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程飛揚突然抓住凌霄的手臂,說:“那時候,他跟我說過,說他的室友神神叨叨的不太正常。可是我沒有當回事。。�!�
凌霄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不忍,說:“這也不能怪你,你也是為了管束他。他有段時間確實不像話,你作為哥哥,這么做沒任何問題。”
程飛揚聞言,心里反而更難受了,有些自暴自棄的樣子,說:“可能吧,可能這就是報應。你還記得那個男生嗎?”
凌霄閉上眼,沒說話。
程飛揚念念叨叨的說著:“報應,對,就是報應�!�
凌霄陪了他許久,才終于等他平復了心情。
“殷顯他們那個事,前段時間判決下來了,一年六個月。你知道這事嗎?”凌霄突然問他。
這事兒在圈子里不是秘密,更何況當初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也許是因為事件太過抓人眼球,每一次的開庭都會暴露在大眾視野下。所有的程序都是在十幾億雙眼睛的監(jiān)督下完成的,似乎沒有回旋的余地。
程飛揚點點頭,說:“知道�!�
凌霄捋了捋頭發(fā),說:“時間過得真快啊,這事一轉眼都快大半年了。當初我?guī)Ы龠^去的時候,也沒想到會有今天。”
程飛揚感覺自己大腦一片空白,喉嚨有點發(fā)緊,他抬起頭,問凌霄:“你帶江苜去了殷顯那?”
凌霄說:“是啊,江苜當時都快嚇瘋了,回來之后他就崩潰了,把我身上咬的抓的。。�!�
話沒說完,程飛揚如一頭獵豹沖向他,直接把人撲倒在地。下一秒,拳頭就砸向了凌霄的臉。
凌霄臉偏在那,好一會兒沒動。
過了許久,他轉了轉頭,看向程飛揚,說:“你果然喜歡江苜。”
程飛揚雙目猩紅的瞪著他,呼吸粗重。
顧如風跳樓那天,在他從上空墜落的時候,凌霄第一時間遮住了江苜的眼睛。
而程飛揚也在第一時間轉身擋到江苜面前,想要遮擋他的視線。
當時江苜被捂著眼睛什么都沒看到,沒第一時間看到顧如風殘破的身體,也沒看到凌霄和程飛揚把他夾在中間,兩人匆匆對視的一眼。
程飛揚的感情暴露于電光火石之間的第一反應,暴露于他和凌霄一樣,對江苜那條件反射一般的保護欲。
在那個時間節(jié)點,凌霄和程飛揚這對認識了快二十年的好朋友中間,夾了個一無所知的江苜。
他們在那個短暫的對視中都想了什么,沒有人知道。
一切在那一刻就乍現(xiàn)端倪。只是因為場面混亂,有一個人慘死在他們面前,使這件事顯得細小起來。
凌霄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臉上瞬間就腫了。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忍不住嘶了一聲。他說:“這一拳我挨得不冤枉,我應得的�!�
程飛揚:“我以為你是真的喜歡他,可你就這么作踐他?”
“沒讓人碰他�!绷柘鲎讼聛�,說:“我的失誤,去之前沒搞清楚。不過我沒讓人碰他。”
程飛揚聽他這么說,身上狂亂的暴虐分子才安靜下來。
凌霄突然問他:“飛揚,你喜歡他到什么程度?”
程飛揚嗤笑一聲,問:“問這種話,你要讓給我?”
凌霄沒回答,程飛揚沒再說話。
他們都知道,江苜不是一個可以讓來讓去的東西。
凌霄問他,喜歡江苜到什么程度。
這個問題甚至充滿了惡意,是一個沒辦法回答的問題。
因為他根本沒有機會,去驗證自己喜歡江苜的程度。
因為凌霄是他認識二十年的朋友,他從沒有想過去搶。
第81章
江苜開始在家休息,凌霄則把公司的事都推給凌少虔,自己也待在家里。
為此凌少虔表示很不滿意,每每在被繁重的事務累到崩潰的時候,就會打一個電話罵他。說自己命苦,都五十歲的人了還要出來賣命,養(yǎng)這個兒子有什么用。
凌霄由著他罵,掛完電話照樣不出去。在家陪著江苜,給他做飯,陪他說話。
“江苜。”
“嗯?”
