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但現在畢竟是半夜,后山本就偏僻,若遭遇什么不測……
就在他猶豫間,黑衣人已經走到沒有影子了,馬文才不甘心一直追蹤的目標這么快失去蹤影,終于還是一咬牙,取下自己的發(fā)帶系在路邊的樹上,繼續(xù)追了過去。
夜色難辨,兩人又皆是穿著黑衣,馬文才盡量小心地不讓自己腳下踩到枯枝弄出聲響,小心翼翼之下,還是無奈地跟丟了自己的對象。
就在他暗自沮喪準備回返時,腦后突然一陣勁風拂至面前,馬文才立刻警覺地扭身一躲,腹部卻中了一腳,結結實實地摔了出去。
就此一招,便讓馬文才明白自己絕不是對方的對手,當下連猶豫都不敢,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學館方向而逃。
誰料他還沒跑上兩步,那人已經從后面追上,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就向樹林里拖去。
馬文才抖出袖中的匕首,反手一揮,趁那人胳膊受傷吃痛松開手便往前一躍,也顧不得會不會受傷了,抱住頭臉便骨碌碌滾下山坡。
這山坡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碎石嶙峋,馬文才只覺得前胸后背火辣辣地疼,膝蓋更是受了不少撞擊已經疼到站不起身來。
可那黑衣人的威脅還沒有擺脫,他只能忍著劇痛爬起身找了個隱蔽的草叢里躲好,小心檢查著自己膝蓋上的傷口。
他看著那黑衣人也下了坡,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四處找了一會兒,大概是地方太大,而他也沒有什么耐心,找了一會兒便站起身來,沒有再找。
就在馬文才稍稍松口氣時,那人卻將手中火折子往山坡下的枯草叢里一拋,又撿了不少枯枝,往枯草叢里扔。
“不好!”
馬文才大驚失色,可依舊不敢妄動,只能用謝舉剛剛給的帕子捂住口鼻,寄希望于山間夜寒露重,這火燒不起來。
如果真燒起來,光這煙就能把他熏死。
此時已經許久沒有下過雨,山上比山下的春天本就來的晚些,很多冬日的枯草夾雜在灌木叢中,一點便燃。
那黑衣人抱著雙臂在山坡下安然等著,草叢里的馬文才卻度日如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正在向這邊蔓延的火焰。
這是一場意志和耐心的較量。馬文才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又慶幸自己為了見謝舉一身黑衣,投身在草叢之中看不清身影。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那人根本就不是點火放煙熏他,而是借著燒過來的火光去尋找草叢里的身影。在火光漸漸蔓延過來時,馬文才在草叢里影影綽綽的身形簡直像是打著燈籠那么明顯。
黑衣人完全不顧腳下的火焰熾熱,幾個大跨步就朝著馬文才奔來,馬文才見情況不妙,認定了一個方向立刻就跑,邊跑邊在心中大罵。
“這家伙這么聰明,為什么會被輕易看到行蹤?!我腦子被門夾了才追蹤過來�。。 �
可惜馬文才的膝蓋受了傷,跑起來一瘸一拐,沒有幾步就被黑衣人追上了,火星在他們的腳下四濺,到處都是黑煙,那黑衣人抬手對著馬文才的臉面就是一拳,馬文才險之又險地用手臂格開他的拳頭,飛快地和他過了幾招。
就如之前馬文才預料的,他完全不是對方的對手,如此棘手的比武對象,上一次遇見還是學館中的武先生“姚華”。
但這人走的根本不是姚華那種路子,手段毒辣犀利,馬文才不想和他纏斗,又一次格開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伸手入懷。
那人見馬文才動作有了破綻,正準備下重手,可過招間見到了馬文才被火光映照著的臉,那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原本襲向他咽喉的動作改為了去摘他的面巾。
就這一個閃神的功夫,馬文才已經成功掏出了徐之敬給他的蠟丸,抬手向中門大開的黑衣人擲去。
黑衣人躲閃不及,那蠟丸被扔在他的胸前,綻出一蓬綠霧,他大吃一驚,摘面巾的手改為捂住自己的口鼻,連連急退了幾步。
就這一轉眼的功夫,馬文才已經再也看不到身影。
“烏衣巷……”
黑衣人回想著自己剛剛看到的東西,默默皺眉。
“烏衣巷為何會注意到我們?難道動作要快點了嗎?”
