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三個月，他將村里的人和路都熟了。
可沒人會帶他去鎮(zhèn)上。
都還防著他。
但他已經(jīng)知道誰家有三輪，誰家有摩托，往哪條路走，能到鎮(zhèn)上求救。
每一次有人開三輪，他都會仔仔細細地看。
他覺得，他應該能開了。
于是，被拐賣的第100天的這天晚上，他偷了一輛三輪，往鎮(zhèn)上逃了。
可他剛騎著三輪沒走多久，就被發(fā)現(xiàn)了。
他年紀太小，開三輪太生疏，再怎么想快，也快不起來。
而身后的三輪，已經(jīng)追上來了。
“死小子，你給老子站�。 �
被抓住，只能是個死。
祁霽并沒有繼續(xù)往鎮(zhèn)上開，他甚至不知道離鎮(zhèn)上還有多久，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被抓住。
他咬了咬牙，跳車了。
三輪依舊在往前跑，身后有人繼續(xù)往前追，他則一瘸一拐，往旁邊的山里跑了。
好在他開三輪不熟練，即使前面的空車歪歪扭扭地跑，后面的人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
他暫時安全了。
他一邊往山里躲，一邊觀察環(huán)境，不敢讓人發(fā)現(xiàn)。
他見過太多被人發(fā)現(xiàn)，然后被送回村里的女人了。
誰都不能信。
他不敢賭。
可他一個受傷的孩子在山里，還在四處搜捕他，要活著去鎮(zhèn)上太難了。
總之，怎么都是個死。
祁霽沒有放棄生的希望，他極力踮起腳觀察四周環(huán)境，卻只能看到山，他盡可能地循著去鎮(zhèn)上的方向，一邊防備，一邊趕路。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他只知道又累又餓，快要死了。
在他即將虛脫之際，他坐在草叢堆里，用高大的蘆花掩護著自己，靜靜看著天空。
“我想回家……”
可他回不去了。
他閉上了眼。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以為又碰到了蛇，于是抓起棍子，狠狠在旁邊敲了敲，想用這種方式來驅(qū)走蛇。
可那窸窸窣窣的聲音，非但沒消失，反而越來越近。
他心緊了起來。
一只臟兮兮的手，掀開了草叢。
“咦，人？”
下一秒，露出一個臟兮兮混著血的小腦袋。
第372章
我，會救你
那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但，不是個普通的七八歲小女孩。
她穿著不知從哪兒扒拉來的老頭衫和大褲衩，渾身都是干涸的血，頭發(fā)亂糟糟的似雞窩，臉上身上全是干涸的血液，左手斷了，右眼沒有眼珠，只有一個血紅的血窟窿。
她弓著身子，半趴在地上，如小獸一般行走。
衣著像個精神出問題的瘋子。
動作像一只山間行走的小獸。
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
但她的眼睛卻很漂亮靈動，宛若匯聚了整座山的靈氣，不摻雜一絲污穢濁氣。
祁霽驚了。
好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那小女孩卻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傷得有多重，也不覺得殘疾有什么可怕的，將臟兮兮的小臉蛋伸進草叢里，眼底沒有太多的情緒。
她湊到他跟前，狗一樣地嗅了嗅。
“真的是個人�！彼f，“你好像快死了。”
她聲音沒有什么起伏，卻讓神經(jīng)緊繃的祁霽稍稍放松了些許。
他能感覺到，她沒有惡意。
她嗅了幾下，盯著他的眉心看了半天，又似乎怕他害怕，退了幾步回去，依舊弓著身子，木訥地指著自己：
“我，會救你。”
她似乎很少說話，也不擅長說話，只是在盡力表達，她不是壞人。
但，看她平淡的眼神，似乎也并不介意他把她當壞人。
或許是，不知道什么是介意。
“嗯�！逼铎V點頭，表示自己并不害怕，“你有手機嗎？可以幫我報警嗎？有人在追我�！�
他并沒有說被拐賣。
在不清楚女孩身份前，他不會說太多。
