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馬文才原本只是慢悠悠的跟著蕭衍的車駕,余光一掃,見之前禁衛(wèi)帶來的那個門人走了個沒影,心中驀地一突。
既然是來接駕的,跑什么?
他心里有了疑惑,頓時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手中持著韁繩,不緊不慢地觀察起四周。
這一路確實(shí)人煙稀少,驃騎橋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影,倒是驃騎橋兩頭還有不少游人在觀賞著河景。
只是這些游人懷里鼓鼓囊囊,還有些販賣東西的攤子上沒有東西卻鋪著墊東西的布巾……
此時皇帝的牛車已經(jīng)行到了驃騎橋的正中,馬文才察覺到不好,剛準(zhǔn)備出聲提醒,就見得橋上幾個來“接駕”的王府門人從懷中掏出了鐵索,兩邊一拉,將皇帝的牛車攔在了橋上。
他們攔完了鐵索,立刻投入水中,使勁地游開。
這時候禁衛(wèi)軍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命人去除那鐵索,可還未等人靠近鐵索,驃騎橋兩頭的“游人”突然從懷中抽出了兵刃,封住了石橋的兩頭!
“護(hù)駕!”
禁衛(wèi)軍見到兵刃就知道他們是有備而來,連忙命人將牛車圍了,拔出武器與這些歹人對峙。
蕭衍一生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行刺,倒沒有多慌亂,在馬車中沉著地開口:
“你們犯此大逆不道之事,可誅滅九族,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們嗎?”
可惜來之前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蕭衍的身份,知道身份的都跳水走了,拿著兵刃封了橋的雙刀一擊,那驃騎橋兩側(cè)的攤子下頓時滾出十幾個人影,手里還拿著弓箭。
弓箭一出,君臣俱驚,還來不及防備,十幾把長弓便齊齊射出箭來,橋上眾人根本避無可避!
既然微服出巡,便不可能穿了甲胄,箭一射出就折了三四個人手。那牛車是敞篷的,只在四周有設(shè)青紗帳,根本擋不住弓箭,禁衛(wèi)首領(lǐng)一急立刻撲倒皇帝身上,想要用身體給他擋箭。
“你在這里趴著做什么,還不帶人沖出橋去!你被射死了我也只能等死!”
蕭衍將那首領(lǐng)使勁推開,指著來時的去路。
“殺了那些人,把路清出來!”
這些禁衛(wèi)軍都是宮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剛剛只是被鐵索攔路亂了方寸,蕭衍指揮他們沖路,他們也反應(yīng)過來,各個奮不顧身地折身向橋尾沖去。
馬文才身上沒帶兵刃,但他騎的是花夭贈的大黑,利箭射出時他滑向馬側(cè)躲過了第一波箭,駕著馬就沖向了皇帝。
蕭衍坐在牛車上仰首看他,只聽得馬文才駕馬來到他的身邊,匆忙一句“陛下上馬”,便向他伸出了手臂。
蕭衍早些年也是能騎馬打仗的勇將,騎術(shù)自然是不弱于人,只是微微一愣便伸出手,借著馬文才的力氣翻身上了大黑。
大黑身上馱了兩個人卻毫不吃力,馬文才擋在皇帝的身前,韁繩一抖,怒喝一聲,大黑便猶如追星踏月般疾奔了起來!
在眾人的眼中,橋上那匹黑馬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像是突然瘋了一般,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要活生生撞開面前的所有東西。
人一旦被馬撞了,不死也殘,在這種氣勢下,敵我雙方都紛紛避讓,可一看到皇帝就在那騎手的身后,又急急忙忙向馬兒的方向包圍。
馬文才敢讓皇帝上馬,自然是胸有成竹,只見得大黑嘶鳴一聲,突然平地躍起,竟用蹄子踹開身前的刺客,絕塵而去。
這一幕實(shí)在讓人震驚,大黑的速度也實(shí)在讓人始料不及,眼見著一人一馬撒丫子跑了個沒影,驃騎橋上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靜默。
“你們這是在自己找死!”
不需要保護(hù)皇帝,禁衛(wèi)們便可不再束手束腳,禁衛(wèi)首領(lǐng)露出一抹獰笑,伸手劈下了身前刺客的腦袋。
他手里提著腦袋,把它擲向一個弓手。弓手下意識用手中的弓箭去攔,卻沒濺上來的紅紅白白污了臉面,根本睜不開眼。
再抬頭時,只見得一道刀光,頸間傳來一陣劇痛,耳邊是橋尾那首領(lǐng)冷酷的叱喝聲。
“兒郎們,把這些雜碎解決了,再去接駕!”
