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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花夭恰巧在這時進了白袍軍的大營,一路問過來,見馬文才正在指揮白袍軍們操練,旁邊還圍著幾個賀六渾的部下,忍不住好奇。

    “哈哈,沒什么,在向馬將軍討教些問題……”

    六鎮(zhèn)的部將們敢在馬文才面前打聽八卦,卻不敢在能手撕猛虎的花夭面前造次,見她來了,打著哈哈就溜了。

    待她莫名其妙的目送這些人離開,馬文才方才想起來他們現(xiàn)在也算是“未婚夫妻”了,不知為何有些臉熱,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聲。

    “咳,與任城王那邊談得如何?”

    看著馬文才強忍著羞赧的樣子,花夭爽朗又滿足地一笑。

    “自然是,幸不辱命�!�

    第522章

    心照不宣

    就在馬文才和花夭在忙著為平穩(wěn)魏國局勢而奔波時,陳慶之也在為調(diào)查齊軍“全軍覆沒”的真相而奔波著。

    他和梁山伯一樣,是御史出身,調(diào)查事情比尋常人要得心應手的多,很快就查到了“齊軍”之所以南下的原因。

    “是你對不對?你一面故意放了二皇子入關,一面提前讓花夭鎮(zhèn)守洛陽城,拒齊軍與門外……”

    陳慶之獨身來到馬文才之前的將軍府,傾瀉著自己滿腔的怒火。

    “你害死了二皇子殿下�。�!”

    “陳將軍,死的是齊軍,不是梁人�!�

    面對這樣的控訴,馬文才卻面色如常,“你對我的指責,我不明白�!�

    “若不是洛陽早有人馬,齊軍便已經(jīng)入城了!你和花夭情誼非常,不是有你的安排,她怎么會提前守衛(wèi)洛陽?”

    陳慶之恨聲道:“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投效二皇子殿下,你為的是洛陽!”

    到了這一刻,他才察覺到了馬文才真正的意圖,以及他非同一般的野心。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馬文才不敢相信一位在梁主身邊長達二十多年的聰明人,竟然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為何不敢?”

    這讓他終于正面做出了回應,他用一種怒其不爭的表情看著陳慶之。

    “你也是曾指揮過十幾萬人馬、親自打下魏國半壁江山的人物,究竟是梁帝給你灌多了迷魂湯,還是你的懦弱已經(jīng)到了如此地步?事已至此,你在想的,只有‘敢不敢’這種毫無意義的事嗎?”

    他氣笑了。

    “是的,我敢。”

    在陳慶之難以置信的表情中,馬文才一拂袖子,丟下手中一直在看的案卷,抬起頭,語氣冷淡地開口:

    “我敢不效忠蕭綜,也敢謀奪洛陽,更敢爭奪天下。”

    “我是命花夭據(jù)守洛陽不假,但齊軍連攻城都不敢就自行退去卻與我無關�;ㄘ伯敃r只有一萬人馬,齊軍但凡有我們當時攻打滎陽的勇氣,洛陽早已得手了�!�

    馬文才嗤笑著,“發(fā)現(xiàn)入不了洛陽,如果他們沒有倉惶南下而是按兵不動繼續(xù)打探洛陽虛實、亦或者直接北上奪取晉陽,或許也有一爭的可能,但他們偏偏選擇退避豫州一地,從他們選擇避其鋒芒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jīng)失去了爭奪天下的權(quán)利。”

    “從蕭綜,到齊軍,想的都是如何挑撥離間、如何用陰謀詭計巧取豪奪,卻不敢破釜沉舟的與敵人誓死一戰(zhàn),這天下如此壯美,可以是有能者居之,可以是有德者居之,又怎能被這樣如同陰溝里的老鼠一般謀事的人得取?”

    馬文才看著陳慶之,似笑非笑,“你問我為什么不效忠蕭綜?你我率領白袍軍到魏國,每一步都是以弱擊強、以虛擊實,我們從不畏懼強敵、我們迎難而上,我們打下的每一寸疆土,也許不夠摧枯拉朽,卻贏得堂堂正正,贏得每一個敵人的尊重,這白袍軍的名聲,從不是用陰謀詭計得到里的!”

    “習慣了用陰謀詭計的人,便忘了勇氣和仁義才是得倒勝利的關鍵。兵者是詭道,王者卻不能只用詭道。齊軍過洛陽卻失洛陽,何嘗不是他們?nèi)狈φ嬗瓟车挠職夂蜎Q心?這樣的人失去洛陽,又什么可埋怨旁人的?”

    所謂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便是如此。

    “我問你,除了你我,有誰知道蕭綜是誰?他來魏國,用的是東昏侯之子的名;他謀劃,用的是僧人的身份;他行事,從身份到那些手段,有哪一樣能放在明面上?他的人和他的計劃從頭到尾就是由謊言構(gòu)成,先是騙齊軍,再是騙魏國,最后騙天下人,只有所有人都被他騙了,他才能成事……”

    馬文才厲聲道:

    “我馬文才大好男兒,即使要謀天下,也會用自己的辦法去謀,為何要效忠這樣藏頭露尾的虛偽小人?!”

    “你我率領白袍軍拼殺至此,是想要一個從頭到尾構(gòu)建在謊言上的天下么!”

