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嗚嗚嗚,他好感動!
可這往院子里一看,傅歧卻吃了一驚。
“大黑,你怎么了大黑!”
傅歧一個箭步竄上前去,只見他養(yǎng)的獵犬如今跟幼貓似的蜷縮在院子角落里,整個身子還在發(fā)抖,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難道他想錯了,不是他家大黑報恩,是有人來報仇?
誰他娘的這么下作,打不過他人,拿他家的狗泄恨!
傅歧一邊安撫著自家的狗,一邊心中胡亂猜測,那一邊梁山伯已經倒提起野雞,嘖嘖生奇。
“這是會稽山里的彩環(huán)山雞嘛!彩環(huán)山雞又會跑又會走,奔跑速度極快還能上樹,等閑人張網都捕不到一只,這黑燈瞎火的,是誰給我們送的大禮?”
梁山伯樂呵呵地看著這彩環(huán)山雞:“這彩雉最是滋補,能止瀉痢頤養(yǎng)身體,等我去拔了它的毛料理好了再走,省的到晚上壞了……”
作者有話要說:
“走走走走你趕緊走!時間不等人!”
傅歧哪里等得了梁山伯去拔雞毛燉雞湯,“這雞既然這么滋補,等會兒我提了去館主院子里,讓人燉了給劉有助補身子,你就放那吧!”
梁山伯一愣,笑得更是眉目溫柔。
“那更好,有勞傅兄了,我現在就下山去�!�
“我的大黑!”
傅歧心疼的將平日里精神抖擻的細犬抱入懷中,只覺得自己心肝直顫,“等我去把你的雞胸肉解決掉了,我再來找害你成這樣的兇手!”
“嗷嗚……”
大黑一聲嗷叫,拼命搖頭,傅歧哪里忍心再看它,怕看多了舍不得走,說罷頭也不回的地拉著梁山伯,向著院外而去。
“嗷嗷嗚……”
小劇場:
揍趴下了傅歧,姚華戳了戳他的腦袋。
“你的大黑是什么?”
傅歧:(怒)我的大黑是只狗!你害我沒得到工作,我的狗沒雞肉吃,我和狗都要餓死啦!
姚華:(點頭暗想)雞還不好得?你有本事一晚上種滿地豆子喂馬給我看……
第57章
死得其所
劉有助發(fā)起了高燒,而且神智已經有些混亂。
祝英臺和馬文才接到消息跑到劉有助院子里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門窗緊閉、劉有助蓋著層層被子還在發(fā)抖的樣子。
傷口一旦感染,惡化的情況是非�?斓模@也是昨日那個醫(yī)者為什么連連搖頭,徐之敬也不建議劉有助再采取什么極端治療方法的原因。
可即便是如此,祝英臺還是怒了。
“為什么要把門窗緊閉,還給他改這么多被子?”
祝英臺難以接受地看著還在往屋子里搬炭盆的人:“發(fā)高燒不是要降溫嗎?現在應該用溫水給他擦身子降溫才是��!”
派來照顧劉有助的幾個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這學生為什么突然發(fā)火,其中一人莫名其妙地說:“館醫(yī)說他是風邪入體,不能讓他著涼,我們也只是照著館醫(yī)吩咐的去做……”
做個鬼��!
發(fā)燒到這個溫度,人都燒糊涂了,還改被子加炭盆,這是要讓人燒死嗎?!
“庸醫(yī)!”
祝英臺咬牙切齒,上前一把掀掉了劉有助的棉被。
“你干什么!”
“祝公子,你莫讓小的們?yōu)殡y��!”
馬文才也不明白祝英臺為什么這么做,他沒聽說過祝英臺懂醫(yī)理,就算上她上次奇奇怪怪說了些什么,那也像是煉丹而不是醫(yī)術,見幾個小廝都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他也只能咳嗽了一聲,問她:
“祝英臺,你懂醫(yī)術?”
這是常識好嗎?
這是醫(yī)術嗎?
“我自己就曾經高燒差點燒死!”祝英臺胡亂扯了個理由:“信我的沒錯,現在要降溫,捂著要捂死人!”
