果然,出來比試的就是遲畔生。
兩人相互行禮,一人一桌,同寫辛棄疾的“水龍吟.過南劍雙溪樓”,這是賀芳亭極愛的詞,往日寫得也不少。
洋洋灑灑,一揮而就,與遲畔生幾乎同時擱筆。
賀芳亭看了看遲畔生的,笑道,“筆力遒勁,行云流水,好字!”
遲畔生拱了拱手,“郡主娘娘謬贊......”
邊說邊看向她的書桌,然后就說不出話了。
他原以為,順安郡主還會用擅長的簪花小楷,誰知是顏體。
與他一樣的顏體。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他是書法上的內(nèi)行。
只看了開篇第一句“舉頭西北浮云”,他就知道,順安郡主并非簡單地習過書法,或者用書法來修身養(yǎng)性,而是真的下過苦功,還極有天分。
換言之,書法于她不是點綴,是扎實的學問。
蕭山長捋著胡須,贊嘆不已,“鐵畫銀鉤,矯若驚龍,與稼軒居士這杰作相得益彰!精妙,極其精妙!”
賀芳亭謙虛道,“蕭山長過譽。”
方山長則是面色沉沉,一語雙關(guān),“郡主娘娘真是深藏不露�!�
第一題的繪畫,還勉強能說她取了巧。
可第二題的書法,需要日復一日的苦練和鉆研,若非心性堅毅之輩,難以達到她這樣的境界。
況且,僅憑這手書法,她就能揚出才女之名,此前卻從未聽聞。
此女城府之深,遠超他意想。
賀芳亭笑得溫和,話卻鋒銳,“我家長輩教導我,為人應不驕不躁,謙遜平和,這有錯么?怎地到了方山長口中,就成了深藏不露?難道非要處處掐尖要強,才算是坦誠?以我愚見,所有認為別人深藏不露者,都該反省反省,是否自己有眼無珠�!�
方山長:“......郡主娘娘舌上有龍泉!”
賀芳亭嘆道,“本郡主也很為難啊,任人欺凌,便是深藏不露,乃至包藏禍心。稍微說了幾句山長不愛聽的話,便是舌上有龍泉。難,太難了!”
蕭山長一臉同情地道,“郡主娘娘確實不容易!”
賀芳亭:“沒奈何,難也得撐著�!�
方山長心說你有我難?
我一張老臉都被你撕到腳下踩著了。
實在不想再聽他們一唱一和擠兌自己,示意先生們上前,評判兩人書法。
眾人一致認為,兩幅作品在伯仲之間,如果非要分出高下的話,四人選遲先生,六人選賀芳亭。
這一題還是賀芳亭勝。
到了此時,方山長已收起輕視之心,真正將她當做強敵。
第三題比的是作詩,以荷葉為內(nèi)容。
賀芳亭才思敏捷,信手拈來,很快寫了一首。
跟她對陣的樊先生也以“捷才”著稱,卻還是沒她速度快。
兩首詩都寫得極好,五位先生選賀芳亭,另外五位選樊先生,這一題不分勝負。
但樊先生苦笑道,“我不如郡主娘娘,愿賭服輸�!�
順安郡主所用的時間,遠遠少于他,他無顏稱此為平局。
賀芳亭笑道,“先生不必自謙。”
樊先生搖搖手,退到后面去了。
第四、五、六題,都是釋義題,從四書五經(jīng)中截取一段,請賀芳亭和比試的先生當眾闡述。
這算是賀芳亭的強項,旁征博引,釋出新意,又加了自己的獨特見解,勝得毫無難度。
很多學生、先生受了她的啟發(fā),感覺頗有進益。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他們還有很多疑惑想跟她探討探討。
夫人小姐們聚在一個角落,看她的目光滿是訝異。
今日她們來此,支持的不是賀芳亭這個人,是事情本身。
這書院的山長給小妾賜字撐腰,是眾多主母無法容忍的,若毫無表示,豈不代表自家小妾也能被賜字?
因此她們來了。
想過跟方山長吵架,想過罵書院的先生們,甚至想過指使奴仆打砸云山書院,卻沒想過賀芳亭真能光明正大地取勝。
這樣的女子,她們沒見過。
她的學問,竟然比書院的先生們還高!
方山長還不知自己跟女眷們結(jié)了仇,滿臉復雜地道,“郡主娘娘博覽群書,見多識廣,佩服!”
繪畫、書法、詩詞輸了,他并不慌,因為這不是科舉中最重要的部分,只能起到錦上t?添花的作用。
但釋義輸了,就是動了云山書院的根本。
順安郡主,怎會有這般學識?誰教她的?
賀芳亭淡然道,“不如山長多矣!”
方山長回想起初見之時,她恭維自己“學富五車,博古通今”,當時還以為是稱贊,現(xiàn)在才知是諷刺。
冷哼一聲,道,“下一題,還請郡主娘娘仔細�!�
他不信她答得上來,因為很刁鉆。
第91章
多謝山長關(guān)懷,我不累
“今有人共買物,人出十一,盈八。人出九,不足十二。問人數(shù)、物價幾何?”
這是九章算術(shù)中的學問,一般文人都不懂,在云山書院中,精通的也不超過五人。
方山長自信能難住賀芳亭。
“且慢!”
那絡腮胡馬販忽然道,“方山長出的題,比試者也是書院的先生,方山長若是提前告知他答案,對郡主娘娘不公平�!�
方山長忍著怒火道,“你待如何?”