“去旅行吧,反正你都請了假了�!绷柘霭呀僬麄抱在懷里,在他耳邊膩歪。
江苜被他弄得癢了,偏了偏頭,說:“你不是讓我休息嗎?”
“旅行也不累啊,我們可以只是換個地方待著,換換心情�!�
江苜不語。
凌霄又問:“你喜歡什么環(huán)境?古城?小鎮(zhèn)?沿海?山村?或者你喜歡什么季節(jié)?夏季?冬季?我們可以去冰島,你想看極光嗎?”
“我知道有個海域,那里水母特別多,運氣好的話,深潛時還能看到水母群,很壯觀的,你想不想去看看?”
江苜扭頭看他,突然笑了,問:“你怎么了?想出去玩嗎?”接著他想了想,說:“也是,你這個年齡,正是愛玩愛鬧的時候。”
凌霄糾正他,說:“我是想和你一起玩。而且你別說的跟你七老八十的一樣,總共也就比我大四歲�!�
“三歲一代溝�!苯賾袘械溃骸拔覀儌z之間的鴻溝,有德雷克海峽那么深�!�
“那你要不要出去玩一段時間?”凌霄繞回來又問他。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凌霄和江苜面面相覷,都猜不到這個深夜訪客是誰。
“你叫外賣了?”凌霄邊往門口走邊問。
“沒有�!苯贀u頭。
凌霄困惑得走到門口,透過可視門禁看到外面站著的人居然是程飛揚。
“飛揚?”凌霄打開門讓他進來,問:“大晚上怎么突然跑過來了?”
程飛揚的臉色很陰沉,看了凌霄一眼沒說話,腳步不停得走了進來。他默不作聲,一進來就朝坐在水族箱前的江苜走去。
凌霄在他身后皺起眉,急步跟了上去。
江苜也轉著頭,一臉疑惑得看著程飛揚。
程飛揚走到他面前,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頂?shù)浇俚念~頭。
他動作太快,江苜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手里是什么。
而一旁的凌霄卻露出了驚恐萬分的表情,嚇得聲調都變了,大喝道:“程飛揚!”
江苜眼睛往上看了看,發(fā)現(xiàn)他拿在手里的是一把烏黑的□□,登時臉也沉了下來。
冰冷的槍口抵住江苜的額頭,稍微用了一點力,讓他的頭不得不往后微仰。
程飛揚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珠下睥,臉上神情冰冷。
江苜一片坦然的和他對視,兩人一時間都沒開口說話。
“飛揚,把槍放下!你的槍不是這么用的!”凌霄怒喝道。
江苜眼睛此時才閃了閃,他眼珠撇了撇凌霄,似在安撫他一樣說:“凌霄,冷靜�!�
“我怎么冷靜!他拿槍指著你呢!”凌霄看著那漆黑冰冷的□□就抵在江苜的額頭上,心里不由得急火攻心,整個人站也站不住,又不敢上前,怕走火傷著江苜。
他只能對程飛揚說:“飛揚!你先把槍放下。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
程飛揚沒說話也不看他,還是冷冷的看著江苜。
“李欽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程飛揚許久后才開口。
寂靜,死了一般的寂靜。
包括凌霄在內,三人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江苜的表情終于有了波動,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看著程飛揚說:“看來你知道了啊?”
“那個男生,真的是你弟弟?”
“那個男生,他叫林蔦�!苯匍_口聲音縹緲,又問:“為什么不知道他的名字?因為心虛嗎?”
程飛揚有一瞬間不敢看他的眼睛,江苜真的很敏銳。
李欽去年強迫欺辱了一個男生,最后導致那個男生從學校的圖書館大樓上跳了下來。
當初出這個事的時候,他還在部隊,后來回來了一趟。當時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他除了把李欽打一頓嚴加管束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李欽的母親,也就是他的姑姑,從小待他親厚。看到年過半百的老人在他面前哭訴哀求,一向自詡正直的他也茫然了。
有句話說的很對,刀子捅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疼。事后他想過去補償那個男生的家人,但是聽張辰飛說那個男生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哥哥好像還不是親的。
當時張辰飛跟他說,他那個哥哥接受了學校的補償,在南大給他安排了工作。
事已至此,他便也沒有繼續(xù)過問。甚至沒有問那個跳樓的男生的名字,仿佛一旦知道那個人的名字,模糊的概念就有了一個具象的實體。
沒錯,他心虛,愧疚,連知道那個男生的名字的勇氣都沒有。
昨晚和凌霄喝酒的時候,他又想到了這個男生,他當時說是報應�?墒蔷菩阎�,他又想,到底是報應?還是報復?