“你們去問問徐之敬�!�
馬文才也不敢拿人命開玩笑,支著一個小廝。
“看他怎么說�!�
就在馬文才一個猶豫間,祝英臺已經打開了門窗,只把正對著劉有助的那幾扇關了,又讓人移走了炭盆。
她看屋子里幾個小廝還站著不走,越發(fā)焦急:“你們還站著干嘛!打溫水去!給他擦身子�。 �
“呃……好吧。”
幾個小廝估摸著真有事也有祝英臺頂著,乖乖去照她說的去做了。
祝英臺看著榻上的劉有助,她不知道今天自己沒來,劉有助是不是就這么燒死在床上。
中醫(yī)和西醫(yī)之間巨大的觀念差距讓她的有些舉動怪異萬分,這年代的人似乎已經習慣了“發(fā)燒發(fā)發(fā)汗就好了”,可發(fā)汗的前提是要有汗出,活活捂死了人哪里有汗?
小廝們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兒,端著水的幾個小廝就進了屋子,開始七手八腳的給劉有助解衣。
“他不好翻身,擦脖子、手臂、腋窩,擦大腿,四肢所有能擦到的地方!”祝英臺站在一旁指著劉有助指揮:“不停的擦!水冷了就換一盆!”
馬文才起先還站著沒有言語,小廝們開始解開劉有助的衣服露出已經開始感染的傷口時,也只是皺了皺眉。
可當小廝們開始解開劉有助的褲子時,祝英臺還一無所知的站在那里,馬文才有些站不住了。
“咳咳,祝英臺,我們出去走走,我們呆在屋子里他們也不自在�!瘪R文才隨口扯了個理由,拉著祝英臺就出去。
“什么,什么不自在……”
祝英臺糊里糊涂被拉出門外,眼睛還盯著劉有助:“多擦一擦,你們這是在救他的命��!”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祝英臺度日如年,一直想要進去看看,但馬文才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給他進屋,好不容易等到去徐之敬那里的人回來,連馬文才也滿懷期望地迎上前去,那下人的話卻讓他們兩個心都涼了半截。
“徐公子說了,左右是要死的,祝公子怎么折騰都行。”
……
……
什么叫怎么折騰都行?
這是在說她折騰病人嗎?
“他……”
祝英臺氣的想要跳腳,卻被馬文才拍了拍頭。
“你先回去吧,我在這里看著�!瘪R文才嘆了口氣�!澳悴皇沁要去賀館主那里重新再考入科試嗎?現在還不看書,要等到何時?”
祝英臺原本還想多留一會兒,可想著馬文才畢竟是男人,也比她妥帖,再三得到馬文才的保證會看著小廝給劉有助擦身、降溫之后,祝英臺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劉有助的小院。
祝英臺走后,馬文才回了屋,大概是因為不停地擦拭受到了刺激,劉有助原本混沌的神智清醒了不少,看到馬文才進來,還仔細去尋找馬文才的方向。
但所有人都看的出來,劉有助的情況很不好。
所有人都知道他情況不好,劉有助自然也不會例外,他死死看著馬文才,發(fā)了一陣抖,眼睛里開始不停地沁出眼淚,他就這么看著,幾乎語不成聲: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幾位醫(yī)者都說你的傷口在惡化,但不見得你就會死�!瘪R文才依舊是那副不慌不亂的表情,“只要你的燒退下去了,身子就能大好�!�
“我覺得我快要不行了�!眲⒂兄鷼饬Σ粷�,說的很慢:“我現在幾乎感覺不到我的肚子還在,背后也又痛又癢。我頭上很熱,可身上很冷,連吸氣有時候都困難。我見過有人被砍柴刀傷了后就死了的,他們那時候和我很像……”
“你別想太多�!�
馬文才一步步走近劉有助,抓住了他垂在床邊虛弱無力的手,彎下腰去對他說:“你還有弟弟妹妹,還有父母,再怎么艱難,也要撐住�!�
“可是我,我怕啊……”劉有助眼眶里的眼淚蓄滿眼眶之后,沿著他的面頰流了下來,像是滴在了馬文才的身上。
“我之前說我不恨伏安,可我現在只要一想到我會死,我,我又開始恨他了,我,我怕我受盡折磨,還是要死……”
馬文才一點虛假的安慰都說不出來了。
“我雖開始恨伏安了,可我不后悔替馬公子你擋這一下……”劉有助反拉著馬文才的手,“我那時候自愿認罪的話,是真心實意的。五館是寒門最后的希望,我想讓所有人都好好的……”
“我知道�!�
馬文才跪坐在了床邊,溫聲細語。
若祝英臺在這里,她一定會吃驚馬文才也有這么態(tài)度低微的一面。
劉有助的恐懼和對未知的害怕,讓屋子里兩個替他擦身的小廝都哽咽了起來,他們都是五館里的小廝,自然也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替您死,我一點都不后悔。馬公子您能做到的事情,一定是我做不到的;馬公子您能走到的地方,我可能連抬頭看都看不到在哪兒。我只是一介卑微的庶民,能替你這樣了不起的公子去死,我覺得,這是老天的安排�!�
劉有助緊緊握著馬文才的手。
“所以,請讓我死的有價值啊……”他微微顫抖著,“不要讓梁山伯說的那種事情發(fā)生,只要學館在,寒門就還有希望,不要讓寒門和士族之間再出現這樣的事情,我知道馬公子您有這樣的能力……”
劉有助像是用盡所有力氣一般將馬文才的手使勁一握,在一陣劇烈的喘息聲后,他低低地吼叫了起來。
“馬公子,請答應我!”