他沉著臉,用腳踢了下掉落在地上的蠟丸,冷哼了一聲,也掉過頭,投身于夜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那人見馬文才動作有了破綻,正準備下重手,可過招間見到了馬文才被火光映照著的臉,那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
黑衣人(心聲):我艸現在探子都囂張到把名字寫在臉上辦事了嗎?
第201章
不合時宜
被逼到山林里的馬文才在后山躲了一夜,
直到疾風細雨幾人發(fā)現情況不對,凌晨通過那條發(fā)帶找到后山來,
才得到接應回返。
他根本不敢冒險先行返回學館,誰也不知道那個黑衣人會不會就在后山守著對他一擊必殺,
哪怕他已經逃出生天,
也不敢再賭一把。
馬文才不是第一次遇見刺客了,每一次他都能全身而退,然而這一次他能逃掉絕不是靠什么本事,只是運氣而已。
從被發(fā)現行蹤在暗地里埋伏,再到放火逼出他的行蹤,他跟蹤的這個黑衣人絕頂聰明又心思細膩。
更讓人不寒而栗的是他的冷酷,
他絲毫不在乎后山如果真的起了火,
對整個會稽學館可能帶來的危險,
他甚至不怕別人發(fā)現,
只一心一意的以滅口為先。
遇見這樣的對手,馬文才一絲一毫也不敢疏忽,
即便疾風細雨來接應了,
他也沒有選擇從后山返回學館,而是和疾風對換了衣服,
繞了一個大圈從山腳下上山。
這一番做作,除了和他同住的傅歧以外,
沒有人察覺他半夜出去過,而傅歧對馬文才有種幾乎是盲目的信任,即使好奇心爆棚,
也沒有多嘴去問他晚上去了哪里。
但嘴上不問,不代表看不出端倪。
“馬文才,你往臉上撲粉干什么?”
傅歧沒敢問粉是從哪里來的,只覺得別扭極了。
“你以前從來沒這個習慣啊?”
“我昨夜沒休息,如今眼下黑青,得用粉遮一下。”
馬文才脫下衣服,露出一身上青青紫紫的傷痕,細雨手持著粉撲往他臉上敷粉,疾風則飛快地上著上好的金瘡藥。
“沒想到細雨還有這個好手藝�!�
傅歧瞪大了眼睛看著細雨一番涂涂抹抹,馬文才臉上小的擦傷和黑眼圈都沒有了,再見馬文才身上的劃痕和擦傷,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昨夜做賊去了?”
“沒做賊,去抓賊了。”
馬文才隨口回答著,讓疾風將他傷口上的繃帶系緊,又換上一身緋色的長衫,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結果抓賊不成,差點被抓了�!�
“說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傅歧納悶極了。
“會稽學館要是鬧賊,我們家巡夜的部曲早就把人抓了。”
“希望如此吧。”
馬文才嘆了口氣,示意傅歧跟上。
“早上謝使君說不定要聽課,還是不要遲到好�!�
見馬文才明明疲倦極了還一身傷,卻要強打起精神去上課,傅歧有些擔心,建議他最好請假休息一天,卻被馬文才拒絕了。
一出門,恰巧遇見隔壁的祝英臺也準備去上課,祝家的那六個部曲正將她送到門邊。
馬文才的余光從那六個部曲身上掃過,并沒有發(fā)現和昨晚那個高大的黑衣人身形類似的,便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很自然地和祝英臺打起招呼。
“今天起得挺早啊。昨晚上睡得很好?”