第353章
情深一片
馬文才駕著馬帶著皇帝跑了一刻鐘有余,
才真正算是離開了危險的區(qū)域。
臨川王府再怎么勢大,
也不可能一直把路封到臺城,能封到驃騎橋附近已經(jīng)是極限,但馬文才完全不敢賭任何“意外”。
他根本不敢耽擱,
也顧不上騎上御道會不會受到御史彈奏,駕著馬帶著皇帝就上了回宮的御道,徑直回到了臺城。
能走御道的只有皇帝,馬文才毫不掩飾,
蕭衍又和他同乘一騎,
這一路上有不少人看著,
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等禁衛(wèi)軍們再渾身帶傷的回到宮中,各種猜測頓時沸沸揚(yáng)揚(yáng)。
皇帝微服出宮本就少見,又在內(nèi)城里都能遭遇危險、不得不逼到要和臣子同騎一馬的地步,
對于梁國來說,
是件能變天的大事。
可惜皇帝一回宮就緊閉了宮門,謝絕了所有臣子“探望”的好意,
等皇帝被馬文才扶著在軟榻上躺下時,馬文才感覺到他似乎已經(jīng)垮了。
不是身體,而是意志。
“他想殺我……”
蕭衍因為臨川王迫切希望見到他而封路的喜悅有多期待,
如今就有多傷心。
馬文才甚至覺得皇帝的語氣里帶著一抹委屈。
“阿宏想殺我……”
然而,那委屈只是一瞬,
就變成了暴露。
“他竟然想殺我!”
榻上的蕭衍緊緊抓著身邊的軟枕,
口中發(fā)出嗬嗬之聲:“那個畜生,
竟然設(shè)局要?dú)⑽�!�?br />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內(nèi)殿中所有的宮人內(nèi)侍,都驚嚇地跪了下去。
馬文才就在塌邊,見旁邊眾人都紛紛下跪,連忙也跟著彎了彎膝蓋,然而他還沒有跪下,就被榻上的老人一把拽住了手臂。
“佛念,佛念。”
他低喃著馬文才的名字。
“你不用跪,你是佛祖賜給我的福星……”
馬文才懵然地看著皇帝。
“算上這次,你救了朕兩次�!笔捬艿哪抗舛ǘǖ乜粗�,“要跪也不是你跪,要在朕床前跪下的,是阿宏那個畜生!”
馬文才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保險起見,決定和稀泥:“陛下,也許……只是個誤會?”
“誤會?”
蕭衍喉嚨里嚯嚯嗬嗬,像是干澀之極,“朕要去臨川王府是突然起意,除了提前和臨川王府打了招呼,連宮里都不知道,能提前設(shè)下埋伏,不是阿宏的人,又有誰?”
他聲音頹然。
“何況橋頭攔朕的那幾個人,朕在臨川王府,是見過的�!�
那就真是臨川王找死了。
馬文才心中暗喜,面上卻要做出驚訝的表情。
“朕一直覺得私藏兵器這種事,以阿宏的性格,必是不會做的。他貪財好色,卻最怕戰(zhàn)事,他那么膽小,哪里敢私藏兵器造反……”
蕭衍的聲音低顫,“可他要不是私藏了兵器怕我發(fā)現(xiàn),為什么要鋌而走險?他到底藏了多少兵器,竟連讓我去看一看都不敢?”
能鑄幾十萬錢,怕是兵庫司都已經(jīng)被他搬空了吧?
想起女兒的話,再想起蕭正德干下的那些悖逆之事,蕭衍怒從中來,拽著馬文才的手猛地一緊:
“佛念,接旨!”
馬文才一驚,立刻躬身靜聽。
蕭衍摘下腰間佩著的錦袋,從中取出半枚銅符,遞交給馬文才,慎重道:“你拿著我的銅符,調(diào)動宮中禁衛(wèi),立刻出宮將臨川王蕭宏抓來。若有阻攔……”
他森然道:
“格、殺、勿、論!”