    饒是陳慶之滿腔控訴、滿腔怒火、滿腔失望,在馬文才這一番痛斥之后,也不由得為之動容。

    他能以寒族之身一步步走到今天魏國“大都督”的地位,自然也有著不屬于旁人的驕傲。

    但正因為他是寒族之身,又一直甘居人下,雖然有滿腔抱負,但在那樣充滿爾虞我詐和提防的環(huán)境里,見多了皇家打壓與謀算的手段,漸漸的便對皇權(quán)產(chǎn)生了深深的畏懼,也一點點磨去了他年輕時的銳氣,甚至覺得要統(tǒng)治一個國家,擁有這樣的手段是對的,并習以為常。

    蕭綜的計劃,他一直是欣賞并驕傲的,為他的決斷和執(zhí)行的能力,也為他猜度人心和步步為營的手段,雖然偶爾也覺得過于毒辣,可當年蕭衍謀國也不全靠征伐手段,畢竟是梁主的兒子,從小受親父教導,有著梟雄的手段和心計也是尋常。

    可現(xiàn)在,馬文才卻告訴他,他確實承認蕭綜手段過人,但那些手段卻是錯的。

    這江山也許要靠計謀策略來謀劃,卻不能靠陰謀手段來奪取;

    謊言也許能成事,但成事卻不能全靠謊言。

    即便知道也許這只是馬文才冠冕堂皇的掩蓋不甘人下之野心的借口,可年近不惑的陳慶之,還是被馬文才“所惑”了。

    就像是還沒刺激夠陳慶之似得,馬文才見他訥訥不能言,又朗聲而嘆:

    “陳將軍,就算我將齊軍拒之門外,可那三萬人全軍覆沒卻不是我之過。想一想蕭寶夤因何而起家、壯大的,再想想齊軍是怎么覆滅的,難道這不是天意嗎?”

    陳慶之親眼見過浮山堰之后千里浮尸、滿地餓殍的境況,也打聽出齊軍是如何全軍覆沒的,這時代幾乎無人不敬畏天地鬼神,一想到三萬齊軍在山洪中被覆滅、尸體從潁水一直流往淮水,不由得結(jié)結(jié)實實打了個哆嗦。

    直到這一刻,陳慶之才是真的啞口無言。

    他能說什么嗎?馬文才從沒有掩飾過自己的野心,但他也沒有說錯,齊軍只要一攻洛陽便能知道內(nèi)部空虛,可他們完全沒有進攻便倉皇而走,這難道也要怪馬文才嗎?

    齊軍滅于洪水,而非人禍,難道他能責怪老天降下災禍嗎?

    “事已至此,我們該何去何從?”

    思及此,陳慶之終于頹然失色,整個人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唉聲嘆氣道:“沒有迎回二皇子,就不能從梁國得到支持,就我們這點兵力,根本不足以占領魏國,即使能夠安然回國,也要面臨陛下的責難�!�

    他們畢竟沒有根基啊。

    “你說你不愿效忠二皇子,可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

    陳慶之又嘆。

    聽到陳慶之終于有了“占領魏國”的想法,馬文才知道他已經(jīng)屈從了現(xiàn)在的局勢,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非也,如今全軍覆沒的只是齊黨,死的是齊國太子,又不是二皇子殿下,陳將軍何必如此自怨自艾?未必就沒有退路罷?”

    “你是什么意思?齊國太子明明就是二皇子殿下,你難道……”

    陳慶之想起蕭綜口中那個“假蕭正德”,直接想歪了,“難道你想李代桃僵,找一個傀儡?”

    不得不說陳慶之也是發(fā)散思維極強的人,否則打仗也不會那么厲害。

    “你想做什么?宣稱在魏國找到了失蹤的二皇子殿下?”

    “你說是就是吧�!�

    馬文才啼笑皆非,安撫陳慶之一直緊張著的神經(jīng)。

    “先生,我們一路北上,我何曾有過讓你、讓白袍軍陷入險境之時?即便你和蕭綜聯(lián)合起來瞞著我立下對抗爾朱榮之計,我也沒有危害過白袍軍,你能相信蕭綜那樣的人,不能相信我嗎?”

    他見陳慶之眉間還有憂色,微微思索便知道他在憂慮什么,又拋出一枚定心丸。

    “若先生是擔心自己的家人,大可放心。朝中御史中丞裴山是我的人,我臨去之前已經(jīng)囑托過他照看我們的家人,如果我猜的不錯,現(xiàn)在將軍的家人已經(jīng)安置到了安全之處�!�

    “此話當真!”

    陳慶之驚喜交加,竟然一把抓住了馬文才的手臂。

    “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

    和馬文才的父母住在吳興、還可以聞訊而走不同,陳慶之一直在京中,他的妻兒都留在京中的宅子里,家中只有兩個灑掃的小童和老仆,連個家丁都沒有,若陛下要軟禁他的家人,他的妻兒毫無抵抗之力。

    他一直不敢叛國,跟著蕭綜走一條充滿艱辛的路,也是因為家人根基皆在梁國,實在擔不起“叛國”的這個罪名。

    漢武帝時李陵的悲劇,陳慶之并不想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馬文才性格沉穩(wěn),并不是夸夸其談之輩,也不是會許空諾的人,他既然說可保家人不失,那就定然不會有失。

    見陳慶之如此失態(tài),馬文才好脾氣地任他抓著手臂,猜測道:“我在京中內(nèi)外也有不少家產(chǎn),莊園與客店不少,況且還有裴家相護,無論裴山將他們安置在哪兒,安全肯定是沒問題的。”

    他頓了頓,又十分誠懇地說:“但你問我現(xiàn)在他們在哪兒,我也未必能得知。若不是到了很緊急的情況,裴山不會出手轉(zhuǎn)移我們的家人。而到了轉(zhuǎn)移的時候,必然是就近安置,八成是在某處客店中,大隱隱于市吧�!�

    這倒不是他故意要隱瞞,而是他和梁山伯之間的溝通并不如其他人那么容易,有些事情瞬息起變,他又怎么可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馬文文的回答讓陳慶之有些失望,但既然沒有了后顧之憂,現(xiàn)在局面又變成了這樣,即使是陳慶之也只能認命,干脆地問:

    “你現(xiàn)在意欲何為?扶植元子攸或元彝為帝嗎?”