“啊,是啊,幾乎是腦袋沾到枕頭上就睡了�!�
祝英臺精神抖擻地笑著:“結果早上醒的太早,干脆起來用了早飯,早些去課室里看書。”
他們今日都要去甲科上課,便一起同行,因為他們出門的太早,等到了課室里時,只三三兩兩來了幾個人。
“咦,褚向?你今日來的好早!”
甲科里早到的永遠是那幾個刻苦的庶生,如今里面夾著一個褚向,自然是讓傅歧意外極了。
因為上次褚向維護了他兄長和徐之敬,傅歧現在對這“軟腳蝦”態(tài)度十分親熱。
“來這么早做什么!”
他擠到褚向身邊,笑著又問。
“我聽說謝使君今日有可能來……”
褚向露出不好意思地神情,“所以,那個……”
“哦……”
傅歧了然地點點頭,“和我一樣,臨時抱佛腳?”
祝英臺翻了個白眼,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你抱佛腳已經沒用了,得抱佛腰才行!”
屋子里幾個庶生聞言笑了起來,褚向比較內向,只是唇角微微揚了揚,并沒有如同其他人一般笑出聲。
“馬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昨晚是沒休息好嗎?”
見馬文才也落了座,褚向狀似關心地問。
“還不是傅歧�!�
馬文才瞪了眼傅歧,嗤笑道:“他那鼾聲,能把屋頂掀了。”
“那個……”
傅歧正準備解釋,馬文才如電般的眼神射來,他只能吶吶地點頭。
“我,我下次比你晚點睡�!�
“聽說睡覺枕頭枕高些,可治打鼾。”褚向看了看傅歧,又意外地說:“只是沒想到傅兄年紀輕輕,又不癡肥,居然也有打鼾的毛病�!�
“是嗎?我下次試試。”
鬼才打鼾!
黑鍋王傅歧欲哭無淚。
褚向關心他晚上的睡眠,這讓馬文才不由得對他留意,目光又在他執(zhí)筆的右臂上逗留了一會兒,這才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個子矮了點。
手臂也不像是受了傷。
一人想要改變相貌并不難,可要改變體型卻沒那么容易。
說話間,學生們陸陸續(xù)續(xù)到了,待傅異和謝舉走入課室時,人已經齊了大半。
見謝舉來了,眾生又露出了或激動或躍躍欲試的表情,在甲科的學子人數并不多,自然人人都希望能在這位謝家家主面前出人頭地,引起他的注意。
謝舉對這樣的目光再熟悉不過,在他看來,年輕人有野心是一件好事,于是微微一笑后,入了主席,開始代替傅異,為學子們講題。
他這一座,屋子里的氣氛更加狂熱了,為了在這位名士面前露臉,提問之聲幾乎就沒有停過。
謝舉也確實沒有墮了謝家的名頭,無論問出來的問題多么刁鉆、亦或者多么生僻,都回答的有理有據,且旁征博引,讓人無不嘆服。
等到庶生們紛紛問過了一輪,自持身份的士生們才開始進行提問。
和庶生們那些刁鉆的問題不同,士生們問的問題大多數是跟世族存亡或治國之道有關,讓謝舉不住滿意地點頭。
待到了褚向時,他微微猶豫了一會兒,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開口問道:
“學生想問,北魏鮮卑胡人漢化,究竟是增強了國勢,還是削弱了自身?”
這問題實在太過聳動,頓時引起一片嗡聲。
在梁國,有關魏國的話題幾乎是個禁區(qū),很多人對魏國人的印象還停留在茹毛飲血的程度上,有些士大夫更是提北魏色變,好像后者是會吃人的野人一般。
然而一直以溫和態(tài)度示人的褚向這次卻難得的勇氣十足,繼續(xù)追問:“如果漢制能增強國勢,那為何最終卻是我們衣冠南渡?如果漢制不能增強國力,那為何魏國卻要學屢屢落敗的我們?”
