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院里,沈信夫婦常年不在京城,院里的丫頭小廝幾乎都被換了個精光,里頭有老夫人的人,二房的人,三房的人。不過因為是二房掌家,自然是二房的人多一些。這話不說還好,若是傳到外人耳中,大房女兒在自家院子里一個奴仆都不認(rèn)識,二房和三房能安什么好心?斷沒有妯娌插手到大哥院子里的道理。
她腦子轉(zhuǎn)的飛快,笑著瞪了一眼陳若秋,對沈妙道:“你三嬸是在跟你說笑呢,谷雨幾個丫頭不過是粗心馬虎罷了,咱們沈家心底仁善,做不來這種不近人情的事,小五也莫急。”
話里到了最后還是嗆了陳若秋一句。
沈元柏看著自己母親,又看了看陳若秋,打了個呵欠。沈老夫人正對自己二媳婦和三媳婦之間的唇槍舌戰(zhàn)有些不耐煩,見此情景,便道:“成了,不過是些瑣碎雜事,老二家的,把七哥兒抱過來,都散了吧。這么多人,吵得頭暈?zāi)X脹�!�
任婉云忙把沈元柏抱到沈老夫人榻上,道:“娘,那媳婦兒們就先下去了。七哥兒,和老夫人玩耍要乖乖的�!�
陳若秋看了一眼沈元柏,雙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慢慢走出了榮景堂。二房有個兒子,便得了沈老夫人高看,自己再有本事又如何……沈玥到底是個女兒。要是有個兒子就好了,沈府里,大房的東西遲早要爭過來,若有個兒子,至少能平分秋色,不像現(xiàn)在,平白便宜了二房。而且……大房還有個嫡子呢,雖然跟著沈信在邊關(guān),可誰知道會不會回來分一杯羹。
想著想著,陳若秋抬起頭,目光落在往西院方向去的幾人身上。
少女穿著深紅色的錦繡長衣,她歷來愛穿些艷嫩的色彩,加之沒有父母在身邊,不會打扮,總會流露出土里土氣的感覺。
而現(xiàn)在,深紅將她膚色襯托的更加白皙,分明還是那個容貌,卻覺得沉肅了不少。甚至有些……威嚴(yán)?
谷雨小聲道:“姑娘身子還未大好,何必急急忙忙去廣文館?已經(jīng)說明了病情,功課也不急于一時。還是……”
“不行�!鄙蛎畲驍嗨脑挘骸傲⒖虃滠�。”
分明沒有說重話,可不知道為什么,谷雨打了個寒戰(zhàn),竟然什么都不敢多問了。
☆、第七章
廣文堂
廣文館是定京的學(xué)堂。
明齊達官貴人們常常把自己的哥兒姑娘們送進廣文館,廣文館的先生們都是名震四房的大儒或者才子。年輕的勛貴子女,都以能入廣文館為榮。
沈妙也是在廣文館學(xué)習(xí)的。
可惜沈信和沈夫人都是武將世家,大哥沈丘更是一遇到念書就頭疼的主兒。沈妙自小養(yǎng)在沈老夫人身邊,沈老夫人是個歌女,大字不識一個。沈妙的啟蒙還是沈三夫人陳若秋教的,陳若秋出自書香世家,可當(dāng)初教沈妙的盡是晦澀難懂的課本。孩子家本就玩心重,教來教去,倒教沈妙徹底厭惡了讀書寫字。
陳若秋見沈妙不喜歡讀書,也從不勉強,教她講究吃穿用度,過的十足的嬌小姐生活。后來到了年紀(jì)去了廣文館,沈妙怎么都跟不上先生講課的知識,比國一的學(xué)生還不如,后來便成了墊底的了。一來二去,沈妙就更不喜歡念書,也成了定京了出了名的無知蠢笨。
沈家的三位嫡出姑娘中,沈玥最是才名遠播,琴棋書畫樣樣都會,無一不精。沈清雖然沒有沈玥那般出眾,卻也做的不錯,尤其是繡的一手好女工,還有書算類也是拔得頭籌。作為日后嫁入人家成為主母的人來說,書算越好,越能得到婆家的歡心,所以沈清也能得到一個能干的名頭。
沈玥和沈清越是出眾,沈妙就越顯得一無所長。甚至連大房所出的庶女沈東菱都不如。
馬車上,驚蟄問:“姑娘,怎么不和大姑娘二姑娘同行了?”
平日里,沈妙總是要和沈清沈玥同乘一輛馬車的,沈妙是覺得有自家姐妹陪著有膽量。而沈玥和沈清,大約是因為,有個蠢笨的妹妹襯托,她們自然會顯得更優(yōu)秀吧。
可如今,沈妙連虛與委蛇都不想了。
“本就不是一個屋檐下的人,走的路也是南轅北轍,哪里有同行之說?”
驚蟄吐了吐舌頭,不知道為什么。自家姑娘說的話越來越讓她聽不懂了,不過她覺得這樣挺好。沈妙的性子一直都過于懦弱,萬事都被二房三房拿捏著做主,如今落水了一回,倒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這樣才對,大房正經(jīng)的嫡女,論起身份地位來比誰矮了不是,哪就能跟個丫鬟一樣。
另一輛馬車?yán)铮颢h撩起簾子偷偷看了看后面,輕聲道:“大姐姐,五妹妹跟在后面呢。”
“她是故意在跟我使性子�!鄙蚯謇浜咭宦暎谏颢h面前,她從來不掩飾自己對沈妙的輕視:“隨她去,反正最后丟臉的也不是我。”
沈玥擔(dān)憂道:“可是她本就受了風(fēng)寒,況且定王殿下這件事又……�!�
“沈玥?”沈清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我會不知道?就別在這裝什么好人了。你若真在意心疼她,你去坐她那輛馬車啊,何必與我這邊說道。”
沈玥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去,沒有再說話了。
卻說馬車行駛了小半個時辰,終于到了廣文館。
時辰還尚早,先生還沒開始起課。國二的學(xué)生們來的七七八八,在學(xué)堂里坐著說話。沈玥和沈清剛到,立刻就有女孩子熱絡(luò)的招呼她們。
廣文堂里,女子中沈玥才名第一,生的美,性情又謙遜溫柔,自然是受到眾人追捧。沈清雖然不及沈玥才學(xué)出眾,可做事能干,處事又圓滑,貴女圈們也很喜歡她。
一名粉衣少女道:“玥娘,今日怎么不見沈妙?”平日里沈妙便如一個丫鬟似的跟在沈玥和沈清身邊,今日不見人,卻是有些奇怪。
“怕是沒臉來了吧�!闭f這話的少女長相嬌美,嗓門卻是有些大,面上帶著些嘲笑的神情:“聽說偷看定王殿下掉到水里去了,是風(fēng)寒還沒好還是沒臉見人啊。”
“佩蘭,不是那樣的……”沈玥搖頭。
“你就是太護著你妹妹了,”易佩蘭道:“那樣一個蠢笨的人,根本就不像你們沈家出來的姑娘,你還時時刻刻護著。不過她也真讓人大開眼界了,平日里看著怯怯糯糯,一遇到定王殿下卻是十足勇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蓬門小戶教出的沒教養(yǎng)的姑娘�!�
這話便說的有些重了,沈清聞言笑道:“五妹妹只是一時頑劣罷了。”
“我看是因為沈?qū)④姾蜕蚍蛉瞬辉谏磉吔甜B(yǎng)吧,”另一名梳著墮馬髻的少女道:“疏于管教,自然連姑娘家知道的禮義廉恥都不知道。”
“采萱這話說的不對,”沈玥輕輕柔柔的開口:“雖然大伯父和大伯父不在定京,可五妹妹也是長養(yǎng)在祖母身邊的,我娘和二嬸也時時教導(dǎo),并不曾疏于管教�!�
言外之意,就是全是沈妙天生不知廉恥了。
果然,沈玥這番話一出來,易佩蘭就道:“真奇怪,同是一家教養(yǎng)出來的,玥娘清娘,你們和沈妙可真是天壤之別。這大概就是先生所說的:爛泥扶不上墻吧�!彼f著說著就咯咯咯的笑起來,這邊本就圍著一圈貴女,俱是笑了起來。連些少年郎都忍不住側(cè)目。
下一刻,便聽得有人喊道:“看,沈妙來了!”
