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甚至沒挨到沈妙的衣角,仿佛力氣不足似的,更勿用提射中草果子了。
滿場哄笑。
甚至有同窗笑著打趣:“蔡霖,你莫不是憐香惜玉了,平時十丈亦可以射中,今日三丈便不行了?”
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立刻開始搭弓射箭。第二支箭矢,射到了沈妙腳下。
第三支倒是擦著沈妙的發(fā)髻飛過,碰倒了沈妙頭上的草果子,沈妙的發(fā)髻被打散,一頭黑發(fā)順勢流瀉滿肩。
然而即便是箭矢險險擦過臉頰的時候,她都未曾動容過一分神色。
黑的發(fā),紫的衣,少女雪膚花貌,在風(fēng)中站的筆直。
蔡霖的雙手一軟,長弓和箭矢一起掉了滿地。全場靜寂無聲。
便是傻子都看出來了,怕的人不是沈妙,而是蔡霖。
我就在這里,你敢殺我嗎?
不敢。
我敢。
她微微一笑,那雙幼獸般的明眸中顯出一點殘忍來,配和著如今尚且還稍顯天真的臉蛋來說,有種奇異的美麗。
“現(xiàn)在,換我了�!�
☆、第四十六章
賭命
“換我了”三個被沈妙說的輕飄飄的,卻帶著莫名的寒意。仿佛聲音是從九天之上傳來,沉悶的砸在蔡霖面前。
蔡霖額上的冷汗順著臉龐滑落下來,他怔怔的看著面前的沈妙。
沈妙上前幾步,彎腰撿起地上的長弓。全場所有的人都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眼都舍不得轉(zhuǎn)開。
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畫面。原本以為會看見沈妙嚇得昏厥或者形容失態(tài),偏偏她一點事也沒有。反而是蔡霖而已冷汗涔涔,三支箭一支也未重。
短暫的沉默過后,臺下眾人開始紛紛議論起來。
“果真是虎父無犬女!這沈家小姐好膽量!”說話的這人與沈信平日里交情不錯,原先聽聞沈妙草包愚蠢的事實還有些懷疑,今日一見,只道那些話都是流言。有這等膽量和氣魄,哪里就是草包了?分明就是有心之人故意為之,故意抹黑小姑娘的名聲。
“的確不錯,你瞧方才她眼都未眨,那箭頭再偏點可就劃傷臉頰了啊。這姑娘真是有大將之風(fēng),便是換了我等,大約也會嚇一跳的吧。”
“你也不瞧瞧她是出自哪家人?沈?qū)④姷墓媚镞能壞的不成?看來原先那些話都是傳言,不可信,哎,難怪要故意抹黑她了,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小小年紀這般出色,難怪惹人嫉妒�!�
官場上的人大多對沈信的態(tài)度都還是不錯,畢竟有著許多的利益相連。況且他們整日在朝堂行事,不如后宅婦人心細,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同,以往都是沈妙年紀小,如今年紀漸長,自然就發(fā)揮出優(yōu)秀的本色了。
周王和靜王對視一眼,靜王搖頭嘆道:“看來你我二人都錯了,她還真是個膽大之人。”
“老九現(xiàn)在可是后悔了?”周王笑著看向傅修宜:“這般不同尋常的女子,原先怎生會拒絕的?”
“人一夜之間便不會發(fā)生這樣的改變,不是這沈五小姐遇著了什么高人,就是她原先故意裝傻,無論哪一種,老九你可都是虧了�!膘o王道。
傅修宜微笑著道:“窈窕淑女,可惜并非我心悅之人。”后悔嗎?傅修宜倒也不覺得,只是沈妙沉靜的模樣落在他眼中,倒顯得有些刺眼。他也不信人一夜之間會變的與從前判若兩人,難不成真是從前都在裝傻,可是為何要裝傻,莫非是故意這樣讓自己嫌棄的?
裴瑯端著的茶杯放了下來,不知為何,方才竟緊緊的為沈妙揪心了一把。而她卻出乎人意料的穩(wěn)住了,不僅穩(wěn)住了,還將蔡霖嚇得尋常的箭都拉不好。
沈妙竟如此厲害?
“果然是個妙人啊�!痹ビH王滿意的笑了,盯著沈妙的身段緊緊不放:“不知……。是何滋味呢?”
裴瑯皺了皺眉,豫親王這話,大約又是在想什么骯臟羞恥的事情了�?上宋⒀暂p,卻并不能做什么。
“你輸了�!睒情w上,謝景行斜斜靠窗坐著,氣定神閑道。
“竟然是這種結(jié)果!”蘇明楓一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看了看謝景行,又看了看遠處的臺上,問:“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
“愿賭服輸。”謝景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行啊,我認輸,要罰什么?”蘇明楓答得爽快。
“罰你這場比試后,為我慶祝喝酒,埋了二十年的女兒紅如何?”
“你可真是黑心腸。”蘇明楓罵道,隨即又意識到了什么,疑惑的問:“不過,為何而慶祝?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事嗎?”
“現(xiàn)在沒有,馬上就有了�!敝x景行挑眉:“非常值得高興的事。”
臺上,沈妙將草果子遞給蔡霖。
蔡霖接過草果子的手有些發(fā)抖,他問:“沈妙,你可曾學(xué)過步射�!�
“不曾。”沈妙微笑著看他:“今日是第一次摸弓,不過既然能步射三支箭,一支不明白,還有下一支,總歸會學(xué)會的�!�
蔡霖打了個冷戰(zhàn),不可置信的看著沈妙:“你莫不是在胡說?”
方才沈妙表現(xiàn)的淡定從容,倒像是經(jīng)常與人做這種事情一般。他僥幸以為沈妙定是熟手,畢竟沈信是威武大將軍,親自教導(dǎo)自家女兒箭術(shù)也有可能的�?涩F(xiàn)在沈妙居然說今日是第一次摸弓?
她怎么敢!
他道:“你什么都不會,怎么能步射?這草果子分明就射不中,我豈不是白白送死?”
“蔡公子也未免太可笑,”沈妙平靜的開口,她的聲音不高不低,說話的時候正好能被全場人聽到。所有人都瞧著那紫衣少女低眉斂目,偏偏氣勢咄咄逼人。
“方才蔡公子挑我上場的時候,可不曾問過我會不會步射。方才朝我射箭的時候,也不曾問過我會不會送死,怎么到我步射的時候,就問我會不會,能不能了?”
