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想必是從前瓊月性子太要強,出身鄉(xiāng)野不懂規(guī)矩,惹得母親不快,母親才會這般抓住把柄為難她。
自己的母親自己清楚,從前二十多年對自己百般疼愛的慈母,何曾刁難過自己?愛屋及烏,又怎么會平白無故刁難周瓊月呢?
「夫人呀,您就是癡心太過,操心太過�!箍葱熳觾x跪著,旁邊伺候母親多年的乳母嘆了口氣,想攙她起身,「這男人們,二十多年素來也不見孝順,一娶了媳婦,馬上就成了頂天的孝子了,說什么母親這么多年不容易,若婆媳吵起來,自己的母親都是慈母,一家子上下擰成一條藤對付姑娘,姑娘的委屈又同誰說呢?」
徐子儀耳根一熱:
「娶媳婦,可不是孝順父母的嗎?」
「老夫人養(yǎng)大了少爺,可未養(yǎng)過夫人一日,何來孝順一說?」乳母笑了笑,「夫人這不叫孝順,不過是看在少爺?shù)拿孀由蠍畚菁盀�。�?br />
徐子儀自覺無話可說,嘆了口氣。
「夫人您坐一會喝口熱茶,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奴婢出去給您望望風(fēng),老夫人去瞧孫子,不到午膳不會回來的�!�
「我只覺得身子不舒服,沒什么胃口�!剐熳觾x搖搖頭。
「不舒服也吃一塊糕點墊著。」
徐子儀擺擺手,只喝了幾口熱茶。
不過很快他就后悔了。
府里頭吃飯規(guī)矩多,老夫人吃飯需得媳婦們站著伺候,徐子儀捧著茶盞,只覺得眼前發(fā)昏,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老夫人看他手抖,吃飯吃得更慢了。
終于他覺得眼底似燒,腰如灌醋,手上的茶盞似有千斤重,一個趔趄倒下了。
眾丫鬟才要去扶,老夫人輕咳一聲,將筷子一放,便無人敢動了。
徐子儀一睜眼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只覺得小腹痛得要命。
「夫人醒了?宮中孫太監(jiān)派人來問呢,年底了。」
年底了?年底怎么了?
徐子儀才要起身,忽然覺得下身好不舒服。
「夫人來月信了。」紅玉笑了,「還好呢,沒懷上�!�
沒懷上?就這么值得高興嗎?
不待徐子儀細(xì)細(xì)去想,忽然想起來孫太監(jiān)的事:
「年底了?什么意思?」
「夫人真是傻了,孫太監(jiān)可不是年底打秋風(fēng)來了�!�
孫太監(jiān)叫孫扣寶,人如其名,仗著御前的威風(fēng),沒少跟底下官員伸手要銀子,徐子儀心里最瞧不起這種沒骨氣的閹人,每每入宮都不曾給好臉色。
「不給!」
「夫人怎么能說這種話!」紅玉慌得去捂徐子儀的嘴,「老爺性子直,素來不屑結(jié)黨謀私之事,您從前也說官場彎彎繞繞,豈能獨善其身?從前老爺?shù)米锪四菐臀墓伲皇欠蛉四4螯c那群太監(jiān),他們在御前幫著老爺吹點風(fēng),日子哪里是這么好過的?」
她……幫我打點?徐子儀愣住了,從沒聽瓊月說過這些。
「老爺素來看不慣那幫仗勢欺人的人,可越是這種小人,越不能得罪。」紅玉嘆了口氣,「夫人您定奪吧,今年老爺打了兩回勝仗,得了不少封賞,不定怎么遭人妒恨呢�!�
徐子儀只沉默,他哪里知道如何打點?
「我去給夫人拿賬本!」
對!還有賬本!
當(dāng)紅玉命丫鬟們捧上來一桌厚如城墻的賬本,徐子儀瞬間覺得頭大了一倍。
「這是咱們將軍府半年的賬,上半年的夫人可要?」
「……不必了�!�
徐子儀是做文章的苦手,從前父親拿鞭子在后頭逼他念書,他硬是一個字也念不下去,關(guān)關(guān)雎鳩他可以念成管管舅舅,恨得父親直罵:
「你瞧瞧人家瓊月,三歲讀《詩經(jīng)》,五歲背《千字文》,七歲學(xué)琵琶,八歲就會治畜生,你爹改明兒也問問瓊月那丫頭,怎么治治你這個不出息的畜生!」
那會自己是怎么說的?
「爹,您這么喜歡瓊月,兒子以后娶了她,她跟我一塊教您孫子,那不是能文能武?」
徐子儀翻開賬本,意外的是上頭支出收入,人情往來寫得一絲不亂,他倒不知道,原來除了琵琶和醫(yī)術(shù),瓊月的算術(shù)也精。
賬本上頭字跡工整娟秀,若是他得了封賞,還有一點蠅頭小楷圈起批紅,那小小的子儀兩個字,讓他心里莫名一陣柔軟。
倒像是夸贊他似的,叫徐子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只是她從沒和自己說過這些管家的瑣碎活,寄來的家書總是一切都好,叫他放心。
這賬本上密密麻麻盡是煎熬人的瑣事,難為她這四年做得滴水不漏。
「從前為了這些個賬,沒少受氣呢。」紅玉細(xì)細(xì)研墨,「周姨娘做夢都想管賬,可誰不知道,她是想往自己那個窮娘家搬銀子,夫人若出了一點漏子,她就敢撒潑鬧事,夫人要臉,她可是個沒臉的東西,還有那個莊姨娘,他們房里一筆爛賬,丫頭仆婦個個刁鉆。」
……周姨娘經(jīng)常刁難她嗎?
可周姨娘自己也見過,江南水鄉(xiāng)養(yǎng)出來的脂米美人,看上去性子柔和溫順。礙于叔嫂之嫌,自己不曾正眼瞧過她,倒是聽她從前和母親撒嬌時,語氣嬌軟,后來大哥又娶了莊姨娘,沒一陣子便被大哥拋擲腦后了。
……周姨娘好端端的,為什么要為難瓊月呢?
這后宅的彎彎繞繞,他竟然也有點看不懂了。
「紅玉,你去取些銀子。」徐子儀忽然想到了什么,「再尋個靠譜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