眾人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情往門口看去。
便見門口處緩緩走來一名少女,穿著深紅色深紅色挑絲雙窠云雁裝,外頭披著一件深蘭鍛繡披風(fēng)。這樣的顏色對于女子來說未免過于老成,尤其是沈妙生的又圓糯,一不小心便會像個偷穿了長輩衣裳的小孩。
她腳步很慢,裙角紋絲不動,一步一步走的雖然輕卻極有分量,說不出是為什么,便覺得無端有種雍容大氣的感覺。而下巴微微抬著,眉目間自是波瀾不驚,于是那如幼犬一般的眸子便也成了深不見底的潭,所有的力量都蘊于其中,仿佛收了爪牙的猛獸。
五官依舊討喜,因為圓糯而顯得可愛,如今卻找不到一絲蠢笨的痕跡,因為還未長開,配合端莊的儀態(tài),卻意外地并不違和。
不像是個少女,倒像是……那些身居高位的貴夫人,又或者,府上當(dāng)家做主的父親殺伐果斷的模樣。
學(xué)堂漸漸安靜下來。
☆、第八章
辯論
沈妙是什么樣子的?
問起廣文館的學(xué)子們,無論是國一,國二亦或是國三,怕都是知曉的。無他,蠢笨,怯懦,偏還要做貞靜賢德的模樣。
容貌也無甚特別,氣質(zhì)亦不出眾,才學(xué)無一精通,還是個花癡,癡戀定王滿定京城都知道。
所以,若說是廣文館最出眾的女子是誰,自然是沈玥,若說最鄙陋的女子是誰,自然是沈妙。
同是沈家女,形象卻截然不同。偏偏眾人還習(xí)慣了沈玥身邊那個丫鬟一般的沈妙,有一日沈妙變得不像是沈妙的時候,眾人便有些不習(xí)慣了。
易佩蘭推了推沈玥:“玥娘,你妹妹莫非是病糊涂了,今日怎么像換了個人般?”
沈玥看著沈妙,心中也有些不解。好似從落水醒來后,沈妙的性情便變了不少,莫非是定王之事受了太大打擊?她剛想說話,身邊的好友江采萱便開了口:“沈妙,聽說你落水了,怎么,現(xiàn)在風(fēng)寒已經(jīng)好了么?”
這話這么擺在明面上說出來,著實讓人難堪,若是往常的沈妙,定會不知所措的看向沈玥,請求沈玥幫自己說話�?山袢账皇禽p飄飄的看了一眼江采萱,淡淡道:“好了,多謝關(guān)懷。”
江采萱一愣,學(xué)堂的所有人都跟著一愣。或許是沒料到沈妙會這么不冷不熱的對自己,江采萱覺得沈妙的態(tài)度礙眼極了,立刻道:“既然風(fēng)寒好了,第一件事不是給定王殿下道歉,卻是來學(xué)館,不覺得本末倒置了么?”
沈妙深深吸了一口氣,周圍的學(xué)子無論是少年還是少女,都沒有為她說話的意思。她本來就是沒有一個朋友的人。而看沈妙出丑,大概是這些貴族子弟們在學(xué)館唯一的樂趣了。
掃了一眼神色各異的眾人,再看看沈清眼中的幸災(zāi)樂禍,沈妙正要出口,便聽得沈玥道:“定王殿下心胸豁達,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就怪責(zé)五妹妹的,五妹妹來學(xué)館,自然是因為求知若渴,是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绷硪贿叺纳倌陞s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暗地里愛慕沈玥已經(jīng)許久了,平日里也十分看不上沈妙,覺得有沈妙這么個妹妹簡直是沈玥的悲劇。他道:“求知若渴,沈玥,你若是想幫這個妹妹,大可不必用這樣的說詞,求知若渴……連國一先生的課文都不會念的人,說求知若渴不是太可笑了!況且……”他惡意的打量了一下沈妙,繼續(xù)道:“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掉下水的,戲文里不都那么演么,掉入水中,英雄救美,以身相許……不過,猜錯了結(jié)局罷!”說完后,自己大約也覺得有趣,放聲大笑起來。
他是這群少年的頭頭,這么一說話,周圍的少年們也跟著哄笑起來。圍著沈玥周圍的貴女們也覺得好笑,一時間,嘲笑聲緊緊圍繞著沈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滿滿的惡意。
言語是最傷人的利器,上輩子,這樣的情景不知道出現(xiàn)過多少次。她習(xí)慣了被輕視被侮辱被嘲笑,更不愿意主動打破這些固有的概念,最后,沈玥和沈清和這些勛貴兒女們統(tǒng)統(tǒng)交好,而她卻越來越遠離這個圈子。
她曾以為這就是最大的不幸,可跟上輩子后來那些悲劇比起來,這些算的了什么?這些少年少女,還沒有她的婉瑜和傅明大,不過是因為挑撥便勢同水火,這些真的就該是她的仇人么?
自然不是的,這些勛貴子女,非富即貴,其中不乏世家大族,而世家大族上輩子落得個什么下場?全都被先皇和傅修宜逐一斬草除根。譬如眼前這位嘲笑她的,沈玥的愛慕者,當(dāng)今朝奉郎蔡家的大公子蔡霖,幾年之后,蔡家因卷入一起貪墨案,不照樣被抄了家,蔡霖也被發(fā)配充了軍�?蓱z他愛慕了沈玥多年,最后沈玥卻巴不得與他劃清關(guān)系。
她與這些少年少女并不是敵對的關(guān)系,有一部分甚至是站在同一邊的。只是這些世家因為皇帝的刻意制衡和挑撥,處在微妙的對立面,彼此之間聯(lián)系并不緊密,甚至算是有些仇怨。
沒有必要把同盟變成敵人,上輩子當(dāng)皇后,沈妙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不要因為一時意氣去樹敵,那樣太不劃算。
“蔡霖,你怎么能這么說五妹妹�!钡缺娙诵蛄�,沈玥才突然開口:“五妹妹才不是那樣的人�!�
“蔡霖,”沈妙打斷了沈玥的話,語氣平平?jīng)]有一絲起伏:“誰告訴你,我掉下水是因為愛慕定王殿下?”