    “那得看接下來情況如何。”

    馬文才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并沒有正面給他答案。

    陳慶之的疑問在馬文才面前沒有得到答案,但與馬文才的對質(zhì)卻平撫了他不安的內(nèi)心,之后好多天他都不肯死心,派人在潁水周邊打探生還者的消息,但所得的成效不大。

    他倒不是想和馬文才對著來,只是覺得用人喬扮蕭綜太容易被人戳破,想要找回真的蕭綜罷了。

    可惜那日爆發(fā)的山洪實在是聲勢浩大,齊軍用的又不是船,而是毫無安全可言的木筏和皮筏,稍微有點動蕩就會翻覆,就算齊軍大多會水,在那種猛烈的浪潮之下被卷走,根本不可能浮出水面呼吸。

    潁水又是沙河,泥沙雜多,最容易讓人陷入其中,大部分人都不是淹死的,而是被泥沙嗆死的。

    陳慶之越查找就越是心驚,根據(jù)生還者所述,他們下水時本是風和日麗平靜無波,可一入潁水便波濤忽至、浪高沖天。

    齊軍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fā)生的就已經(jīng)被滅頂,這種無風起浪的事情太過妖異,有些經(jīng)此一事雖然僥幸生還卻已經(jīng)瘋了,陳慶之眼見著他們只會不住的念叨著“浮山堰”、“報應”云云,更加讓人背后生寒。

    自此,陳慶之徹底放棄了再查齊軍之事,也不敢再見任何生還者。

    沒有多久,陳慶之便知道了馬文才說的“得看接下來情況如何”。

    曾經(jīng)鎮(zhèn)守潼關的黑山軍和“征西軍”人馬,一路向西攻克了雍州,占長安、收編齊軍,又一路南下,奪取了豫州。

    雍州自古是關隴豪族控制的地方,民風彪悍尚武,但因為魏國的國策原因,這些世居的豪族已經(jīng)久不能出仕、亦不能領軍,大多蟄伏一地對魏國層出不窮的戰(zhàn)爭冷眼旁觀,蕭寶夤能趁機奪城也是如此。

    也不知馬文才的黑山軍是如何說動的關中豪族,竟跟隨黑山軍競相起兵,除了平復了雍州,還滅掉了一直危害秦州、雍州地方的萬俟丑奴亂軍,拿下了秦州,并鎮(zhèn)守地方。

    豫州地處河南,位屬中原,現(xiàn)在正值農(nóng)忙時節(jié),當?shù)剀娒窀緹o心打仗,黑山軍約束軍紀,一路只奪城不殺人,豫州各地城池根本就不抵抗,一見敵人旗幟就開了城門,再見他們并不掠奪財物和田地,一路投降的人就更多了。

    不過一個月功夫,雍州、秦州、豫州盡入馬文才之手,而滎陽、睢陽、彭城一線也都由白袍軍舊部或白袍軍盟軍所占。

    如今的馬文才已經(jīng)占據(jù)潼關,進可入關中、得中原,退可從豫州南下聯(lián)合梁國,洛陽已東的要塞城防又在陳慶之的一路攻伐下聞風散膽,哪怕現(xiàn)在洛陽失了,誰也擋不住他來去自如的腳步。

    有了稱霸天下勢力的馬文才也不再遮遮掩掩,所有被黑山軍和征西軍占領的城池都打出了“馬”字旗號。

    那旗幟也不知用什么手段制成,即使在夜晚那“馬”字也清晰可見,在夜間遠遠看去,就好似每一個城頭上漂浮著一個碧幽幽的“馬”字,仿佛天選一般。

    到了這時,陳慶之才真正對馬文才俯首稱臣。

    不為別的,而是他真正的向他展示了什么叫“以堂堂正正的手段謀奪天下”,什么是“不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勝利”。

    若說據(jù)守潼關是馬文才在整個大局中的“神來一筆”,在得到征西軍后徹底扭轉(zhuǎn)整個天下大勢的本領,就不是用運氣能解釋的了。

    當然,齊軍死于洪災的全軍覆沒、那日夜閃耀著光芒的“馬”閥旗幟、關隴豪族的全力支持、甚至魏國柱國大將軍花夭對他的傾心,都給馬文才的成功染上了一抹傳奇的色彩。

    在朝野上下的議論紛紛中,曾經(jīng)的讖言又卷土重來,傳播與洛陽的街頭巷尾、童言童語之間。

    其實在白袍軍北上之前很多年,魏國就曾有過童謠讖言,曰“侯非侯,王非王,千軍萬馬入洛陽”,又因為洛陽是中原正朔,便有“得洛陽者得天下”之說,各方都勢力拼命的想要得到洛陽。

    這個讖言曾攪動了整個魏國風云變幻。

    六鎮(zhèn)兵馬聽聞后,以為“侯非侯、王非王”指的是他們六鎮(zhèn)子弟不能列為王侯,而先后起事;

    爾朱榮以為自己部下侯景第一個沖入洛陽正是應驗了此事,原本只是勤王的初衷變成了想要謀國,殺的整個魏國宗室盡亡;

    蕭綜以為“侯非侯,王非王”,指的是自己先得到了世人眼中的豫章王、東昏侯之子的身份,而后又失去,自覺天意在己,肆意殺伐籌謀,只以為得了洛陽便應了天意……

    如今馬文才的白袍軍和花夭的黑山軍已經(jīng)控制了魏國的半壁江山,這“侯非侯、王非王”的傳聞又被套在了他們身上。

    “說起來,這侯非侯、王非王安在你身上,也合適�!�

    花夭在得到黑山軍拿下豫州的戰(zhàn)報后就來馬文才的住處,此時調(diào)笑道:“你不是給梁主封了個縣侯么?怕是這侯爵你也沒辦法回去領了,非侯沒錯……”

    她又笑瞇瞇的,“你得了雍、秦、豫三地的消息一傳來,陛下和任城王就有些慌神了,商議著要立你為‘梁王’呢。以你的野心,估計這‘梁’王也做不久,豈不是侯非侯,王非王?”