***
馬文才走出屋子之時,眼眶是濕潤的。
他的眼前不停出現劉有助一邊哭著,一邊說著不后悔的樣子。
怎么會不后悔呢?
每一個人遇到這種生死關頭時,都會生出深深的后悔。
“真是個狡猾的人�!瘪R文才微微仰起頭,“果然沒有一個寒生是笨蛋,即便是要死了,也要讓自己死的有價值。他以為我馬文才是像祝英臺那樣心軟的蠢貨,呵呵……”
他的鼻中酸澀無比,心中越來越是壓抑,終于忍不住狠狠錘了外面的廊柱一拳,發(fā)足向著明道樓跑去。
馬文才跑到明道樓的時候,正巧遇到會稽縣衙的人來提偷盜和殺人未遂的人犯,馬文才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的伏安,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將他從魯仁他們之中拉了出來。
左右看守的衙役和學館里的壯丁都吃了一驚,連忙上前去攔,可隨侍馬文才左右的風雨雷電又怎么會讓馬文才被他們碰到?
四人見勢便用身子擋了那些衙役,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馬文才已經一腳踹翻了伏安,騎在他的身上,毫無風度地一拳揍了上去!
“馬文才!”
“馬文才,不要亂來!”
可此時的馬文才早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滿腦子里都是劉有助凄絕而無助的眼神,看著地上滿臉惶恐的伏安,馬文才又是一拳揍下!
“你也會害怕?你對祝英臺放蛇的時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又是一拳!
“你擲那叉子的時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一拳,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承載著馬文才十分的怒火,要借著拳拳到肉的擊打將他的惶恐和憤怒發(fā)泄出去!
“你要害人的時候不會害怕,可你被別人欺負的時候卻知道害怕!你既然也知道害怕,為何要去害人!”
伏安已經被揍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來,見到如此可怕的馬文才,一種預感浮現在他的心頭,讓他完全不顧著求饒,而是高聲尖叫了起來。
“劉有助出事了是不是?你們救不活他是不是!”
衙役們和圍觀的人怕鬧出人命,死命沖破風雨雷電的包圍,將馬文才架了開來,死命往外拖。
“劉有助救不活了是不是?!是不是!”
伏安的尖叫聲一聲又一聲的響起。
“是!”馬文才咬著牙,紅著眼瞪向伏安,“劉有助救不活了!他現在腸穿肚爛,不得好死!你且等著,若他死了,你也別想流配三千里,我會告你個謀刺士族之罪,你等著腰斬棄市吧!”
伏安聽到馬文才肯定的答復,一口氣像是喘不過來,整張臉煞白煞白。
“好了好了,打也打了,氣也撒了,這位公子就饒他一命,讓我們提回去好交差。”那衙役一看馬文才的打扮就知道不能惹,只能低聲下氣地求情。“畢竟打死了人,您也麻煩,是不是?”