這話抵的蔡霖啞口無言,的確,他只是為了沈玥出氣,故意選了沈妙不會的步射�?涩F(xiàn)在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沈姑娘,犬子頑劣,本官替他向你賠個不是,你莫要計較。只是你如今的確不會步射,這樣難免會出意外,與你也不好追究。”蔡大人終于忍不住,在自家夫人不時地使眼光的情況下突然開口。話一出口他便老臉一紅,但也實在沒辦法,雖然丟人,可也比自家幼子失了性命的好。
他甚至用了“本官”,來威脅沈妙。雖然這樣欺負一個小姑娘不好,可蔡大人也有些埋怨沈妙的不知變通,語氣里不由自主的就帶了些威嚴。
可沈妙哪里就會被一個官員唬大?她和匈奴打過交道,和秦國皇室打過交道,和明齊的帝王打過交道,臣子,還真沒放在眼里。
于是所有人都眼睜睜的瞧著沈妙下巴微昂,蔡大人本就站在臺下,于是遠遠看去,竟如匍匐在沈妙腳底的臣子一般。而沈妙的話更是讓眾人目瞪口呆。
她說:“蔡大人,方才我堵上了自己命,現(xiàn)在輪到蔡霖來賭命了。生死狀已立,白紙黑字寫的清楚明白,便是我今日將他射死了,也是堂堂正正沒有一絲半點的關(guān)系,愿賭服輸�!�
不等蔡大人說話,她又繼續(xù)道:“人無信不立,這規(guī)矩是蔡霖親自提出的,現(xiàn)在出爾反爾,難道蔡大人在官場上也是如此作風(fēng),一旦勢頭不對,立刻就能改規(guī)矩?”
☆、第四十七章
見紅
“人無信不立,這規(guī)矩是蔡霖親自提出的,現(xiàn)在出爾反爾,難道蔡大人在官場上也是如此作風(fēng),一旦勢頭不對,立刻就能改規(guī)矩?”
之前蔡霖說:“廣文堂可沒有特意為某人而開的先河。挑戰(zhàn)的人說什么規(guī)矩就什么規(guī)矩,怎么,堂堂的大將軍的女兒,也是這樣的膽小鼠輩?”
他的話還猶在耳邊,如今沈妙就原物奉還,直打的蔡大人臉上清脆作響,直堵得蔡霖啞口無言。
“規(guī)矩是你們定的,如今也是你們不干的,紅口白牙一張嘴,怎樣都成么?明齊的大人都如此?”她話語鋒利,毫不留情的就將事情往大了說,蔡大人的冷汗頓時就下來了。
官場上那么多同僚,今日在場的有他的親故,自然也有他的勁敵。沈妙這番話落在有心之人耳中,誰知道會拿出來做什么文章,更何況此處還有皇家人,一個不好引來皇室的猜忌,別說是蔡霖了,就是整個蔡家怕也會跟著遭殃。
“沈家小姐說的不錯。”說話的卻是豫親王,他古怪的沖沈妙笑了笑,道:“蔡大人,蔡公子自己立的規(guī)矩,自然要自己來完成�!�
豫親王何時會好心的替人解圍幫腔,此話一出,頓時眾人的目光就朝沈妙投來,其中各種意味,有了然的,亦有輕視的。
周王和靜王對視一眼,靜王嘆道:“連王叔都開口了�!�
“或許我們會多個年輕的王嫂?”周王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搖搖頭不說話了。
豫親王已經(jīng)發(fā)話,蔡大人就算再有什么不滿此刻也萬萬不敢反駁了。他心中雖然驚怒,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是……是下官思慮不周�!卑洳恍遗洳粻幍牡闪艘谎鄄塘兀D(zhuǎn)身走了。
蔡霖眼睜睜的瞧著父親離開,心中也不是不急。他本來覺得,沈妙大約也只是嘴巴上厲害,可對上沈妙那雙清澈的眼眸,心中就不由得有些發(fā)寒。她像是一只不動聲色的野獸,明明看著是個還未長成的小姑娘,怎生那感覺那么嚇人呢。
他壓低聲音道:“你若傷了我,蔡家必定饒不了你�!边@也算是威脅了。蔡霖現(xiàn)在也是騎虎難下,沈妙那箭術(shù),若是射偏了一分,他的這條小命也就不保了。他與好友狩獵的時候,也曾見過箭射偏的時候,射進獵物的眼睛或者屁股,總歸不是一箭斃命,獵物掙扎的模樣可真是慘烈。難道自己如今就是那待宰羔他這般威脅,只希望沈妙下手知分寸一點,輕輕拉拉弓,做做樣子便罷了。他再次低聲道:“若你這次識相,日后……日后我便不在廣文堂尋你麻煩。”
沈妙輕輕挑眉,抬眼看著他。
蔡霖神色緊張,生怕她不答應(yīng)似的�?上н@樣的人,她上輩子見得多了。不過是欺軟怕硬,如今是怕了所以松口,一旦今日之事過去,蔡霖必然又會如從前一般,甚至還會因為落了面子伺機報復(fù)。
就像是叢林中的一只剛離了窩的狗獾,以為自己在叢林中稱霸了,遇上兇猛的狼便變了臉色,可等日后有機會,這只狗獾還是會想法子來躍躍欲試。
可惜她從來就不是什么狼,她是老虎。要怎樣令這只狗獾永遠不敢再次上前招惹,那就是……一口咬斷他的脖子,讓他永遠、永遠都不敢起挑釁之心。
她微微一笑:“之前我問過你,我就在這里,你敢殺嗎,你方才的箭術(shù)已經(jīng)替你回答了這個問題�!�
“現(xiàn)在這個問題到我面前了,你想聽聽我的回答嗎?”
她小臉光潔如玉,微微尚且?guī)е啄�,仿佛春日生長的幼芽可憐可愛,可是話語卻兇殘的令人心悸。
“我敢�!�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zhuǎn)身走到射擊的臺上去了。
蔡霖怔怔的立在原地,直到校驗的考官叫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全場的眾人都瞧著他,目光中盡是看好戲的神色。
她的目光遠遠的落在女眷席上粉衣少女身上,沈玥正與身邊人說著什么,并未朝臺上瞧一眼,他忽的有些失落,便覺得自己此刻的舉動更加讓人厭棄了。
本就是他挑起的,現(xiàn)在焉有退縮的道理。若是輸給了一介女子,怕是蔡家也要在京城淪為笑柄,更何況、更何況還有沈玥在臺下看著。若是他出丑,日后還怎么
面對沈玥?
一個小小的女子,說的那般可怕,莫非她還敢真的殺人不成?就算立了生死狀,殺一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說清楚的事情。
想通這一點,蔡霖便在心里為自己鼓勁兒,故作平靜的走到三丈外的白線外頭,將草果子放在頭頂上。
眾人瞧瞧他,又瞧瞧沈妙,總覺得有些奇怪的感覺。
遠處,謝景行開口道:“你猜,中是不中?”
“當然不中了�!碧K明楓瞪著他:“且不說她有沒有這個膽子敢射傷蔡霖,就算她敢,她有這能耐嗎?閨閣女子習(xí)武本就少,再者沈妙之人,你在定京就該知道,她什么都不會�!�
謝景行低低一笑:“未必�!�
“你莫非又要與我賭一局?”
