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這般不聽話!”祝夫人蹙著眉頭教訓女兒,“惹出這種事來,
萬一事泄,
你有沒有想過這名聲傳出去,你以后的風評?”
祝夫人陷入了焦慮之中:“現(xiàn)在各個都來道賀,我們是收還是不收?人家是以為‘祝小郎’前途無量才來道賀的,你這祝小郎是假的,我們豈不是成了騙人錢財?shù)尿_子?可要是不收,
又是不給別人面子,不識抬舉!就這一點,你父親頭發(fā)都愁白了幾根。”
“收下以后回禮重些唄�!�
祝英臺吐了吐舌頭。
“你還敢說!”祝夫人怒道,“趕緊收拾收拾東西,帶著我挑選的人,給我回會稽學館去,你一走,我們才好閉門拒客!只是有一點,等回去后,你不能和那馬文才再同住,我讓你父親修書一封給賀革,你這次回去,給我乖乖獨門獨院的住,也不要再弄出什么書墻、不恥下問的名頭來!”
“能一個人住嗎?不是說書館里為了天子門生來了許多士生,甲舍本來就少,現(xiàn)在根本沒辦法一人一間……”
顧烜門第那么高,還是特意從吳郡來的,現(xiàn)在也還是和別人一間。
“我管他怎么分,如果他不想今年冬天館中學生挨凍,就想想辦法!”
祝夫人冷道。
“您是說……”
祝英臺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欠債的!”祝夫人沒形象的翻了翻眼睛,“我們莊里先是報病讓你退學,現(xiàn)在又想回去,會稽學館難道是我們家開的?自然要送些寒衣和炭火資助下學館里的寒門學子,方才好開口求館主幫忙�!�
祝英臺沒想到自己回家還能有這么個“意外之喜”,可以幫著館中寒生少挨凍幾天,簡直是歸心似箭,恨不得馬上就走。
“我已經(jīng)問過了,你那幾個同窗里,顧烜和馬文才原本就是要回學館才南下的,這幾天你可以和他們一起走。孔笙則是來魏坤家拜訪,知道馬文才和顧烜要來,順道一起過來探病的,明天就要告辭離開�!�
祝夫人看不上魏坤,對和善的孔笙印象卻很好。
“你好好招待人家�!�
“好好好,我好好招待。等下我就叫半夏準備收拾收拾東西回學館�!�
祝英臺喜不自勝。
祝夫人看著女兒如此急迫,顯然對出莊游歷興致大的多,再想到她以前在莊里和在莊外的性格相差如此之多。
一種惶恐的預感漸漸籠罩住了她。
再想起李管事說的,她阻止其他船只去追趕胡大的事……
他們家的孩子,絕不能如此軟弱。
“英臺……”
祝夫人抿了抿唇,突然說道:“我和你父親商議了下,你這個‘祝小郎’不能做太久。”
“什么?”
祝英臺一愣。
“我們祝家莊平日里雖然低調(diào)行事,來往的故交也少,可總是有人知道我們家嫡子只有一個,其余都是庶子的。如果有人向上面檢舉我們‘以庶充士’,結(jié)果會比你女扮男裝更可怕。”
祝夫人打斷了她的幻想�!八�,別肖想什么‘天子門生’、‘太子門生’,等這個風頭過了,你就回家來,老老實實當你的祝九娘。”
“在此之前,你可別再給我做什么妖!”