這么大喇喇的說出來,本是應(yīng)該令人感到鄙夷的,可沈妙說這話時的沈清坦然,語氣也十足淡漠,竟然讓眾人一愣。
蔡霖是這里的小霸王,平日里沈妙見了他話都不敢多說,何時用過這種質(zhì)問的語氣?而且這語氣里不自覺的就帶了一絲命令般的詢問。蔡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沒有罵出聲,反而道:“難道不是嗎?”
“原來是這樣的么…�!鄙蛎钭匝宰哉Z了一句,突然微微笑了,看向沈玥和沈清二人:“大姐姐,二姐姐,他人不知道便罷了,你們也不知道么?怎么也不為妹妹辯解一二?”
沈玥和沈清同時怔了怔,突然想起離開前自家母親的叮囑,在沈妙落水這件事情上千萬不要說錯話。沈清到底比沈玥顧全大局些,立刻道:“是的,你們莫要胡說八道,當(dāng)時我與五妹妹一道的,我親眼所見,五妹妹不小心滑入水中,那時恰好定王殿下到了,這才撞見。和愛慕完全無關(guān)。”
沈清說的這般篤定,眾人雖然不信,卻也沒有方才那么嚴(yán)肅了。卻見沈妙開口道:“非是親眼所見便妄言,廣文堂不僅要教習(xí)功課,怕是品德也要一并教養(yǎng)。況且愛慕一言,本是美好之詞,為何說的如此不堪?我沈妙愛慕一個人,也要愛慕的有尊嚴(yán)。定王殿下天潢貴胄,哪是我能夠肖想的?諸位錯了�!�
這世上,要想一下子改變印象很難。況且她之前癡戀傅修宜的事天下皆知,現(xiàn)在說不愛,怕沒有人會相信。
但無論如何,劃清界限總是要有的。
話音未落,便聽得一個贊嘆的聲音響起:“好一個愛慕的有尊嚴(yán)!”
☆、第九章
裴秀才
自外頭走進來一名年輕男子,約摸二十出頭的模樣,一身青衫落落,生的眉目端正,身材卻略顯文弱,瞧著卻是個坦蕩蕩的君子模樣。他走進來,贊嘆道:“說的不錯,愛慕之心皆有尊嚴(yán),并非做取消嘲弄之意。廣文堂雖是教習(xí)功課,德行卻也需勤練才是�!�
諸位學(xué)子皆是不吭聲了。
沈妙緊緊盯著那青年。
裴瑯,廣文堂的書數(shù)先生,德才兼?zhèn)�,是廣文堂唯一一個只是秀才之身便能入堂教學(xué)的先生。裴秀才性情溫和耐心,比起其他嚴(yán)厲的夫子,在學(xué)生中更值得尊敬。便是如沈妙這樣時時掉書尾的人,裴秀才也從未責(zé)罵過,都是一遍一遍耐心講解。
若只是這樣的話,這人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先生。品德才學(xué)都是萬里挑一,可惜,沈妙還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
傅修宜最依仗的幕僚,后來傅修宜登基后,封了他做國師。國師裴瑯,春風(fēng)得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作為國師來說,他也的確做得很好。沈妙以為,裴瑯是一個聰慧又正直的人,可最后廢太子的時候,他卻什么都沒有說。
沈妙和裴瑯的私交,算起來也算不錯。當(dāng)初沈妙去秦國做人質(zhì)的提議,就是裴瑯提出來的。裴瑯說:這都是為了明齊的江山著想,若是娘娘此去能解陛下燃眉之急,日后江山萬里,都有娘娘的福蔭照蔽,天下人都會感激娘娘的恩情。
可事實上,當(dāng)她五年之后回宮時,后宮多了名楣夫人,而這些往日敬她的裴瑯的手下們,卻對她開始有了防備之心。
廢太子的時候,沈妙甚至跪下來求過裴瑯,因為裴瑯是傅修宜的親信,只要裴瑯開口,傅修宜定會聽他的意見�?墒桥岈槄s扶起了她,對她道:“娘娘,陛下決定了的事情,微臣也無能為力�!�
“裴瑯!難道你就這樣看著太子被廢嗎?你明知道廢太子之事不可為!”她怒極,咄咄質(zhì)問。
“這已是大勢所趨,娘娘,認(rèn)命吧�!迸岈槆@息著道。
認(rèn)命吧。
人怎么能認(rèn)命呢?若是重來一世,還要認(rèn)命,豈不是太可悲,太可恨?
沈妙目光沉沉的盯著前方的青年,他光明磊落,他見死不救,他性情溫和,他也冷酷無情。作為臣子來說,一切為了江山著想,裴瑯是一個忠臣。但是……只要他站在傅修宜那邊,這輩子就注定與她不死不休!
現(xiàn)在這個時間,傅修宜應(yīng)當(dāng)還沒有收服裴秀才,那么,是在那之前斬斷他們的可能將裴秀才拉到自己身邊呢?還是干脆…。先將他扼殺在搖籃里。
裴秀才放下手里的書卷,敏感的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注視著自己,他抬起頭,迎上了沈妙意味不明的眼神。
沈妙坐的位置比較靠后了,即使是這樣,她仍然執(zhí)拗而端正的看著自己。這種感覺有些奇怪,裴秀才覺得,那種目光包含著一種審視與判斷,似乎在權(quán)衡著什么利弊,評判著什么。再延伸一點,是一種帶著一種挑剔的俯視。
他動作一頓,想要再看清楚沈妙是什么神情,便見少女撿起桌上的筆,低下頭去。裴瑯心中一笑,搖了搖頭,一個小姑娘怎么會有那種居高臨下的神情呢?至于判斷和審視,那更不可能了,沈妙可是整個廣文堂最蠢笨怯懦的啊。
他整了整東西,開始了今日的授課。
整個國二的學(xué)生都有些昏昏欲睡。
書算課本來就容易令人感到乏味,即便裴秀才教習(xí)的如何精彩,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少女,正是跳脫的年紀(jì),哪里就能聽得進去。加之又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各個都有些打盹。
若是別的先生,定會拿著戒尺開始訓(xùn)斥,偏偏裴瑯這個人最溫和,從不懲罰學(xué)生。是以他的課上,眾人膽子也是最大。除了書算常拿第一的沈清聽得認(rèn)真,其余的人都百無聊賴的做著自己的事。
今日沈妙卻不同。
她一眨不眨的盯著裴秀才,坐的端正,似乎聽得極為認(rèn)真。這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因著她平日里最厭惡學(xué)習(xí),書算更提不起興趣。眼下沒睡著已經(jīng)是奇跡,居然還會認(rèn)真聽課?
