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一看到花夭,他就想起當(dāng)日被他夜襲不能動彈的狼狽,臉上表情也沒那么自然。
“別來無恙,還沒謝過你之前搭救傅異之恩�!�
馬文才向他拱了拱手。
“此乃主上任城王之令,我可不敢居功�!�
花夭擺擺手,“傅異公子如今可安好?”
馬文才默然不語。
花夭懂了,臉上閃過一絲惋惜之色。
“那不知傅歧小郎他如今是金部郎,負(fù)責(zé)給諸位使臣提供所需之物,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忙到焦頭爛額吧�!�
說到傅歧,馬文才臉上才終于有了點(diǎn)笑容。
他頓了頓,悄聲問:
“之前允諾會放回來的人質(zhì)……”
花夭很想和他敘敘舊,但另一邊已經(jīng)有同來的官員催促了,只能不�;仡^應(yīng)付,聞言也壓低聲音:
“還活著的有一十七人,混入隨扈陣中,應(yīng)該在官驛之中。貴國的謝使君和褚小郎君已經(jīng)妥善安排�!�
言語之中,和褚向似是很熟悉。
馬文才點(diǎn)點(diǎn)頭,知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又有很多事情想要問清楚,便悄悄告訴了她裴家客店的地址,約了再敘的時間,這才悄悄離開。
花夭目送了馬文才,便抬腳鉆入公主的車廂里,待再出來時已經(jīng)是一身武將的常服,隨身武器磐石丟給了隨車的侍衛(wèi),輕輕松松地回到隊中。
她女扮男裝,借公主的馬車換衣,自然是引起梁國不少人的側(cè)目,可魏國人一個個卻好像理所當(dāng)然一般,眾人也就不好多議論。
等回到隊伍中跟隨眾人一起入城,剛剛喚她的白衣中年問她:
“和你說話的那個,是你剛剛?cè)氤菦_撞到的秘書郎吧?可有什么麻煩?”
“大王,并沒有什么麻煩。”
花夭笑著回復(fù)北海王元項(xiàng),“他怕我擔(dān)心,來寬慰了我?guī)拙渚妥吡��!?br />
這位北海王元項(xiàng)正是蘭陵公主的親生父親,他的女兒被封為和親公主送嫁南方,他也因仰慕南朝的文化一同前來,但因?yàn)樗]有什么特別杰出的才能,雖然地位甚高,卻不是主使。
花夭雖是北魏的將領(lǐng),效忠的卻是任城王元澄,等同于他的家將,北海王對花夭頗多照拂也是因此。
聽說沒什么麻煩,北海王松了口氣,仰望著面前的臺城,再想著之前路上看到的一切,幽幽嘆了口氣。
“這南朝……見面不如聞名啊。”
第308章
花枝夭夭
北魏出使,
并不只是為了和平而來。
六鎮(zhèn)作亂的原因是因?yàn)樗麄冊跐h化改制后失去了上升的渠道,
過去幾百年來北魏對北方的戰(zhàn)爭一直不斷,六鎮(zhèn)兵才有存在的價值。
如今國內(nèi)也不乏有挑起戰(zhàn)爭送六鎮(zhèn)兵去打仗,
從而減少國內(nèi)矛盾的想法。
胡太后和小皇帝自然是不愿意打仗的,文臣也是如此,
國內(nèi)大半文臣都是漢人,
一旦讓掌握軍隊的鮮卑人重新掌握權(quán)力,
這些漢人生存的環(huán)境將大不如前。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議和雖然被推動了,但出使的使臣卻分為了三派:認(rèn)為南朝不足為懼應(yīng)該乘勝追擊的主戰(zhàn)派、認(rèn)為南朝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該虛耗國力的主和派,
以及準(zhǔn)備親眼來看看南方再決定的中間派。
在魏國位高權(quán)重的任城王也是主和派,但他主和的原因不一樣,他擔(dān)心一旦戰(zhàn)起,