她也不怕祝英臺做什么妖,這次去學館,可不會只有一個半夏了。
知道了祝家的打算,祝英臺嘴角的笑容漸漸暗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想這樣,誰在家中當姑娘時沒想過能肆意一把?”祝夫人溫柔的摸著祝英臺的頭,表情慈祥,口中的話語卻冰冷地多:“你已經(jīng)比許多女孩幸運的多,再想別的,就是罪過了�!�
“知道了,阿娘�!�
祝英臺低下頭去……
眼中卻閃爍著不服輸?shù)墓獠省?br />
***
冬天選擇回學館的士生不多,他們畢竟不是為了讀書來的,對于很多士生來說,學館中先生們講授的課程很淺顯,這些原本就是為寒生編纂的“課程”在很多士生看來,根本就是“俗不可耐”的濁官才需要學習的東西。
是以寒冬臘月里,大部分士生選擇在家中度過寒冷的冬天,再去上學,魏坤和孔笙就是如此。
馬文才和顧烜一個家在吳興,一個家在吳郡,會讀會稽學館都是另有原因,兩人來看英臺,都不過是給家中一個理由提早出發(fā)罷了,此時接到了英臺,回學館倒不是那么著急了。
但祝家莊有著急的理由,幾乎是急不可耐的準備好了一切,又派了專人送三人從水路前往會稽學館。
為了讓祝英臺在會稽學館中能得償所愿,祝家派出了家中的大船,除了祝、馬三人外,還帶了四個侍衛(wèi)和半夏。
原本祝夫人還想讓祝英臺帶上女扮男裝的女羅,謝天謝地,女羅的身材太過豐滿長得也太好了,根本沒辦法讓人信服,結(jié)果祝夫人能讓人帶上的眼線就那幾個侍衛(wèi)。
他們是男人,就注定了不能進入祝英臺所住的內(nèi)室,只要不是一天到晚盯著,祝英臺自信有許多能做的事情。
“你們家好大的手筆�!�
馬文才看著被不停搬入船艙底部的箱籠,笑著道:“現(xiàn)在不擔心引人注意了?”
“我們家冶鐵坊那么多,炭是從來不缺的。”祝英臺撇了撇嘴。“那些冬衣很多是為莊中表現(xiàn)好的蔭戶準備的,為了給館中,也不知有多少蔭戶要挨凍。至于引人注意……”
她看了看馬文才。
“不是有你和顧烜同行么?你們兩都家大勢大,我們一起回學館,誰知道這些箱子是我的還是我們的?”
“這么說,祝夫人倒是老謀深算。”
馬文才心想。
“或者說,是早已經(jīng)計劃好了,將劣勢化為優(yōu)勢�!�
“我現(xiàn)在是能回去啦,可我阿娘說,她不會讓我留到秋天考核‘天子門生’的時候�!弊S⑴_看著曹娥江的江水,喪氣道:“現(xiàn)在‘祝小郎’名頭太盛,我是出去躲風頭的。”
“等太子那邊看到了你的字,下了求賢令,也由不得你父母了�!瘪R文才神情有些得意:“太子最有容人之量,又善于用人,即使知道你是個女子,也不會有什么危險。若你表現(xiàn)出足夠的才學,便是在東宮里做個女官也可以的。如此一來,你便能擺脫祝家莊的控制�!�
祝家莊手在長也不過就是鄉(xiāng)豪,雖不知他們在做什么,可太子蕭統(tǒng)的身邊卻肯定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若他記得不錯……
太子后來與皇帝有隙,且并不長壽。
馬文才瞇了瞇眼。
“可太子是個短命鬼��!”
祝英臺心里嘀咕。
“一個短命鬼能護我多久?”
她還是抱緊馬文才的大腿吧。
兩人心中皆有秘密,卻不知那秘密雙方都早已知曉,如今各懷心思,卻也能皆大歡喜。
這一路極為順利,就連最挑剔的顧烜也慶幸自己搭上了祝家的船。
上虞本就離會稽學館很近,附近的船舶又都賣祝家的面子,船舶行進速度快,冬日江上也沒有什么顛簸,沒幾天就到了會稽山。
馬文才先是在山下和別院里的驚雷、追電匯合后,知道自己安排的一切都沒有出什么意外才上了山,這時候祝英臺才發(fā)現(xiàn)馬文才居然在會稽山下有個別院,嘖嘖稱奇。
因為是冬天,士生大多還沒有回返館中,寒生也不會下山,所以馬文才一行人行李雖多又人多勢眾,居然沒有引起眾人的注意。
眾人一回館中,便去拜見賀革,賀革已經(jīng)接到了祝家的信函,面對祝家如此之多的“贊助”,這位正在為館中物資不足而頭疼的館主不得不為之動容。
馬文才和祝英臺受館主召見之時,梁山伯也在。
“你們來了?”