宮中禁衛(wèi),代表的是皇帝的身份,非皇帝不可調(diào)動,會將銅符交給馬文才,那便是信任至極。
殿中宮人心中一片訝然,再見馬文才慎重地接了銅符,口中稱“是”,頓時一片清明。
這馬文才,怕是要青云直上了。
皇帝信任馬文才,馬文才卻不敢真的恃寵而驕,他領(lǐng)了銅符,先是找到了回宮的禁衛(wèi)軍首領(lǐng),待點(diǎn)齊了一千人馬,又命人去了趟御史臺,點(diǎn)了三位御史過來作證,這才浩浩蕩蕩向著驃騎橋的臨川王府而去。
待到了驃騎橋,那兩條鐵索居然還橫在橋上,之前突圍的禁衛(wèi)首領(lǐng)冷哼一聲,帶人將那鐵索解開,當(dāng)做“刺君”的證據(jù),妥善地收了起來,繼續(xù)向臨川王府前進(jìn)。
宮中禁衛(wèi)軍圍了臨川王府的時候,臨川王府里還在一片混亂之中。
起初皇帝派人傳話,說要駕臨臨川王府,蕭宏簡直是欣喜若狂,一下子去游仙園親自確認(rèn)宴席的菜品、接駕的人員、陪宴的伎人,一下子又奔去自己的庫房,用盡心思在其中尋找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想要獻(xiàn)給兄長討他開心。
他忙忙碌碌了幾個時辰,整個臨川王府都已經(jīng)做好了接駕的準(zhǔn)備,卻沒有等到圣駕的來臨,待再派出去人去查探時,卻得到了不好的消息。
皇帝在驃騎橋遇刺,牛車被攔在橋中,護(hù)駕的禁衛(wèi)軍殺了不少人沖出去了,皇帝似乎下落不明。
當(dāng)時蕭宏腦子里就“轟”了一聲,差點(diǎn)厥過去。
驃騎橋前出了命案,立刻就有相關(guān)的官員和城中戍衛(wèi)接到消息去調(diào)查,樂山侯處事不密,禁衛(wèi)軍殺了人也把尸首帶了回去,幾方一驗看,發(fā)現(xiàn)死的都是臨川王府的門人。
唯有臨川王府的人知道今日中午皇帝要駕臨,再加上那些人本來就是用臨川王府的名義削弱了皇帝的防備之心,如今又人證物證俱全、就算臨川王手眼通天,也翻不過去。
禁衛(wèi)軍來之前,就有城中戍衛(wèi)和御史臺的人前來調(diào)查,只不過臨川王府四門緊閉,他們吃了個閉門羹,沒辦法進(jìn)去。
實(shí)際上,臨川王蕭宏在接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jīng)嚇蒙了,躲在寵妾江無畏的懷里瑟瑟發(fā)抖。
“我沒派人刺殺皇兄啊,畏娘!”
蕭宏淚涕直下,哪里還有之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我早上還在為皇兄要來的事高興,怎么會去派人刺殺皇兄!”
想起兒子蕭正德說殺就被殺了,他嚇得瑟瑟發(fā)抖,抓著江無畏的手顫抖著說:“畏娘,要不然我們逃了吧?咱們帶上家里的寶貝,從地道里走……我修了條地道,可以通到光宅寺后門,咱們可以坐船出城!”
誰要跟你從地道里跑,要跑了就真是造反了!
何況發(fā)生這種事情,肯定是全城戒嚴(yán),誰能跑掉?!
江無畏恨鐵不成鋼,恨不得將蕭宏的腦子打開來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事到如今,是栽贓嫁禍還是誤會都不重要,陛下來王府的路上遇刺,死的又是我們府里的人,怎么說都說不清了!”
江無畏心里也一陣發(fā)慌,但她至少還沒亂了方寸。
她享受了這么久的榮華富貴,早已經(jīng)和蕭宏榮辱一體,篤定無論如何蕭宏絕不會輕易喪命。
她撫著蕭宏的腦袋連聲安慰:“王爺只要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人設(shè)計的就好!陛下對宗室一直寬厚,您又是陛下的親兄弟,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慌了手腳�!�
“是,是,我是皇兄的親弟弟,皇兄不會為了外人的栽贓就殺了我……”
他嘴里這么說著,身體卻還是瑟瑟發(fā)抖,絕不愿從江無畏的懷里出去。
江無畏攬著蕭宏,就像是攬著個巨嬰,但她畢竟只是個在后宅里爭斗的婦人,無論怎么想,都想不出除了向皇帝求情外,能為懷里的人找到什么破局的辦法。
“王爺,他們都說是府里的人行刺了陛下,可府里的門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調(diào)動的,你有沒有命人去查,都是哪里的人手?”