接著他想到一些模糊的片段。
張辰飛說給那個男生的哥哥在南大安排了工作。
張辰飛說江苜是被他挖到南大的。
張辰飛也是那個事件的知情人,甚至是包庇者,而他現(xiàn)在。。。死了。。。
林祥文說江苜是從燕大跳槽到南大的。
燕大,燕大!怎么可能會有人從燕大跳槽到南大?
江苜說是因為南大給的多。這句話簡直是個笑話,江苜如果是個愛錢的,何至于之前跟凌霄鬧成那樣。
仿佛一切在他心里漸漸有了眉目,卻又單絲不成線。
于是,他今天下午以慰問的理由,去見了張辰飛的妻子,閑談中問出,江苜果然就是那個跳樓男生的哥哥!
冰冷的□□又往后抵了幾分,江苜被迫仰起頭,露出好看的脖頸弧線。
程飛揚眼睛幽深的看不見底,情緒復雜紛亂,連江苜都理不出一個所以然。
過了半晌,他開口,聲音冰冷沒有情緒:“你做的太過了,李欽被那個瘋子砍成了五塊。”
江苜淡然道:“你們運氣真好,林蔦當初碎的拼都拼不起來�!�
程飛揚心情復雜到了極點,不知道該拿眼前的人怎么辦,他喉結滾動,強壓心中的愧疚,說:“我姑姑今年五十了,就這么一個兒子。你殺李欽殺得痛快了,有沒有想過他的家人?他們有什么罪?要承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
江苜不為所動,說:“養(yǎng)出這樣的兒子是他們的原罪,就該斷子絕孫�!�
程飛揚氣結,手里的槍硬邦邦的戳到江苜的額頭,不敢相信這個人到了這會兒還嘴硬至此。
江苜被槍戳疼了,忍不住皺了皺眉,問:“我說錯了嗎?什么樣的父母能養(yǎng)出這么喪心病狂的兒子?如果不是他們沒有分寸的縱容溺愛,不分黑白的包庇維護,不管他做了什么事都給他擦屁股。李欽能是這樣嗎?”
“你住嘴!”程飛揚拿槍的手在顫抖。
江苜絲毫不畏懼,說:“你不認識林蔦,我給你介紹介紹他�!�
江苜看著程飛揚的眼睛,提聲道:“林蔦,南洲大學統(tǒng)計學研三學生。去年6月23日,從南州大學拿云樓跳樓身亡,享年24歲。母早亡,父不詳,只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他成績優(yōu)異,為人溫和,本該有大好的前程和光明的未來�!�
林蔦聰敏、感性、天真,像一棵新生的植物,枝葉蔥翠且柔軟。他很喜歡讀書,在南大待得最久的地方除了宿舍教室就是圖書館。
少年心事當拿云,誰念幽寒坐嗚呃。
拿云樓承載了他的求知路,打開了他對新世界的美好想象的大門。而最后他從樓上一躍而下,埋葬了他所有的少年意氣和凌云壯志。
“他出生于蘇南,16歲之前都不知道蛋糕是什么味道,我用饅頭蘸白糖哄著他,我哄他到他16歲才有錢給他買一塊蛋糕!”
江苜眼睛已經紅了,聲音哽咽了還在說:“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大海,我們本來約好他研究生畢業(yè)的時候去海邊旅行,再也沒機會了�!�
江苜的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平和,那一絲哽咽被他壓下去之后,聲調依舊四平八穩(wěn),他說:“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對我說哥生日快樂的人死了,被李欽害死了�?赡憔尤贿敢在我面前,和李欽討論他的畢業(yè)禮物�!�
“程飛揚,你真不該請我去你的生日會,不該讓我看見你和李欽兄友弟恭的畫面。身懷罪孽的人應該像我一樣,夜不能寐,你們憑什么還能享受人生?”
程飛揚死死的看著他,想到生日會那天,那個酒杯是因為是殘次品才碎的嗎?