那些六鎮(zhèn)最精銳的士卒會被當(dāng)做棄子丟棄在南方的大地上。
和那些文臣打交道打了這么多年,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們對于權(quán)勢的渴望,
為了閥門和家族的興盛,
他們根本不會將什么家國百姓放在心里,只要能長久的保持權(quán)勢,他們不介意將早已經(jīng)被遺忘的六鎮(zhèn)兵拱手送給南梁當(dāng)軍功。
洛陽日益腐化,
軍戶也不再是以前能征善戰(zhàn)、視軍功為榮耀的勇士,
鮮卑人最后的希望和出路,
便只有六鎮(zhèn)了。
任城王沒有未嫁的女兒,
所以在他和其弟北海王促膝長談過之后,
后者忍痛獻(xiàn)出了自己心愛的嫡女,
由魏帝封為“蘭陵公主”出使南方。
北海王元項(xiàng)原本是帶著審視的意圖而來的,他一直很敬重自己的兄長,也敬仰謝舉的風(fēng)度和才智,認(rèn)為梁國人杰地靈,即使要獲勝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可到了兩國邊界,看到那些被水淹沒的田地還沒有恢復(fù)生息,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衣不蔽體追逐乞討,莊園外民不聊生路有餓殍,莊園內(nèi)高屋建瓴鶯歌燕舞,元項(xiàng)原本想要和平的心也動搖了。
也許,六鎮(zhèn)兵想做炮灰也做不了,說不定兵鋒一至,摧枯拉朽?
連飯碗都端不起來的百姓,能舉起刀打仗嗎?
北海王尚且這樣想,那些主戰(zhàn)派的使臣就更不必說了。
于是這一頓國宴之下暗潮涌動,北朝人心里有了蔑視之意便有些敷衍,梁國使團(tuán)的人一個個眼含擔(dān)憂魂不守舍,梁國文武百官卻對不用交戰(zhàn)的未來充滿憧憬,拉著對方觥籌交錯,渾然不覺危險已經(jīng)來臨。
花夭此時已經(jīng)換了一身常服,她雖是送嫁將軍,但梁國歧視將種,所以除了幾個武將來敬過酒以外,根本乏人問津。
若是旁人被這樣輕視,一定大感惱怒,但花夭是個恬淡的性子,沒人理她,她就獨(dú)自將那露酒一杯又一杯的喝著,反正這酒口感和蜜水也差不了多少,她喝幾壇子也不會醉,正好保持清醒。
正在想著沒人問津也好,恍然間那邊一身盛裝的蘭陵公主突然端著一盞金杯,裊娜多姿地走了過來。
“這一路多虧花將軍照顧,特來敬花將軍一杯……”
她雖然出使和親,但這位鮮卑公主性格爽朗,并沒有一直端坐,而是向“娘家人”不停敬酒感謝。
“從此山高水長,望君一生安好。”
花夭也很喜歡這位公主的性格,大大方方端起酒杯,回敬予她:“愿公主與未來的夫君琴瑟和鳴,相愛白頭�!�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蘭陵公主突然紅了眼,哽咽道:
“琴瑟和鳴又如何……我只盼能和花將軍……”
只盼能和花將軍一樣,以女子之身傲然立世,而不是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什么“良人”身上。
她說這話并沒有刻意壓低了聲音,梁國那邊頓時嘩然,沒想到這位公主如此“豪放”,竟然在這種場合還和送嫁將軍黏黏糊糊。
“簡直是恬不知恥!”
三皇子沉著臉訓(xùn)斥道,“這樣的女子,休想嫁入我的王府!”
其他幾個皇子本就不想娶個胡女,此時也是一個個敬謝不敏的表情。
“不要胡言,這位公主代表的是宗室,而宗室掌握的是魏國的軍權(quán)�!�
太子被謀臣教導(dǎo)了不少,此時指點(diǎn)幾個弟弟。
“何況國書上也沒寫這位公主是來和親的,若這位公主沒有想嫁的意思回去了,說明對方連送給公主給我國的心都沒有,豈不是更糟?”
什么情況連公主都不值得犧牲了?