馬文才方才一陣悲憤之氣無法發(fā)泄,如今宣泄了出來,頭腦也漸漸恢復了冷靜,順著衙役的臺階停下了手去。
“昨日之前,劉有助還求我讓你見他一面,你如今是重犯,等閑不能被提走,我拒絕了他的請求。那時候他對我說……”
馬文才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伏安。
“‘是我的錯,我沒有早點讓伏安明白,五館并不是樂土,外面也不是地獄。’”
在馬文才開始說話時,伏安好像全然沒有聽見,就連衙役們重新將他從地上拉扯起來時,他的眼睛里也依然沒有什么光彩。
可等馬文才替劉有助轉達完了這番話,伏安卻向著館主小院的方向望去,站著不停發(fā)抖,好像一只受驚過后的耗子,突然被拉到了眾人面前。
馬文才從伏安的不安中得到了某種快感,他在劉有助面前偽裝的有多么若無其事,如今就有多么的暴虐。
馬文才看著這樣的伏安,又一次笑了。
那笑意完全沒有進入他的眼睛,因為他的眼底是一片冰冷。
“就在剛剛,劉有助發(fā)現自己活不成了……”
馬文才咬緊了牙齒。
“他告訴我,他開始恨你了。”
馬文才冷冷的惡言,像是有著某種可怕的力量,將伏安的膝蓋猛然壓彎,讓他終于完全崩潰,雙手緊攥著頭發(fā),嚎啕大哭。
即便是在被關押在明道樓的日子,伏安也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勇士,敢于面對士族的壓迫和輕蔑奮起反抗,敢用自己的命運對他們發(fā)起挑戰(zhàn)的咆哮。
如魯仁這樣的“同伴”,也對他表達著這樣的“欽佩”。
可現在,他只覺得……
“我真是個混蛋!��!”
***
伏安被押走了,在被馬文才揍得面目全非之后。
馬文才從樓前的廣場上走出來時,他的目光里有種東西使眾人肅然退立。
他們不知道究竟是馬文才臉色的堅毅,還是他神宇間的如釋重負,讓他比其他多了一種其他士子多了這種讓人肅然起敬的東西,但伏安跪倒與地嚎啕大哭的樣子,讓他們有了一種震動。
一個為惡的人讓他服罪,那是很容易的事,痛苦的折磨和冷酷的刑罰都能讓一個罪人服罪,那不是一種對自己的反省,而是一種對于痛苦不得已而為之的屈服。
可要讓一個罪人感受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罪惡的,并且愿意因此而接受應有的懲罰,是許多斷案豐富的地方官員也做不到的事情。
更不要說,馬文才原本就不需要來這一趟,作為“被害者”,他一開始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跑去將意圖傷害他的人痛揍一頓這樣的事情,根本就不符合他士族的風度和禮儀。
但他還是那么做了,而且做完之后,也并沒有更加高興。
在眾人異樣的眼神中,昨晚這一切的馬文才卻轉身回了自己的住處,埋頭便進了外間悶頭大睡。
他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連時間都全部忘了,他的夢里出現各種光怪陸離的東西,一會兒是劉有助拉著他的手大喊“讓我死的有價值”,一會兒是他面色鐵青地點頭承諾。
那些夢境像是一條沉重的鐐銬,將馬文才重重銬了起來,他無法掙脫,如臨大敵。
就在他陷入更深的禁錮中時,卻有人使勁拍著他的肩膀,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作者有話要說:
馬文才睜開眼,看著面前舉著琉璃盞的祝英臺,一下子驚坐了起來。
“什么事?”
難道是劉有助?
馬文才赫然一驚,起身便要穿衣。
“不是你留了話,說劉有助有什么情況就來找你嘛?”
祝英臺奇怪地看向馬文才。
“館主院中來報信了……”
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劉有助的高燒,終于退啦!”
太晚了,困死我了,所以沒防盜章節(jié)了。
第58章
仁心仁術
劉有助退了燒,并不全是祝英臺為他降了溫的緣故,而是傍晚的時候,會稽縣的名醫(yī)到了。
這位醫(yī)者是賀革在會稽的朋友人云亦云的小人!”
“可是現在幫劉有助治病的那個名醫(yī)是寒門子,以前似乎還是走街串巷的游方醫(yī),我剛剛去打水,聽見賀館主院里幾個小廝還在說,說公子即使是士族也是靠不住的,最后還得靠庶民救寒生,還說徐家醫(yī)術比不得一個游方醫(yī)者�!�
丹參被氣的兩眼發(fā)紅,不住地抹著眼淚,他是從小被徐家養(yǎng)著的藥童,自然知道徐家人從小學習醫(yī)術吃了多少苦。
“公子,館里在敗壞我們徐家的名聲呢!他們怎么這么壞,如果劉有助死了,他們就要說是公子撒手不管,草菅人命;要劉有助活了,他們就說公子技不如人。明明最兇險的時候是公子救回來的……”
“哭什么�!毙熘匆灿行┦巢幌卵�,索性丟下筷子,冷笑著說:“這些庶人都是這樣,慣用這樣的手段。大概是哪里來的游醫(yī),得了祝英臺教導的便宜僥幸退了劉有助的燒,就想借著東海徐氏的名頭想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徐之敬越想心頭越氣。
“他想踩著我們徐家給自己長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黃芪,給我更衣,我去會會那‘神醫(yī)’!”