“何必多此一舉,我都已經(jīng)看到了結(jié)局�!�
蘇明楓習(xí)慣了好友凡事說一點的神秘,便道:“什么結(jié)局?”
謝景行懶洋洋道:“你輸。”
沈玥看著臺上的沈妙,無端的心都揪緊了。她小聲的問陳若秋:“娘,她會射傷蔡公子么?”
“自然不會。”陳若秋看著自己女兒今日也是被沈妙弄得有些魔怔了,不由得心中嘆氣。想著到底是年輕了些,還沉不住氣。她道:“哪里就有那么容易就射中了,我聽你大伯說過,那拉弓也是要力氣的,你五妹妹平日里在府中何時拉過弓射過箭,怕是將那弓拉開就已經(jīng)費勁了力氣。你便不要胡思亂想了,你五妹妹只是鬧著玩兒呢?”
沈妙真的是鬧著玩么?
自然不是。
她提手,搭箭,拉弓,動作一氣呵成,流暢的像是早已練習(xí)過千百次。沒有嬌滴滴的拉不住手,亦沒有猶猶豫豫不知怎么做。動作規(guī)整的不得了,讓人毫不懷疑她是熟練的弓箭手。
下一刻,離弦之箭帶著滿身殺意朝著蔡霖奔去。
全場安靜下來,在極度的寂靜中,掉在地上的箭矢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而箭頭,尚且?guī)е稽c紅。
☆、第四十八章
第三支
臺上臺下,所有的人都凝固成一個靜止的畫面。
打破這畫面的是蔡霖,他伸手摸了摸左臉頰,那一處被剛剛的箭矢劃擦而過,顯出一點殷紅的血跡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
沈妙竟然真的敢射,不是在半途中就讓箭矢停下來,也不是故意射的老偏,她離草果子說近也不近,說遠也不遠,卻偏偏擦著蔡霖的臉頰而過。
蔡霖高聲喝道:“沈妙你做什么!”話音未落,第二支箭矢已經(jīng)帶著勁風(fēng)掃來,不偏不倚的擦著他右臉頰而過,蔡霖頓時感到右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赫然發(fā)現(xiàn)正是一抹血跡。
他幾乎已經(jīng)快瘋了。不可置信的瞪著沈妙,蔡大人也很想制止,可是豫親王還坐在前面,他怎么也不敢動。
任婉云一下子站起身來:“五姐兒瘋了不成?她怎么敢真的傷了蔡家少爺?”
“你們府上五姑娘也真夠厲害的,”易夫人故作吃驚道:“尋常女子哪有這個膽子啊。傷了蔡家小少爺,兩位老爺日后不是在朝中多幾個交情不好的同僚了?”
這話卻是說到任婉云和陳若秋心里去了。她們之前想著也就沈妙出出丑的事,誰知道沈妙非但沒出丑,還傷了蔡霖。若是蔡家因此對沈府有多詬病,蔡家走文臣的路子,得罪了蔡家,沈貴和沈萬兩兄弟還怎么能落著個好?一想到這里,任婉云便焦急的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壓著沈妙去從蔡家道歉。她正要大聲呼喊制止沈妙的行為,卻被陳若秋一把按住了手。
“妹妹,你這是做什么?”任婉云不悅道:“眼睜睜的看五姐兒闖禍不成?回頭老爺問起來,誰擔(dān)得起這個責(zé)任?”
陳若秋簡直要對這個二嫂拜服了。她出身比任婉云高貴些,又自詡是書香世家。最不屑于那么流于世俗的動作,自然瞧不上任婉云難登大雅之堂的想法。她道:“二嫂想的不錯,可方才也聽到,連豫親王爺也發(fā)話了,否則你以為蔡老爺為何到現(xiàn)在都不發(fā)話,只眼睜睜的瞧著自己兒子受傷?二嫂就算說話,這里做的了主嗎?倒不如靜觀其變,若是問起來,只當是小孩子間的玩鬧。”
“難不成就看著不成?”任婉云心知陳若秋說的有理,卻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若是五姐兒下手沒個輕重,惹出大禍怎么辦?生死狀是一回事,可定京城的流言還是一回事呢�!�
“怕什么,你沒瞧見剛才五姐兒的出手?”陳若秋笑道:“她分明就是會拉弓的,只是故意給蔡家小子下臉子罷了,這是在故意報復(fù)呢。不過她也應(yīng)當知道分寸厲害,否則就不只是擦傷臉頰那么簡單了�!标惾羟飮@息一聲:“總歸人也是得罪了,既然如此,就順其自然吧,五姐兒若是真的下手狠了,只怕日后也要擔(dān)一個兇殘狠毒的名聲。”
她們妯娌的話一字不落的落在沈清沈玥兩姐妹耳中。她們年紀尚小,尚且不懂官場上的事情,只聽到了最后一句。沈玥看著臺上長衣寬袖的沈妙,今日她鎮(zhèn)定自若,大出風(fēng)頭,實在是惹人厭煩的很。她想著,若是沈妙真的將蔡霖射死了就好了,那么沈妙背上一條人命,這么狠毒的人,日后誰人敢娶,誰人敢近?
現(xiàn)在這樣的擦傷,也僅僅只是厲害,而非狠毒而已。
越是這樣想,沈玥的眼中越是閃過一些亮晶晶的東西。這樣一心為她去為難沈妙的蔡霖的安危,早已被她拋之腦后,甚至希望蔡霖用自己的一條性命成全沈妙的惡名。
臺下人雖然議論紛紛,卻礙于豫親王的臉面,皆是不敢出聲,就是蔡家夫婦,此刻心急如焚,也只得看著自己兒子站在臺上成為箭靶子。
“沈妙,你到底要如何?”連著兩支箭矢都擦傷臉頰,整個臉火辣辣的疼,蔡霖對沈妙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一絲恐懼。他突然發(fā)現(xiàn),沈妙并沒有什么是不敢的,她分明就是個瘋子,她什么都敢做!
隔得有些遠,沈妙的聲音有點模糊,傳不到臺下,卻可以傳到蔡霖的耳中。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隔著云端傳來,讓人不敢仰視。
她說:“教訓(xùn)你啊�!�
沈妙忽而揚高聲音:“還有最后一支!”