那必是徹底要撕破臉了。
“若實(shí)在不行,我娶�!�
二皇子蕭綜看了那公主一眼,沉著聲說:“袁氏多年無子,我膝下尚空,想來若我為梁國做出犧牲,她不會介意�!�
“什么犧牲?”
太子失笑,“這位公主艷麗無雙,哪里有你說的那么不堪。他們鮮卑人熱情奔放,這一路上和送嫁將軍朝夕相對有了感情,不見得就是心生愛慕�!�
只是這話說的,連他都有些不愿相信。
之前他們以為送嫁的也會是某個宗室,同為宗親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首尾�?涩F(xiàn)在來送嫁的將軍姓花,而不是拓跋改姓的“元”,當(dāng)然跟宗親沒什么關(guān)系。
這邊花夭和蘭陵公主依依惜別,那邊謝舉看著自己的國人臉色不太好,悄聲向皇帝蕭衍說了些什么,似是在解釋。
“是這樣?”
梁帝“啊”了一聲,看向花夭的表情就有些玩味。
“這魏國,可真讓人意外啊……”
隨侍在旁邊的馬文才看著梁帝的臉色不像是惱怒,看了眼遠(yuǎn)處和公主執(zhí)手相望的花夭,再看看身后幾位皇子,心里也在腹誹。
這人,真是什么桃花都敢惹啊。
北朝使團(tuán)的到來,也代表著梁國使團(tuán)的回歸。
徐之敬和褚向出使北朝,這一年多來已經(jīng)不在國子學(xué)讀書,連原本住的宿舍也被占了,徐之敬還好,他畢竟是二皇子的常侍,二皇子自然會為他安排住處,但褚向就有些尷尬了。
出國之后,他確實(shí)另有奇遇,就連那些人質(zhì)也是他在兩國之間極力斡旋救回來的,他的才干和學(xué)識也受到兩國使臣的肯定,正因?yàn)樗⑾铝诉@樣的功勞,足以立足,他就越發(fā)不想回到褚家去。
可褚家、褚夫人,都是不會放棄他這枚棋子的。
徐之敬并不知褚家并非他想象的那般,只以為他害怕褚夫人又會迫害他,滿懷擔(dān)憂地問他:
“要不,我去求求二皇子,讓你和我住一起算了?”
“不必!”
褚向幾乎是立刻就謝絕了好友的建議。
“不行我就隨便去哪個客店住幾天�!�
“客店啊……”
徐之敬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差點(diǎn)忘了,還有馬文才啊,你可以去裴家客店!”
他們回來的路上受到裴公隊伍的保護(hù),自然知道裴家在京中經(jīng)營的客店,馬文才作為他們的摯友,想要為褚向謀一個受到庇護(hù)的住處自然是不難的。
聽到裴家客店的名字,褚向的目光中有什么一閃而過,只是猶豫了一會兒,便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就在褚向和徐之敬前往裴家客店的同時,馬文才所住的裴家客院里也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幾乎是在知道姚華先生成了送嫁將軍來了梁國的那一瞬間,祝英臺就歡喜到快要瘋了。
更別說馬文才和她約定好了今日來訪。
因?yàn)榱荷讲呀?jīng)“死遁”的緣故,今日梁山伯并沒有回來,是馬文才、傅歧和祝英臺一起接待的她。
姚華帶著家將陳思一邁入院中,就受到了祝英臺熱烈的歡迎。
“姚華先生!”
祝英臺歡喜地蹦跶了過去,拉著她的袖子就往屋子里跑。
“快快快,進(jìn)屋進(jìn)屋,外面好熱!”
站在院門口的馬文才默默收回要拉祝英臺的手臂,眼睜睜看著兩人一陣風(fēng)般進(jìn)了屋里。
今年的夏天格外熱,但對于祝英臺說完全不算回事,莫說她會硝石制冰,就算不會制,以她現(xiàn)在的身家也完全用的起冰。
屋子四角里放著冰盆,正中的案席上還裝著個小冰盆。
待祝英臺將姚華拉到屋子里坐下后,只見她捧起那個小冰盆,從正中抄起一個冰盒,按住伸出的木棍在案上啪啦啪啦砸了幾下,就從其中拉出一條紅色的冰塊來。
“來來來,嘗嘗我做的冰棍,果味兒的!”
