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因他提前三年知曉了結(jié)局,是以在德光元年九月廢太子一事上,當(dāng)初因功封侯的四大家倒了兩家,只有定北侯府和平西侯府巋然不動。
德光二年,平西侯府因參與黨爭,牽連入獄,四大侯府便只剩下了定北侯府。
當(dāng)今天子是太祖的胞弟,太祖死后以兄終弟及之故登上了寶座,他兄弟二人當(dāng)初都是倚仗軍隊起家,因此立國之后最忌憚的也是那些坐擁兵馬的功臣。
如今見得四大侯府陸續(xù)倒臺,偏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定北侯行事妥當(dāng),從不結(jié)黨營私,且還主動交還了兵權(quán),天子龍顏大悅,追封老侯爺為定國公,定北侯府改為定國公府,將陸沉舟擢為御史中丞。
陸沉舟一時名聲大噪,朝野內(nèi)外皆知其是御前紅人,定國公府在京里亦是風(fēng)光無兩。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陸沉舟本就生得儀表不凡,再有權(quán)力加身,益發(fā)尊養(yǎng)處玉質(zhì)金相之氣來。
待得春闈過后,似他這樣輕的年紀,竟也有了門生故吏。
這日下朝,御史臺的幾位下屬同僚思量明日休沐,左右無事,便相約著去郊外游園暢飲,把今年新進的幾位監(jiān)察御史一起喊來,權(quán)當(dāng)接風(fēng)洗塵。
幾位監(jiān)察御史能有機會同上峰和前輩打交道,多是欣然赴約,獨有一人推辭不去。
陸沉舟得知好奇起來,便問不去的是誰,可巧有一人與那人師出同門,又是同日考中的進士,便回道:「薛懷悰家中老母身患頑疾多年,恐家里人照應(yīng)不周,是以尋常宴飲他都是不去的�!�
薛懷悰?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陸沉舟把前后兩世里都想了一想,忽又問道:「可是已故戶部侍郎薛益的兒子?」
旁人笑道:「中丞大人好記性,薛懷悰的確是薛益之子,今年剛及弱冠,就中了進士,足可慰薛侍郎在天之靈了�!�
陸沉舟點點頭,薛益的清廉曾滿朝周知,他父親在時也多夸其雖身在戶部,卻有言官之志,他的兒子想來是不會差到哪里的。
年剛?cè)豕冢潜闼闶巧倌昙暗�,這樣的人才,如若能和他妹妹結(jié)親,往后倒也不失為他的左膀右臂。
于是,他試探著打聽了薛懷悰的情況,旁人便道:「說來薛賢弟身世雖然坎坷些,但到底有福澤傍身。聽聞去歲他母親病重,眼看著就要不行了,便欲薛賢弟娶個媳婦回來再過身。薛家自薛侍郎過世后,落魄了好些年,薛賢弟那時又不曾有一官半職傍身,都以為娶妻之事要不了了之。不承想這薛侍郎在世時,竟曾與吳興沈家定過娃娃親,薛賢弟上門求親的時候,沈家二話不說就把女兒嫁過去了。當(dāng)年薛母就病好了泰半,等到今年初薛賢弟考中了進士,薛母的身子就越發(fā)好了,就是心口的頑疾還需得時時吃藥伺候著。」
吳興沈家,陸沉舟再熟悉不過了,聽到薛懷悰娶的是沈氏女,他掐算了一回,便道:「想來與薛懷悰定親的是沈家四小姐了。」
旁人聽聞,搖了搖頭:「好像不是四小姐,我記得薛賢弟提過一嘴,說是他夫人在沈家姊妹中行三�!�
沈三小姐?薛懷悰娶的是沈矜?
這怎么可能,他活了兩世,從來沒聽說過沈矜和薛懷悰有過婚約,定過娃娃親。
「你沒有聽錯,薛懷悰娶的是沈家三小姐?」他追問著道。
旁人肯定地點了一點頭:「沒聽錯,三和四是萬萬錯不了的�!�
陸沉舟雙目微張,好個沈三小姐,好個吳興沈家,居然敢在已定婚約的情形下去算計他!當(dāng)他陸沉舟是什么人了!