江無畏想到了重點(diǎn),“王爺先把有嫌疑的人抓起來,也好像向陛下證明清白��!”
蕭宏如今是寵妾說什么就是什么,連忙叫了人去查。
可惜還沒查到什么,就迎來了馬文才帶來的禁衛(wèi)軍。
禁衛(wèi)軍首領(lǐng)早上領(lǐng)著兄弟來臨川王府,十幾個人半路上死了大半,剩下的人馬也都人人帶傷,如今帶兵來了臨川王府,自然不會客氣,敲開了門就帶著幾百人馬直接沖了進(jìn)去。
臨川王府原本是蕭寶卷的一座行宮,占地極廣又雕梁畫棟,恍如人間仙境,如今被這一群兇神惡煞的禁衛(wèi)軍沖開,頓時人人倉皇奔走,剩下的王府護(hù)衛(wèi)看到來的是禁衛(wèi)軍,都被嚇得不敢動彈。
馬文才怕事情鬧大,事后皇帝心里不快活又來秋后算賬,也懶得狐假虎威,從懷中掏出銅符和皇帝的手諭,朗聲宣旨:
“奉陛下之命,‘請’臨川王入宮覲見。如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一句“格殺勿論”,可謂是擲地有聲,再想到之前驃騎橋上死了那么多人,立刻就有不少門客家丁見勢不妙跑了。
臨川王半天沒出來,禁衛(wèi)軍只好帶著武器封鎖了四門,從主院開始搜。
御史臺來的幾位御史并不是來看場子的,那邊馬文才遙遙給了梁山伯一個眼色,梁山伯便帶著幾個人手,趁機(jī)去臨川王府中渾水摸魚,查找蕭宏平日里貪贓枉法、私藏兵器的證據(jù)。
此時臨川王府亂成一片,禁衛(wèi)軍又喊著“格殺勿論”,人人自危,誰也沒注意御史臺這幾位御史就這么輕易帶人潛入了平時難入之地,又抓了多少平時為蕭宏出謀劃策的門客謀士。
禁衛(wèi)軍喊殺喊打,終于找到了游仙園門口。
游仙園外守衛(wèi)森嚴(yán),眼看著就要和禁衛(wèi)軍砍殺起來,卻聽得一聲女子的輕叱:
“不得動手!”
定睛一看,只見一身紅衣的江無畏牽著兩眼通紅的蕭宏,昂首傲然地走出游仙園來。
“見過臨川王�!�
馬文才還算客氣,對著蕭宏拱了拱手。
“陛下請王爺進(jìn)宮覲見,還望王爺不要為難吾等。”
蕭宏在園子里已經(jīng)被江無畏安撫了許久,再見馬文才客客氣氣,心里升起了幾分勇氣,抹了抹眼淚,癟癟縮縮地說:
“我跟你去見皇兄�!�
臨走前,江無畏溫情無限,一邊整理著蕭宏的衣衫,一邊輕聲安慰:“王爺既然是無辜的,見了陛下說清楚就是了。王爺以前犯過多少錯,又被多少人栽贓過?以前都沒有事,現(xiàn)在更不會有事�!�
她這聲音并不算低,禁衛(wèi)首領(lǐng)聽了這樣荒唐的話,忍不住哼了一聲。
江無畏將蕭宏牽到馬文才身前,對著馬文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馬侍郎,我將王爺托付給您了……”
她將蕭宏推向馬文才,又仰起臉,微微壓低了聲音,悄悄問他:“敢問馬侍郎,我家王爺進(jìn)宮,會不會受苦,能否照拂一二?”
沒人知道江無畏和馬文才私下有交情,更不知道江無畏因為見過了蕭正德首級,將馬文才視為盟友。
其他人聽了她的話,只以為她對蕭宏情深意重,唯有馬文才知道她話中有話,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微不可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江無畏臉色一白,心底冰涼一片,卻又對馬文才行了一禮,以作感謝。
馬文才和禁衛(wèi)軍安然將蕭宏抓了出來,沒有遇到阻攔、也沒有遇到反抗,順利地好似在開玩笑。
蕭宏被馬文才帶走,一步三回頭,待看不到江無畏的身影時,更是抹著眼淚哭哭啼啼,好似離了娘的孩子。
想到之前江無畏頻頻低頭,在看到蕭宏對著侍妾如此傷懷,禁衛(wèi)首領(lǐng)倒有些意外:
“剛剛那畏娘,對臨川王倒是一片情深�!�
蕭宏聽了這話,哭得更大聲了。
“一片情深?”