她一邊笑著,又一邊抽出好幾根,給了馬文才和傅歧、陳思幾人一人一根,自己則拿了個綠豆味兒的舔了。
原本想要和花夭談?wù)碌鸟R文才手里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根冰棍,無語地看了眼祝英臺。
這一眼讓祝英臺誤會了,還以為他不知道怎么吃,示范性地演示了一遍,然后催促他:
“快吃啊,別化了!我攪冰盆攪的手都要斷了才有這么幾根!”
馬文才倒提著冰棍,被她氣笑了。
“我倒不知道你還會做這個�!�
祝英臺以為他是之前沒吃到她做的冰棍吃味了,心虛地吭哧吭哧低頭吃冰棒,不敢抬頭。
“這冰棍是你現(xiàn)做的?”
花夭嘗試著舔了一口,冰涼又沁甜的氣息頓時滿溢口中,驅(qū)趕走了渾身的暑意,讓她舒爽地瞇起了眼來。
“這也是你煉丹的本事之一?”
這冰棍完全沒有窖冰那種苦澀的口感,所以她才會有此一問。
祝英臺叼著冰棍,連連點(diǎn)頭。
“真是厲害啊。”
花夭舉起冰棍,對著窗前的光線欣賞著冰棍剔透的色澤,真心實(shí)意地稱贊:“簡直就像傳說里能變幻萬物的神仙一樣�!�
“唔,唔�!�
祝英臺冷不防又被撩了一把,紅著臉繼續(xù)點(diǎn)頭。
‘我看不是逃之夭夭的夭,是桃之夭夭的夭吧?’
見這人又在亂撒桃花,馬文才忍住給祝英臺一個暴栗的沖動。
以防祝英臺把自己交代了個底朝天,他忍住牙冷三兩下啃掉了冰棍,正準(zhǔn)備問花夭關(guān)于那批馬的事情,卻見身邊另一人比他還快的吃掉了冰棍,突然五體投地、向著花夭的方向跪拜了下來。
“在下傅歧,在此謝過姚華先生搭救家兄之恩�!�
第309章
君君臣臣
傅異身陷敵營的那些日子里,
若沒有花夭刻意照拂,必定早已經(jīng)死在了蕭寶夤的黑獄里。
梁國士族林立,
若想出頭,沒有幾代人的積累絕無可能,他傅家的長子原本也是人人稱贊的年輕俊彥,
這一被擄等于直接斷了傅家雙翼,若不是兄長能活著回來帶回消息,怕是他家就要沒落了。
“令兄是個英雄,不該折辱與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你若要謝,應(yīng)該謝令兄自己的意志堅定。”
花夭看了馬文才一眼。
“何況,我受人所托,要打探你兄長的消息,既然承諾了對方,便理應(yīng)做到�!�
她是魏國人,
和傅異陣營對立,
要是在這里受了傅歧的恩情,
那她的立場就很尷尬了。
傅歧不是不懂這個道理,但他赤子之心,
不管陣營如何,
對方救了兄弟就是大恩,
即便對方不愿意居功,
還是鄭重謝過了花夭,
這才起身。
“姚華……花先生,
你是怎么當(dāng)上送嫁將軍的?”
祝英臺見氣氛有些沉悶,連忙扯出一個新話題。
“喚我花夭即可,我本姓花,名夭,姚華是我掩人耳目而起的化名�!�
她笑著說,“我的主公任城王一力推動兩國的和盟,但國內(nèi)呼戰(zhàn)之聲卻不小,軍中更是有不少人反對送出公主。主公為免送嫁將軍節(jié)外生枝,便推舉我為送嫁之人,護(hù)送使團(tuán)入梁�!�
花夭輕飄飄幾句,便將魏國朝堂上對梁國的態(tài)度說了個清楚,一時間,祝英臺和馬文才幾人面色都不太好。
“是又要打仗了嗎?”