    “不是‘你得了雍、秦、豫’,而是‘我們’。”

    馬文才放下手中的筆,抬眼看了看花夭,又若無其事的繼續(xù)寫起書信。

    如今的他已經(jīng)不是之前那小小的參軍,來往戰(zhàn)事的通報、與過往豪族的交流大多要親力親為,有些還能交由陳慶之幫忙,有些則無人可托,這讓他有時甚至覺得有些吃力,恨不得梁山伯和在建康的下屬能前來魏國,為他分憂。

    花夭本來是調(diào)笑馬文才,沒想到被馬文才一句“我們”說的臉紅了紅,沒能再調(diào)笑下去。

    到了此時,兩人心里早已經(jīng)清楚,無論是他們彼此、還是在天下人的眼里,他們都已經(jīng)成了一體,代表著“馬閥”這一支的實力。

    從黑山軍和征西軍聯(lián)合拿潼關、謀奪三州開始,無論于公于私,她與馬文才都已經(jīng)無法分開。

    不,應該說,從馬文才再見花夭而未還馬、磐石壞而斷水留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jīng)注定糾纏不清。

    只是馬文才是情緒內(nèi)斂甚至不解風情之輩,一直保持著“我們心照不宣就好”的態(tài)度,從未直接與她說過什么甜言蜜語,所以這一句“我們”,竟然自詡老臉皮厚的花夭也微微紅了臉。

    大概是氣惱于只有自己不自在,花夭待那一絲羞赧過去,便笑著逗弄他:“若你是為了我的黑山軍,大可不必同意陛下的什么婚約,反正他現(xiàn)在的話也沒多少威信,要是你對我無意,可以放棄這個婚約,我花夭從不因私廢公,哪怕你我并無鴛盟,我亦會對你俯首稱臣、鼎立支持你�!�

    “我從不拿自己的嫡妻之位做交易,在建康時,陛下與太子都曾為我說媒,而我并未應允�!�

    馬文才手中微微一頓,一雙眼眸掃過花夭,“梁帝之權(quán)威厲害遠超元子攸,我尚且不肯屈從,如今卻順水推舟,你難道不明白是為什么么?你以為我蹉跎至今、無妻無妾,是為何?”

    這話實在太意有所指,其中蘊含的內(nèi)情更是足以讓任何一個女子心中小兔亂跳,花夭雖不是尋常女子,但此刻嘴角也不免揚起了笑意。

    “那我怎能得知?也許是你有斷袖之癖,也許是……”

    本就是逗弄的話,然而馬文才一向一本正經(jīng),自己的“猜疑”竟能逼得他說出幾分心意,這讓花夭頓時大受鼓舞,準備再接再厲。

    “咳咳,哪里有問題�!�

    她眼睛微微瞟向馬文才端坐在案后后的下腹處,語意雖未盡,可一見那壞笑,便能知曉她指的是哪里。

    馬文才哪里不知道她如此“豪言壯語”是為了什么,嗤笑了一聲,根本不回應她的質(zhì)疑。

    花夭本就只是調(diào)笑,但說著說著,也有些懷疑。

    “說起來,祝英臺也說你從沒有過什么紅顏知己、也不狎妓、更沒眠花宿柳過。你身邊都是小廝隨從,沒什么美貌婢女……”

    花夭越想越是心慌,聲音越來越小,一點點挪到馬文才身邊,又壓低了聲音,擔憂地看著他:“就連我?guī)状巫运]枕席,你也是惱羞成怒。尋常人在這個歲數(shù)都兒女成群了,你……”

    馬文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兇惡,手中筆桿捏的死緊,大有她再多說一句就在她臉上畫個大王八之感。

    “不行不行,我得為了我自己的幸�?紤]考慮!”

    花夭一想到這可怕的可能,竟將腦袋往前一湊,用手捏著他的下巴,雙唇貼上馬文才略顯寡淡的薄唇。

    她的先天之力能少動用就少動用,原本還想著他要抵抗就用些力氣,卻沒想到馬文才竟沒抗拒,反倒閉上眼,任由她唇舌纏綿起來。

    花夭嘴上口花花,其實也沒什么經(jīng)驗,可底下兄弟都是糙漢子,抱著婆娘當眾親也是有的,沒經(jīng)驗但是見得多,見馬文才并不抗拒,那溫熱的柔舌便探入了馬文才的口中,輕輕舔舐。

    馬文才的唇和他的人一樣,起初微涼,接觸后便溫熱起來,并不火熱,卻帶著讓人舒適又心醉的溫度。

    馬文才的吻也和他的人一樣,每當花夭覺得已經(jīng)足夠、生出稍退之意時,便有更熱切的回應勾纏著她的舌頭,吮吸留人,互相交換著彼此口中的津液,讓其每每欲罷而不能,甜蜜的令人心悸。

    兩人此時都已經(jīng)是二十多歲,絕非什么純情少年,這么多年久曠在身,初一情動,可謂是“老房子著火”,一發(fā)不可收拾。

    馬文才是個悶騷的性子,不拒絕就已經(jīng)表示了最大的順從,既然是要“檢查”,花夭自然是心領神會,原本是跪坐在案幾后的姿勢,漸漸變成了將他壓在身下,捏著他下巴的手也靈活的解開了他腰間的腰帶。

    白色的中衣半敞開,露出馬文才肌肉緊致的胸膛,花夭被觸手感受到的溫熱和彈性所吸引,伸手探入他衣內(nèi),輕輕摩挲著他的皮膚。

    兩人都是一樣的年輕有力,一樣只為彼此而熱情,馬文才在花夭手指的拂動下輕顫著,迅速升溫的熱度讓他心跳如春雷轟鳴。

    而與之唇齒交依的花夭,亦在馬文才晦暗幽深的眸光下渾身炙熱,眼中泛起一層誘人的水光。

    “我錯怪你了,你是哪里都沒有問題……”

    花夭氣息綿長,但舌尖已經(jīng)有些麻意,借著說話微微退后,可抵著馬文才腿側(cè)的膝蓋卻是往前微微動了動,摩挲著他的要害,沙啞著聲音道:

    “就是太久沒用,不知道有沒有憋壞了……”

    馬文才從未與人如此親密接觸過,見花夭微微起身,便用雙手摟住了花夭的腰肢,即是阻止她離開,也是為她支撐、讓她少用些力氣。

    他低笑著任她輕薄。

    “有沒有憋壞,可以試試……”

    他和花夭雖在元子攸的“好意”下有了婚約,但具體的婚期和大婚地點卻沒定,馬文才不愿委屈了花夭,況且他的親朋好友都在梁國,此時請他們?nèi)胛簩嵲谑抢щy,所以只定下了婚書。

    以馬文才的性格,定下婚書、以天下共取為聘,花夭便已經(jīng)是他的妻子了,此時她再“自薦枕席”,便與之前意義不同。

    “現(xiàn)在不行……”

    花夭笑著咬著他的耳垂,那手卻漸漸往下移著。

    “要不我們先回臥房,這書房的地也忒冷了……”

    “你先讓我起來�!�

    馬文才被她用生疏的手段“折磨”著,明明該是件羞恥的事情,卻偏偏不想推開,喉中只有嗬嗬的粗喘聲。

    花夭往后微微退了點,衣衫不整的馬文才吸口氣坐立起身,赤裸精壯的胸膛上還覆著一層薄汗,手中的毛筆早就不知丟到了哪里去、案幾上的卷牘也是一片散亂,腰帶更是亂糟糟地被丟與一旁……

    看著身上衣衫整齊的花夭,馬文才眸光閃了閃,正準備動手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番,就聽得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高喊。

    “馬文才,我來啦!”

    “不好,他從來不知道敲門!”

    聽得這道聲音,馬文才面色大變。

    果然,還未等他們整理好一切,就見得一個健壯的漢子高喊著推開了房門,滿臉興奮地踏入了房中。

    “沒想到是我吧!驚不驚喜,刺不刺……呃?”

    見馬文才門前沒有侍衛(wèi)把守,傅歧便知馬文才沒有什么要緊之事,剛剛準備心大地想要進來“嚇一嚇”好友,就被好友嚇到心塞。

    “我,我什么都沒看見!”

    傅歧舉起手,慌亂地退出屋外。

    “別別別殺我!”

    救命��!

    第523章

    開科取士

    傅歧的到來帶來了梁國的消息,也帶來了馬文才在梁國的一半人手。

    若沒有馬文才這些在莊園里招攬、訓練的游俠兒和甲衛(wèi),傅歧絕無可能一個人順利通過層層關卡的梁國,更不能在現(xiàn)在亂成一鍋粥的魏國平安無阻的到達洛陽。

    傅歧的到來帶來了新的機遇,也打斷了花夭和馬文才的“嘗試”,并且以眼下幾乎可以預見的“忙碌”可以看出,短期內(nèi)也沒有“嘗試”的可能。

    這一半人手也解了馬文才如今的燃眉之急,他在魏國最大的問題就是根基不穩(wěn),很多時候一些事情不放心別人去做。

    白袍軍是他的核心兵馬不可能隨意調(diào)出,黑山軍又在外征戰(zhàn),洛陽那些裴公的弟子朋友畢竟是外人,哪里有自己的人用的舒服。

    “所以說,陛下已經(jīng)被軟禁在同泰寺里‘出家’了,對外卻宣稱他自己出家不愿還俗,禁衛(wèi)只是保護?”

    馬文才皺著眉頭,“其他官員又不是傻子,難道看不出其中的蹊蹺嗎?”

    “看的出也沒有用啊,臺城和建康都被禁衛(wèi)與北府軍把持著,三皇子是名正言順監(jiān)國的最年長皇子,現(xiàn)在建康亂成這樣,人人都巴不得粉飾太平,哪里希望亂起來?”

    傅歧嘲諷道。

    未必沒人看出蕭衍被關在了同泰寺,可他兩次出家掏空了國庫,已經(jīng)讓血多臣子對他產(chǎn)生了不滿,甚至有了“他已經(jīng)年老昏聵”的想法。

    眼看著蕭綱和昭明太子一樣禮賢下士、重用士族,不少世家倒向的很快,有禁衛(wèi)把守京畿,建康易守難攻,更別說無論誰當了皇帝,都不會輕慢對待他們這些高門,所以他們對帝位上是誰并沒有多么忠誠。

    可對于冤死的傅翙來說,便從頭到尾就是被蕭衍父子坑了,而且作為蕭綱上位的踏腳石,承擔了所有的惡名。

    他的兩位血脈至親,他的父親和兄弟兩人,說到底都是被蕭衍父子坑死的。

    蕭衍不聽勸說,執(zhí)意要修浮山堰用下游的水淹上游,直接導致了他的兄長墜入淮水、被敵國所俘,甚至還要自殘身體回來解救同僚,最終導致了傷重不治而亡;

    他的父親含淚送走了長子,卻又要為蕭衍三腳貓一樣的計劃掃尾,成為父子爭奪權(quán)位的犧牲品,他兢兢業(yè)業(yè)把守建康門戶十余年,就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傅歧本身是個歡脫直率的性子,接二連三的受到打擊,已經(jīng)對梁國皇室產(chǎn)生了深深的憎惡,更對這對將臣子百姓都當做私產(chǎn)的父子恨之入骨,千里迢迢來找馬文才,并不是因為他是什么“忠臣”,也不是為了送什么“詔書”,只是希望能有個給他報仇的機會。

    “節(jié)哀。”

    看著傅歧一副強裝著自己沒什么大不了的表情,馬文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年相交,自然明白他想什么。

    “若哪一日我們南下,我一定讓你單獨領一軍,打回建康。”

    傅歧忍著家破人亡的痛苦、老母寡嫂對他的期望,一路歷經(jīng)磨難的來到魏國,途中各種懷疑和不安,一邊想著自己從來沒有領軍打仗的經(jīng)驗、無論是誰都不會放心讓他帶兵,一邊又想著就算不要臉的死乞白賴,也要找馬文才要點人來……

    如今馬文才沒有說那些虛頭巴腦的話,直接回應了他的期待,他這一路的不安和忐忑仿佛都成了他自己的庸人自擾,這讓傅歧一個面目剛毅的漢子,竟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一般紅了眼眶。

    “我無事,他們想讓我如喪家之犬一般倉皇度日,我就偏精神振作的過每一天!總有一日,我要讓他們都知道蕭綱才是那個謀朝篡位、引狼入室之人,我父親是冤枉的!”