馬文才在心中嗤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
游仙園里,回到臥室的江無畏慘白著臉,命令心腹開始收拾屋中值錢的細(xì)軟和珍寶。
之前被蕭正德?lián)屵^,她對這些珍奇異寶就不再那么隨便了,收拾起來也算方便。
蕭宏有私庫幾十間,大多是布、絹、絲、綿、漆、蜜、朱砂等物,還有三億的銅錢,這些東西雖然貴重,但是卻不好立刻置換成錢財。
唯有其中一間,搜集了來自海內(nèi)海外的珍奇異寶,乃是蕭宏的寶庫,建在王府的地下,道路曲折復(fù)雜,只有蕭宏一個人有鑰匙。
此時的江無畏,便從腰帶中掏出了這把鑰匙。
蕭宏早上為了迎駕,特地去了趟寶庫去取珍寶,將鑰匙帶在了身上。
剛剛他在江無畏懷中啼哭,江無畏明面上撫摸安慰他,其實(shí)卻是在找這把鑰匙。
臨川王大難臨頭惶恐不安,根本察覺不出寵妾的想法,等她“情深意重”地將他送了出去,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少了那把寶庫的鑰匙。
“你們想活命嗎?”
江無畏等園中的心腹收拾好了東西,表情大變,冷酷而又堅毅。
“想活命,就帶著這些細(xì)軟想法子出府,在東城城門外的十里亭等我�!�
這些心腹心中大喜,拿著這些細(xì)軟,頓時作鳥獸散,心中還在嘲笑這位寵妾天真可愛,竟然會覺得他們會帶著東西回去找她。
江無畏對這些金銀細(xì)軟毫不心疼,悄悄去了趟蕭宏寶庫,將能帶上的珍奇異寶全部都藏在了王府的密道里。
取完東西,她又折回府中,殺了個奴婢,換上自己的衣服,才在臥室里放了把火,做成園中奴仆為奪財寶殺人放火的假象,在密道里從容離開。
第354章
小巧玲瓏
梁山伯等這一個機(jī)會等了十幾年。
他從小早慧,
若說之前還有點(diǎn)懵懂,
從家中被付之一炬、孤兒寡母流落街頭的那一刻,
他便知道了父親的死絕不是偶然,也堅定了他要調(diào)查父親死因的念頭。
過去的十幾年,為了能夠進(jìn)入御史臺,
他刻苦學(xué)習(xí)、圓滑處事,不但學(xué)習(xí)天文地理、也從未對律法和算學(xué)有任何懈怠。
如今馬文才助他夢想成真,
又給了他親手報仇的機(jī)會,他絕不會浪費(fèi)這次機(jī)會,
自然是趁著大好的時機(jī)細(xì)細(xì)探查。
御史臺派來的助手都是極擅偵查之人,但那蕭宏也不知是不是對于自己做的那些惡事不上心,
他們幾乎將書房、暗室等地方搜了個遍,
也沒找到什么賬本或來往信函之類的東西。
倒是在暗室里找到許多閨房情趣之物。
“這臨川王……”
一個御史尷尬地將手里的匣子放下,里面從大到小放著一排玉做的物什。
那御史突然在暗格里找到方木匣,還以為是什么秘密的賬本,
一打開居然是這么個玩意兒,
頓時傻眼。
旁邊幾人湊過頭一看,噗嗤聲不停,還拿他打趣:“江御史,
要不然你拿回家去吧,
放這里也是放著,看著玉質(zhì)不錯哇!”
“去你的,
還不知道什么人用過的呢!”