絡腮胡馬販坦然自若地道,“簡單,請蕭山長重出類似的即可�!�
不等方山長反對,蕭山長一聲長笑,“老夫愿意代勞!”
九章算術(shù)么,他也略懂。
迫不及待地道,“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適與岸齊。問水深、葭長各幾何?”
云山書院應戰(zhàn)的是狄先生,埋頭苦算。
方山長對他很有信心,卻見賀芳亭也扯過紙張寫寫畫畫。
心里不由一個咯噔,難道她也會?
賀芳亭還真會。
年少苦悶時,她最愛解九章算術(shù)上的題目。
那些題目再難,也有確定的答案,不像她的人生,如履薄冰,沒有確定的方向,也不知何時才能安全上岸。
不多時,將解出的答案交給蕭山長。
過了好一會兒,狄先生也交了。
兩人答案相同,都是水深十二丈,葭長十三丈,正確。
但賀芳亭解得輕松自如,狄先生卻很艱難,水平高低,不言自明。
方山長不信邪,懷疑那絡腮胡、蕭山長和賀芳亭是串通好的,又請自己的好友季先生再出一道算術(shù)題。
季先生沉吟片刻,道,“今有鳧起南海,七日至北海。雁起北海,九日至南海。今鳧雁俱起,問何日相逢?”
這一類題,賀芳亭不知做過多少,也是很快解出。
狄先生同樣在她之后。
答案都對,是三日十六分日之十五,但答題的速度有快有慢。
狄先生也像樊先生一樣,爽快認輸。
方山長盯著賀芳亭,聲音已有些沙啞,“郡主娘娘居然也精通九章算術(shù),老夫失敬了。”
他自以為世情通達,有識人之能,這段時日卻接連看走眼了三個人,謝容墨、謝梅影、賀芳亭。
也許賀芳亭說得對,他有眼無珠。
賀芳亭笑道,“不敢妄稱精通,只是略懂。不過,最后兩題,山長還是不要出算術(shù)為妙,否則,我勝之不武�!�
方山長深吸口氣,“多謝郡主娘娘提醒�!�
喝口茶水平息一下心情才道,“第九題,請郡主娘娘背誦一段典籍。若由老夫指定哪一段,只怕又有人懷疑舞弊,不如勞煩岑先生�!�
岑先生是石崖書院的大儒,性情最是刻板,不容易被賀芳亭拉攏。
一名馬販小聲道,“老大,他點你呢�!�
絡腮胡:“聽不見。”
心想這題看似簡單,其實很難,因為是個死題,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無法臨場發(fā)揮。
與之前兩道算術(shù)題有異曲同工之妙。
賀芳亭也知這題的難處,她看的書雖多,也不敢說看盡了世間書籍,更不敢說全都能背誦,做好了輸?shù)臏蕚�,笑道,“岑先生,請!�?br />
反正她已經(jīng)贏了八題,穩(wěn)操勝券。
岑先生也不推辭,向她微一點頭,言簡意賅地道,“資治通鑒,秦紀三,二世夢白虎嚙其左驂馬。”
賀芳亭:“......殺之,心不樂,怪問占夢。”
這可真是巧了,萬萬沒想到,他會選資治通鑒,這是她�?吹臅�
而且還選她最熟的秦紀,若選的是周紀或漢紀,她都只能認輸,秦紀還能試一試。
一直背到“以黔首葬二世社南宜春苑中”,岑先生叫停。
又讓比試的莫先生背秦紀二中的一段。
莫先生博聞強記,也流暢背完。
十位先生宣布這是平局,目前為止唯一的平局,但方山長并不感到欣慰。
須知,熟讀、熟記典籍,是先生們的基本功,不是賀芳亭的。
在自己的基本功上跟賀芳亭打成平手,并不值得高興。
莫先生也沒什么喜色。
第十題,方山長決定出大招。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請郡主娘娘試論之。”
賀芳亭神色微沉,這是一道策論題。
這一句取自“大學”,原意是修養(yǎng)自身的品德,在于端正心性,如果心里有怨憤,心性就端正不了。
顯然是在影射她。
策論也不是誰都會寫,更重要的是,她一個被皇帝忌憚的郡主,就算會寫策論,又敢不敢寫?
寫得差了,這一題贏不了。
寫得好了,等同于在皇帝面前招搖。
看出個中奧妙的,都想順安郡主這一題只能輸。
一名馬販小聲道,“京城人心眼真多。”
絡腮胡一哂,“白費心思。”
順安郡主敢出這場風頭,就說明所有事情她都考慮好了,哪還會瞻前顧后?
方山長自以為得計,面露微笑,“郡主娘娘若是累了,不妨離去�!�
于學子而言,策論,才是最要緊的。
書院只要贏下這一題,前面輸?shù)亩疾凰闶裁矗疃啾蝗顺靶拙洹?br />
一兩個月后,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賀芳亭也揚起笑臉,“多謝山長關(guān)懷,我不累�!�
沉思數(shù)息,磨墨起筆。
第92章
不夠格
江嘉宇看著場中奮筆疾書的華服女子,心里像塞了團亂麻。
......這個人,真是他的母親么?
他的母親,竟這般聰慧?勝過書院諸多先生?
為何他從不知道?!
然而很多畫面浮上心頭。
幼時,母親為他啟蒙,教他讀書寫字,在他眼里母親無所不能。
慢慢長大,家里延請先生,正式進學,父親也不時教導,他漸漸覺得,讀書是男兒的事。
正如科舉入仕、為官作宰也是男兒的事。
女子只需待在家里,管好中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