全場眾人都緊緊盯著那箭矢。蔡霖的腿都要軟了,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才不至于軟到。因為他瞧見,沈妙的箭矢對準了他的頭。
他很害怕,那是一種對沈家人不要命的恐懼。這種恐懼來勢洶洶,攫住他此刻的全部注意力。他很想逃離這個校驗臺,可是沈妙的箭頭對準著他,仿佛逃到天涯海角都能追來。
“沈家小姐未免太過好強�!蹦芯煜系拇笕藗冸m是敬佩沈妙的從容鎮(zhèn)定,卻也為她此刻的表現(xiàn)扼腕。要知道女子太要強并非一件好事,她現(xiàn)在咬著蔡霖不放,無非就是在報復(fù)剛才蔡霖對她的挑釁。可蔡霖并未給她造成什么傷害,沈妙現(xiàn)在可是劃傷了蔡霖的臉,雖說男孩子不比男孩子嬌貴,留疤也沒什么,可留在臉上……到底是不好看。
“這才像沈?qū)④姷呐畠喊�,”也有為沈妙叫好的:“若是只知道被人欺負而不還手的話,沈?qū)④娭懒艘矔䴕獾娜搜鲴R翻吧�!�
“可你瞧瞧現(xiàn)在她將箭頭對準的可是蔡霖的頭,這是打算要了蔡霖的性命,也未免太過狠毒了。”
蔡霖兩腿一直在發(fā)抖,看著遠處的紫衣少女仿佛在看惡鬼。她容貌溫和秀麗,眼神清澈甚至帶著幾分天真�?赡鞘帜莿幼髡媸且稽c遲疑都沒有。
沈妙輕聲道:“第三支�!�
手一松,離弦之箭剎那間迸射出去,凌厲的殺意沖著蔡霖額頭而來,直嚇得蔡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嘴里發(fā)出一聲慘叫:“救命!”
“霖兒!”蔡夫人和蔡大人齊齊發(fā)出一聲驚呼。
全場人都站了起來,伸長脖子瞧著臺上的狀況。
蔡霖好端端的癱倒在地,而地上那只圓溜溜的草果子,被黑色的箭矢當身穿過,滿滿當當?shù)耐噶藗穿。
☆、第四十九章
寂靜無聲中,草果子的模樣活像個天大的諷刺,映著蔡霖劃花的臉,恐懼的眼淚,映著沈妙頷首以立,姿態(tài)淡然。
她收回弓,彎腰拾起地上的草果子,瞧了一眼蔡霖,忽而笑盈盈道:“你輸了。”
她本來就長得有些嫩氣,今日從頭至尾都顯得過分沉靜,卻讓人忽略了她的年齡。如今盈盈淺笑,忽而就有幾分天真起來。眾人細細打量,卻覺得原先的愚鈍并非愚鈍,這小姑娘竟然長得明眸鋯齒,頗有幾分雍容的華麗。
蔡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臉上還有方才劃傷未擦干凈的血跡,而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將血跡暈開,整張臉花一塊紅一塊,狼狽的狠。而他此刻也顧不上什么面子了,只是看著沈妙,眼神充滿了恐懼。
沈妙挑眉,似乎終于知道害怕了,怕了就好,殺雞儆猴,日后身邊這些蛇蟲鼠蟻,總歸要安分些。
下人們忙把嚇得軟了腿的蔡霖扶下臺去。而那負責(zé)校驗的校驗官走到沈妙身邊,結(jié)果被箭矢穿的滿滿當當?shù)牟莨�,驚訝的問:“沈姑娘從前也曾習(xí)過步射?”
不僅要準頭好,拉弓手上力氣也不能松。沈妙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拉的如此嫻熟,更何況最后一支箭大家可看的清楚,蔡霖嚇得軟倒下去,而沈妙在蔡霖動彈的情況下還能射中草果子,那不是不令人驚訝的。
習(xí)過?沈妙微微側(cè)頭,陷入沉思。
那是她去秦國當人質(zhì)的第一年,秦國皇室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都喜愛欺辱她,看著她這個皇后受辱似乎是一件極有趣的事,偏偏她還不能發(fā)火,因為那時候秦國正在借兵給明齊。
那些公主皇子發(fā)明了一種新玩法,便是如今日校驗場上蔡霖立下的這樣規(guī)矩。換著人來頂草果子。那些秦國皇室在她頂著靶子的時候,故意射亂她的頭發(fā),射爛她的衣裳,甚至“偶爾”不小心射傷她的手臂脖子之類的。而她只能咬牙忍受。
那時候,每夜每夜,她都在自己屋里,小心翼翼的豎一個靶子,勤奮的練習(xí),她將那些靶子當做傷害過她的人,練得認真,射的努力,終于也能百發(fā)百中。
可到了白日,輪到她射箭的時候,她仍舊會故意射偏,或是無力拉開弓。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必須活著回到明齊,才能見到婉瑜和傅明。
那樣讓人吃力的活法就這么持續(xù)了整整一年。今日蔡霖再提起,突然就讓她回到了那些屈辱的日子,今生她沒有任何把柄在別人手上,自然是想殺就殺,想射就射。要不被束縛的生活,誰惹了她,她就狠狠地還回去。蔡家敢拿沈信說話,就讓他們怕的自己閉上嘴!
這才是她應(yīng)該做的。
她微微一笑:“曾見過兄長在院中勤練,見得多了,依葫蘆畫瓢,倒沒料到今日歪打正著�!�
直把臺下的蔡家夫婦氣了個人仰馬翻。自己兒子曾是步射一甲,今日非但一個也沒射中,還當眾出了丑。沈妙說不過是依葫蘆畫瓢的第一次拉弓,就射中了草果子,這叫什么糊涂事?
“啪、啪、啪�!鼻宕嗟墓恼坡曧懥似饋�,眾人回頭,恰見著豫親王拍手:“果真不錯�!�
沈妙瞥了他一眼,卻未做聲。
校驗官朗聲道:“步射一門,還有別人可要挑戰(zhàn)的?”
這一局自然是沈妙勝了,別的人自然也能上來跳幀沈妙。若是無人挑戰(zhàn),沈妙便是當之無愧的一甲。
聽聞這句話,沈玥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第一次校驗中,她被沈妙完全蓋過了風(fēng)頭。她遠遠的瞧著與周王靜王說著什么的傅修宜,緊緊的握著手又松開。心中將那沒出息的蔡霖罵了個狗血淋頭。
可是下一刻,便聽得場上有人叫:“我想挑戰(zhàn)沈妙!”
男眷席上,站起了一位少年。這人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生的也算不錯,可惜一雙眼睛流露出掩飾不了的世故和精明,即使語氣謙和,都有種惺惺作態(tài)之感。
只看了一眼,沈妙就知道這人是誰了。她心中有些好笑,這正是臨安候謝家的庶子,謝景行的庶弟,二少爺謝長武。
此人別的本事沒有,卻是極為圓滑,在官場上最會惺惺作態(tài),拍馬屁拍的爐火純青。后來謝家整個垮臺,這一雙庶子和方氏憑借著新皇對謝家的撫恤過的十分滋潤,謝長武和他的弟弟謝長朝甚至進了朝堂為官。她當時十分不喜歡這兩兄弟,因為謝家庶子兩兄弟是站在楣夫人一邊的,與傅盛交好,甚至經(jīng)常幫著傅盛打壓傅明。
沈妙之所以提醒謝景行找個機會鏟除自己的庶弟,也是在為上一世的事情耿耿于懷。這兩人不可留,留著就是仇。
如今她的仇還未報到這里來,這人倒先主動送上門了。不過是為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蔡老爺?shù)奈恢�,蔡老爺沉著一張臉,謝長朝似乎寬慰他。
對了,最近謝家兩兄弟不是準備在朝奉郎蔡大人手下謀個差事,是以一直在主動與蔡霖交好�?上Р塘叵虢Y(jié)交的一直是謝景行,對兩兄弟并不理睬,可如今不就正是一個好機會?