與沈妙坐一桌的是個穿著繡菊紋薄襖裙的秀麗少女,神情有些倨傲,見沈妙如此,忍不住露出詫異的眼光,對沈妙認(rèn)真聽課的舉動不時側(cè)目。
沈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上輩子她對書算沒興趣,可后來當(dāng)了皇后后,剛開始一切根基不穩(wěn),后宮維持生活也要精打細算。她這個皇后也要縮減用度,大約親自做過之后,便覺得書算也不那么難了。后宮中大到與禮儀的開銷用度,小到嬪妃的杯子點心,賬目多而雜,那些都一一看過了。這些書本上的書算,又算的了什么?
她只不過是想要更加努力的看清楚,裴秀才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只有這樣,她才能知道對這個人,什么樣的手法更合適。
她這般專注的神情,落在身邊少女的眼中,已經(jīng)是覺得十分不同尋常。待書算課結(jié)束后,裴秀才走了,沈妙才收回目光。
身邊少女推了推她,語氣中帶著驚訝:“沈妙,你是不是中邪了?”
“為什么這樣說?”沈妙問。面前的少女是光祿勛家的嫡女馮安寧。
馮家當(dāng)初也是京城中的勛貴朝臣,馮安寧從小被養(yǎng)成了驕縱的性子�?缮陷呑樱T老爺站錯了隊,新皇登基被革職后,馮家為了保全這個女兒,只能將她提早的嫁給了遠房的一位表哥。之后馮家落敗,馮安寧嫁人后卻也沒得到什么好結(jié)局。那位表哥也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馮安寧進門沒一年,養(yǎng)了個外室,兒子都有了,還罵她是馮家留下的包袱。馮安寧哪是能受委屈的脾氣,當(dāng)即就拿了剪子和外室同歸于盡了。
前生種種,如今看來皆如過眼云煙。再看面前神情高傲的少女,哪能想得到后來的衰敗結(jié)局?
沈妙現(xiàn)在看廣文堂的少年少女,就像在看傅明和婉瑜那么大的孩子,倒是難以生出置氣的感覺。除了像沈清和沈玥那等口是心非的小人,大多數(shù)的人,都不過是被嬌寵壞了的孩子罷了。而這些嬌寵著養(yǎng)大的少年少女,在未來不過十幾年時間,便會領(lǐng)略到命運的殘酷。
見她不說話,馮安寧有些不滿,道:“你是在故意無視我嗎?沈妙,你今日這般刻苦,莫不是為了一月后的校驗吧。聽你姐姐說,你可想趁著校驗出風(fēng)頭,好讓定……別人看見你�!�
到底是孩子,剛才聽了裴秀才的話,這會兒便不把愛慕定王的一套說出來了。
“校驗?”沈妙挑了挑眉。
☆、第十章
謝小候爺
廣文堂的校驗,設(shè)在每年的十月。
校驗是對學(xué)堂里每位學(xué)子的考驗,特別優(yōu)秀的學(xué)子將能進入才藝展示,而最重要的是當(dāng)日會有許多大儒朝臣觀看,皇子也會在一邊瞧著。若是有不錯的學(xué)生,或許能因此得到進入仕途的契機。
總之,將自己的才學(xué)展示給別人看,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出風(fēng)頭的事情。是以每年的校驗,眾人都拼盡全力希望能拿個名頭下來。
國二中,沈玥的才學(xué)最盛,每年都能在校驗中獨秀一枝。沈清雖然不比沈玥在詩詞歌賦上的造詣,書算卻名列前茅,這一項上總也能拿個名次。
若說是一事無成,墊底的都是沈妙。琴棋書畫全不會,書算策論更是一竅不通。每每當(dāng)著校驗當(dāng)日出丑,別說才藝展示,便是通過考驗都很艱難。前生的沈妙,最怕的就是每年的校驗,只是看著沈玥沈清在臺上春風(fēng)得意,心中不是不羨慕的。
如今再看,只覺得都是小孩子間的爭風(fēng)吃醋,她什么陣仗沒見過,校驗,還真的不放在眼里。
她看了一眼馮安寧,道:“校驗么?我從未想過爭什么名次,墊底的,有什么可爭的?”
馮安寧微微一愣,她倒沒想到沈妙如此坦蕩的就說出落尾巴的事實。她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下沈妙,問:“你莫不是真的被傷得很了,才這般性情大變的吧?”
沈妙好似一夜間變了個人似的,平平淡淡,坦坦蕩蕩,大大方方,竟有一種不是這個年紀(jì)該有的沉穩(wěn)。因為本是坐在一桌,這種性情上的轉(zhuǎn)變才看起來更為明顯。
“是啊�!鄙蛎钚α诵Γ辉僬f什么了。
或許是因為這個年紀(jì)的少年少女,本能的會對比自己成熟的人感到尊敬或者羨慕。沈妙的這種姿態(tài),竟讓馮安寧無形中對她的態(tài)度好了些。
書算也上完后,學(xué)子們到廣文堂外邊的花園中休息玩耍。女孩子們都在學(xué)堂里下棋或者討論新寫的詩,卻聽得外頭似乎有什么驚馬的聲音掠過。
“什么聲音?”易佩蘭轉(zhuǎn)過頭去。
“去外頭看看吧�!苯奢嫣嶙h,拉起沈玥:“走,瞧瞧是什么事�!�
沈妙本無意湊熱鬧,倒是馮安寧,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想了想,抓起沈妙的手:“一起去看!”
沈妙有些詫異,馮安寧向來是瞧不上她的,更別說是這般親密的舉動了。她尚且摸不著頭腦,卻已經(jīng)被馮安寧拽著走出了學(xué)堂。
外頭,已經(jīng)有許多學(xué)生都聞聲聚在了門口。卻說見到馮安寧拉著沈妙過來,俱是投來詫異的目光。沈玥眼神微微閃了閃,沒有作聲,倒是沈清見狀,自鼻子里冷哼一聲。自從知道沈妙也愛慕定王之后,她連表面上的和氣也不屑裝了。
但讓人驚訝的并不是這個。蔡霖剛剛從人群中擠出來,瞧見外頭的人驚喜的叫了一聲:“謝小候爺!”