被小孩子發(fā)現(xiàn)送回去的女人，也并不少。
小女孩搖了搖頭：“沒有�！�
她甚至不知道手機是什么。
祁霽抿緊唇：“你能去鎮(zhèn)上幫……”
話還沒說完，他就閉嘴了。
小女孩傷得那么重，年紀又那么小，讓她一個人去鎮(zhèn)上不安全。
他垂下眼眸，開始思考對策。
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他類似于關心的情緒，但她并不理解，卻覺得好奇。
她湊近他：“你說什么？”
祁霽搖了搖頭，嘴唇干涸，卻淺淺地笑了：
“沒有。”
他臉很臟，笑起來也不是很好看。
小女孩卻湊到他跟前，多看了幾眼。
從來沒有人對她笑過。
他不怕她，也不討厭她。
他很好。
小女孩想了想，從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個臟兮兮的瓶子和一個看上去過期了的面包，塞到祁霽手里。
“你，餓�！�
“吃，吃了就不會死�！�
這些東西，她昨天剛撿的。
好吃的！
她都沒舍得一趟功夫吃完。
他很好，他也吃。
祁霽確實需要進食，也沒客氣，快速吃完了面包，蒼白的臉總算是有幾分血色了。
他想了想，看向小女孩：“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想確認她的身份。
小女孩鼻子動了動，似乎在嗅什么東西：
“來找東西�！�
她說一句話，就停頓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下一句話該怎么說：
“等我找到了，就帶你回家�！�
回家這兩個字，對此刻的祁霽來說，絕對不算什么好詞。
他下意識就覺得小女孩和人販子是一伙兒的，要把他送回村里。
但對上那雙極純粹的眸子，他抿了抿唇，不動聲色：
“你在找什么？我?guī)湍阏野��！?br />
小女孩搖了搖頭，示意他幫不了：
“找我的胳膊�！�
她幾天前被道士們分尸，尸體被他們分散到各處鎮(zhèn)壓，好不容易找回了大半的身體，剩下的左胳膊就在這座山上。
祁霽沒反應過來：“你說找什么？”
胳……胳膊？
他視線落在她空落落的左手上。
她胳膊是在山里斷的？
還是說，她斷了胳膊后，被家里人扔到了山里？
不管是什么猜測，來山里找胳膊，都不僅不合理，還瘆人。
不等祁霽問什么，小女孩已經(jīng)弓著身體，在山坡上靈活地爬來爬去，聳動著鼻子，似乎鼻子能循著味兒找到她的胳膊。
祁霽不理解。
又不是狗，怎么可能通過嗅覺找到胳膊？
他想，或許這小女孩是個瘋子。
一個愿意給他食物的好心瘋子。
祁霽嘆了口氣。
又想著，其實只要她不是人販子一伙兒的，怎么樣都好。
就在他覺得求救無望之時，卻見那小女孩弓著身體停在了某處，伸出右手想要拿什么，卻被彈了回去。
她獸類一樣嘶吼一聲，往前撲過去，卻再次被彈回去。
“嗯——！”
被彈回去了好幾次，她腦袋上再次見了血，面部也愈發(fā)猙獰。
那詭異的動作，像是被什么東西附身了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祁霽被驚到了：“你怎么了？”
小女孩看都沒看他一眼，再次撲了幾個來回，搞得渾身是血后，才終于將一張黃色的符隸往旁邊一甩，在地上挖著什么。
符隸？
祁霽眼神變了變。
她剛才是在怕這符隸嗎？
符隸大多是克制鬼怪的。
難道，她不是人？
就在這時，小女孩已經(jīng)挖出了地里埋著的胳膊。
要說小女孩胳膊上的傷口，似乎已經(jīng)愈合很久了，胳膊至少斷下來得有好幾個月了，但那埋在土里的胳膊，卻很新鮮。
是的，新鮮。
像是剛被砍下來一樣。
小女孩將胳膊上的泥拍了拍，胳膊斷處的泥土竟消失，瞬間變得干凈血淋淋起來。
在祁霽目瞪口呆下，她將胳膊接了回去。
神奇的是，胳膊像是黏土一樣，很自然就融入了她的肩膀，傷口一點一點消失。
到最后，連傷痕都消失了。
祁霽腦子嗡了一下。
她真的不是人！
小女孩拍了拍剛接上的肩膀，確認接回去了，這才朝祁霽走了過去。
她似乎并不覺得剛才那一幕有多不尋常，神色如舊，背起地上的臟包，沖他招手：
“走，我?guī)阆律��！?br />
說罷，轉(zhuǎn)身捋開草叢往外走。
祁霽沒反應過來。