要知道上輩子今年年底,也就是她逼嫁傅修宜成功的時候,謝長武和謝長朝都是入了蔡大人手下。然后……。兩年之后,蔡家就被卷入貪墨案,抄家滅族了。
有許多事情在改變了,但又有許多事情未曾改變。似乎經(jīng)過變了,結(jié)局還未變。
謝家兩兄弟想用這個法子來討好蔡家,卻要讓她來掃臉面?
沈妙正要回答,卻見斜刺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聲音。
那聲音懶洋洋的,帶著說不出的譏嘲,道:“平日在家不跟哥哥練,現(xiàn)在反而來與小丫頭挑戰(zhàn)?謝長武,你越活越回去了�!�
謝景行出現(xiàn)在臺上,他抱著胸似笑非笑的看著臺下驀然呆住的兩位庶弟,笑了一下:“我來挑戰(zhàn)你們兩位如何?也讓我管教一下弟弟,別學(xué)孬種,和女人打架丟人現(xiàn)眼都到外頭來了�!�
他又看了一眼沈妙,道:“你下去吧�!�
☆、第五十章
激將
沈妙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她提醒過謝景行,自然也做好了謝景行上臺的準備,卻沒想到是現(xiàn)在這種情景,心中倒是有些哭笑不得。這仿佛是謝景行特意為她解圍似的,但事實并非如此。
謝長武也沒料到謝景行會突然沖出來。他今日本來就只是為了討好蔡家人,想著既然沈妙已經(jīng)得罪了蔡家人,只要自己讓沈妙出丑,替蔡家教訓(xùn)沈妙,蔡家自然會對自己充滿好感。雖然看上去沈妙的確步射不錯,可女子與男子之間力氣本就懸殊,更何況蔡霖之所以失敗,是他輕敵在前。
可謝長武卻不是一個輕敵之人,如果可以,他甚至?xí)⻊右稽c微妙的手腳在箭矢上,反正沈妙不是經(jīng)常習(xí)武之人,肯定是瞧不出來的。
他打的這樣的好算盤,卻萬萬沒想到兄長從半途中殺出來。
不僅是謝家兩兄弟呆住,臺下的其他眾人也驚住。若是今日臨安候在此,怕也是要呆在當場。年年校驗,謝景行就沒參加過,不過盡管如此,眾人卻也知道他文武項皆是不錯,尤其是武項,雖不比試,可有過幾次隨軍,表現(xiàn)都令人刮目相看。若非太出風(fēng)頭的話難免引得皇家忌憚,謝景行在戰(zhàn)場上的名聲,甚至不亞于多年老將。
不過他不參與每年的校驗,卻并不是為了打消皇室的忌憚。純粹是因為他這人不拘小節(jié),仿佛生著幾根反骨,又或者是故意與他父親對著干,總之是瞧不上校驗上表現(xiàn)的。正因為他不參與,眾人只得把目光投向臨安候府的兩個庶子,謝長武和謝長朝也是下了苦工,每年校驗也總能拿幾個一甲。
可今年,謝家最玩世不恭的小侯爺和兩個出類拔萃的庶兄弟相比試,究竟誰會贏?
雖然謝景行的名聲在外,可人們總是更習(xí)慣接受自己眼前的東西。謝景行在定京城中,不曾展示過自己的才華。婦人們只能從自家老爺?shù)闹谎云Z中知道這少年的精彩絕艷,可耳聽為虛,終究是存了幾分懷疑。
那些同樣的少年,雖然羨慕謝景行能這般自在無拘,可在羨慕之余又有些嫉妒。如今眼看著或許能挫挫謝景行的銳氣,俱是有些高興。加之謝家兩兄弟本來又會做人,平日里與他們二人交好的人多,少年們都是偏幫謝長武和謝長朝的。
倒是少女們,早已在謝景行俊俏的容貌面前紅了臉,再看他氣度不凡,有種與定京城紈绔子弟軟綿綿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的英武,仿佛帶著血氣的寒冰,可偏偏又總是笑的邪氣,便更讓他魅力非凡。是以,女孩子們便一門心思的看好謝景行。
沈妙將場上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大約這些人都覺得,謝景行此刻上來挑戰(zhàn)自己的兩位弟弟不過是心血來潮,貴公子脾氣上來吧。不過……沈妙微微一笑,謝景行不是個好對付的人,他既然已經(jīng)上了這校驗場上的臺,就斷沒有讓自己兩個庶弟全身而退的可能。謝景行和她的不同之處在于,她雖然表面上行事狂妄,卻還是有個章法的,知道要徐徐圖之,方能到達自己的目的。
可謝景行,大約是仗著身后有臨安候府,倒是無所畏懼。
可他身后,僅僅只有一個臨安候府嗎?
在她思忖間,卻是臺下的謝長武出聲道:“大哥,這……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謝景行看了一眼沈妙,又看了一眼謝長武,忽然笑了,他道:“還是你以為,沈妙比起本候來,更有挑戰(zhàn)性?”