看見馬文才和祝英臺來了,賀館主停下和梁山伯的交談,回身招呼二人。
待馬、祝二人行過禮后,賀革開門見山。
“祝英臺,你父親說你大病未愈,需要靜養(yǎng),請我安排你一人獨住。”賀館主道:“你也知道,甲舍本來就不夠住,且訪問官來過后,又有不少觀望的高門子弟想要入會稽學館就讀,開春后恐怕有許多乙舍都要清理出來供他們住宿�!�
祝英臺本就不想和馬文才分開,聞言反倒大喜,剛準備說自己無所謂……
誰料賀革卻話音一轉(zhuǎn)。
“不過,徐之敬除士后,我門下弟子所住的偏院里空出一間來,我考慮了下,準備讓馬文才搬入徐之敬原本住的院子,如此一來,你便能獨居了�!�
“這……我不同意。”
祝英臺皺著眉,搖頭反對。
“我們和徐之敬一同前往浮山堰,可謂是患難之交,他被除士原本已經(jīng)是令人惋惜的了,我們不但不能幫他什么,反倒要雀占鳩巢,豈不是更令人寒心?”
“這種雪上加霜的事情,我們不能做。馬文才,對吧?”
“正是如此�!�
馬文才點頭,“我便是去住乙舍,那間偏院也是不會去住的。”
賀革見兩位弟子都如此“正直”,欣然大笑。
“哈哈,你們來之前,山伯正在與我說你們不會同意,果然如此�!�
第180章
市儈之人
馬文才看了眼梁山伯,
后者向他微微頷首一笑。
“你們雖忤逆了我的意思,
我卻十分高興�!辟R革撫須道:“陛下創(chuàng)立五館,便是寄希望于因材施教,讓任何出身的人都有晉升之道�!�
“徐之敬的事情實在讓人同情,
但以他偏激的性格,會有今天這樣的結(jié)果卻并不令人意外。只希望以這件事為契機,
能讓徐之敬破而后立�!�
“所以,
梁山伯向我建議……”賀館主看了眼馬文才,“他想從傅歧的甲舍里搬出來,
換成馬文才你與傅歧同住,這樣,祝英臺依舊可以獨居�!�
“咦?那梁山伯呢?”
祝英臺奇道。
“他不放心徐之敬,
自愿去和徐之敬同住�!辟R館主嘆道,“館中有館中的規(guī)矩,
徐之敬被貶為庶人,
我不能太過偏心照拂與他,
丙舍的人并不愿意接納他,徐之敬也不會接受這樣的羞辱,
我只能安排他去乙舍�!�
“……但乙舍情況復雜,
又是多人同住,且大多還是寒生,我擔心徐兄會和乙舍學子起了矛盾。”梁山伯說著,“有我在一旁居中調(diào)節(jié),也許不會讓徐兄受太多委屈。等他習慣了乙舍的環(huán)境,
我也就不用擔心了�!�
賀革看向并肩而立的馬、祝二人。
“馬文才,祝英臺,對這樣的安排,你們可接受?”
“我沒那么嬌貴,都是家中父母掛念。”祝英臺嘆了一聲�!拔矣惺裁床荒芙邮艿�?勞煩諸位這么調(diào)來調(diào)去,我才是最過意不去的。”
“徐之敬不僅僅是梁兄的朋友,亦是我們的朋友�!瘪R文才點頭,“若徐兄不愿去乙舍,讓傅歧和徐兄同住,我和梁兄去乙舍亦可�!�
此言一出,倒讓三人吃驚不已。
他們其實都考慮過,梁山伯是一番好意,可徐之敬未必愿意和身為庶人的梁山伯同住,也不見得就愿意接受這樣的“施舍”。
可在這種情況下,梁山伯的提議確實已經(jīng)是最好的安排。
但馬文才的決定,卻讓眾人又多了一條路。
只是之前最為注重門第的馬文才,居然能接受搬去乙舍與庶人同住,自然讓他們愕然。
“看來浮山堰一行,有了變化的不僅僅是徐之敬�!�
賀革心中暗想。“最有識人之明的傅大中正沒有親自前來,而是派了陸家令為訪問官,倒是一件憾事。”
見館主看他,馬文才謙遜一笑。
“若是徐之敬不能接受和梁山伯同住,便如此安排吧�!辟R革看向梁山伯,“好在梁山伯的前途也有了明路,就算你二人同住,也許要不了多久,馬文才你也能獨居乙舍了�!�
“這倒是要恭喜梁兄了�!�
馬文才訝異地挑了挑眉,又問梁山伯:“是大中正定了品嗎?”