江御史一想到這玩意兒可能不少人用過了就臉色發(fā)黑,
“啪”地一聲關(guān)上了匣子,
又繼續(xù)翻找。
梁山伯也一樣在找暗格。這間屋子是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的密室,竟就在待客的廳堂后面,密室里鋪滿了柔軟的毛皮,廳堂里的人說話在這間密室里都清晰可聞。
他們原本以為這廳堂是為了偷聽機(jī)密而設(shè),可一想這廳堂本就是人來人往,來待客也是奴仆如云,誰會在這種地方說什么機(jī)密,一個個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好在這暗室里別有洞天,看起來不大,竟有不少暗格和斗柜,值得細(xì)細(xì)查找。
就是這查找的結(jié)果,有些差強(qiáng)人意。
梁山伯此時也從斗柜里摸出一大摞冊簿,封面上無字無畫一片空白,書本卻又厚又重,他以為終于找到了賬本,激動地打開一看……
只見一男一女交頸而臥,線條清晰畫工細(xì)膩,甚至連兩人的私處都描畫的栩栩如生,梁山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翻了幾頁,越翻越是眼瞎,氣息也粗重起來。
這么厚的銀光紙,這么好的松煙墨,拿來畫這種東西?
梁山伯不愿相信,他本就是心有七竅之人,做件事比馬文才思慮的還要詳細(xì),當(dāng)即就覺得這春宮冊子是掩人耳目的,翻來覆去的檢查。
夾層?
沒有……
反畫?
沒有……
畫中帶字?
沒有……
梁山伯皺著眉一點(diǎn)點(diǎn)摩挲,最后想著可能是遇水才能顯形,而現(xiàn)在又找不到水,干脆伸出舌頭,用唾沫將畫面舔了一遍,準(zhǔn)備濡濕后對著光檢查。
他查看的仔細(xì),自然是引起了其他幾個御史的注意,還以為梁山伯終于找到了可用之物,激動地圍過去一看,一個個菊花頓時一緊。
只見得梁山伯表情猥瑣的展著一張春宮圖,用舌頭輕舔畫上交纏的情人,舌尖還從那高聳處緩緩掃過……
如果只是單純的春宮圖就算了,可他們都是眼利之人,那畫上被壓在身下的美人兒雖然穿著女裝,但袒露出來的胸脯光潤平坦,下面還有一根小巧的那啥,明明就是個男扮女裝的孌童。
想著這位裴御史平日里涂脂抹粉,娘里娘氣,但好在從未對同僚有過不妥之舉,辦事也極為利落,大伙兒就權(quán)當(dāng)他審美有異、妝術(shù)太差,倒沒有太多歧視。
可看了現(xiàn)在辣眼的這一幕,心里就要打打鼓了。
梁山伯舔完了還在對著光看,自是沒發(fā)現(xiàn)同僚們詭異的眼神,但無論怎么檢查也查不出異樣,哪怕硬生生站在那里把所有能找到的那種書全翻遍了,也沒找到什么可疑之處。
他失望地放下春宮圖冊,心里感慨著這么好的紙張竟然拿來做這個,一抬頭見幾個同僚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那個,我看這書放在這里很是突兀,所以查驗了一下。”
梁山伯也知道自己站在這里看完了所有的那種書有些怪誕,白粉下的臉龐早已經(jīng)通紅,只是粉敷的厚,外人看不出來。
他磕磕巴巴說:
“我,我已經(jīng)查驗過了,沒有什么問題�!�
幾個同僚看向之前翻出的玉勢,再看著“依依不舍”看完了所有春宮圖冊還要裝作為了辦案的梁山伯,下意識地打圓場。
“臨川王狡猾,保不準(zhǔn)這些東西就有什么貓膩,裴御史可以帶回去再查看查看�!�
可憐喲,二十多歲的郎君,有這么個癖好,只能看看書瀉火了,干脆讓他把這書帶回去算了。
梁山伯本來有些猶豫,擔(dān)心同僚們會覺得他古里古怪,聞言心中頓時一寬。
他原就覺得這些書放在密室里古怪的很,聽祝英臺說有不少方術(shù)處理過的紙張用火烤或是噴姜黃水能顯現(xiàn)文字,本就是想把書帶回去的,如今同僚給了臺階,立刻露出喜色:
“正是如此,這里被藏得這么小心,這些冊簿也許是掩人耳目的,我覺得也該帶回去好好查驗查驗�!�
幾個同僚對視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又在密室里翻找了一會兒,什么古怪的器物、讓人面紅耳赤的畫冊找了一堆,統(tǒng)統(tǒng)包成一團(tuán),塞到了梁山伯手里。
之前個裝玉的匣子也被江御史甩給了梁山伯,還小心提醒:“最好多用熱水洗洗……”
梁山伯正直的大好青年,什么都沒聽出來,隨便“嗯”了一聲,更坐實(shí)了他們的猜測。
幾人在臨川王府里查了許久,只找到一些不相干的賬目,多是各處官員和富商豪族進(jìn)獻(xiàn)之物的禮單,這種東西雖說有收受賄賂之嫌,可身為皇帝的親弟弟,收點(diǎn)禮真算不得什么,根本沒法用來定罪。
至于私藏的兵器或是僭越之物,更是什么都沒查到。
他們也想查找臨川王的私庫,可惜幾十座庫房都有衛(wèi)兵把守、又有鐵門巨鎖,根本無法查驗,必須得與皇帝通報后再由專人打開,否則御史臺也沒那本事搜查。
好在禁衛(wèi)軍后來也聞訊守住了那幾十座庫房,不會讓人偷梁換柱,他們這才松了口氣。
與幾位經(jīng)驗豐富的同僚翻找了一天,除了抓住幾個有干系的門客,竟連能用的東西都沒找到幾本。
這不禁讓梁山伯又是心焦又是惆悵,捧著從密室里帶出來的那一個大包裹,發(fā)自肺腑地長嘆:
“這臨川王,真是狡猾!”