“哄”的一聲,底下人都笑了。
謝景行繼續(xù)挑剔的打量著沈妙:“沒內(nèi)力不會武功,你卻挑她步射,你也是習(xí)武之人,挑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比試,哥哥我也無法理解�!彼鋈粨P唇一笑,聲音低低含著磁性:“不過小丫頭長得不錯,你若是以容貌來挑,卻名副其實�!�
這一下,那些繃著嘴角的少年郎們便笑了起來,有的甚至朝沈妙投去曖昧的眼神。的確,如今沈妙褪去了那層蠢笨的形象,整個人的五官似乎都在發(fā)光,她本就生的也不錯,嬌憨可愛的模樣,卻沉靜的不得了,這種對比讓人移不開眼。只是她從前的形象太過頑固,一時間讓人改不過來�?芍x景行的一句話卻好似挑開了那層紙,少年們便也毫不猶豫的認同于,沈妙是個很特別的小美人。
女孩子們卻不高興了,謝景行這話,分明就是在夸贊沈妙的容貌嘛。沈玥和沈清齊齊變了臉色,雖然如今她們都心儀傅修宜,可世上英俊絕世男兒那么多,并不只有一個傅修宜。謝景行這樣的少年,在定京城,甚至整個明齊都獨一無二,這樣的少年卻夸贊那個草包,讓本就自持甚高的沈玥和沈清嫉妒不已。
易佩蘭皺了皺眉,嘟囔道:“謝小候爺瞎了不成,怎么會覺得沈妙長得好看的�!�
“定是被沈妙用什么法子迷惑住了�!卑邹币е剿浪蓝⒅_上少年:“沈妙真是不知羞恥,從前死死糾纏定王,如今又來糾纏謝小候爺了�!�
她們這樣的議論沈妙并不知道,但即使知道了,也不過是一笑而過。因為她知道,謝景行說這番話的目的,既不是為了調(diào)侃她,亦不是為她解圍,而是在用一種謝家兩兄弟無法拒絕的方式,逼他們上場。
平心而論,謝家兩兄弟自然不愿意和謝景行對上,勝負先不說,可謝鼎自來就疼愛嫡子,庶子和嫡子在校驗臺上挑戰(zhàn),謝鼎會怎么想,只會想著是兄弟不和。而偏心的謝鼎肯定會對他們兩兄弟不滿。
是以,謝長武和謝長朝肯定會想法子推辭,可謝景行也是妙人,他也不逼,就直接激將。
是啊,謝長武不愿意挑戰(zhàn)謝景行,卻要挑戰(zhàn)一個手無傅雞之力的沈妙,未免太過奇怪。他的私心幾乎就這么明明白白的表現(xiàn)在眾人面前。
為了打消眾人這個念頭,為了證明他并不是想要攀上蔡家,謝長武只得自己上臺,和謝景行比試一場。這是無奈之舉,可他答應(yīng)后,想要利用沈妙攀上蔡家的算盤也落空了,也就是輸了。
他硬著頭皮起身:“既然哥哥發(fā)話,小弟豈有不從的道理�!�
謝景行哪里會給他埋怨自己的機會,戰(zhàn)場上,他讓誰輸,絕對會輸?shù)臉O不留情。
“一個人不夠,”他一挑眉:“三弟,一起上吧。”
☆、第五十一章
一人成陣
“三弟,一起上吧�!�
隨著謝景行的這句話,臺下的謝長朝也愣住了。
他之前瞧謝景行突然出現(xiàn),還以為謝景行是特意為沈妙解圍,反正這位嫡兄做事都不能以平常人的眼光推論�?扇缃裰x景行的這句話,卻讓他愣住了。上臺挑戰(zhàn)的人只有謝長武一人,與他又有何干?
可如今謝鼎亦不在,謝長朝只得看向謝長武,低聲問:“二哥,這怎么回事?”
謝長武平日里比謝長朝更精明些,聽聞謝景行的話頓時有些動怒,謝景行要挑戰(zhàn),卻說他一人不夠,還得加上謝長朝,這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在羞辱他們兄弟二人,謝景行自然他們兄弟二人聯(lián)手都不是他的對手,未免也太過狂妄了些!
被謝景行這番話激怒的謝長武,早已失去了平日的冷靜。他的神色也不善起來,語氣中似乎帶著些火氣:“大哥這樣說,倒是自信滿滿,全然不將弟弟們放在眼中了�!�
臺上,謝景行把玩著從校驗官手中拿來的草果子,漂亮的雙眸一瞇,懶洋洋道:“不錯,的確未將你們放在眼里。”
“你們二人自小練武便不曾與我切磋過,聽人說杰出斐然,今日也讓哥哥開開眼界如何?”他繼續(xù)道。
全場眾人似乎都已經(jīng)聽出來了謝家?guī)仔值艿牟缓�。要知道臨安侯府的那點事兒整個明齊大約都傳開了。一直以來對于這兄弟幾人的關(guān)系眾人都是猜測各異,而謝景行對臨安侯府一直秉持淡漠的態(tài)度,甚至不屑于兩個庶弟交談,這樣冷淡下去,似乎也沒起過什么波瀾。
今日還是第一次,謝景行當著大庭廣眾的面落自己兩個庶弟的顏面。場下眾人紛紛議論起來,既有看熱鬧的想法,亦有對結(jié)果感到期待的好奇。
沈妙瞧著那姿態(tài)隨意的俊美少年,謝景行這人,實在是有些奇怪�?此迫涡远趴v,卻好似有一根清明的線一直指引著他。如今那謝家兩兄弟一直都被他牽著鼻子走,自己還渾然不覺。只怕今日這一場筆試過后,謝家兩兄弟無論是面子還是里子,都是一絲兒不剩了。
謝長武聞言,突然冷笑一聲,一字一頓道:切磋而已,有何不可?”他看著謝景行,一雙精明的眼睛中翻騰著各種異樣的情緒,他道:“既然哥哥想要如此,三弟一起上便是。只怕當時候哥哥也千萬莫說做弟弟們的欺負人。”
他把話說的這樣滿,也就是說,如果謝景行輸給他們兄弟,那也是謝景行先挑起來的事兒,與他們二人無關(guān),謝景行甚至還會鬧個笑話。
謝長朝還有些猶豫,可是看到謝長武跟他使的眼色后,也立刻回過神來,就道:“弟弟們定當奉陪�!�
校驗的“挑”這一輪,最新鮮的便是不論哪一類,也不論有多少人,甚至不分男女,都是自由的。是以謝景行提出的這個要求并沒有違反什么。謝景行揚唇一笑,邪氣的笑容又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目光,他戲謔的道:“要不要也立個生死狀?”
謝長朝和謝長武的身子都是一僵,臉色有些難看起來,謝景行卻又懶洋洋道:“說笑而已,兄弟之間切磋,不必你死我活�!�
沈妙嘴角也輕輕揚起,謝景行說話也真是毒辣。既然謝家兩兄弟已經(jīng)上臺,這里就沒她什么事兒了,便整了整裙裾,自行下臺了。
到了女眷席上,沈玥和沈清遠遠的并沒有上前搭話,倒是馮安寧很快跑了過來。她道:“你的步射竟這樣好,莫非要女承父業(yè)?”
沈妙心中微微起了波瀾,如今皇室對沈家虎視眈眈,莫說是她了,就算自己大哥的處境也是極為危險的。當初大哥被一個女人毀了一輩子,如今的沈家既然尚未分崩離析,她就要用自己的辦法,守護沈家,就像方才在臺上一樣,誰敢不給沈家面子,她就毫不猶豫的百倍奉還!
“可是,臺上的三人,你以為誰會贏?”馮安寧突然轉(zhuǎn)了話頭,絮絮叨叨的說:“謝家小侯爺雖然聲名在外,但是咱們畢竟沒親眼瞧見過,也許是傳言并不可信。那謝長武和謝長朝去年可都是拿了一甲的,兩人對一人,怎么都是謝小候爺吃虧吧�!�
謝景行會吃虧?沈妙心中失笑,只是輕輕搖頭。
而臺上的謝長武也道:“我們二人對你一人實在是不好評判,所以我們挑馬槍吧�!�
這下子,沈妙是真的笑了出來。
謝景行挑眉:“馬槍?可以!”