謝小候爺?沈妙往外一看。
廣文堂的朱色大門外,正立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匹毛色光亮順滑,一看便是千金難求的寶馬良駒。馬兒微微倨傲的踢動著前蹄,優(yōu)雅的身形極是能吸引眾人的目光。
但終究不及馬背上的人耀目。
少年端坐馬背,穿著一件玄色繡云紋的窄身錦衣,外罩深紫貂皮大氅。右手懶散的把玩著手中的馬鞭,生的劍眉星目,五官極其俊俏。嘴角微微勾著,似笑非笑,眼神卻冷漠的很。
人群中立刻就有少女羞紅了臉,也不顧是什么場所,大膽的將手絹疊成絹花往那少年懷中拋去。明齊向來民風(fēng)開放,尤其是對少年少女們的規(guī)矩,寬容的很。
絹花落到了少年懷里,少年伸手接過拈在手中,勾唇一笑。拋落絹花的少女立刻撫著胸口,臉紅撲撲的,儼然已經(jīng)癡了。
下一刻,少年頑劣的笑容轉(zhuǎn)瞬而逝。絹花飄飄搖搖的掉到地上,落到棗紅色的馬兒蹄下,碾成一團。
他懶洋洋的坐直了身子,天生富有一種極強的侵略性,卻因為俊俏的臉蛋,將那吸引力放大的淋漓盡致。天生便是讓人移不開眼的存在。
真是冷漠又惡劣的人啊。
易佩蘭喃喃道:“是謝家小侯爺。”
沈妙挑了挑眉,謝家小侯爺,謝景行。
明齊如今的簪纓世家,多少都是從開國以來陪先皇打下江山掙下的功勛。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的人,有的世家只余名頭,內(nèi)里空空。有的世家卻是越發(fā)繁榮,生的花團錦簇。
有如馮家這樣的文官,也有沈家這樣的武將。如果說沈家將門幾代,都是老老實實的帶兵打仗,是公認(rèn)的實誠人。那么謝家,手握重兵,卻是里里外外都是混人一個,當(dāng)今陛下對上謝家也是無可奈何。
大約是謝家人骨子里總是存著幾根反骨。干下的事情都是混賬事,譬如說罔顧千里之外京城下的指令退守,偏要去劍走偏鋒乘勝追擊。最后還美其名曰“將在外軍令有可受有可不受。”但天家人總是拿謝家人無可奈何,因為謝家人戰(zhàn)無不勝。
沈家和謝家本就是對立關(guān)系,這其中固然有先皇故意的隔閡和挑撥,使之相互制衡達到穩(wěn)固朝廷。沈信和謝侯爺?shù)恼娨彩菑膩聿缓�,沈信看不慣謝鼎戰(zhàn)場上激進詭譎,手法不正統(tǒng)。謝鼎看不慣沈信打仗還要看兵書,守舊古板,不懂變通。兩家除了在朝堂上吵架外,再無往來,先皇顯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謝鼎的妻子去世后,謝鼎沒有娶繼妻。只有一房妾室,妾室生了兩個兒子,也就是說,謝景行有兩個庶出的同胞弟弟。也許是謝鼎心疼嫡子母親早逝,想要盡力彌補他,從小嬌寵著謝景行,終于把謝景行養(yǎng)成了個無法無天的性子。
可即便是這樣,謝景行依舊是一個精彩絕艷的人,除了本性頑劣冷漠些,才學(xué)聰明相貌家世,皆是明齊數(shù)一數(shù)二,否則,不會有這么多姑娘心中暗自傾慕。
只是可惜了,沈妙心中嘆息一聲,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少年,最后卻得了萬箭穿心,扒皮風(fēng)干的慘烈結(jié)局。
許是她目光中的憐憫太過明顯,那少年突然望將過來,深如星辰的眸子微微一閃,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第十一章
謝家的結(jié)局
沈妙垂下頭,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樣。
謝景行死在二十二歲那年。
先皇是要懲治謝家的,明齊的皇室,越到后來,越是昏聵無能。整日不是想著勵精圖治如何發(fā)展國力,而是想著自保。簪纓世家都是威脅。誠如傅修宜所說,沈家老實做人尚且是目標(biāo),謝家這樣不聽指揮的,自然更是先皇的眼中釘。
適逢匈奴進犯,謝家?guī)П稣�,謝鼎帶兵出征,在戰(zhàn)場上放肆了一輩子的謝將軍最后全軍覆沒。謝景行在京中年關(guān)等著父親歸來,最后卻等來了一具棺材。
謝鼎的死并不是結(jié)束,入葬時,定京百姓自行的為謝鼎送行,舉國上下,痛哭哀慟。這對于皇室來說,是大忌。
于是沒過多久,就任命年輕的謝景行代父出征。
謝景行不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如同謝家人一樣,在戰(zhàn)場上發(fā)揮的天賦足以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墒敲髦乐x鼎死的蹊蹺,皇家的這封圣旨,幾乎是把謝景行推向了絕路。
謝景行還是接了圣旨,也去了戰(zhàn)場,然后兵敗。當(dāng)日暴露于敵軍目標(biāo)之下,得萬箭穿心的結(jié)局。不僅如此,不知為何尸身被奪走,匈奴扒皮風(fēng)干,晾在城樓,以儆效尤。
慘烈結(jié)局再一次上演,明齊舉國哀慟。
父子齊喪戰(zhàn)場,百姓們只看得到匈奴的兇殘和將軍的英勇,卻看不到這陰謀之下的暗流洶涌。
那時候先皇已經(jīng)行將就木,傅修宜接管朝廷事宜,為謝家的遭遇感到遺憾,追封謝家父子。得了封號的謝家父子已然作古,倒是朝廷的撫慰,平白便宜了那位妾室和兩個庶出的兒子。
沈妙還記得得知謝景行死的時候,沈信沉痛的模樣。原以為當(dāng)初沈謝兩家勢同水火,謝家倒霉,自己的父親無論如何都不該難過的�,F(xiàn)在想想,恐怕那時候沈信就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平衡已經(jīng)被打破,謝家一倒,接踵而來就是沈家。
可笑她那時候還一門心思的把沈家攪到奪嫡的這趟渾水中來。
沈妙對謝家沒什么感覺,當(dāng)初卻很是為這少年郎的際遇唏噓了一番。這樣精彩絕艷的兒郎,本應(yīng)該在明齊江山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誰知道會以這樣的方式退場。而且明知道那封圣旨就是死亡的召喚,卻仍去了。
也許是為了保全謝家的尊嚴(yán),證明謝家最后都不曾磨滅的家族傲骨。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都能看出謝景行頑劣外表下的非常人心性。
也是個非常正直勇敢的人吧。
沈妙這樣想,只見蔡霖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手里捧著一個小布包遞給謝景行,恭恭敬敬的道:“小侯爺,這是您吩咐我去找的醫(yī)書孤本。”
一個小霸王,對人這樣畢恭畢敬,直教人驚掉大牙了�?赊D(zhuǎn)念一想,可不是么,比起蔡霖,謝景行更是這定京城中的一大霸王。謝家更是霸王中的霸王,這么一想,覺得蔡霖對謝景行的態(tài)度又可以理解了。
馮安寧悄悄跟沈妙咬耳朵:“你覺得謝小候爺比起定王殿下如何?”