    傅歧從懷中掏出那張詔書,狠狠地拍在案幾上。

    “這就是皇帝給我的詔書,他以為我?guī)Пゾ人且恍闹矣谒惆堰@個托付給了我�!�

    馬文才將詔書打開一看,見到上面那筋骨俱備無法模仿的字跡,便知道是蕭衍的親筆。

    “這是對三皇子多失望,既然將儲位給了蕭綜?”

    再一見上面的內(nèi)容,他笑了。

    “他是想讓全天下都知道他寧愿選個血統(tǒng)混淆不清的孽種,也不愿讓和太子一母同胞的兒子登位嗎?”

    僅僅從這張詔書上,就能看出皇帝對這個兒子多失望。

    說起來也是諷刺,如今三皇子蕭綱做的一切,都是蕭衍第一次出家時皇帝希望甚至暗地里推動太子做的事情。

    太子不肯軟禁父親、也不愿辜負東宮官員們的期待,直接出家了,蕭衍在怒其不爭的同時,未必沒有感到欣慰,所以一直不肯摘了他的儲君之位。

    而蕭綱順應東宮官員,在爭權(quán)上表現(xiàn)出了太子少有的狠心和利落,明明才符合蕭衍心中期望的,卻被父親所厭棄。

    如此想想,竟然是怎么選都不對,也許太子蕭統(tǒng)當年自請出家的選擇,才是真正懂自己的父親,選擇了唯一一條能保全父子之情的路。

    “皇帝也許是怕白袍軍知道他被軟禁后脫離了控制,擔心你們在外擁兵自重、對蕭綜不利,所以才讓和你交好的我送這封詔書過來,好給你們吃顆定心丸�!�

    經(jīng)歷了這么多磨難,傅歧也已今非昔比,能夠看出更深層次的東西,“有了這封詔書在手,你們就會對蕭綜越發(fā)尊敬,就算他出了什么事,有這封繼位詔書在手,你們隨手都有護送二皇子回國的理由�!�

    “傅歧,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這番話如果出自梁山伯或是花夭、陳慶之之口,馬文才一點都不會覺得驚訝,可偏偏從直來直去的傅歧口中說出來,倒讓馬文才吃驚。

    “這一路北上,我總免不了胡思亂想,就多想了點�!�

    傅歧也看出了馬文才的吃驚,撓了撓腦袋。

    “那你以后還是最好多想一想,其實你和你兄長一樣聰慧機敏,只是以前一直有傅使君和傅大郎在前面頂著而已�,F(xiàn)在你肩上承擔的東西多了,光憑武勇已經(jīng)不夠了�!�

    馬文才想起他是為何成長,也有些心疼這位好友。“平日你沒事的時候,可以向花夭和陳慶之請教下兵法和帶兵之道,他們練兵的時候,你也可以多看看�!�

    這便是給他帶兵做準備了。

    “馬文才,旁的話我也不說,以后但有驅(qū)使,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會眨一眨眼!”

    傅歧狠狠抱了馬文才一下。

    “嘖嘖,你這身上味兒,是幾天沒洗澡了?”

    馬文才嫌棄地推開傅歧,“別和我動手動腳的!”

    “你剛剛和人家花夭親親抱抱的,也沒見嫌棄人家啊……”

    傅歧嘀咕著。

    “你嘰咕嘰咕什么呢?”

    馬文才皺眉。

    “沒沒沒……”

    傅歧連忙轉(zhuǎn)移話題,“話說回來,我這一路北上簡直嚇傻了,聽說你把豫州拿下了,把齊軍也滅了?我從徐州北上一路打著白袍軍的旗號,幾乎沒有被阻攔,比魏國宗室的牌子還好使,你到底做了什么?”

    要說他在這世上最佩服的人,除了他兄長就是馬文才了。

    “聽說關隴人馬現(xiàn)在也跟著黑山軍為你征戰(zhàn)?你怎么做到的?”

    “沒什么,以前黑山軍走私的時候本就是從關隴南下,做買賣時認識了李閥的人,他們有馬有人,我有錢糧,就這么牽線搭橋有些了解。”

    馬文才淡淡幾句,好似并沒有什么,其中的布局卻已經(jīng)從幾年前就開始了,顯然早有預謀。

    “我北上時,楊白華給了我?guī)追馑]書。仇池氐人原本就過的苦,我答應他們打下雍州、豫州后會給他們一塊可以放牧、經(jīng)營的地盤,他們便帶著涼州的人馬過來了�!�

    所謂“一呼百應”,有時候并不真的是因為人格魅力,很多人其實都有如同看熱鬧一樣的從眾心理。

    楊家世代統(tǒng)領仇池氐族,仇池氐南下“打天下”去了,其他氐人氏族也不甘落后,也跟著走了。關中李閥選擇投機,李閥的姻親們有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自然也就想要從中分一杯羹,誰都知道蛋不能放在一個筐里的道理。

    在外人看來,好似他野心勃勃、早就經(jīng)營多年,可就跟懷朔葛榮起事一樣,大多數(shù)時候來投的人只是覺得同鄉(xiāng)或有認識的人有個照應,就這么一點點壯大起來了。

    馬文才那時倒沒覺得這些后手能幫他奪下關中,那時候只不過想著這些勢力離并州極近,如果白袍軍對抗爾朱榮不幸落敗或有危機時刻,他們伺機在側(cè)釜底抽薪,或許能多出一條活路。