許是察覺到他沒跟上來，女孩又折返回來，看了一眼他的腿，想了想，把他從地上撈起來，扛在了肩上。
她人小，力氣卻很大。
扛起他時沒有半點停頓。
草叢里有很多蘆花，往前走一步，蘆花便四處飛絮。
她扛著他，在漫天飛絮中，朝山下走去。
第373章
危險？危險的，是我
祁霽沒被人這樣扛過。
被扛著并不好受，腦袋朝下，腹部受力，頭暈腦脹，胃里翻騰。
不等他反應過來，人就已經(jīng)在山下了。
他稍緩了一下，環(huán)顧一周，他不知道小女孩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卻也知道小女孩把他送下山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他沒想再麻煩她。
正要想辦法去鎮(zhèn)上，就見小女孩看著遠處，盯著某座山的半山腰看去。
“你從那里來的？”
祁霽僵了一下。
他擔心小女孩這話的意思，是送他回村里。
不等他回答，女孩就繼續(xù)說道：
“那里，有人在哭。”
不止是人，還有很多死去卻不愿離開的冤魂。
她們在哭。
在哀嚎。
活著的不能離去。
死了的不甘離去。
祁霽一愣：“什么？”
小女孩沒解釋，也或許不知道什么是解釋，只說道：
“等我，我去幫他們，再送你回家�！�
祁霽這才明白，她說的送他回家，從來就不是送到山下或者送他到村里。
她是真的想送他回家。
回他真正的家。
在小女孩朝村里走去的時候，他鬼使神差抓住了她的手，對上小女孩略有幾分疑惑的目光，他說道：
“帶我去吧，那里很危險，或許我可以幫上你�！�
他不知道小女孩究竟有多能耐，但村里惡人太多，小女孩很容易死在里面。
他跟著去，或許他們打死他了，她還能活。
“危險？”小女孩歪了歪頭，想了一下，又搖頭，“危險的，是我�！�
祁霽有些沒反應過來，小女孩卻沒解釋，只是見他想跟著一起去，便一把將他撈起，又扛在肩上，如猴兒一樣在山間飛快前行。
這一次，等祁霽被扔下來時，終于是難受得趴在地上嘔了出來。
村里人很快發(fā)現(xiàn)了兩人，因著小女孩長得又小又瘦，沒人注意到她，卻都憤怒地盯著祁霽：
“死小子，居然敢偷三輪，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
“我看他就是想逃！”
“他根本就沒失憶！”
“這種白眼狼還養(yǎng)著干什么？直接打死算了！”
“我就說不是自己生的，哪兒能養(yǎng)多親？”
…
一群人說著，操起棍棒，就圍了上來。
祁霽下意識地將小女孩護在身后。
然后……他就呆住了。
小女孩如鬼魅般從他身后冒出來，幾下便將所有人踹倒在地，哀嚎聲、痛呼聲、求饒聲和怒罵聲混雜在一起。
嘈雜得讓人頭疼。
但祁霽心情卻極好。
這一百天來，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
“起火了！”
“快滅火！”
“我的錢還藏在床底！”
“一把火燒了就都沒了！”
不知誰放了一把火，火勢極大，一房子連著另外一房子，燒起來，整座村里的房子都遭了殃。
村里人也顧不得小女孩，急匆匆進屋就要搶救財物。
而被拐賣來的女人們，依舊被鎖著。
求生本能，讓她們也想往外跑，可村里人只進來搶救財物，看不見她們。
唯有小女孩在四處奔走救人。
祁霽打不開的鎖，小女孩只碰一下就開了。
祁霽就跟在她身后，小女孩一開鎖，他就幫著把人攙扶出去。
雖然，他腿受了傷，走得不快，但多少還是能幫上一點忙。
還沒有精神失常的女人們，見自己得救，驚喜嚎叫，手里拽著棍子什么的，防備又哭得不成樣子。
村里人見此，目眥欲裂，想要上來阻止，卻沒人敢。
只罵罵咧咧指著被救的女人們：
“你們別想逃！我們把你們買回來，你們這輩子就逃不掉了！”
在他們眼里，她們不是人。
只是被買回來生娃的物件。
既然買回來了，那他們就是主人，擁有她們的生死契。
女人們被打得太多，一被威脅，就害怕得蜷縮成一團，低聲哭著。
有的骨氣還沒被打得完全消失，則惡狠狠盯著他們，似乎想從他們身上咬下一塊肉下來，可眼底還是有些畏懼。
祁霽和小女孩把女人們都救出來后，小女孩從包里拿出了一個煙花，往天空一放。
精靈們說過，不要傷人，不要殺人，遇到事情，放出信號，等他們來就行了。
否則有損功德值。
她不知道功德值有什么用，但精靈們說她以后會需要。
