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待得薛懷悰中了進士,賞了官職,薛沈兩家往來就更密切了。
沈矜與沈家上下,真就如同她所說那樣,兄弟一體,姐妹一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會兒見薛懷悰把薪水如數(shù)交過來,沈矜又是好笑又是感動:「你初初為官,應(yīng)酬打點都少不了銀子,家中用度自有我操持,無須你費心,這些錢你還是自己留用吧�!�
薛懷悰不依,堅持要她收下:「既是做官,自然要做好官,夫人見過哪個好官拿銀子應(yīng)酬打點的?這錢還是留著自家用吧,你的那些體己留待你買些珠釵裙襖,我瞧你這兩年都沒添新衣�!�
沈矜的陪嫁丫鬟聞言掩著口笑,當(dāng)日她家小姐說要替嫁,她還擔(dān)心所嫁非人,這回看來她家小姐是嫁對了。
沈矜被丫鬟笑得滿面羞紅,不好再與薛懷悰推托下去,便接過銀兩收起來。
薛懷悰這才說回正事:「我聽同僚說,北街那邊新開了一間瓦子,占地深廣,里頭不僅有相撲、蹴鞠,還有新出的雜劇。之前因為忙于差事,沒能帶你和母親出去游玩,明日休沐不如我們?nèi)ヂ犽s劇吧�!�
勾欄瓦舍,向來都是男子去得多,沈矜也只在傳言中聽聞過里頭的好玩之處。
見薛懷悰要帶自己去,一時猶疑:「你去便罷了,我也能去嗎?」
薛懷悰不以為然:「怎的不能去?女子與男子一樣有手有腳,有耳有目,緣何男子能去的地方女子不能去,男子能看的雜劇女子不能看?」
沈矜心動起來,她少年時隨父母遠(yuǎn)居姑蘇,因父母膝下只她一女,是以對她頗多縱容,不僅請了先生教她讀書識字,外出游玩也時常帶著她。
她過慣了閑云野鶴一般的日子,本以為京中繁華富庶,必然要比姑蘇還要有趣,哪里料到京中遍地是規(guī)矩,她竟連尋常出門都得循規(guī)蹈矩才可。
后來嫁到定北侯府,侯府的規(guī)矩就更多、更重了,吃穿用度都另有一套章程,她就像被套在了罩子里,一舉一動皆不得自由。
而今嫁給了薛懷悰,萬沒想到還能有機會去瓦子里看雜劇,她豈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遂去問過薛母,薛母瞧她夫妻兩個新婚不久,前番為了春闈,薛懷悰就和沈矜分房了許久。如今中了舉,又因事務(wù)繁雜,兩人也許久不能一道出行。
難得薛懷悰明日有空,薛母便借口身子不適,推托掉了,讓他夫妻二人自便。
沈矜知其心意,越發(fā)覺得自己嫁到薛家是嫁對了,翌日晨起就另換了一身衣裳出來。
薛懷悰本在院中晨讀,瞧見她出來,扭回身一看,當(dāng)即愣在了原地。
只見沈矜身穿一襲竹青色交領(lǐng)襕衫,如墨的長發(fā)用一縷同色絲帶高高束起,腳踏皂履,手執(zhí)折扇,一副文人士子裝扮,竟顯出別樣清韻來。
沈矜被他看得不大好意思,轉(zhuǎn)了一轉(zhuǎn)身笑道:「雖說母親答應(yīng)我可以與你同去,但你如今畢竟有官職在身,總不好因我落人口舌,所以我扮做了男子,旁人問起,就說是你的堂弟�!�
薛懷悰讓她說得連連失笑,瞧她這模樣著實稀罕,也沒再說什么,夫妻兩個便攜手出了門。
瓦子因是新開張,許多人都慕名而來,沈矜和薛懷悰到的時候,人擠著人才能進門。
薛懷悰恐沈矜被人沖撞,少不得要全心護她周全,倒沒留神幾位相熟的面孔就在離他不遠(yuǎn)處。
今日休沐,陸沉舟在府中也無甚要緊事,正好瑨王、秦小公爺和安寧伯等人邀他一塊來瓦子里看雜劇,他就掐著點兒過來了。
一進門,就看到薛懷悰在人堆里頭左右支應(yīng),唇角不由一挑。
平日都說這薛懷悰極為顧家,每發(fā)薪俸都是一回家就交到其夫人手里,而今看來,也不過如此,若真是把薪俸都交出去,又如何有閑錢來看雜技?
他有心要看薛懷悰神色,便順著人堆往里走了一走,走到薛懷悰身后,才發(fā)現(xiàn)他懷里還護著一個小郎君。
陸沉舟正待要找薛懷悰說話,忽見那前頭的小郎君回過頭來,對著薛懷悰一笑。
容顏秀雅清絕,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竟是薛懷悰娶回家去的沈三小姐沈矜!
9.
沈矜正在人堆里擠得熱鬧,回頭本是想對薛懷悰說句玩笑話,不料一回眸就看到了一個不該看到的人。
她前世的夫君,現(xiàn)如今的御史中丞陸沉舟!
她見陸沉舟也看著她,心頭不覺撲通一跳。
回頭再一細(xì)想,她重生之后再沒有見過陸沉舟,想來陸沉舟應(yīng)當(dāng)是不認(rèn)得她的,她便轉(zhuǎn)回身,只當(dāng)自己也從來不認(rèn)識他。
陸沉舟重來一世,未雨綢繆這么久,從未料想過自己與沈矜見面,會是在這等情形下。
她一個已為人婦的女子,如何敢到勾欄瓦舍里來拋頭露面!
想當(dāng)初她為侯夫人的時候,言行舉止哪一樣不循規(guī)蹈矩,這如今嫁到了小門小戶里,就連禮義廉恥都不要了?
薛懷悰即便年紀(jì)尚輕,再怎么胡鬧,身為朝中御史,也不該帶著女眷到這些地方來嬉笑取樂,設(shè)若被人瞧見,成何體統(tǒng)!
陸沉舟自覺自己作為薛懷悰的頂頭上峰,有必要提醒他注意修身齊家,便揚起手中玉骨折扇,拍了一拍薛懷悰的肩膀。
薛懷悰正與沈矜說著悄悄話,冷不丁被人拍中肩膀,忙側(cè)身望去,恰與陸沉舟撞個正著。
一見頂頭上峰在此,他趕緊躬身抱拳便要行禮。
卻被陸沉舟半道上抬扇攔住,道是出門在外,不必那么多禮數(shù),稱呼他陸兄便可。
薛懷悰環(huán)顧四周,確實不宜在此地喚他一聲「中丞大人」,便越矩叫一聲陸兄:
「不知陸兄也駕臨此地,實在幸會�!�
陸沉舟微微低眉,往他懷里看了一眼,片刻方指一指沈矜問道:「不知這一位如何稱呼?」
若換做別處遇見,薛懷悰定會拉著沈矜,坦然介紹。
但這會兒是在瓦子里,沈矜又是男兒裝扮,他不好言明沈矜身份,便照著來時對好的言詞回復(fù)陸沉舟:「這是我家中小堂弟。」
小堂弟?
陸沉舟唇角微抿,他倒是不知薛懷悰寫文章的本事不小,這信口開河的本事更是不小。
薛家人丁凋零,他父親薛益那一輩更是只剩一枝獨苗,哪里給他生出來的小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