畢竟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受不了這樣的氣。
徐之敬連飯都不吃了,“紆尊降貴”去了賀館主安置劉有助的客院,都走到門口了,看了門頭,又覺得自己很可笑,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就在這時,他清晰的聽到了門前幾個為學館做灑掃的寒生在議論著:“你們說吳神醫(yī)醫(yī)術好,還是徐之敬醫(yī)術強??”
“那還用說,徐之敬看到那傷口都怕到不敢來,可見這傷勢多棘手,可吳神醫(yī)卻說沒那么兇險,兩人醫(yī)術誰高誰低還用問?”
沒那么兇險?
好大的口氣!
徐之敬勃然大怒,自己還沒意識過來時,就已經抬腳跨進了客院。
就在他再度后悔時,正在院子里和祝英臺下棋的馬文才似是不經意看到了徐之敬,馬文才愕然地站了起來,古怪道:“呃?徐兄是放心不下劉有助的傷勢,來看劉有助的?徐兄實在是費心了,劉有助現在已經沒什么大礙……”
“沒什么大礙?”
徐之敬冷哼了一聲,“好久沒見到這樣的‘神醫(yī)’了。我倒要看看那神醫(yī)準備怎么治他!”
說罷,也不管馬文才和祝英臺怎么看,甩著簾子就進了屋。
馬文才和祝英臺很快就跟了進去,只見那位會稽來的“吳神醫(yī)”正一本正經地斥責著館醫(yī)的方子:“用刀針去腐雖然見效快,但人痛也痛死了。應當用蠟封住腐肉,再佐以……”
“用蠟封了,這創(chuàng)口這輩子都養(yǎng)不好了!”
徐之敬進了屋,一聲嗤笑。
果然是庸醫(yī)!
馬文才一臉驚慌的表情,拉著徐之敬就要往外走,臉上是懇求之色:“徐兄,你不治劉有助也別搗亂��!好不容易找來一個能治劉有助的神醫(yī),你若將他氣跑了,叫我等如何是好?”
“這也是神醫(yī)?他也配叫神醫(yī)?”
徐之敬感覺肺都要氣炸了:“用蠟封住傷口,也要看是什么傷,這肉一旦腐爛,除非清掉爛肉,否則用什么裹住都會擴散到其他地方!我們館中的館醫(yī)已經是少有的庸醫(yī)了,館主是在哪里請來這么個貨色,比庸醫(yī)還庸醫(yī)!”
“你!”
吳神醫(yī)氣的山羊胡子亂抖:“你是哪里來的毛頭小子,竟敢如此污蔑我等!”
“就是,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能耐你治啊!”
徐之敬一句話罵了兩個醫(yī)者,那館醫(yī)即便只是個跌打醫(yī)生,氣的也差點上來掐他。
“我治就我治!”
徐之敬被激的走到了劉有助身前,低頭去看他的傷口,又伸出雙手把脈。
那劉有助看到徐之敬來了,半點都沒有之前求他的卑微,反倒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吳神醫(yī),徐之敬一看他這表情,頓時又動了肝火。
“你看他作甚!你這樣的傷,若我們徐家治不了,其他人也治不了!”
劉有助被吼得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東看西看了。
徐之敬把完了脈,小心翼翼的掀開了劉有助的創(chuàng)口,一打開傷口,就有一種微不可聞的臭味散了出來。
他神色一僵,卻還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用干凈的帕子裹了手指,去觸了觸那可怕的傷口。
劉有助痛得放聲大叫,徐之敬卻像是戳上了癮,“折磨”了他好一陣子才收起了手指,丟了帕子。
“還能叫,說明沒那么糟。”
吳神醫(yī)和館醫(yī)已經被這少年對病人的“冷酷”驚呆了,卻見徐之敬完全不顧他們的想法,移步到案前,伸手拿過了案上的方子。
看完之后,徐之敬點了點頭:“你這庸醫(yī)治病亂七八糟,方子開的卻不錯,只是他背后還有棍傷,你須得考慮會生褥瘡,除此之外,這千里光得增兩錢,八角楓也得減�!�
“吳神醫(yī)”似是對他的“指手畫腳”極為不滿,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你這毛頭小子能治,還是我這軍中歷練過的軍醫(yī)能治,看你的年紀,就算娘胎里就開始學醫(yī),能有什么火候?”