“魏國改革如今已有三十余年,如果連魏國都開始衰敗,是否證明以門第與出身來決定地位的制度,其實并不符合今日今時之世?!”
這個問題一出,莫說謝舉,就連一直對褚向隱隱有防備之心的馬文才都詫異極了。
這實在不像是出自一個長在高門里,生活在南朝,在“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人之口。
而坐在馬文才身邊的祝英臺眼中突然放逛,心中為褚向暗暗喝彩。
謝舉被褚向的幾個“如果”問的眉頭緊蹙。
他是當世有名的名士,又是皇帝欽定的太子之師,才華學識見識不必多說,自然是梁國一等一的人物。
之前回答學子們的問題,謝舉心中其實頗有些不以為然。
無論賀革多么努力,在曾為國子監(jiān)博士的謝舉看來,五館學生的見識和氣度還是和國子監(jiān)學子差的太多了。
他們唯一比國子監(jiān)學子出眾的,只是那種極力想要證明自己的急切,和那種奮發(fā)向上的勃勃生機。
可即使是太子,也從沒有問過他這種問題。
或者說,在這位公認當世出身最尊的謝家人面前問這種問題,本身就是一種冒犯。
課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謝舉,擔心他會因為褚向大膽的言行而向他問罪。
謝舉面無表情地看著站起身的褚向,似是想看看這個身形單薄、外表端麗的文弱書生,究竟在哪里藏著這樣的膽氣。
“你的長相……”
謝舉看著褚向的眼神漸漸變了,猛然間脫口而問。
“你可是姓褚?”
褚向滿臉莫名,點頭回答:“學生陽翟褚向�!�
“即是陽翟褚氏,為何不如國子監(jiān),怎么會在此處讀書?”
謝舉的表情似是恨鐵不成鋼。
“你已這般年紀,竟還未出仕?”
謝舉當眾問出這樣的話來,讓不少人都覺得意外,除了從傅異之處知道謝舉與褚向之母昔年舊事的馬文才。
畢竟這話聽起來,已經有些刻薄了。
“我,我……”
果不其然,謝舉的疑問一出,原本似是鼓足勇氣的褚向像是泄了氣一般。
“學生并沒有得到家中舉薦……”
褚向珠玉般瑩潤的俊臉上漸漸染上了緋紅的顏色,聲音也小的猶如蚊吟。
“學生如今在先生門下就讀,也旁聽會稽學館的課程。”
聽到褚向是賀革的入門弟子,平日只是在會稽學館旁聽,謝舉的表情才算是好了點。
“你父母皆是驚才絕艷之人,想來你也不會是平庸之輩�!�
謝舉的話一出,有不少平日里知道褚向底細的士子偷偷發(fā)出噓聲,聽到旁人的噓聲,褚向的臉更紅了。
這話題一偏,褚向剛剛提出的問題,倒像是得不到家族相助而發(fā)出的怨懟,也沒有幾個人關心褚向的問題,更好奇的是謝舉和褚家之間是否有什么關系。
然而此時,卻有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了起來。
“謝使君,能不能回答褚向剛才問的問題?”
剎那間,學子們齊刷刷地向聲音來處看去。
“……看我干嘛……”
坐在馬文才身后的祝英臺不自在地縮了下腦袋,硬著頭皮開口。
“剛剛那問題,還沒有答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舉:(心里)……你是來搞事的吧?
祝英臺:(心里)以前我們大學教授回答不上來問題就顧左右而言他,想不到古代也一樣!
眾學子:(心中大叫)誰要聽回答,我們要看八卦!八卦!