眾同僚看了眼梁山伯手里的東西,默默點(diǎn)頭。
裴御史,唔唔,也是精明的緊。
幾人正在煩惱著是走是留,突然間見著游仙園的方向起了火光,頓時一驚,連忙向著園子的方向趕去。
如今臨川王府亂成一團(tuán),有來投奔的門客勇士想抽身離開的,也有奴仆下人趁著大亂的機(jī)會渾水摸魚的,就連臨川王的幾個兒子都在接到消息后帶著家人護(hù)衛(wèi)跑了,能做主的竟只有王府的寵妾畏娘了。
臨川王一被抓,這位最受信任的寵妾知道的便是最多的,只是皇帝沒有下令處理臨川王的女眷,也就不能把江無畏帶回內(nèi)獄或是御史臺審問。
這時候游仙園突然起火,幾個御史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殺人滅口”。
如今已經(jīng)是初冬季節(jié),天干物燥風(fēng)又大,游仙園為了追求“仙氣”又多以幔帳紗簾做裝飾,此火一起,火趁風(fēng)勢,登時燒的眾人無法靠近。
御史們跟著禁衛(wèi)軍沖入游仙園中,卻見原本珠光寶氣的殿室內(nèi)像是被掃蕩過一般凌亂不堪,一開始起火逃出來的下人都含糊其辭,根本不愿正視問題。
幾個御史都是善于刑偵之人,看著火起的地方和勢頭就知道是有人惡意縱火,再一問游仙園里原本的下人俱抱著園子里的值錢東西逃了,而那位艷麗無雙的美姬還被留在園中,頓覺不好。
可惜火勢太大,哪怕調(diào)了禁衛(wèi)軍和臨川王府的人來也救不了火,只能眼睜睜看著整座游仙園被燒了一半,直到?jīng)]有東西可燒才終于熄滅了火。
梁山伯等人一直等到火熄滅了,方才跟著仵作和王府的管事一起進(jìn)去查看,這一場人為縱火燒死了七八個人,大多是嗆死的,只有一人是用細(xì)索捆在柱上,尸首和衣冠都已經(jīng)被燒的模糊不明,唯有幾個沒被燒盡的飾物看得出這具尸體正是之前臨川王的那位寵姬。
梁山伯和幾位御史辛苦了一天,卻等來這么個結(jié)果,臉色都是鐵青。再加上皇宮中遲遲沒有得來下一步如何行動的消息,他們商議了一會兒,決定先回臺城覆命。
這明顯是一起因為哄搶財物而殺人放火的劫案,原沒有那么復(fù)雜,但梁山伯卻總是覺得有哪里不對。
再細(xì)細(xì)一想,那位蕭正德的“柳夫人”當(dāng)年從公主府脫身,似乎用的也是一樣的手法。
有了這樣的念頭,梁山伯心頭起了一絲怪異,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那具燒焦的女尸。
但凡被活活燒死之人,尸體必定扭曲變形,這具尸體倒是伸展著的,看不出什么痛苦。
不過也有可能是打暈了鎖住或是當(dāng)時就把人殺了,這都算不得什么證據(jù)。
當(dāng)他的目光從“江無畏”的尸骸上掃過之后,梁山伯驀地一皺眉。
旁人沒近身見過這位寵姬,他卻和為了祝英臺的事和她打過交道。
當(dāng)時他是男扮女裝進(jìn)的王府,一直低著頭怕被人發(fā)現(xiàn),是以和這位寵姬打交道時,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低著頭看地。
也因為如此,他記得江無畏的一雙腳并不大,而且她還喜歡穿鑲著珍珠的繡鞋,越發(fā)顯得足踝纖細(xì)、小巧動人,當(dāng)時他看了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還把目光移開了。
可這具女尸燒焦的雙腳骨骼,看起來卻沒有那么嬌小。
第355章
人走茶涼
不少人有一種誤解,覺得越是上位者,
便越是運(yùn)籌帷幄、心思縝密,
尤其是那種權(quán)傾天下之人,必定是陰險毒辣、城府頗深。