校驗的官員很快尋了三匹駿馬,那高高臺子本來就極為寬大,操控的好的話,幾乎可以容納馬兒在上頭隨意奔騰了。三支花槍也被丟到三人手中。
“那謝長武和謝長朝可是會雙槍的啊。”馮安寧驚呼。謝超找和謝長武兩兄弟配配合默契,能將兩只馬槍并成一只,然后合二為一,用這個方法,每年的馬槍他們都是一甲。也因此,謝長武挑這個,怕也就是希望能狠狠碾壓謝景行。
但事實上呢,沈妙垂眸,別人不知道,她卻知道。在明齊皇室的奏折中,有一個折子是專業(yè)記錄謝家在戰(zhàn)場上的陣法的。謝景行不簡單,因為他能一人成陣。
一字靈蛇陣,一把花槍,一匹駿馬,一個人,唯三樣而已,卻也能打的敵人落花流水。這樣的陣法只適合于對方將領(lǐng)作戰(zhàn),而謝景行還從未輸過。
謝家兩兄弟如何能與一國將領(lǐng)抗衡?只怕今日要貽笑大方了。
鼓手重重錘了一下鼓,鼓聲響起來的時候,筆試就開始了。
謝長武和謝長朝對視一眼,兩匹馬并列而奔,他們本就經(jīng)歷了嚴苛的訓(xùn)練,馬匹的步子幾乎都是一模一樣,而花槍的出槍套路也是如出一轍,遠遠看去,竟如同一人分身成了兩人,實在是有些可怕。
那紫衣少年懶洋洋的抬手,身下的黑色駿馬驀然仰蹄,卻是朝一個相反的方向奔去。眾人嘩然,但見他橫馬槍于身前,衣衫如紫色流云閃電,如疾風(fēng)驟雨,殺氣瞬間四溢,趁著那俊美的五官,仿佛玉面修羅。
☆、第五十二章
偷襲
平日里,好看和兇狠總是不能相提并論的。正如那些老人所言,花拳繡腿,好看的招式一定不會有力,而真正有力的招式,必然是很兇惡的。
然而謝景行卻不然。他本就生的俊俏風(fēng)流,然而當他匍匐于馬背之上,長槍在前,竟如英武戰(zhàn)神。那種自沙場上歷練而出的鐵血氣質(zhì),讓人完全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力與美,俊俏和狠戾,他像是一頭美麗的狼,有一種讓人心悸的貴氣和勇厲。
紫色衣衫如流云閃電,身下駿馬疾馳飛騰,在他之下,全場的人似乎都隨著馬蹄聲而熱血起來了。他有一種奇怪的氣質(zhì),能引得人為之飛騰。
謝長朝和謝長武雙眸緊緊跟隨著紫衣少年,他們也隨著分開,竟是要一左一右的包抄謝景行,想將謝景行圍殲。這還真是不要臉面的做法了,分明就是兩個對一個。
場上眾人驚呼連連,傅修宜道:“謝景行,倒是謝家的好苗子�!�
“哪里有你說的玄乎?”周王一笑:“這般頑劣,連謝鼎都收拾不了。只怕也是個混世魔王�!�
傅修宜笑而不語。這謝景行雖然瞧著頑劣,卻必然不是省油的燈。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陰謀軌跡也無可奈何。謝景行之所以把這般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擺在明面上,正是因為他沒有什么可畏懼的。而什么令他無所畏懼……只怕是自信吧。
和周王的狂妄自大不同,也異于靜王的小心翼翼,傅修宜評價一個人,從來都是看的很全的。是以他的幕僚中什么人都有,有才學(xué)廣播的,也有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又家道中落的高官,也不是沒有十惡不赦的罪人。唯才而用,人品、氣度、亦或是處事的態(tài)度,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謝景行這樣耀眼的人,真是想把他收為己用啊,可惜了……偏偏是從臨安侯府出來的。而臨安候府,畢竟不能在明齊的江山中存在太久。
放下心中的惋惜,傅修宜繼續(xù)抬眼看著場上的少年。謝景行在謝家兩兄弟的包抄中卻靈巧的左突右竄。仿佛一尾蛇。無論謝長武和謝長朝的圍堵看上去有多么密不透風(fēng),他總能輕巧的劃過去。那兩兄弟原本配合無間的雙槍,在謝景行的三兩撥動下,看上去破洞百出,實在是滑稽的很。
有較量才會分得出高下,早在打斗的過程中,孰高孰低,孰優(yōu)孰劣,幾乎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實。謝家兩兄弟在謝景行面前,實在是不堪一擊。
“天哪,”白薇捂著嘴驚呼道:“謝小候爺看起來分明是在耍著謝家兩兄弟玩兒�!�
“不錯,比較起來……”易佩蘭也驚嘆:“謝家兩兄弟的馬槍,看上去似乎只是擺擺模樣。”
女眷們都能瞧出來的事實,男眷席上如何瞧不出來。謝景行能夠一擊必殺,卻故意在一點一點的磨著謝長武和謝長朝。仿佛獅子抓到一只兔子,卻不急著吞吃,反而戲耍折磨。
“謝小候爺可真是了不起的人,”馮安寧道:“謝家兩兄弟的馬槍可是最引以為傲的東西,可如今比起來,實在是云泥之別。只怕今日也會敗得很慘了。”
沈妙低頭看著面前的棋局。
并不,這怎么能算敗得很慘呢?這才剛剛開始。
她慢慢的落下白子,兩只黑子瞬間被吞吃。棋盤上出現(xiàn)一小塊空白。
臺上,謝長武和謝長朝二人終于被激怒了。他們像猴子一樣的被謝景行戲耍了半天,心中惱火又恥辱。謝景行今日分明是故意讓他們兩兄弟下不了臺,知道自己剛剛表現(xiàn)的有多糟糕。謝長武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殺心。他惡狠狠的瞪著面前紫衣少年。
那馬背上的少年俊逸非凡,似笑非笑的模樣十分惹眼。從一出生開始,他便是臨安侯府的天之驕子�?杉幢闶沁@樣,他依舊對臨安候府不屑一顧。無論是世子的地位,還是對謝鼎的偏心……。他就像叢林中的萬壽之王,一只老虎,霸道的堵住了所有人的生路!讓人怎么能不恨!
萬分狼狽之下,謝長武從來維持的完美的面具終于瀕臨不住破裂,他大吼了一聲,抓住長槍直直的朝謝景行沖去,在錯身的一瞬間,卻是惡狠狠地將長槍刺進了謝景行身下的馬屁股!
甫座皆驚!