“棋品定了上之下�!�
梁山伯有些不好意思�!氨菹潞闷澹且宰谑医詾閻凼终劊雷又牢移迤凡坏秃笳傥胰ハ铝藥妆P棋,期間聽聞鄞縣縣令有缺,便提攜了我。”
會稽太守是衡陽王蕭元簡兼任,但衡陽王常年住在京城,實務是由世子在打理,世子便等同于會稽太守。
見馬文才和祝英臺都露出替他高興的表情,梁山伯倒紅了臉。
“慚愧,讀書多年,沒靠才學晉升,倒走了旁門左道�!�
“其實梁山伯的棋品本可以定到上之中,只是他出身寒門,有些未盡之意。”賀館主肅容道,“世子并不是孟浪之人,和你下過棋后也召了我去詢問,又看了你的策論和成績,才決定用你做鄞縣縣令。”
“是你平日努力向?qū)W,方有今日之喜,不可妄自菲薄�!�
“是,先生�!�
梁山伯躬身受教。
梁山伯的才學其實并不在祝英臺等人之下,只是出身所限,很多時候不是自居人下,便是遭受不公平的待遇。
若非他天性豁達又從不以此自苦,否則任誰遇見這種事多了,也要養(yǎng)成偏頗的性格。
更可惜的是,他年紀已經(jīng)太大,梁帝要招的是年輕人,限制了天子門生的年紀,梁山伯今年已經(jīng)二十歲了,連爭一爭的資格都沒有。
一個下縣的縣令,位卑官濁,若給高門子弟作為起家官便是一種羞辱,可對于梁山伯這種吏門出身的庶人來說,一起家便是縣令,已經(jīng)是少有的“優(yōu)待”。
眾人都在為梁山伯高興,唯有祝英臺憂心忡忡。
她記得梁山伯好像就是在當縣令的時候“嘔血而亡”,死的時候很年輕。
從館主那出來后,因為屋子多日已經(jīng)沒有打掃,祝英臺和馬文才帶來的下人都在整理屋舍,幾人便約在學館的書室里敘舊。
結(jié)果一到了書室,三人皆是一愣,書室里坐了不少正在抄書的寒生。
這會稽學館的書室里根本沒有什么珍本,不過是一些尋常的經(jīng)典。能進學館讀書的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粗野鄉(xiāng)人,大部分都是識得幾個字讀過一些書的,這里的書大多是作為課本的范本借人抄閱。
正因為如此,平時書室里看書的人并不多,馬文才幾人才在選擇在這里敘舊。
梁山伯尋了一個面熟的學生問了問,回來后道:“丙舍前不久起了場火,燒了小半邊學舍,有不少學舍的書本等物都付之一炬,是以在這里重新抄閱�!�
至于起火的原因,又是因為取暖之火使用不當。
現(xiàn)在館中已經(jīng)停止向?qū)W舍里供應炭火了。
“難怪館主沒辦法推辭你家的要求�!瘪R文才了然,“今年冬天格外嚴寒,時間持續(xù)的也長,我們這會稽學館又建在山上,沒有取暖之物,還不如相約來這書室里抄書,至少暖和�!�
因為人太多了,幾人只能尋了一處角落席地而坐,聽著梁山伯說起自己最近的經(jīng)歷。
梁山伯從吳興離開后,恰巧碰見一家回山陰的商隊,他付了些錢加入商隊中,回來的倒不辛苦。
只是剛回來后不久,他便碰上了傅昭進行每三年一次的中正定品,梁山伯的棋藝師從陳慶之,賀革知道陳慶之從不輕易收徒,便向傅昭,謀一空缺困難無比,可在眾人眼中如此困難的縣令之位,不過是上位者下棋時隨口一言便能決定的�!�
祝英臺感慨著,“還有那么多在學館中日夜苦讀的庶生,所求不過能糊口的書吏、賬房之職,即便如此,這樣的差事也往往可望而不可及�!�
可祝家,卻似對天子門生和太子門生都提不起興趣,甚至連覺得出仕都是一種麻煩。
越往上走的人可以走的路越多,在下面的人,卻連路都沒有。
“何須傷感?”
馬文才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
“會稽學館中,還有無數(shù)的‘劉有助’。劉有助等不到他的機遇,可他們還有機會。除了你這樣由庶生提拔的縣令,還有哪個縣令會如你這般,親自在學館里挑選從屬?”