徐之敬自覺自己已經夸了他醫(yī)術還行了,這人卻這般瞧不起他,心中的怒火越發(fā)炙烈。
小爺不讓你知道“服”字怎么寫,小爺就不姓徐!
他也懶得多言,取了案上原本就有的紙筆,唰唰唰又開了一劑方劑,讓丹參抓藥去熬,又吩咐黃芪:“你去把我后院養(yǎng)著的藥蟲取來。”
“��?”
黃芪咽了口唾沫,有些不太愿意的去了。
“慢著,你開方子,我也開方子,這人算誰治的?”吳神醫(yī)態(tài)度傲慢的攔下了丹參,從他手中奪過方子一看,眉頭蹙得死緊。
“怎么是解毒的方子?他哪里中了毒?”
“傷口惡化和中毒也沒什么區(qū)別,你管我如何開方?”徐之敬懶得跟著庸醫(yī)解釋,連方子都不要了,抬頭吩咐丹參:“剛剛的方子,你可記下了?”
丹參和黃芪從小跟他在身邊,什么藥方一看就記在了心里,連連點頭。
“那你就去抓藥熬藥吧,我剛剛增減過的那道方子也一并熬來�!�
徐之敬的態(tài)度實在太過傲慢,一屋子里敢怒而不敢言,所有人不說話,徐之敬倒自在的很,還好整以暇地讓人取了凈水來凈手凈面,滿屋子里的人倒成了陪襯。
那館醫(yī)第一個老臉受不住,摔了門走了。被他們從山下請來的“吳神醫(yī)”也像是隨時掉頭要走,只不過想看看徐之敬有什么本事才強忍著沒走的樣子。
沒一會兒,黃芪氣喘吁吁地來了,捧著一個木頭匣子,一到了屋子里就遞給了徐之敬。
“我有個法子去掉他的腐肉,只不過這法子看起來驚世駭俗,我已多年不用,劉有助怎么看都是必死無疑,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yī),我建議你們還是出去,否則留在這里,怕要作嘔。”
徐之敬用一面紗布隔住血洞,只露出已經開始腐壞的潰爛傷口,輕蔑地看著身材柔弱的祝英臺一眼。
“別等會嚇得叫起來,誤了我治人!”
“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么法子!”
吳神醫(yī)依舊是那副眼高于頂的表情。
徐之敬見屋子里居然沒人離開,伸手打開了匣子,黃芪立刻遞過一個小小的鑷子,讓他方便取用里面的東西。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目下,徐之敬屏氣凝神,從匣子里夾出了一條存長的無頭幼蟲,其白色的身體在鑷下不停的蠕動著,看著就讓人頭皮發(fā)麻。
馬文才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沒見過這是什么,所以表情還好,他身邊的祝英臺卻已經將頭一偏,滿臉“媽媽咪啊”的表情。
就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他在干什么之前,徐之敬已經將那白色的蟲子放在了劉有助的傷口上,沒一會兒,只見他手腕頻動,那傷口上已經爬滿了白色的蠕動幼蟲。
“這,這是蛆蟲……”
吳神醫(yī)喉頭作嘔:“你竟往他傷口上放蛆?”
“我說了,建議你們離開�!�
徐之敬斜眼看了一下,“‘蛆蟲吃腐肉,螞蟥吸血淤’,這蟲子是我特意養(yǎng)的食腐蠅蛆,又不是糞蛆,你又何必如此驚慌�!�
屋子里的人原本就已經猜測那蟲是蛆蟲,只是不敢肯定,等徐之敬一說,一個個干嘔的而干嘔,扭頭的扭頭,唯有劉有助躺在那里什么都看不見,只覺得傷口有些發(fā)癢發(fā)麻,并沒有什么痛楚,倒是所有人里最鎮(zhèn)定的。
“你,你簡直是有辱醫(yī)道!這病人又不是死人,怎能將蛆蟲放在傷口之上!”吳神醫(yī)似乎已經被他這樣的治病辦法氣傻了,“你才是十足的庸醫(yī)!”
“我祖父用蟲子治病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呢。”徐之敬最煩庶人,連看他一眼都覺得臟。
“我說了,這傷我東海徐家要治不得,沒人能治得。你要覺得我是庸醫(yī)不愿與我為伍,你就給我滾。這劉有助,我來治,不勞你費心�!�
“好好好,我走!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人治活了!你要能把這人治活了,我從此昭告天下,我不如東海徐氏!”