第202章
雙喜臨門
祝英臺理所當然的被忽視了。
事關北魏與梁國之間的內政,
又涉及到九品中正制這種自魏晉以來立國的根本,這樣的問題,
褚向問得,謝舉答不得。
至少在眾人面前,
答不得。
說實話,
當謝舉和其他人選擇顧左右而言他避開這個話題時,祝英臺有了種被騙的感覺,她甚至有了種“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感覺。
不過轉而一想,若是在現代,有學生在課堂上問“一國兩制是不是適合兩地通用”,“現在的階級固化是不是太嚴重”這樣的問題,
即使是教授,
也是要斟酌一下的。
尤其如果這個教授還擔任著國家級的官員時,
說話就更要慎重。
主要是對謝家期望太高,
見謝舉避而不答,毫無“狂放”的名士之風,
讓祝英臺心理落差太大了。
也許是祝英臺不合時宜的問題,
也許是謝舉見到褚向后另有安排,這一堂課匆匆完結,
等到中午休課用飯時,祝英臺還有些不滿。
“這褚向,
問完問題居然就不要答案了�!�
她埋怨著:“既然問出來就是想要別人替自己解惑的啊,如果不需要答案又何必當眾問出?爛在肚子里或者自己找答案好了!”
“他那問題,叫人怎么答?”
傅歧不以為然:“說不定只是問了引起謝使君注意的,
你看,謝使君注意到他了吧?”
他有些好奇地放低了聲音問:“你們知道謝家和褚家是什么關系嗎?怎么看起來謝使君對褚向關心的很?”
“不知道�!�
徐之敬硬邦邦地說:“也不想知道,吃你的飯!”
“我只是想不到,看起來性格軟弱的褚向,竟有這么激進的想法�!瘪R文才看了眼和褚向交情最好的徐之敬,試探道:
“是真人不露相嗎?”
“如果真是懦弱之輩,我又怎么可能和他交好?”
徐之敬有些不耐煩:“當初會稽學館里士生和庶人對立,即便我們在先生門下不在學館讀書也是有影響的。先生門下那么多人,最后留下的沒有幾個,也唯有他選擇也在館中旁聽。”
“他長相那般出眾,經常被人在背后笑話肖似女人,可從未因此氣餒過,反倒更加用功讀書,詩賦五經,皆是優(yōu)異……”
“咦?他成績很好嗎?”
祝英臺表情奇怪,“甲科第一每次都是馬文才�。 �
褚向除了入科考那次得了甲科第二,后來都落在第十左右,連祝英臺都比他座次要靠前些。
甲科總共才幾十名學生,第十的成績說好不好,說壞不壞。
“說起來也是奇怪……”
徐之敬摸了摸下巴,“他學識不錯,考試卻總是考不好,運氣也差。有一次腹瀉了一晚上,第二天去堂考,還有次看錯了題,回來懊惱半天……”
祝英臺看了看馬文才,又看了看徐之敬。
“你覺得他真實水平可能不比馬文才差?”
“我之前并沒有在學館上過課,也不知道你們甲科的考試如何�!�
徐之敬保守地說,“但他對五經的造詣,在我之上。至于詩賦,更是比我高得多。當年老館主就是看了他的詩賦,認為他很有靈性,才讓先生收他做入門弟子的�!�
詩賦?
祝英臺聳了聳。
這里是五館,是務實的地方,學生大多是庶人,擅文辭的反倒少。也難怪甲科第一總是馬文才,他最擅長寫各種時務策。
聽到徐之敬對褚向的評價,馬文才心中越發(fā)覺得古怪了。
一個明明有實力和他角逐第一的人,卻總是因為運氣不好成績不佳,而且沒有人覺得奇怪。
如今都在角逐“天子門生”,他是第一,被眾人都當做競爭對手,每日里提防、比較,可卻沒有幾個人注意到褚向。
褚向是先生的入門弟子,之前不在館中讀書,若不是徐之敬也入了學館去爭這名頭,館中根本沒人知道他的真實水平,更不會忌憚他。
“他要是能出頭,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徐之敬嘆氣:“因為褚向父母早亡,他從小就得不到家中的支持,家中旁支十五歲就入了國子監(jiān),他這嫡脈都已經十八歲了,卻從未得到過舉薦,而且連親事都無人過問。”
他想到自己。
“他和我一樣,已經沒有了家中幫助。若再不自己搏一搏,真的是一無所有�!�
幾人想到徐之敬的遭遇,不欲引起他的傷感,只好換了個話題。
“那你是怎么和褚向交好的呢?”