沈妙噎了一下,馮安寧突然跟她這么要好她還有些不習(xí)慣。她認(rèn)真道:“謝小候爺更勝一籌。”
豈是一籌,在她看來,傅修宜這樣黑心肝的小人怎么能和謝景行這樣的少年相提并論。當(dāng)初婉瑜和傅明在讀明齊正史的時候,讀到謝家那一段,也曾偷偷的與她說,覺得謝景行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死的著實可惜。
連自家兒女都稱好的少年,必然是好的。
馮安寧有些驚訝,半晌才道:“看來你果然是真?zhèn)牧��!?br />
沈妙懶得跟她解釋。便見馬上的謝景行一把接過包袱隨手綁在馬鞍上,看了一眼蔡霖,什么話也沒說,瀟灑的揚鞭轉(zhuǎn)身就走。
馬兒激起滾滾煙塵,依然掩蓋不了馬上少年的風(fēng)姿。仿佛天上的旭日,天生就是耀眼的光芒。
蔡霖有些失落,周圍的少女們難掩失望,大約是想著謝景行能多呆一些時間。很奇怪的,謝景行是唯一一個,在少女中名聲在外,少年們卻也不因此嫉妒的貴族子弟�?赡苁撬c旁人迥異的行事風(fēng)格,著實令人羨慕吧。
沈妙掩下眸中的深思。謝家傾覆,沈家也會隨之迎來滔天災(zāi)禍。兩家既然是唇亡齒寒的關(guān)系,可否緩和一下呢?若是天家那位想要動手,或許也要掂量掂量有沒有這個能力?
救下謝家,救下謝景行。只要這樣,便是給沈家增添了一分籌碼。
沈家老實厚道,謝家飛揚跋扈�;适易钕葘Ω兜氖侵x家,她,或許可以和謝家做一筆交易了。
……
謝景行一路騎行,終于在某處酒館面前勒馬。
他翻身下馬,徑自走進酒館最里面。廂房中,白衣公子容貌清秀,瞧見他微笑道:“三弟�!�
“拿去!”謝景行將手中的包袱扔過去:“以后這種事別找我�!�
若不是高陽托他找勞什子醫(yī)術(shù)孤本,他才不會去找蔡霖,更不會像個傻子一樣在廣文堂供人圍觀。想到那朵絹花,更是覺得有些厭惡的拍了拍衣裳。
高陽知道自己這個師弟歷來有潔癖,微微一笑,打趣道:“你這性子,就應(yīng)當(dāng)多走動。那些學(xué)生年紀(jì)也有與你相仿的,你該學(xué)學(xué)他們那般生氣活力。”他頓了頓,面上浮起一抹促狹的笑容:“或許也有可愛的姑娘,你年紀(jì)正好,整日孤家寡人是怎么回事�!�
謝景行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家?guī)熜滞獗碚?jīng)內(nèi)心無聊的性子,微微不耐的撇過頭,腦中卻想到方才看見的一雙眼睛。
如幼獸一般清澈的眼睛,含著的卻是深深的悲憫和無奈。那種神色都不禁讓他一怔,后來那雙眼睛的主人低下頭去,似是羞怯了。
但謝景行是什么人,他少年便跟隨父親走南闖北,打過仗殺過人,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那丫頭大約是想裝作戀慕他,可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雙眼睛,沉沉的如一潭死水,一絲波瀾也無。
實在很有意思。
☆、第十二章
桂嬤嬤
沈妙下了學(xué)堂,回到沈府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有點晚了。
沈玥和沈清依舊沒有與她一道,沈妙也懶得與她們計較。沈老夫人已經(jīng)休息了,她便徑自回了西院。
方走到西院,便聽得一個有些熱絡(luò)的聲音傳來:“姑娘可回來啦,老奴聽說姑娘落水了擔(dān)心的不得了,眼下看著姑娘好了心里才落下石頭�!�
側(cè)過頭,便見一名中年婦人朝這里走來,這婦人約摸四十多歲的年紀(jì),身形略胖,膚色稍黑,穿著一件青色比甲襖子。雖然看上去款式普通,那料子卻是不錯的。腕間一只沉甸甸的銀鐲子,滿眼都是笑容。
“桂嬤嬤�!鄙蛎畹拇鸬馈�
那婦人似乎沒覺得她有什么不對,一個勁兒的道:“老奴本想早些過來的,奈何然兒一直病者不曾好,一直折騰來折騰去,實在沒法子,只得把然兒丟給他娘,自個兒先回府,看見姑娘好才安得下心�!�
這話說的討巧,便是沈妙在她心中比自己的親孫子還要重要。若是往常,聽完這話沈妙便又該大大的感動一回了,然后說些安慰的話語,拿些銀子給桂嬤嬤讓她回去給孫子看病。
可是再來一世,再看眼前的婦人,沈妙幾乎要在心里嘲笑自個兒了,當(dāng)初是怎么會瞎了眼認(rèn)為這樣的人是忠仆?
沈夫人生了沈妙沒多久,沈信便帶令出征了,沈妙年紀(jì)尚小不能舟車勞頓,沈夫人只得忍痛將她留在沈府里。沈老夫人為她請了奶媽,就是如今的桂嬤嬤。桂嬤嬤是莊子上農(nóng)戶出生,當(dāng)初沈夫人也是看她勤快又老實,后來見桂嬤嬤將沈妙奶的好,更是將她放心的留在沈妙身邊做教養(yǎng)嬤嬤。
可這世界上,人都是會變的。
沈府里西院本就人丁稀拉,做主的是東院的兩房和沈老夫人。桂嬤嬤原先還老老實實的帶沈妙,可越到后來,越是看清了局勢,毫不猶豫的投奔了東院沈老夫人。桂嬤嬤性格諂媚,當(dāng)初自己鐵了心要嫁給傅修宜,桂嬤嬤也沒少在其中煽風(fēng)點火。
不過最可恨的,是當(dāng)初沈老夫人帶著自己那位遠方侄女來投靠沈家,那位侄女被大哥沈丘占了清白,非要大哥討個責(zé)任,最后成了她的嫂子,把大哥的后院搞得烏煙瘴氣。而那位侄女被沈丘侮辱,就是桂嬤嬤做的人證。
如今想來,實在是一出蹩腳的戲碼。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況且如桂嬤嬤這樣的人,百次不忠,她自然要好好地收拾收拾。這樣往外跑的狗,養(yǎng)著倒不如仗殺。
桂嬤嬤等了許久也沒聽到沈妙的打賞,面上維持的慈愛神情一時間有些僵硬。她忍不住抬頭看向沈妙,卻見沈妙淡淡的看著她,沒什么特殊的情緒。
她的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有了一種心虛的感覺。
下一刻,便聽到沈妙不咸不淡的答:“哦,那真是辛苦嬤嬤了�!�
谷雨輕輕哼了一聲,有些嘲諷的看了桂嬤嬤一眼。她向來看不上桂嬤嬤這種諂媚的小人模樣,仗著是姑娘的奶嬤嬤在西院里橫行霸道。偏偏自家姑娘從前被個桂嬤嬤哄得服服帖帖的,聽信了桂嬤嬤不少讒言,害的和西院本來的下人們都離了心。
如今可好,姑娘自落水醒來后,倒像是看清了不少事情,眼下對桂嬤嬤這般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著實讓谷雨心中大大快慰了一回。
桂嬤嬤訕訕一笑,她也摸不清為什么沈妙今日待她態(tài)度這般冷淡。想著莫不是沈妙是因為落水之事心情不好,笑著勸道:“老奴勸姑娘一句,莫要太過傷心,保護著自己身子才是。姑娘花一樣的人兒,定王殿下心里定是喜歡的,總有一日……”她向來會說討喜的話,平日里撿沈妙喜歡的話來說,最能得沈妙歡心�?山袢者@番話一出來,卻見沈妙變了臉色。
“嬤嬤這般說話,可是想要污了我的清白?”沈妙冷然道:“雖說父親和母親如今不在將軍府,可我也是將軍府嫡出的小姐,也是西院的主子,尋常家中尚且要知曉清白名聲,嬤嬤這般說,豈不是故意陷我于水火之中?”