梁山伯并不是會鉆牛角尖的人,很快也就釋然,與馬文才相視一笑,接受了他的開解。
幾人說說笑笑著,細雨來尋他們,道是傅歧和祝英臺的房舍都已經(jīng)打掃好了,請他們回舍中休息。
這書室人多憋悶,只勝在溫暖,如今屋子已經(jīng)整理好了,他們自是不會再多盤桓,便起身出了書室,熟門熟路的回了甲舍。
因傅歧不在,祝家又不許祝英臺再混居,馬文才便越好,暫與梁山伯住在傅歧的屋中,等傅歧和徐之敬回來在做安排。
祝英臺回了自己的住處,傅歧屋里,馬文才和梁山伯共處一室。
奇怪的是,梁山伯回了屋后,卻變得拘謹起來,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在屋外透透氣,亦或者整理整理自己本來就沒幾件的行李。
在梁山伯第三次進了屋之后,馬文才終于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書信。
“梁山伯,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第181章
父愛如山
梁山伯沒想到馬文才會直接開口問他,
愣了一下,
點了點頭。
然而他幾番欲言又止,似是還是心懷顧忌,每次張口,
話都沒有說出來。
“你最近就要上任,是不是手頭緊?”
所謂一文錢憋倒英雄漢,
尤其兩人剛剛聊過了關(guān)于權(quán)錢的話題,
馬文才很難不想到這方面去。
“�。坎皇遣皇�。”
梁山伯連連擺手。
“我家中還有幾畝薄田,日子雖有些拮據(jù),
但就我一人,這么多年下來,也還有些積蓄�!�
梁山伯實話實說。
“再說,
就算我向馬兄借錢,短時間內(nèi)也是還不上的,
拆東墻補西墻不是事,
我得自己找生錢的法子�!�
“既然不是為了借錢,
你為何如此吞吞吐吐?”馬文才蹙眉。“有什么為難的,直說了吧�!�
梁山伯也知道自己這樣遮遮掩掩很難不讓人想歪,
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風雨雷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馬文才遣出去了,
屋里只剩他和馬文才兩人,知道這是他的體貼,原本說不出口的話,就這么開了口。
“不是我欲蓋彌彰,而是此事事關(guān)家父的秘密和我的性命,
我不得不慎重。”
梁山伯對馬文才一揖到底。
“我確實有事有求于馬兄�!�
“你先說說是什么事,我才能決定能不能幫你�!�
馬文才剛剛還輕松的表情慢慢正經(jīng)了起來,并沒有馬上應承。
“此事說起來,還要從上次馬兄對我的建議說起……”
之前馬文才曾問梁山伯,他的父親有沒有給他留下什么書籍或冊本,梁山伯家曾被付之一炬,而他也確實沒得到過父親的任何托付,可他卻從馬文才的話中得到了方向,開始查找事情的真相。
所以他一回到山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訪昔日曾經(jīng)借書給父親抄閱的人家,希望重新抄閱父親借過的書籍。
愿意借書給別人家抄閱的人家不多,實際上,即使以山陰這樣的大縣,借給梁新書的也只有三家,一家也姓梁,是次等士族,另外兩家都是已經(jīng)除士的富戶,并不是士族。
既然當年愿意借書給梁新,自然是交情還不錯的,也愿意賣梁山伯這個香火情。只是時隔多日,這些人家也記不得曾借了什么書給梁新了。
好在梁新當時借每本書的時候都打了借條,而且借條梁新都沒有拿走,而是存在對方的書房里。
他們這時遇見了梁新的兒子,都愿成就好事,將他父親當年的借條手跡給了他,給梁山伯留作紀念。
梁新是心思縝密之人,絕不會做出東西還了卻留下借條不拿走這種事,梁山伯心想其中必有緣故,這一查找,終于發(fā)現(xiàn)梁新所有借了還回去的書中,錯了一本。
有一本《公羊傳》,借走的是普通本,換回來的卻是帶東漢何休撰的《春秋公羊解詁》本。
梁山伯起先還以為這就是父親藏起來的士籍,結(jié)果打開來后發(fā)現(xiàn)只是一本帶注釋的《公羊傳》,而這一本是他小時候曾經(jīng)背過的。只是沒有人知道他曾和父親玩過一種猜字的游戲,將這本書里他父親特意加過注釋句讀的地方連起來,變成了四個字。
“山陰縣令。”
“山陰縣令?是何意?”