吳神醫(yī)大叫了起來。
“那你回去等著昭告天下吧�!�
徐之敬似是對這種賭約一點興趣都沒有,對馬文才抬眼:“馬兄,你也聽到了,還不送‘客’嗎?”
馬文才滿臉苦笑:“徐兄,這醫(yī)者當然是越多越好,你總還要休息,留下這神醫(yī),徐有助晚上病情若有反復,好歹還有個換藥之人�!�
“我既然說了我來治,自然要把人治活了才能顯出我的手段。從今日起,我便搬到這小院里來,還要什么‘神醫(yī)’?”
徐之敬又瞟了那“神醫(yī)”一眼,“藥蟲食盡腐肉之前,要換什么藥?”
那吳神醫(yī)被三番四次的奚落,實在是受不住了,也跟那館醫(yī)一般,滿臉氣憤地奪門而出。
“吳神醫(yī),我這同門就是脾氣暴,你消消氣,吳神醫(yī)……”
馬文才心中著急,追著吳神醫(yī)也跑了出去。
兩人你追我趕,一個走的急,一個講究士族儀態(tài)追的不緊不慢,竟就這么追出了院子,追出了好遠,直到一處看不到人的空曠之處才停下來。
等兩人一停下來,雙方臉上或急切、或憤怒的表情突然一掃而空,俱是欣慰的神色。
“吳醫(yī)師大義,馬文才替劉有助謝過先生�!�
馬文才躬身相謝,這般心悅誠服,并非虛偽作態(tài)。
“醫(yī)者父母心,只要能治好那學子,這點名聲也算不得什么。”
剛剛還眼高于頂的吳神醫(yī)如今卻是一副豁達溫和的樣子,笑得寬厚極了:“更何況我原本就不如東海徐氏,就算昭告天下,哪里是丟臉?這世上有哪個醫(yī)家敢大言不慚,說自己勝過徐氏兩百年積累?”
“吳醫(yī)師豁達,真乃醫(yī)家之楷模!”
馬文才滿臉感動。
“你也不必恭維我,我此番也得了不少便宜�!眳巧襻t(yī)笑得滿足,如獲至寶般從懷里取出之前奪走的那個方子,“這方子精妙,對我日后治這種惡傷大有幫助。等我琢磨透了,以后又能少幾道冤魂,活許多人命。”
“更別說我今日還學到了別的本事。哎,‘蛆蟲食腐肉,螞蟥散血淤’,我以前怎么沒想過還能這樣治病?”
吳神醫(yī)滿臉都是欽佩之色,“那東海徐家實在是名不虛傳,這少年才多大年紀,便能開出一手如此精妙的方子,論積累,我自嘆不如,若說經驗,看他療傷動作嫻熟,也不是個生手。難道這世上真有對醫(yī)道生而知之的天才,還都降生在東海徐家里?”
他在會稽縣坐館已久,已不是以前的游醫(yī),自然不知道丹陽當年發(fā)生的慘事,馬文才也不欲借人瘡疤,只能笑笑,跟著附和。
“或許是這樣吧�!�
馬文才笑著從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遞于這位醫(yī)者:“出來的匆忙,銅錢又笨重,這枚玉佩還算是看得過眼,就聊做謝儀吧。”
“這如何使得,我上山前已經得了你們的醫(yī)資!”