桂嬤嬤一愣,下意識道:“姑娘怎么能這么說,老奴也是為了你好……�!�
“這樣說來便是我的錯了?”沈妙冷笑一聲:“也好,不如去向老夫人問個明白,如今將軍府女兒的清白都是大白菜了不成?便是大白菜還值幾個銅錢,桂嬤嬤你說的這般堂皇,我不禁要問是否是我太過不知禮儀�!�
許是沒料到沈妙突然之間換了勢頭,便是心情不好也不該拿自己出氣。桂嬤嬤在西院里橫行霸道慣了,平日里沈妙也被她拿捏的很好,今日這般,甚至當(dāng)著谷雨和驚蟄的面被下了面子,心中有些惱怒,不由得道:“姑娘這話實在是折煞老奴,老奴跟在姑娘身邊十幾年,姑娘怎能認(rèn)為老奴是故意害人?”
“放肆!”驚蟄高聲道:“姑娘是主子,桂嬤嬤你怎敢跟姑娘這般說話?”
桂嬤嬤一驚,也懊惱自己方才激動了�?烧f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這周圍又有許多圍著看熱鬧的下人。她只當(dāng)沈妙那是那個容易被哄的小姑娘,忙又軟了聲音道:“姑娘,老奴是真心心疼姑娘,老奴跟了姑娘這么多年,心中早就拿姑娘當(dāng)自己的孩子。方才都是老奴說的不對,姑娘莫要生氣,仔細著別氣壞了身子�!�
拿她當(dāng)自己孩子看待?沈妙心中冷笑一聲,她倒覺得桂嬤嬤是個妙人兒。平日里從她這里得了不少銀子,卻把東院的當(dāng)正經(jīng)主子。最后還害得她大哥吃了那樣一個大虧。若是上輩子,后宮中遇到這樣的刁奴,她早已一道懿旨讓人打死丟出去了。不過現(xiàn)在么……。既然桂嬤嬤誠心投靠東院的,那就借她的手讓東院吃個虧如何?
她挑了挑眉,語氣淡淡道:“既然桂嬤嬤知錯,便只罰三個月月錢吧�!�
桂嬤嬤神色一僵,沈妙唇角一揚。
沒有銀子的桂嬤嬤該怎么辦呢?
自然是去東院表忠心了。
☆、第十三章
暗自勾搭
夜里起了涼風(fēng),越近深秋,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定京又處在北地,越發(fā)的冷的出奇。
燈火下,少女手捧著書,斜斜倚在榻上慢慢翻閱。身邊的茶水涼了尚且不自知,只是看的出神。
白露呆呆的看著自家姑娘,仿佛一夜間,這個姑娘便變得不像是往日那個了。便如此刻這般靜靜的看書,莫說是以前的沈妙最討厭看書,現(xiàn)在看起來模樣,如果不是知道那是自家姑娘,白露甚至?xí)詾榭吹搅耸裁促F夫人。
一個小姑娘怎么會有這種氣勢呢,白露有些不明白,自己站在原地發(fā)呆。直到霜降走過來推了她一把,小聲斥責(zé)道:“傻站著干嘛?”走過去將披風(fēng)披到沈妙身上,溫聲勸道:“姑娘,眼下時間也不早了,明日還要去廣文堂,還是早些歇息才是�!�
沈妙搖了搖頭:“你們先休息去吧,我再看一會兒�!�
哪有主子不睡丫頭先休息的道理,霜降無奈,還想再勸一會兒,卻被給沈妙換茶的谷雨拉住,待換了茶,將她和白露一并拉到了外屋。
“怎么啦谷雨?”白露不明白:“姑娘身子才剛好,你怎么也不跟著勸勸。”
“我怎么沒勸?”谷雨頭疼:“只如今姑娘哪里聽得進去我說的話?今日看書都看一天了,我猜約摸是先生的功課,姑娘打定主意看,我有什么法子�!彼龖n心忡忡的看了里屋一眼,原先怯懦的時候,時時都要人拿主意。如今不怯懦了,卻是自己拿的主意大家都不敢反駁。近身伺候著,谷雨越是能感覺到,沈妙每次發(fā)號施令,根本讓人不敢拒絕。
就那么淡淡的說話,也透露出一股子威嚴(yán)勁兒。似乎老爺發(fā)火都沒這么可怕,谷雨嘆了口氣。
屋里,沈妙還在看書。
她看的認(rèn)真,一點兒細節(jié)都不放過。若是能認(rèn)真的看一下,便能發(fā)現(xiàn),她手中拿著的正是“明齊正史”。自開國以來到現(xiàn)在明齊發(fā)生過的大事,她孰知未來幾十年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也準(zhǔn)備尋求一些方法來阻撓悲劇的發(fā)生。在這之前,她必須要找到這些簪纓世家如今情況的源頭。
皇帝下令鏟除這些世家大族的腳步就快要近了,沈妙記得清楚,如果不出意外,下個月便會有一場浩劫。敵人的敵人便是友人,若是這些簪纓世家到了,很快就會輪到沈家。
在沈信沒有回來之前,沈府只能由她一個人撐著,還要提防東院里的那些豺狼。
沈妙料想的不錯,這天晚上,桂嬤嬤進了榮景堂,她是過來送這次回莊子上帶著的特產(chǎn),卻是同沈老夫人身邊的張媽媽拉了一通家常,話里話外都是沈妙越發(fā)行事忤逆,動輒遷怒下場的話。
張媽媽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陪著不咸不淡的說了幾句后,桂嬤嬤又讓張媽媽在沈老夫人面前美言幾句,這才離開了。
她剛走出榮景堂的院子,便瞧見任婉云身邊的丫頭香蘭走過來,看見她便笑了:“桂嬤嬤,我正要找您呢。”
“喲,”桂嬤嬤瞇著眼睛一看,見是香蘭,便也笑了:“香蘭姑娘找我什么事兒呢?”