需要就需要吧。
照做就是。
“砰——！”
煙花綻放，白日里，在一片火光中，根本看不清楚。
但那煙花綻放的聲音，還是吸引了女人們的注意。
她們盯著天空，悲切卻透出些許希望。
應該，或許，能得救吧？
祁霽不知道放煙花是什么意思，只是偷摸進屋找到一個能撥通的座機，報了警。
之后便是等待救援。
兩方人對峙著，村里人拿著鋤頭等武器，防備地盯著。
不愿放走任何一個人。
但礙著小女孩這個可怕的存在，沒人敢真的動手。
小女孩看了一眼女人們，又看了一眼祁霽，問道：
“你不怕嗎？”
所有人都在害怕，只有祁霽面無表情站在其中，有些突兀。
祁霽回頭看向她：
“怕也沒用，該得救的時候，就會得救，該死的時候，就會死，我只需要做到我能做的，等著就行了�！�
他眸光泛出光：“然后，我等到你了�！�
能等到她，是他這一百天里，最幸運的事情。
也或許，不止是這一百天。
小女孩不太能理解他這話的意思，便沒應聲，只是站在山間，雙眸空洞地看著遠方。
她的右眼珠，被封印在很遠的地方。
太遠了。
她不想去了。
能死掉，就好了。
祁霽走到她身邊：“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搖了搖頭：“沒名字�！�
她沒有跟人交流的需要，所以不需要名字。
祁霽大約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回答，抿了抿唇，還是說道：
“我叫祁霽�！�
小女孩看向他。
其實，她也不需要知道別人的名字。
祁霽似乎擔心她不知道是哪兩個字，便在地上用樹枝寫了。
寫完之后，他很堅定地說道：
“你記著我的名字，以后，我會報恩的�！�
“報恩？”小女孩不解。
什么是報恩？
精靈們沒說過。
“嗯，報恩�！逼铎V表示自己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給你的，我都會給你！”
他可以資助她，讓她過上好日子。
齊家很有錢，她需要多少都可以。
但他沒想到會聽到一個很奇怪的回答：
“功德，我需要很多的功德。”
第374章
姜燭，這些年，我很想你
祁霽倒也聽說過功德這兩個字。
不過，他記憶中，這兩個字是帶有宗教屬性的。
一個很抽象的概念。
誰也沒見過。
但沒想到，居然有人會把這兩個字具象化。
在小女孩言昭，這兩個字似乎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并且可以進行交易。
這讓他十分震驚。
可一想到小女孩之前接手臂的行為，又覺得似乎沒什么可驚訝的。
她原本就不是普通人。
或許，他眼里的宗教屬性，在她的世界里，確實就是具象化的。
祁霽思考半天：“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功德值？”
“救人�！�
兩個字，涵蓋了一切。
具體怎么算救人，怎么才能得到功德值，小女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只是說，救人能獲得功德值。
他不懂，但他可以照做。
她需要的，他都能去做。
“你為什么需要功德？”
小女孩不回答。
也是很久以后祁霽才知道，功德，可以緩解她的痛苦。
而那時祁霽思考良久，想不出所以然，最后只能沖她笑了笑：
“我會盡力�！�
“希望在下一次遇見你時，我能給你足夠的功德值�！�
他做到了。
可再見時，她擁有了名字，卻早已不記得他。
盡管他當年一再重復自己的名字，一再在地上寫自己的名字，希望她能記住。
卻終究，沒能讓她記住。
或許在她眼里，他和其他的獲救者，從來就沒什么區(qū)別。
也不值得她刻意去記住。
但，能再次見到她，他很高興。
*
“��？”
姜燭呆了一下。
他知道那就是她？
他他他，咋認出來的？
在她長出心臟之前的模樣，不是她吹，就算是齊父來了，都不見得能認出來。
祁霽認出來了？
啊這。
姜燭知道這事兒糊弄不過去了。
這世上，暫時就她一個鬼嬰。
她不知道他小時候見到的是什么樣的她，但她估摸著，她那時應該是在祁霽面前，展現(xiàn)出了一點不同尋常之處的。
祁霽又很擅長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