馬文才問他,“你看起來不像是容易和人交朋友的樣子�!�
“倒是他主動親近我的……”
徐之敬回想著往事,“他比我早一點投入先生門下,我來時,他對我頗為照顧,后來問他緣故,他說家中有一長輩,喉嚨曾受過傷說話困難,而且身體虛弱,問我能不能開方子調養(yǎng),卻又不能帶人來見我。我問明了情況,又看了之前她用的方子,改進了幾次,給了他新方�!�
“后來他又陸陸續(xù)續(xù)請我開方,又贈我藥材和少見的孤本作為回報,一來二去,便熟悉了起來�!�
他感慨道:“褚向雖父母早亡,但家中底蘊頗深,他父母的藏書和家長早些年置辦的藥材皆是稀有之物,我那些方子,實在是受不得這樣的重禮。可他說他身無長物,唯有這些遺物能夠自由支配,我也只好愧受了�!�
在學館之中,之前和徐之敬交好的唯有褚向,但反過來說,褚向的事情徐之敬也大部分清楚。
“長輩?”
馬文才自言自語。
“褚家的長輩?”
“是啊,應該是個年長的女人�!毙熘凑f,“我一直猜測,他之前不愿和我說明身份,我思忖著恐怕是個庶人出身的。他知道我的規(guī)矩,怕我知道了不肯治,或是讓我破例,干脆支支吾吾過去�!�
“我與他既然已經為友,就不好讓他左右為難,也就故作不知,也從來不問。”
他這話說完,祝英臺等人的腦海里已經勾勒出一副爹不疼娘不愛,唯一疼愛他的長輩還得了重病的景象,開始同情起褚向來。
說起來,這樣的遭遇,沒有變得憤世嫉俗或是自暴自棄,而是想盡辦法出人頭地,雖然性子軟了點,也沒算是長歪。
馬文才聽完徐之敬的話,腦子里已經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些東西,剛剛準備再問幾句,卻突然見到祝英臺身邊的半夏和傅歧的一位部將匆匆忙忙朝著幾人的方向而來。
見到是半夏和自己的部曲,傅歧和祝英臺一起站了起來,好奇地看向他們。
“何事?”
傅歧見那部曲面有喜色,估摸著不是壞事。
“啟稟郎君,大夫人生了,是個公子!家中送信來報喜!”
傅家的家將喜氣洋洋道:“報喜的書信托京中的驛官送來的,剛剛才到,我想著這是好事,就給郎君送來了!”
“嫂嫂生了個兒子?”
傅歧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我嫂嫂生了兒子!生了個兒子!”
他一把搶過家信,將那封簡短的書信再三看了幾遍,高興極了,恨不得立刻就送給兄長去看。
他嗓門極大,這番哈哈大笑之下,廊下其他圍食的士生都看了過來。
“是你兄弟的遺腹子,又不是你的孩子,那般高興干什么?”素來和傅歧不和的虞舫陰陽怪氣地說:“你現在高興,等來日大房拿這孩子跟你爭家業(yè)的時候,希望你還笑得出來�!�
“狹隘!”
傅歧呸了一聲。
“你當每個人都跟你家似的?”
“嘿嘿,是不是,我們以后再看�!�
虞舫冷笑。
相比于傅歧,一旁同樣拿著信函的半夏表情就苦澀的多。
“怎么了?”
祝英臺見半夏那苦瓜臉,都有些不敢接那信。
“也,也是京中來的,和傅小郎的信一起從驛站送到學館的�!�
半夏顯然已經從驛官那得到了信中的消息,所以磕磕巴巴地說:“那個,莊主和夫人知道,會生氣的……”
“什么信?婆婆媽媽的!”