姓吳的醫(yī)者看這玉佩光潤透徹,一見便不是便宜之物,不敢去接。
“這是醫(yī)師該得的�!�
馬文才反手將它塞在他的手里。
“這種事情傳出去畢竟有損醫(yī)師的名聲,你雖不放在心上,難保沒有小人借此散播謠言,詆毀你的醫(yī)術�!�
“有這玉佩在手,也好辯駁一二,有心人看到它便知道我們沒有真的怨惱與你。就算醫(yī)師不屑辯駁,將它賣了做盤纏,憑醫(yī)師的醫(yī)術,到哪里都能安家落戶�!�
“當然,這是最壞的情況�!�
馬文才笑笑。
馬文才一席話說的吳神醫(yī)臉上感動不已,原本推辭的手勢也變成了笑納,慎而慎之的將那玉佩掛在了腰上顯眼之處。
如果他今日在此作態(tài)一番真會導致這樣的結果,那這枚玉佩,他受得住。
“若是徐兄也有吳醫(yī)師這般的仁心,在下就不用使出這激將之法逼他行醫(yī)了。雖是好心,但有心算無心,傳出去總是下作�!�
馬文才搖頭嘆氣。
“馬公子放心,你如此為老朽考慮,老朽也不是多口之人,你托我的事情,絕不會有別人知道�!�
吳神醫(yī)心照不宣地承諾:“今日之事,便只是醫(yī)家之爭,無關其他�!�
“那在下就多謝了……”
馬文才拱了拱手。
那吳神醫(yī)見燒也退了,那徐家的少年也被激的出手了,正準備告辭,走了幾步,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走了回來,對著目送他的馬文才說:
“公子剛剛說那位姓徐的小公子沒有老朽的仁心,怕是有什么誤會�!�
馬文才沒想到他特意回來是說這個,忍不住一愣。
“醫(yī)術之道,絕不是背幾本醫(yī)書就能學會的,同理,無論是藥方還是所需的藥物,也不是立刻就能促成。那徐公子一看我的方子就知道要增減,又考慮到他背后會生褥瘡,可見時時將劉有助的傷放在心中推算過,所以才能看到方子就能立刻一口說出哪里不妥�!�
吳神醫(yī)認真道:“山上不比山下,東海徐家再怎么厲害,也不見得把藥鋪背上了山,他的藥童能立刻抓方拿藥,那些藥,恐怕是特意尋來了,只是放在那里一直等著用�!�
“還有蠅蛆,以現在的天氣,即使有蠅蟲產卵,非炭火留溫不得孵出。而蛆從成蟲到成蛹不過五六日,那藥蟲看起來不過才孵出來一兩日,如果不是急著要用,哪里有那么恰好的事情?他怕是從劉有助第一天受傷送來就開始準備著傷口惡化后的處置,只不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我們作態(tài)相逼才出手�!�
“這些話老朽原本不必多言,只是看馬公子對那徐公子似乎有什么誤會,想了想心中實在不安,方才回轉回來。”
吳神醫(yī)見馬文才聽得認真,說得更是肯定,“東海徐家乃是醫(yī)家敬仰之地,能傳承兩百余年,醫(yī)術倒在其次,醫(yī)心絕不會有假,否則尋常士人,若不是為了救人,又怎能忍受盤弄蛆蟲螞蟥這樣的事情?雖不知為何那位公子如此厭惡行醫(yī),但老朽覺得,他依然不負‘東海徐氏’的名頭�!�
“吳醫(yī)師如此看待徐兄,倒讓小子慚愧了�!�
馬文才羞慚地喟嘆。
“我也希望來日,能再聽到徐家多了一位徐道度、徐文伯這樣的醫(yī)者,這才是醫(yī)家的大幸�!�
吳神醫(yī)笑著拱了拱手,像是了卻了心中一樁事情,這才腳步輕松地轉身而去。
“醫(yī)家再多一位神醫(yī)嗎?”
馬文才看著吳神醫(yī)越行越遠,臉上的作態(tài)才漸漸收起,面無表情地心想。
那徐之敬,可不見得想再去當什么神醫(yī)。
他心思比旁人要重,若祝英臺聽到這樣的話,說不得會感動的心中動些念頭,想著如何讓徐之敬對庶人重燃信心,繼續(xù)遵循父祖的道路,在醫(yī)道前進。
可對他來說,只要劉有助能活,徐之敬日后如何,與他何干?
左右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之人。
馬文才在徐之敬有些幸災樂禍的表情中踏入了屋子,對著徐之敬惋惜地搖了搖頭:
“他下山去了�!�
“那樣的庸醫(yī),留下來也是騙錢�!�
見馬文才神色若有所思,徐之敬反倒笑了起來。
“你莫這幅表情,劉有助再差不過就是個死,他死,總好過你死�!�
馬文才聞言又忍不住皺了皺眉。
“你這人,嘴巴真壞�!弊S⑴_嘆為觀止地看向徐之敬:“哪有學醫(yī)的一天到晚把死不死放在嘴邊的。”
徐之敬連斜眼都對祝英臺欠奉。
但祝英臺是個老臉皮厚的,腆著臉就湊到了徐之敬身邊,各種異想天開層出不窮:
“哎哎哎,徐之敬,你說要是用線把劉有助的傷口縫起來,會不會就沒那么兇險了?”
“祝公子,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