祝英臺拿著冰棍,怔怔地問。
“兵禍一起,兩國皆是民不聊生,能不打,自然是最好的�!�
花夭嘆氣。
“但六鎮(zhèn)兵馬這么多年來寸功未立,如果不對外征戰(zhàn),免不了就要內(nèi)亂了�!�
她也不擔(dān)心對他們說這些,這些事情并不是秘密,梁國使臣在魏國停留了大半年,這樣的情報自然也有不少。
花夭憂心家國,憂心忡忡之下,不免將魏國的情況多說了一些。
鮮卑人向來是子貴母死,太子繼位太子的生母就必須死,可這一任的胡太后卻被崔家保住了,于是成為了魏國歷史上第一位子貴母卻沒死的太后。
如此一來,誰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方式對待皇帝的生母,魏國女性地位高,加之皇帝年紀(jì)又小,胡太后如今在北魏是一手遮天。
鮮卑大臣對胡太后不自盡而是攝政是有意見的,為了自保,她只能四處拉攏宗室權(quán)臣,甚至常常沒有節(jié)度地賞賜身邊的人,鮮卑人崇佛,她就沒完沒了的修建各種寺廟、布施僧人來討好鮮卑貴族,耗費(fèi)的財物不可計量。
她又沒有算賬的能力,把國庫里的錢揮霍完了又沒辦法補(bǔ)上,就只好裁減軍隊和官員的俸祿,六鎮(zhèn)本就困苦,她覺得柔然已經(jīng)沒有南下的可能了,首先裁減的就是六鎮(zhèn)的軍費(fèi),如此一來,困苦的六鎮(zhèn)軍戶終于起了事。
任城王此時,便正在北面安撫六鎮(zhèn)軍民,承諾要為六鎮(zhèn)向朝中、太后要一個說法,于是六鎮(zhèn)暫時還沒有動亂,可如果要再繼續(xù)下去,就算任城王威望再高,也壓不下去了。
花夭之前被這位胡太后逼得逃到了梁國,對這位太后自然是又輕蔑又痛恨,言語之中毫無尊敬之意。
聽到胡太后佞佛,傅歧和馬文才均是苦笑。
莫說胡太后,如今的南梁皇帝,比起胡太后也好不了多少。
連他們這樣身份的人都能看出災(zāi)禍已至,可朝中卻還在盲目樂觀,一時之間,幾人都生出一種無力之感。
“這樣的太后,為什么沒人想辦法推翻呢?”
祝英臺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沒什么君君臣臣的想法,“皇帝年紀(jì)雖然小,但總是要親政的吧?既然宗室掌握著軍權(quán),早點(diǎn)讓太后還政與皇帝啊!”
花夭聞言一震。
“還政?”
馬文才知道祝英臺有時候語不驚人死不休,連忙瞪她,可祝英臺卻好似無覺一般,理所當(dāng)然地說:
“想法子先得到太后的信任,而后出手挾制住她,再請求太后還政與皇帝嘛!受制于人,太后想不答應(yīng)也不行。一旦太后答應(yīng)了,就將皇帝和太后隔絕開,由賢良的大臣親自教導(dǎo),讓他學(xué)著理政……”
她回憶歷史上不少皇帝奪權(quán)的經(jīng)過。
“一旦嘗過了手握權(quán)柄的滋味,必然就不會再將它重新交出去了,哪怕是母親也不行。至于太后,不是崇佛嗎?讓她出家就是了�!�
“祝英臺,你可真敢說!”