傅歧心情大好,伸手從半夏手中抄過信函。
待看到函件上方的漆封蠟印,傅歧眼睛瞪得渾圓,驚叫了起來。
“德陽殿?怎么是德陽殿的印記?!”
他這一番咋咋呼呼,頓時讓馬文才皺眉,一巴掌拍過去,搶過了信函拋與祝英臺。
“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別給英臺惹麻煩!”
但已經遲了,隨著他一聲“德陽殿”,廊下之人齊刷刷看了過來。
德陽殿是太子東宮的正殿,凡是太子下達的詔令,皆從德陽殿而出。
和傅歧已經“死去”的兄長留下了遺腹子這種消息不同,來自德陽殿的消息顯然更加引人注意些,有幾個和祝英臺交好的,已經起身準備朝這邊過來打探了。
祝英臺頂著眾人的目光打開了漆封,里面是一封任命書,內容也很簡單,大致是說祝英臺字體優(yōu)美,才華出眾,又在會稽學館中成績優(yōu)異,經本州大中正舉薦,特宣召祝英臺為太子的書令史。
除此之外,德陽殿還令祝英臺在一個月內前往建康,早日入“文選樓”,協助東宮修纂《文選》事宜。
文選樓是太子蕭統在京中編選《文選》之處,皆為名士大儒出入,連北朝士族的詩賦文章亦有收錄。
而書令史乃是秘書郎的一種,東宮的書令史和朝中秘書郎同級,算是士族起家的清官里的一種優(yōu)職。
傅異當年便是從謝舉的秘書郎為起家官的。
更重要的是,這屬于東宮的屬官,只需要太子任命即可,不需要吏部報備,也不受出身的潛規(guī)則限制,算是“特殊人才”。
祝英臺雖是士族,卻是鄉(xiāng)豪士族,朝中任何一個部門的秘書郎都不會用祝英臺這樣出身的人選,可太子手下的書令史卻可以。
太子蕭統明顯是知道祝家的情況,體貼的連這個都為祝英臺想到了,特地給了她這么一個虛職,既有名頭又清貴,卻不會讓其他人有異議。
“這是好事啊,怎么愁眉苦臉的?”
傅歧豪爽地拍著祝英臺的后背,由衷的替他高興。
“不想和我們分開?建康可是我的地盤,你愁什么?”
“不是,這個……”
祝英臺抬頭看了眼馬文才,眼中有詢問之色。
馬文才微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哈哈哈,你別愁這個,馬文才過不了幾個月就是天子門生了,也要去建康。你們都走了,我也不想在這里讀書了,回頭我就跟我阿爺說,去國子監(jiān)讀書去,我們都不分開!”
傅歧想到等“天子門生”選完,兄長就不必用易先生的名義留在這里了,到時候他跟兄長一起回家看小侄子去。
想著想著,他忍不住心情大好,攬著祝英臺的肩膀笑著說:
“太子人可好了,我見過,你別怕。”
“傅歧,你要不要臉!”
第203章
衣食住行
“傅歧,
你要不要臉!”
罵出這話的,不是和傅歧關系不好的虞舫,
而是和祝英臺、馬文才交好的魏坤和孔笙二人。
“你當這會稽學館是你家開的?你說誰是天子門生誰就是?!”
他們之前和馬文才一起做了祝英臺驗書品的見證人,如今一聽德陽殿來了詔令,
立刻就想到當初陸中正之言,
應當是東宮里宣召祝英臺來了,所以才過來準備道賀。
在這里讀書的士生,大多是門第不夠去國子監(jiān)的,亦或者不是家中被重點培養(yǎng)的嫡脈,根本爭取不到資源的,他們瞧不起庶人,
卻又自知比不上高門,
不上不下,
其實處境實在尷尬。
結果一過來,
卻聽到傅歧大言不慚地說馬文才一定是天子門生,而他,
似乎連天子門生都不稀罕,
混過這一陣子就去國子監(jiān)讀書,這讓一直苦讀不輟的魏坤和孔笙二人頓時怒從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