“也沒什么大事,”香蘭過來拉著桂嬤嬤的胳膊:“就是咱們太太聽說您知道有一處賣口脂的地方,口脂賣的特別好看,想找你問問那賣口脂的在什么地方�!�
這話里明顯便是個借口,當(dāng)時任婉云想要找桂嬤嬤過去說什么私密話。桂嬤嬤心知肚明,也順著香蘭道:“這是什么事兒,太太既然想聽,我便告訴太太那地方,說起來那口脂,許多官家的小姐太太都愛用呢……”
待同香蘭來到了彩云苑,外頭的丫鬟婢子都已經(jīng)打發(fā)走了。
任婉云坐在榻上,沈二老爺這會兒還在外頭應(yīng)酬不曾回來,她便在一邊隨意的做會兒針線,大概是在繡個荷包,卻是邊繡邊吃著旁邊一碟子葡萄。
這可是個稀罕物,都這個天氣了,定京城里是尋不到葡萄的。也就沈二老爺有本事,討了一筐子過來,給自個兒院子的女人們分吃了。
桂嬤嬤心中暗暗啐了一口,雖然表面上瞧著沈家二房當(dāng)家沒虧待大房,可沈妙用的吃的,表面上看著光鮮,卻是如同那商戶家一般上不得臺面的暴發(fā)戶東西。便是說這吃食吧,沈妙可就沒有這葡萄待遇。
她心中兀自想著,卻是任婉云終于放下了手中的針線,開口道:“桂嬤嬤�!�
桂嬤嬤忙回過神,應(yīng)了:“太太,老奴在的�!�
任婉云已經(jīng)是四十歲的人了,雖然保養(yǎng)得極好,眼角卻還是有一些細紋。只是坐在那里,穿著上好的料子剪裁得體的衣裳,舉手投足都是當(dāng)家夫人的派頭,即便是笑著,也有些威嚴(yán)的模樣。
她道:“聽聞你回來了,如今小五身子方好,你需得好好照顧她�!�
桂嬤嬤心中嘲笑,道誰不知道東院巴不得西院倒霉,任婉云又怎么會如此好心,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果然,只聽得任婉云又道:“這些日子,小五大約是落水心情不大好,大哥大嫂不在,我這個作嬸子怎么做都是錯。便是想要聽些什么消息,也須得從你這里來聽了�!�
這便是要桂嬤嬤將沈妙的一舉一動都說給任婉云聽了。
桂嬤嬤忙道:“太太有心關(guān)懷五姑娘,是五姑娘的福氣。不過依老奴看,五姑娘這次落水,也的確是生了氣。這幾日性情都變了不少,連帶著對老奴也生分了。別的不說,便是今日好端端的,老奴也被罰了三個月的月錢�!彼蠲伎嗄樀溃骸袄吓犅勎骞媚锫渌闹薪辜�,連自家的小孫子尚在病中都不管,誰知道五姑娘斥責(zé)老奴,老奴心中也不好受。”
任婉云有些不耐煩聽這老貨的言外之意,便道:“小五,終究是因為心病。那桂嬤嬤你看,小五對定王殿下的態(tài)度可曾改變了?”
這才是她最想問的話。
桂嬤嬤眼珠子轉(zhuǎn)了一轉(zhuǎn),道:“五姑娘似乎是想與定王殿下劃清界限,今日都不讓老奴提起。不過老奴帶了五姑娘這么多年,清楚她的性子。五姑娘在定王殿下一事上異常執(zhí)著,怕是不會這么輕易放棄。這些話,大約只是姑娘家氣急之下的話,當(dāng)不得真的�!�
話音剛落,任婉云的面上便浮起一絲狠戾。
☆、第十四章
母女
桂嬤嬤走后,沈清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
她爬到任婉云身邊,依偎著母親,語氣中是掩飾不了的憤怒:“娘,沈妙不肯放棄定王殿下,我該怎么辦呀?”
沈家三房,大房無疑是官位最大的,若是沈妙求沈信自個兒討賜婚,那也是有很大可能的�?墒撬矏勰蕉ㄍ酰羰巧蛎畛闪�,她算什么?
定王殿下那么豐神俊朗的人,怎么能被沈妙那個蠢笨無知的人占了。每每思及此,沈清便是一百個不甘心。
“放心,這沈府里,沒人能大過了你去�!比瓮裨频溃骸吧蛎顐性蠢笨,不足為懼。娘自然有法子讓她嫁不成定王殿下,倒是你……”她嘆了口氣:“不妨認(rèn)真點看著秋水苑的人,你以為二丫頭就是個好的了?你有這樣的想法,二丫頭未必就沒有。”
“沈玥?”沈清皺了皺眉:“她也戀慕定王殿下?怎么可能?”沈清道:“再說她真的喜歡定王殿下,三叔不比大伯,也說不上話呀�?磥砜慈�,都不足為懼。”
“你呀,”任婉云嗔怪的點了點沈清的額頭:“叫我怎么放心。你三嬸可是個厲害的,當(dāng)初和你三叔……”似乎意識到這話不該在孩子面前說,任婉云猝然住嘴。只是道:“總之,五丫頭你莫放在心上,娘自然有辦法�!�
“謝謝娘�!鄙蚯逄鹛鸬牡�。母女倆笑作一團。
秋水苑內(nèi),陳若秋正坐在桌前寫字。
她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女子,才情無限,即便是已為人婦,還是常常喜歡寫寫字看看書。沈玥立在她身后,一身鵝黃綢緞長裙,身段兒纖弱又苗條,活脫脫就是個小陳若秋。
“娘,剛才你為什么對桂嬤嬤那樣說?”許久,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桂嬤嬤來過一次,可出乎人意料的,陳若秋非但沒有讓桂嬤嬤阻止沈妙戀慕定王殿下,反而讓桂嬤嬤勸著沈妙,定王殿下是個好歸宿。
“這不是讓她打定主意嫁給定王殿下了嘛�!鄙颢h有些埋怨。
陳若秋放下手中的狼毫,輕輕嘆息一聲,拉著沈玥的手來到榻前坐下,溫聲道:“玥兒,娘不是告訴過你,做任何事情,尤其是在這后宅之內(nèi),都要繞著彎兒的去做。這樣日后出了什么事,管天管地,總歸都管不到你這里來�!�
沈玥搖了搖頭:“娘,我不明白。”
陳若秋笑了笑。她這個女兒,溫柔又有才華,腦子也不笨,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些。大約是沈三老爺太過疼愛她,是以也不知道后宅中的兇險。哪像她當(dāng)初,在尚書府的時候,一堆子姐姐妹妹姨娘侍妾,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所以她出嫁后,一直把沈三老爺牢牢的把握在手心里。
只是終究沒能生個兒子,這是最遺憾的事。沈三老爺再疼愛她,沒有兒子,就沒有傍身的砝碼,遲早沈三老爺都是要讓妾室斷了絕子湯的,到那時……又是個什么場景呢?
所以這個女兒,她更是要好好教養(yǎng)。
“玥兒,你以為沈五如何?”她輕聲問道。
沈玥想了想,便答:“書算策論不會,琴棋書畫不通,性子怯懦蠢笨,不善言辭。若非有大伯的名號鎮(zhèn)著,只怕無人會給她臉子。便是庶女,看上去都比她要有氣度一些�!�
若是有人聽見,定會大吃一驚。這些將沈妙貶的一文不值的話竟是出自這個溫溫柔柔的堂姐之口。要知道明日里沈妙最好的朋友便是沈玥。
“或許以前是這樣,”陳若秋搖搖頭:“可這次落水后,我瞧著沈五也變了不少�!�
“娘為何這樣說?”沈玥不解。
陳若秋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或許能用小女孩受了打擊一時賭氣說話,可陳若秋見過了不少人,比起她自作精明的二嫂來說,她看人看的更清楚,沈妙變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