傅歧瞠目結(jié)舌,怎么也想不到這番話是出自性子最無爭的祝英臺之口。
“不,如果只是出家,皇帝必然還會有思念母親而心軟的時候,若要做的干脆點(diǎn),就應(yīng)該在還政后以先皇思念太后為由,讓宗室賜死太后。”
馬文才見祝英臺已經(jīng)說了,干脆也不遮掩了,冷酷地說,“鮮卑本就子貴母死,現(xiàn)在死已經(jīng)是多活了好幾年了,也不算大逆不道�!�
“馬文才,祝英臺,你們……”
傅歧睜大了眼睛。
“就是不知道,你那位主公,有沒有這樣的魄力�!�
馬文才眉頭一挑,看向花夭。
“王爺,對先皇十分忠心。”
花夭猶豫了會兒,回答道:“他曾在先皇駕崩前立下誓言,要護(hù)住陛下和胡太后母子,不讓他們被奸人所害。”
那時候胡太后還不是太后,只是后宮里一位貴嬪。先皇的妻子高皇后嫉恨與她,數(shù)次對其下毒手,是以先皇駕崩之前,請求元澄照顧好自己年幼的兒子,以及護(hù)庇著兒子的胡貴嬪。
元澄是真正的君子,他既然立下了誓言,就會做到。這也是為什么元澄數(shù)次上書諫諍,胡太后雖然沒有遵從,但依然還是很尊重他的原因。
一定意義上,元澄就是宗室的領(lǐng)袖。
聽出花夭話語中委婉的意思,馬文才嗤笑了一聲,大概是覺得任城王這種“忠誠”很可笑。
“那神仙也救不了了�!�
祝英臺聽了花夭的話,也露出可惜的神色。
如果胡太后真的如此昏庸無智的話,其實(shí)架空她對國家才有好處,可要是唯一有能力架空她的人愚忠到底,就如馬文才所說,只能眼看著大廈將傾。
馬文才順著祝英臺的話頭說,本來也不是什么好意。他心中想著,一旦北魏自己內(nèi)斗起來,必定要拉攏各方軍隊,也就顧不上南征的事情了。
只可惜花夭連想都不想就說出“不可能”的結(jié)果,他也只能暗暗可惜。
花夭看出了幾人神情中的意思,有些煩躁地捏碎了手中的木棍,將木屑拍于案上。
沒一會兒,她的眼神中露出一抹堅毅的神色,似是已經(jīng)有了什么決定。
就在這時,守在門外的馬家護(hù)衛(wèi)突然來報,說徐之敬和褚向前來拜訪。
馬文才一愣,扭頭看向花夭,眼中有征詢之意。
“不必顧及我,我無妨的�!�
花夭知道馬文才是顧及她的身份,好脾氣地說:“他們和你是同窗好友,回國后來敘舊乃是人之常情�!�
馬文才是秘書郎,祝英臺書令史,傅歧金部郎,都不是什么能觸及梁國核心的權(quán)臣,她與他們來往,也不算什么敏感的行為。
沒一會兒,細(xì)雨便引了褚向和徐之敬進(jìn)來,見花夭在屋中,兩人俱是一驚。
褚向反應(yīng)更快,驚訝過后連忙一揖:
“不知道花將軍在此……”
“褚向,你沒認(rèn)出他是姚華先生嗎?”
祝英臺訝異地一指。
“居然這么客氣?”