馬文才一愣。
“你父親是山陰縣令,和這個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是,也不是�!�
梁山伯露出懷念的神色。
“我小時候喜歡看父親升堂,但父親從來不讓我進衙門里的書房,說是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也要有所避諱,不能無故出入公門要地�!�
“我幼時不懂事,經(jīng)常因此哭鬧,所以家父便哄我說……”他不好意思地說,“等我也當上山陰縣令以后,就可以隨意進來了�!�
“我那時并不知道什么三六九等,九品門第,但我知道鐵匠家的一家都是鐵匠,木工的兒子都是木工,所以我幼稚的以為我父親是山陰縣令,我長大了也會是山陰縣令,只期盼著長大�!�
再后來,他知道縣令的兒子不一定是縣令,而縣令有可能是他這樣出身的人奮斗一輩子才能走到的最高處,但他那時候還是希望將來能成為一位縣令。
“我要成為和父親一樣了不起的縣令!”
最初的他,想要得到的,不過是和父親一樣,能在士門之下護庇更多的百姓而已。
馬文才曾問他,想要什么。
那時候,他回答的是——“我想成為侍御使”。
這已經(jīng)算不得什么高遠的志向,然而最初的他,志向更加普通。
他微微晃了晃頭,將這些雜念拋出腦后。
“我后來回想起來,我父親出事的前幾天,他曾開玩笑一般跟我說,府衙里書房的梁柱有幾根生蟲了,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我當縣令那一天。又說若是我當上了山陰縣令,記得修一修那幾根梁柱。”
梁山伯眼眶微紅。
正因為他從小就“豪言壯語”要當山陰縣令,所以他父親和他說起什么關(guān)于將來當縣令的事,他都理所當然。
“家父那時見我不以為然,還重復了一遍,要我記住,我那時滿口答應,后來想想,我那時小,不知道當上山陰縣令那么難,家父難道不知道么?他為何一定要我記得修葺梁柱?”
所謂官不修衙,客不修店。山陰這樣的縣衙,各種房舍加起來有幾十間,要經(jīng)常修或只修一間太過麻煩,最常見的方法是一次性修葺完成。
但官員極少有在一個任上很多年,沒必要大肆修葺。
修葺衙門需要向上級申請撥款,審批麻煩不說,還給上級落下一個“靡費”的印象影響政績考核,所以只要衙門建筑不是太礙觀瞻或有倒塌之虞,州縣官絕對不會自動想起來去維修,衙門建筑也就經(jīng)常是破敗模樣。
“你是說,你懷疑你父親把‘證據(jù)’放在了山陰縣衙曾經(jīng)的那間書房里?”馬文才一點就通,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
梁山伯點頭。
“我父親去后,那間書房也被人盤查過,但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的東西。我花錢問了衙門里負責打掃的粗使役人,他說后任的縣令忌諱我父親在任上死于非命,那間書房就再沒有用過,而是另用了一間做書房,那一間房早已經(jīng)破敗許久,用來放了雜物�!�
“你求我?guī)湍悖獛褪裁�?�?br />
馬文才聽到這里,眉頭已經(jīng)皺的死緊。
能讓梁新這樣隱瞞的“秘密”,絕不是什么小事。
“我也想進山陰縣衙悄悄取回我父親的遺物,可從我父親話中的意思看,那東西十有八九是在書房頂上哪根被蟲蛀過的梁柱上……”
梁山伯滿臉難色,“我家的事在山陰不是秘密,山陰縣衙里的吏員一半都認識我,我想進山陰縣衙很是困難�!�
“就算我找到了什么樣合適的理由進了衙門,可要爬上一間已經(jīng)廢棄不用的柱子上找東西,實在是難事�!彼麌@息,“我又不是什么身手矯捷的大盜,在沒有梯子、沒有幫手的情況下上房梁,簡直是癡人說夢。”
“山陰縣是大縣,山陰縣衙不是什么荒僻地方的小縣衙,雖說我還記得縣衙里大部分的路和房間,可我連怎么進去都摸不到門路�!�
梁山伯滿臉無奈之色,“說實話,這件事讓我為難了許久,有一天夜里我甚至想過偷偷翻墻入縣衙,可還沒到墻邊就有好幾只狗吠叫了起來,我只能作罷�!�
“后來訪問官召我,我又被允了鄞縣縣令的缺,原也想著等我當上了鄞縣縣令后,可以以‘同僚’的身份去拜訪現(xiàn)任的山陰縣令,但前幾天張伯……哦,張伯就是之前曾借我父親《公羊傳》的那戶人家。”
他說,“張伯來信,說是家中書室被人偷了,丟了不少書,那本錯還的《公羊傳》也在其中�!�
此言一出,馬文才震驚道:
“這么多年過去了,你身邊居然依然還有人在監(jiān)視著?”