    結(jié)果白袍軍節(jié)節(jié)勝利,又是取了洛陽又是打退了柔然人馬,今時不同往日,這些關隴世族一直被邊緣化在洛陽貴族之外,早就有重新翻身的野心,眼見著馬文才從無敗著,自然是一拍即合。

    但他們的問題也很明顯,就是必須聯(lián)系不斷的勝利、聯(lián)系不斷的有好處讓他們品嘗到,否則他們隨時都可能拋棄掉馬文才這支外來的勢力。

    原本馬文才還在擔憂,等六鎮(zhèn)兵馬也投向他這邊后,北方基本沒有什么仗打了,該如何滿足這些渴望軍功的關隴勢力,現(xiàn)在看來……

    “傅歧,你真是我的福星。”

    馬文才嗟嘆。

    “你帶著詔書來,解決了我一個大麻煩。”

    傅歧不明所以,只知道傻笑。

    在拿到傅歧帶來的“詔書”后,馬文才原本已經(jīng)準備停滯的步伐又開始邁動起來,私底下不停接觸其他方的勢力,也不忘了安撫有思鄉(xiāng)情緒的白袍軍,解決他們的一些問題。

    現(xiàn)在魏國各處動亂其實大多已經(jīng)被平定,北方最大軍閥爾朱榮的勢力已經(jīng)煙消云散,爾朱榮的部將慕容紹宗和賀六渾的人馬不合,即使歸順了洛陽勢力也不愿意和他們“同流合污”,倒是便宜了馬文才。

    花夭生擒了爾朱榮麾下不少首領,譬如賀拔勝、侯莫陳悅等,這些人大多是武川軍鎮(zhèn)的勢力,出身北鎮(zhèn),倒是和六鎮(zhèn)人馬相處的還可以,雖然未必能服花夭這個女人,但看在馬文才和賀六渾的面子上,明面上還是尊奉她一句“大將軍”。

    如今蕭寶夤的勢力已經(jīng)被滅,爾朱榮、葛榮的勢力也是如此,河東豪族盡附,南方徐州、兗州、青州、豫州的宗室將領死的死、南逃的南逃,只要黑山軍繼續(xù)帶兵攻伐,南方便能全部平定。

    現(xiàn)在大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基本結(jié)束,最迫在眉睫的問題則是“夏種”和“秋收”。

    魏國因為長期的征戰(zhàn),地方官員幾近屠戮、更換,很多地方根本無人治理,男丁被強征為兵、女人被劫掠為奴,大塊大塊肥沃的荒地閑置在田間沒人耕種,尤其以飽經(jīng)戰(zhàn)亂的河北、河東為甚。

    相比較之下,雍州、豫州兩地因為蕭寶夤用強兵把守,反倒沒有耽誤耕種,這也是他有膽氣向中原發(fā)起挑戰(zhàn)的原因。

    現(xiàn)在齊軍覆滅,馬文才直接出手奪了這兩地,為的也是這兩地的糧食和人口。這兩州沒有經(jīng)過太大的動亂,他又下了死命讓征西軍不許擾民和毀壞農(nóng)田,等到秋天,這兩地恐怕是唯一能自給自足的地方。

    但僅憑這兩州的糧食,供養(yǎng)不了這么多的兵馬,頂多能再支持征西軍平定中原的戰(zhàn)事,再負擔其他人馬、尤其是洛陽附近駐扎的那么多士卒,完全不切實際。

    除此之外,各地官員的空虛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爾朱榮是個沒有文化的粗人,還是胡族出身,只知道用殺戮來解決問題,整個中原有知識、有能力的人被他殺了個干凈,賀六渾軍中那些首領、包括后來歸順的各方勢力,也大多是武將,沒有什么文臣。

    這些人帶兵打仗可以,也許也能鎮(zhèn)守一方土地,可真正要統(tǒng)治一個地方,就必須要使用能夠書寫計算、會治理地方的有能之人。

    中原遭受如此劫難,現(xiàn)在掌權(quán)得勢的又是以將領為主,但凡有些抱負的,此時都不敢出仕,就害怕一不留神又被砍了,自己死了事小,禍及家門才是更大的悲劇。

    正因為如此,馬文才不得不將爾朱榮一族、以及曾經(jīng)參與過河陰之變的劊子手們?nèi)繌睦沃刑崃顺鰜�,爾朱榮等賊首當著洛陽百姓的面車裂了,其余從者皆除以腰斬之刑,并昭告天下。

    馬文才并不喜歡這樣的場面,所以車裂爾朱榮一族的時候他并沒有去,車裂的監(jiān)刑官是元子攸、元彝和幾位家中慘遭滅門的高門官員之后。

    北地民風彪悍激進,聽聞爾朱榮將被車裂后,洛陽的百姓紛紛涌上刑場,甚至還有從周邊的并州、甚至更遠地方趕來的,就是為了親眼目睹爾朱榮如何被除以極刑。

    爾朱榮及其諸部受刑后,殘缺的尸體被百姓們帶來的兇器瓜分一空,有些帶回去喂狗,有些帶回去祭祀家中亡人,還有些是準備帶回家煮了吃掉的。

    本應控制局面的元子攸不但沒有控制這樣群情激奮的場面,甚至還帶頭撿起了爾朱榮的頭顱,用自己特意帶去的鐵錘將他敲成了肉餅。

    有元子攸領頭,等馬文才派去維持秩序的白袍軍趕到時,明明死了上百人,可在刑場中甚至連一片完整的尸身都找不到,最多有幾塊肉泥,還被聞到牽來的狗給吃了。

    事發(fā)時的血腥味幾欲讓人作嘔,腥臭之氣甚至讓位處內(nèi)城的馬文才都能嗅到,何況又是夏天,馬文才擔心會出現(xiàn)疫病,派人清洗刑場,觸動了水車水龍并五百雜役,清洗了三天才散去那股異味。