徐之敬在一旁“不客氣”地大笑。
他當(dāng)然早就認(rèn)出來了,但兩邊都故作不認(rèn)識時間久了,這種客套的關(guān)系一時也難以改過來。
褚向見花夭笑瞇瞇地看他,有也有些好笑地點(diǎn)頭。
“是,是我迂腐了�!�
既然花夭在這里,那就肯定是以私人身份來訪的,他再用官職相稱呼就不合適。
褚向眼睛在屋中掃視了一圈,見只有花夭和傅歧身邊還有空位,猶豫了一會兒,選擇挨著花夭坐下了。
徐之敬無所謂地坐在傅歧身旁,下意識伸手給他把了下脈,揶揄道:“喲,火氣這么旺,看來這一年多是沒遇到什么紅顏知己啊�!�
傅歧頓時鬧了個大紅臉,狠狠瞪了徐之敬一眼。
“我以為你們還要幾天才有空閑�!�
祝英臺興致勃勃地又掰了兩根快化掉的冰棍遞給徐之敬和褚向,“怎么,太子殿下沒召你們?nèi)ィ俊?br />
“送回來的人質(zhì)還沒安排好,其他人不好做這些,此事便交給我們了。”徐之敬也沒隱瞞。
“他們本來身體就虛弱,又奔波了這么久,殿下的意思是,等他們身體恢復(fù)好了再讓他們回去,現(xiàn)在被安置在光宅寺里�!�
“傅大公子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fèi)啊……”
馬文才喟嘆,“就不知道那蕭寶夤怎么能那么輕易就將人質(zhì)們放回來�!�
他話音剛落,徐之敬和花夭齊齊看向褚向。
“任城王那時已經(jīng)勒令他交出人質(zhì),他只是少個臺階下,我只是恰巧送了個臺階而已�!�
褚向?qū)擂蔚孛亲印?br />
“不敢居功。”
在祝英臺好奇的眼神下,徐之敬言簡意賅地說明了始末。
當(dāng)時壽春之圍已解,任城王下令蕭寶夤回洛陽述職,后者擔(dān)心魏國趁機(jī)解了他的兵權(quán),就向任城王行賄,希望這位大元帥能免了他回京之事。
恰巧此時梁國遞交國書要北上出使洛陽,任城王出于謹(jǐn)慎決定親自護(hù)送這支人馬,這舅甥兩便如此見了面。
蕭寶夤和褚向的母親是同胞兄妹,亦是褚向活在世上血緣關(guān)系最親密之人,謝舉建議讓褚向開口求蕭寶夤釋放人質(zhì),以換取褚向在梁國的人脈和功勞,蕭寶夤考慮再三后,選擇了釋放了這批人質(zhì)。
只是那時候這批人質(zhì)長期被關(guān)押在牢獄里,身體已經(jīng)垮了,不可能立刻跟著他們上京,于是這批人質(zhì)便逗留在壽春休養(yǎng)身體大半年,等到回程時才帶回了梁國。
蕭寶夤不愿回洛陽,卻將手中一支精兵交予了元澄護(hù)送梁國使臣,算是給足了誠意。
只是這支精兵一路上與其說是保護(hù)梁國使臣,不如說是保護(hù)他自己外甥的,除了褚向誰也指揮不動他們。
如此一來,褚向與這些人質(zhì)有大恩,又有了來自舅舅的武力倚仗,而蕭寶夤對褚向抱有感情也讓褚向有了更多籌碼,使得梁國使臣和魏國人都不敢怠慢與他。
蕭寶夤逃到北魏之后,因?yàn)槿菝卜欠�,得到了孝文帝之女南陽公主的芳心,這位下嫁蕭寶夤的南陽公主性格溫順,為蕭寶夤生了三個兒子。
褚向和蕭寶夤長相神似,南陽公主愛屋及烏,到了京中后對他頗多照拂,這也讓梁國使臣在洛陽得到了不少方便。
可以說,謝舉這次出使,做出最正確的決定便是帶上了褚向。
徐之敬為褚向的“奇遇”得意,花夭在一旁則是笑而不語。
“你簡直是逆襲的典范啊……”
祝英臺在一旁聽得驚嘆連連,有些不確定地問:“你這是要投奔你舅舅去了嗎?”