“只怕不止如此�!�
梁山伯苦笑,“應該是曾借我父親書的那幾戶人家里都留有眼線,而且已經(jīng)留了十幾年了……”
馬文才駭然,半晌后怔怔道:“什么樣的秘密,竟然值得人如此隱藏?”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一旦被發(fā)現(xiàn)了,必定是驚天的陰謀。
“不僅如此,我重回會稽學館這幾天,夜里總覺得有人影在屋外閃過,可留意去看,又沒發(fā)現(xiàn)什么人。甲舍里的士生大多沒有回來,我一人獨住傅歧的屋子里,又不似其他士生帶著侍衛(wèi),想要窺探再容易不過。”
他慶幸道,“還好你們都回來了,祝英臺和你又帶著侍衛(wèi)戒備,那人若再想刺探,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你想我?guī)湍闳』啬潜臼考俊?br />
馬文才問。
“如果是那樣,那也太讓你勉為其難……”梁山伯搖了搖頭,“你也不過是一介學生,就算是吳興太守之子,也管不到會稽郡來,我只是想,你素來機智,又多計謀,也許能替我想個法子,進那山陰縣衙�!�
聞言后,馬文才眨了眨眼,看了梁山伯半天,但眼神卻飄忽不定,顯然是正在出神。
梁山伯也不催促,只靜靜等待他的決定。
“若是之前,我恐怕沒有法子�!�
馬文才的眼神從梁山伯身上移開,伸手入懷,掏出一物。
“……但那日船破漏水后,我從水里撿了此物……”
他張開手掌,掌心里躺著一枚銅牌。
看到銅牌上的字,梁山伯驚呆了。
“你,你好大膽子……”
這下,換成梁山伯瞠目結(jié)舌。
第182章
以死報恩
這一枚銅牌,
被馬文才貼身收藏許久,
和崔廉給的那半枚玉佩不一樣,這倒不屬于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只不過,它不該馬文才拿罷了。
拳頭大的銅牌上,
刻著“繡衣所指,冀以清肅”八個字。
“你,
你拿了陳先生手下侍御使的令牌?”
梁山伯心心念念的就是成為侍御使,
好追查父親死亡的真相,是以對侍御使的一切都清楚無比。
侍御使又稱“繡衣御史”,
其實并不是什么大官,但它大部分屬于皇帝或御史臺指派調(diào)查地方事務的特派官員。
繡衣,表示地位尊貴;直指,
謂處事無私,在關(guān)鍵時刻,
甚至有調(diào)動地方軍隊興兵鎮(zhèn)壓的權(quán)利。
最重要的是,
很多持令出京的侍御使都是臨時指派的,
就如陳慶之那般,誰也不知道誰是特別指派的侍御使,
以及這些侍御使出京是做什么。
除了委任他們的人,
一切都是秘密行事,但在出示令牌后,驛站和沿途地方官府必須為其提供方便。
這一塊令牌,有時候比侍御使的性命還重。
如今看到這塊“傳說中”的令牌就這么攤在馬文才的掌心里,梁山伯不知該驚嘆于馬文才的膽大,
還是感慨自己的好運。
“先生落水后,我曾和幾位隨從仔細尋找過,雖然沒找到他們,但卻找到了這枚令牌,大概是哪位侍御使落下的�!�
馬文才眨眨眼。
“丟入水里也是可惜,我就留下了�!�
至于為何后來和陳慶之匯合后卻沒有選擇把這塊令牌還回去,梁山伯沒有問,兩人都心照不宣。
以馬文才的性格,還回去才是怪事。
“你想用它幫我?”
梁山伯心思一動,訝然道:“你想借用侍御使的身份進山陰縣衙?”
“哪有那么簡單!”
馬文才好笑道:“就我們幾個嘴上沒毛的小子,想冒充侍御使也太嫩了點。就算我能用查案的名義進山陰縣衙,山陰縣令必定會一直關(guān)注著我,我哪里來的機會給你找冊籍?更何況……”
他瞟了眼梁山伯。
“我為何要冒這么大的風險為你做這個?”
梁山伯聞言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