「去,找個人帶話給薛懷悰,就說明日本侯在家中設(shè)宴,特請他來赴宴!」
7.
天子腳下之地,可謂寸土寸金。
薛家在京中原還有些根基,只是薛侍郎病故時,薛懷悰年紀尚小,其母也抱恙在身,是以薛家光景一落千丈,支應(yīng)不起那么多花銷,薛懷悰便與母親搬到了民巷中租房住下。
沈矜嫁過去之后,自然也隨同夫婿住在了民巷里。
初時,薛懷悰還擔(dān)心她住不習(xí)慣,但沒想到,沈矜于身外之事上并不大計較,相反她倒是甚能自得其樂,將一處不大的民房收拾得井井有條,鳥語花香。
薛懷悰趕到家中的時候,正見沈矜和隨身陪嫁的丫鬟站在檐下,給花澆水。
他便走上去接過丫鬟手中的水壺,一面澆著花,一面同沈矜說話。
先是問過了他母親的情況,得知剛吃過藥歇下了,薛懷悰點點頭笑道:「母親是極怕吃苦的,尋常喂藥總要哄她三四遍,頗是辛勞。下回若要喂藥,大可等我回來再說。」
沈矜莞爾,不過是喂藥而已,這點子事情她還是做得來的。
且她自嫁入薛家以來,薛夫人的身子已經(jīng)好了許多,并沒有她多操勞的地方。
薛夫人也不似她之前的婆母老侯夫人,光看面相,就甚是慈眉善目。
兼之她當(dāng)年不嫌薛家落魄,毅然決然嫁給了薛懷悰,薛夫人感激在心,對她十分友好,自身能走動的時候,還會幫她搭把手做些女紅。
反是薛懷悰,他才中舉,剛在御前領(lǐng)了差事,當(dāng)先要緊的是先辦好差,家里頭的事能不叨擾他就不叨擾。
說到差事,薛懷悰倒是想起來:「明日休沐,本該如約帶你和母親去郊外玩上一日的,不巧中丞大人說明日要在家中設(shè)宴,特地托了人來告訴我,想來明日我要違約了�!�
薛懷悰現(xiàn)如今領(lǐng)的是御史臺的差事,御史中丞是他的頂頭上峰,上峰親自邀約,他自然不能不去。
只是,沈矜自打嫁入薛家之后,忙著打理家務(wù)照顧婆母,許久未曾聽聞外頭的動靜了,便問薛懷悰:「中丞大人打算在哪里請客?是單請你一人,還是諸位同僚都去?」
薛懷悰道:「之前的中丞大人調(diào)往別處去了,現(xiàn)如今的中丞大人是新上任的,便是當(dāng)下的御前紅人定北侯,他既是說在家中設(shè)宴,那必定是在定國公府了,應(yīng)當(dāng)不是單請我一人�!�
定北侯?
沈矜有一剎那的怔忡,她已許久不曾聽過這個人的消息了,亦有許久不再將這人放在心上。
想不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這人居然成了她夫君的頂頭上峰。
可她記得,定北侯陸沉舟沒當(dāng)過御史中丞呀,最多也就當(dāng)過殿前副都指揮使。
遂問薛懷悰:「定北侯這般年紀,也可做到御史中丞嗎?」
薛懷悰一笑:「旁人都是以貌取人,你什么時候以年齡取人了?定北侯年紀雖輕,但為人處世卻極為穩(wěn)妥,去歲廢太子一事與今年黨爭案,平西侯他們或多或少都有牽連,唯獨定北侯潔身自好,不失其操,官家見了豈有不愛之理?這樣的人做御史中丞,倒也合宜�!�
陸沉舟潔身自好、不失其操?
沈矜與他做過一世夫妻,最是明白,這樣的八個字放在誰身上都合適,唯獨放在陸沉舟身上不合適。
他可是最會于官道上鉆營的人,當(dāng)初只因定北侯府老侯爺去世得早,他恐定北侯府受人欺壓,上上下下沒少打點。
廢太子一案他雖是沒被牽連,可她知道那是陸沉舟搶先依靠了瑯王,才僥幸躲過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