    這件事也極大的震懾了歸順了馬文才和白袍軍的爾朱榮舊部。

    以往爾朱榮得勢時,他們一直跟隨爾朱榮燒殺搶掠,并將洛陽貴族當成豬狗,軍紀尤其散漫,洛陽士人羸弱荒淫的印象也揮之不去,即便他們現(xiàn)在來了洛陽,也瞧不起這些幾次棄城投降的“上等人”。

    然后一場行刑,讓不少去送故友同僚的爾朱榮舊部深受震動,那人人爭而分食殘骸、生啖其肉、渴飲其血的場面實在是駭人,很多人明明都是征戰(zhàn)多年的戰(zhàn)場煞星,回去后竟整日整夜噩夢不斷,大改心性。

    更多的,如同六鎮(zhèn)子弟,甚至慶幸他們在葛榮落敗后選擇了跟隨賀六渾南下,否則現(xiàn)在被生吞活剝的那些,就是他們了。

    在已經(jīng)安撫過百姓、又履行了與元子攸的諾言后,馬文才第一次使用了自己的權(quán)力,正式在洛陽的太極殿中召集了一場大朝。

    洛陽官位空懸,元子攸淪為傀儡,大權(quán)基本把持在馬文才等人的手里,他們沒有授官,這些空懸的官位也就沒人彌補,于是來上朝的大部分都是武將,夾雜著因為守洛陽而幸免于難的官員。

    “如今民心已定,百廢俱興,現(xiàn)在當務之急,是盡快選拔新的官員和地方將領,今年的秋收可能會耽誤了,明年的春耕卻不能再耽誤�!�

    馬文才開門見山,指出魏國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

    “我們沒糧了�!�

    聽說要選拔新的“官員”,在殿上的大部分人心中都蠢蠢欲動。

    他們都不是傻子,知道馬文才會讓他們來,便是要“論功行賞”,借封賞官職,拉攏、分化各方勢力。

    但即便知道他的用意,卻沒有人能抵擋的了這樣的誘惑。

    魏國戰(zhàn)亂不休、起義不斷,蓋因自遷都洛陽以后讓大部分有能之士失去了晉升的可能,有些因罪貶謫的,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起復的可能。

    而且北方雜胡混處,比起政治局面平衡的南方朝堂更加復雜,不靠武力手段清洗一番,完全沒辦法獲得平等談話的機會。

    他們死了這么多人、殺了那么多,為的不就是像今天這樣,站在金殿上,和所謂的“貴人們”商議該如何“有能者居之”嗎?

    元子攸作為“吉祥物”,并沒有多少插嘴的機會,倒是任城王替他們問出自己的疑問:“那現(xiàn)有的人馬,要如何安置?”

    “各州府的刺史都已空缺,我并不準備用諸位將領治理地方,諸位之才在于保家衛(wèi)國,不在于經(jīng)營謀劃,用你們來做這個太大材小用了�!�

    馬文才盡量說的委婉點,“除此之外,洛陽諸部、諸衙門幾乎都沒有了主官和佐臣,這些地方人事龐雜、政務繁苛,并未我等一朝一夕能夠填補完全的�!�

    朝堂上許多將領連漢字都不認得,讓他們?nèi)ギ斘墓俸喼笔且�,聽聞馬文才準備讓他們?nèi)ジ鞯劓?zhèn)守,當即都長舒了一口氣,再聽說洛陽這些衙門還要人,一個個都你看看我,我看看。

    “那怎么辦?到哪兒去抓這么多文官?”

    尉遲智硬問出了大部分將領的疑問。

    “其實魏國還有不少能用的賢良,只是被爾朱榮動輒殺人的手段驚駭?shù)搅�,所以不愿出仕。如今國家空虛,我想請陛下下詔‘舉賢良’,除了提拔原本曾擔任過官職的下野官員外……”

    他的目光在一片聽得懵懂的將領們面上掃過,這才說出了自己最終的目的。

    “……還要‘開科取士’�!�

    “開科取士?”

    這個“士”字實在太過敏感,好多被中正九品的門第所限坑了幾代人的將領們當即就皺起眉頭,呼喊起來。

    “你準備在我們魏國搞梁國那一套?”

    陳慶之也擔憂地看著馬文才,怕一個意見不合,就毀壞了現(xiàn)在大好的局面。

    卻見馬文才搖了搖頭。

    “這個‘士’指的不是士族,我也不準備用科舉選拔新的‘士人’。這個‘士’指的是官僚,被選拔者通過科舉后,只有官職,不會得到出身,用‘開科取士’的名頭,不過是為了招攬、吸引天下的讀書人罷了。”

    他頓了頓,又說。

    “況且,現(xiàn)在的魏國,已經(jīng)不適宜‘九品中正’了,‘開科取士’之后,這將成為魏國的慣例,和‘推舉制’一并作為魏國選拔官員的依據(jù),不再有士門、吏門、將門之分,也沒有三六九等�!�

    “此話當真!”

    “真有此事?!”

    霎時間,滿殿轟然,皆是不敢置信。

    自孝文帝遷都之后,魏國就只能以門第論出身和官職,大部分將領只要不是出身穆、陸、賀、劉、樓、于、嵇、尉八姓,以及漢族頭等門閥崔、盧、鄭、王四門,基本就和高官無緣。

    爾朱榮殺了那么多漢化官員,六鎮(zhèn)一路走一路殺,都是為了廢除這一道以出身論英雄的破規(guī)矩,如今馬文才說出自己準備推行的政令,自然立刻贏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除了出身宗室皇族的任城王和元子攸外,只有寥寥幾個出身大姓的首領皺起了眉頭,殿上其余諸人幾乎都是歡天喜地。

    選拔官員沒有了門第之見,他們的兒女也可以去讀國子監(jiān)、去各地郡學讀書,能被舉薦成為官員,甚至將他們的家業(yè)傳承下去。

    他們把腦袋提在褲子上造反,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子孫后代過的不像他們那么窩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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