在馬槍的比試中,從未有過人去攻擊對方的馬匹的。因為馬匹是坐騎,這樣做極有可能傷到對方。從馬背上跌下來,輕者休養(yǎng)個把月,重者甩胳膊斷腿,甚至折斷脖子一命嗚呼,都是常有的事。畢竟校驗只是考評學(xué)生的一種手段,沒必要這般血腥,所以這樣的情況從未有過。
謝長武這樣的做法,實在是有些小人行徑了。
謝長朝也被謝長武的動作驚了一驚,可是很快,他就明白過了。幾乎沒有猶豫,他駕著身下的馬匹朝著謝景行的方向沖了過去。
竟是要生生的將摔落的謝景行踐踏而死!
這兩兄弟莫非是瘋了!全場人只有一個念頭,且不提這事兒在明齊會不會觸犯律法,可就是在臨安候府,臨安候知道了這件事,謝景行若出了個三長兩短,謝家兩兄弟還能跑的了?
女眷們一片驚呼,男眷們也是倒吸一口涼氣,膽子小的已經(jīng)捂住了雙眼。馮安寧這個嬌嬌女,也嚇得尖叫起來。
沈妙的手腕一停,抬頭看向臺上的少年。
謝家兩兄弟,果然不是什么高明的對手,這一部棋,走的太爛太爛了,而謝景行……也注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但見那黑色駿馬長嘶一聲,兩只前蹄一下子揚高,幾乎要直立起來,而后瘋狂的掙扎。紫衣少年長槍在手里挽了個漂亮的花,卻是一蹬馬蹄,那長槍橫著一折,將兩只馬蹄狠狠一絆,駿馬一下子倒地,卻是再也沒站起來。
眾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謝景行卻是腳尖輕點,二話不說便飛身一躍,他身姿出塵,瀟灑的如同天外飛仙。而長槍一伸一翻,謝長武被他挑翻在地。另一手卻是隨手撿了枚石子,彈了個花,盡數(shù)打進謝長朝馬的膝蓋彎,謝長朝躲閃不及,一下子摔倒下來。
兩兄弟都被挑翻下馬,不過是短短一瞬間的時間。而謝景行一只腳懶洋洋的踩上謝長朝的肩,另一只手的長槍指著謝長武的腦袋,似笑非笑道:“連哥哥也敢偷襲,可真是……自不量力吶�!�
☆、第五十三章
故技重施
那臺上的少年風(fēng)姿天成,一朝一夕便令敵人潰不成軍。雖說年歲不大,其表現(xiàn)的風(fēng)采也不遑那年紀更長的人。若說有囂張的本錢,那他的確有。如此一來,高下立見。
臺下的少女們早已看的呆住。她們平日里都在后宅行事,哪里有機會能看得見這樣的場面,也無非就是每年的校驗?zāi)芤伙栄鄹A��?杉幢闶峭甑男r灒瑓s是遠遠不及今年謝景行所表現(xiàn)出來的精彩。女孩子們大抵都是孺慕英雄的,加之謝景行容貌氣度都是斐然不絕,自然又收攬了一批芳心。
少年們有嫉妒者,更多的卻是驚嘆。蘇明楓遠遠的樓閣上瞅著,笑著搖了搖頭:“原來他說的值得慶賀的事是這個,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囂張啊�!笨商K明楓也知道,今日展露的也不過是謝景行的冰山一角,謝景行這個人深藏不露,如今這般,可是想要對上頭那位的動作有所表示?他的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對于自己這個好友的決定,倒也有些看不清了。
“那謝家小侯爺果然不凡�!瘪T安寧的面上也浮現(xiàn)些許崇拜:“我看這定京城中,或者說整個明齊,年輕一輩中怕都無再與他并肩者。”
沈妙搖了搖頭。
謝景行最擅長的,到底不是在這里比試。他擅長的是最精武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事實上,若非上一世他最終被明齊的皇室給害了,否則,以謝家的兵力和謝景行在軍中的威望,也是可以和明齊皇室分個半壁江山的。
只是……謝家的落敗,到底還是有些成謎。沈妙心中嘆息,上輩子她一門心思幫助傅修宜,可對于謝家的事情,卻知曉的并不多,如今,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謝長朝和謝長武被謝景行的一番話氣的幾欲吐血。謝景行的動作看起來輕飄飄的,實則只有他們二人才知道負傷有多重�?芍車娜藚s全然沒有同情謝家兄弟,只因為方才謝長武和謝長朝可是使用了偷襲的卑鄙手段。在校驗場上,最重要的便是公平公正,謝家兩兄弟的舉動,不僅讓場下觀眾看輕,臺上的校驗官也是不齒。今日過后,他們二人先前積累的好名聲,便要煙消云散了。
“果然好算計。”沈妙看著那場上抱胸而立的紫衣少年,輕聲道。
謝景行今日可是將謝家兩兄弟牽著鼻子走,謝家兩兄弟才會失了平日的分寸拼著也要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害人。大約現(xiàn)在是清醒過來了,可也晚了。
當著眾目睽睽之下耍手段,臨安侯府嫡庶子之間的區(qū)別,今日便是一清二楚。
謝景行沖兩人懶洋洋道:“勝負已分,還有誰要挑戰(zhàn)?”
全場寂靜。
謝景行方才對付謝長武和謝長朝的手段眾人有目共睹。幾乎是一槍撂翻二人,而且這二人還是佼佼者。一時間,眾人都沒有說話。謝景行將手中的馬槍隨意一拋,只道:“既然沒有,告辭了。”說罷,衣袖拂動間,已然毫無人影。自然又是引來驚呼聲一片。
“這家伙的武功不弱�!敝芡醯溃骸安贿^武藝好也沒用,是個硬骨頭�!�
裴瑯卻在心中嘆息,這明齊皇室看上去精明,看人的目光卻是短淺。這少年深藏不露,方才在臺上的行為必然是有意為之。雖然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么,可是若不是為了立威,那邊是皇室有些關(guān)聯(lián)了。
他輕輕瞥了一眼周王和靜王,皇室若是對上謝景行此人,只怕日后會十分狼狽。因為,那是一頭獅子。就像方才的沈妙一樣。
校驗官雖然無奈謝景行這般自行離去,卻還是照例宣讀了他的一甲。謝家兩兄弟的小廝忙把他們二人扶了下去,連招呼也羞于打,灰溜溜的乘馬車先退場了。
之后的幾場挑戰(zhàn),因著有了謝景行珠玉在前,其他的看上去都讓人覺得十分乏味,哪里還有方才的半分精彩。是以眾人都瞧得直打呵欠。
沈玥和沈清不時地抬眼看一下沈妙,今日沈家這一門,除了沈妙外,沈清和沈玥都算是被掩蓋了。沈清心中因著傅修宜的關(guān)系,早已將沈妙恨得咬牙啟齒,只覺得是沈妙搶了屬于她的東西。至于沈玥,卻是死死計較著沈妙將自己比下去的事實,心中萬分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