然而事實(shí)上,
像是臨川王這樣的人,哪怕是作惡,
也是不需要腦子的。
下位者為生存禪精竭慮,如馬文才這般想要改換門庭的則是步步為營,
他們恨不得走一步算上一百步,
哪怕是馬文才經(jīng)營某個營生也有很多事要親力親為,可到了臨川王這樣的高度,卻根本不用那么費(fèi)力。
過去這么多年來,
他深受皇帝信任,不怕誣陷、無懼于栽贓,做了錯事也不會受到責(zé)罰,天下根本沒有人捏的住他的把柄,
所以他也不用擔(dān)心被人捏到什么把柄,他的惡坦坦蕩蕩,
根本不需要去查什么。
別人送上的東西,他收就收了;
他要什么東西,要就要了。
御史臺被臨川王的這種坦蕩氣得吐血,
卻依舊覺得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處,
否則一個王爺坐擁這么多財富,
不是為了造反做準(zhǔn)備,
又是為了什么?
他們把臨川王府搜了個遍,搜出來的也只是明面上的東西,什么貪財好色奢侈無度……
這些全世界都知道,算什么罪證?
至于御史臺說的“大量兵器”,更是沒有找到。
此時御史大夫王簡正靜候著臨川王府的消息,和坐在一起的,正是中書舍人謝舉。
“馬文才已經(jīng)抓了臨川王,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
謝舉輕點(diǎn)著案幾,“接下來怎么走,你可有謀算?”
御史大夫王簡對臨川王簡直恨之入骨,想也不想地說:“以他犯下的罪行,死一百次都夠了!”
“我也想他死,可如果他死了,卻不見得是好事�!�
謝舉的情緒并沒有王簡那般激烈�!笆捄瓯救瞬]有什么過人之處,既沒有野心也沒有才干,但這幾十年來,他斂財頗豐,早已經(jīng)是名副其實(shí)的富可敵國。陛下的性格我最了解,若是真的硬下心來殺了臨川王,他心中必定有愧,絕不會再動臨川王府那些財產(chǎn)……”
“你我謀的又不是臨川王府的王位,不過是想讓他從天上掉到泥地里,擼他個干干凈凈,要他的性命做什么?”
“我以為你……”
王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辛苦設(shè)局、讓那小子入套,難道不是為了臨川王的性命?”
誰都知道因為蕭正德和柳夫人之事,謝家對臨川王府簡直是恨之入骨。
謝禧是謝家培養(yǎng)了許久的嫡子,還未出仕為官,就為了這么個事被打死了,事后奸夫淫婦居然還活著,不光是對謝家,對整個灼然門第的閥門來說,都算是奇恥大辱。
所以謝舉設(shè)這“鐵錢局”時,王簡還以為謝家是要開始報復(fù)了,可到了快要得手的時候,這位家主卻勸他不要臨川王的性命?
“蕭宏那條爛命,不必我收,待他落入塵埃,隨便被人踩上幾腳,自己就會嚇?biāo)馈!?br />
謝舉輕搖著手中的折扇,“但他活著,就會為了自己的性命搖尾乞憐,他之前為了討好陛下能眼睛都不眨地給白袍騎送錢,你說他為了性命,會不會奉上億萬家財?”
王簡頓時懂了。
自浮山堰崩后,不知死了多少青壯,毀了多少良田,國計民生至今無法恢復(fù),國庫空虛、皇帝的內(nèi)庫也不見得充盈,長此以往,皇帝遲早要動世家豪族的主意。
人人都知道御史臺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卻不知道御史臺如果只會懟人,早就已經(jīng)萬劫不復(fù)了。
這些能屹立幾百年不倒的門閥也不是都是酒囊飯袋,雙方能夠斗上這么多年,無非就是取個“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