這話其他人都不敢問,畢竟蕭寶夤身份特殊,梁帝又對他恨之入骨,即使他們心中有這樣的猜測,也不好直接問褚向。
于是反而是心中坦蕩的祝英臺問了。
褚向也沒想到祝英臺如此直接,怔了怔后,澀然道:
“我若投奔家舅……”
他神色黯然,突然頓住。
“……褚家上下,必定雞犬不留。”
是馬文才,替他說出了他難以開口的下文。
第310章
壓寨相公
蕭寶夤當(dāng)年逃離被蕭衍攻陷的建康時,曾來找過自己的胞妹,
想要帶她一起逃離,
結(jié)果卻被拒絕了。
當(dāng)時褚向尚且年幼,
逃亡路上怎么可能帶著一個孩子?除非她拋家棄子,獨(dú)自一人跟著兄長奔逃。
她是可以跟他一起走,
但走了以后,
被秋后算賬的就是褚家。
只是她沒有想到,蕭衍會這么狠。
蕭衍的父兄都死在東昏侯手里,
東昏侯又是她親兄弟,她對蕭衍來說,就是仇人的親妹,
這一場分別,于是就成了訣別。
在北魏的蕭寶夤一直掛念在南朝的妹妹,當(dāng)收到妹妹離奇死亡的消息后,
他義無反顧的娶了南陽公主,
步上了復(fù)仇之路。
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利用各種手段向南方滲透自己的心腹,
想要把褚家的那個孩子帶回來,
然而褚夫人太明白蕭寶夤對褚向的重視,她牢牢的用恩情將褚向禁錮在手中,反過來利用了蕭寶夤的在意,
抓住了對方的把柄,
讓他和南梁接上了線。
褚向被作為“人質(zhì)”,
同時被幾方壓榨著所有的剩余價值,
到現(xiàn)在還沒有瘋也沒有自暴自棄,可以說都是個奇跡。
在梁國,北逃魏國是叛國之罪,全家上下都要被牽連。除非似崔廉那樣已經(jīng)家破人亡再沒有路走之人,否則只要出了一個這樣的“逆子”,不必梁帝下手,家族內(nèi)部就能掐死苗頭。
褚家再衰落也是興盛了幾百年的大族,上上下下加起來有幾百口,褚向可以不管這些人,可他卻不能忘他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就是為了保護(hù)這些人,他的父母才選擇了慨然赴死。
如果今日他為了自由而置他們的安危與不顧,那他父母的犧牲就毫無意義。
他就像是被一圈又一圈的怪圈禁錮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向何方。他嘗試過掙扎,去過會稽,出使了北魏,到最后卻不得不承認(rèn),他只有回來這一條路可以走。
這一切他都沒有告訴別人,只是在徐之敬陪他出使北魏的時候稍微提過幾句,說了舅舅蕭寶夤其實(shí)一直有派人來想帶走他的事情。
但即使他不說,已經(jīng)知道他底細(xì)的馬文才也能猜到不少。
“這次兩國如果結(jié)盟,很有可能會在邊境開放互市�!�
馬文才有意拉攏褚向脫離二皇子的陣營,開口給褚向指了條明路:“南北互市,從路徑來說,無非三條:從洛陽到壽春,從洛陽到江陵,從漢中到巴郡。其中蜀道難,江陵多匪盜,唯有壽春常年屯兵,重兵把守通路,是最適合互市之地……”
褚向心頭一震,其余諸人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不說別的,一位士族子弟,能將經(jīng)濟(jì)之學(xué)說的如此頭頭是道,在這世上都是少見的。
“歷來兩國通和,貴胄要人皆遣人隨團(tuán)交易以謀取錢財,互市利益之大,超乎你的想象之外。這種通商之事,朝中清官是不會做的,況且壽春邊境處于兩國久戰(zhàn)之地,關(guān)系復(fù)雜,軍民矛盾頗深,并不是良善之地,經(jīng)營互市的人除了必須長袖善舞、還要靠山夠硬才能勝任……”
馬文才索性把話說清楚:“陛下不會愿意讓你在京中得到實(shí)權(quán),世族子弟也不會讓你占了他們的清官之位,你在建康沒有路好走,但如果你能到兩國邊境之地,只要你那舅舅一日還坐鎮(zhèn)壽春,你就是互市官員最好的人選。”
“當(dāng)你能為梁國謀利時,朝中對你的忌憚就會減輕。而你去北魏不一定就能得到重用,無非又是一閑人罷了,唯有互市,是你能拼上一回的機(jī)會。哪怕只是屬官、是小吏,有你舅舅的關(guān)系,主官也不敢小看與你�!�
褚向雖然也頗有才能,但他是受到最正統(tǒng)的世家教育長大的,哪里有馬文才這般直奔銅臭而去的決斷和眼光?
他思量了好一會兒,實(shí)在找不到能比馬文才所說之路更好的路子,這才猶豫著說:
“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能互市的基礎(chǔ)上。何況,朝中又憑什么讓我去管理互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