是被江苜生生捏碎的吧。
“你知道我生日的時候在干什么嗎?”江苜問程飛揚。
旁邊凌霄一顫,好像被人抽了一鞭,眼睛通紅,不敢抬頭。
果然,江苜抬手指著凌霄,聲音終于有些嘶啞,他對著程飛揚說:“我生日的那時候,我快被這個人逼死了!我覺得我快沒有活路了,我差一點就瘋了!你知道是什么讓我保持清醒嗎?”
是仇恨啊。
凌霄站在一旁低著頭,閉上了眼。心里的悔恨和絕望,像洶涌的海水淹沒了他,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程飛揚拿槍的手都在抖,他不太敢去深想江苜說的這些話。
捫心自問,他生日那天和李欽那么心無負擔的討論李欽的畢業(yè)禮物,真的應該嗎?
他們還記得,有一個男生因為李欽的緣故永遠畢不了業(yè)嗎?
他當時被親人和朋友環(huán)繞,被幸福包圍,那一整天里,他和李欽,有誰花了哪怕一秒鐘,用來為林蔦而感到愧疚嗎?
沒有。
程飛揚記得,他當時只覺得很幸福,很快樂。
第82章
“江苜,李欽真的罪大至死嗎?”
“至少他還有罪,可我弟弟呢?”江苜的眼淚流了下來,被他面無表情的抹掉,接著問:“我弟弟清清白白一個人,他做錯了什么?憑什么要被人這么糟蹋?”
林蔦是他唯一的、僅存的一個親人。他肩負兩人的未來,再苦再難都熬過來了,眼看要變好了,可是林蔦卻墜進了地獄。
他們兩個相依為命二十余載,還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林蔦一生沒做過一件壞事,卻落得如此下場。
“哥,我拿到獎學金了�!庇洃浿星逍愕纳倌陰е院赖男粗f道。
“哥,考研好難啊,我要是有你那么聰明能直接保研就好了�!�
“哥,我們學校食堂的拉面可好吃了,我最近一個月頓頓都是吃拉面�!�
“哥。。�!�
林蔦性格溫和內向,和陌生人說句話都臉紅,只有對著自己才有幾分活潑的樣子。
但他總是對未來充滿希望,和他說話的時候,經常出現(xiàn)的詞就“等以后”。
可是沒有以后了,林蔦的以后被那幾個人斷送的干干凈凈!
最愛他的林蔦,他最愛的林蔦,最后一躍而下成了一副殘缺不全的尸體。
他看了林蔦跳樓時被圍觀人用手機錄下的模糊映像,看到他的尸檢報告,翻爛了他陰差陽錯留下的日記。收養(yǎng)他喂過的流浪貓,吃他最喜歡吃的食物。從窗外看他喜歡的風景。
他只能從一點零星片段中,尋到林蔦生命的最后那段時間里,他所不知道的林蔦的舊影,盡管這些影子不乏凄慘和血腥。
那是他的弟弟,世上唯一和他血脈相連的人。生來就吃了很多苦,還沒有嘗到一點甜,連死都這么凄慘絕望。
林蔦的一生像一場苦修,走到最后,跪下來求饒也看不到頭。
他撕破了無數(shù)的艱難阻礙,選了世間最穩(wěn)妥的一條路。二十多年的求學路,他們走的風雨無阻。
他想帶著林蔦向有光的地方去,他們沒有走錯每一步,也沒有敷衍每一步。
林蔦走的跌跌撞撞但也奮力跟著他,終于長成一個清俊的青年模樣。
可最后還是碎了一地,他拼命的想把林蔦收攏起來。但在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時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是只有一捧灰。
一個那么期望未來的人,一個總在講“等以后”的人,要被逼到什么程度才會從高樓一躍而下啊。
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化作不成形的混沌碎片。這些碎片日日卡在他的喉嚨里,讓他呼吸都覺得痛。
憤怒和仇恨讓他成了一個怪物,他呼吸就是血,張嘴就是恨。
越想越痛,越想越恨!心里噬血的狂獸在哀嚎,痛極了似的想要掙破牢籠。慘烈的叫聲如利爪穿透暗夜,在他的心臟上撕撓。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狂獸日日在心里嚎叫。
林蔦。。。。別跳!林蔦!��!
他夜夜在夢里哭求。一次次夢到那個他不曾親眼看到的林蔦墜樓的畫面。
林蔦的那本日記被他翻得卷了邊,每次看的時候還是令他戰(zhàn)栗不止。他攥著紙張,骨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他咬牙咽下慘痛的嗚咽,怎么敢!他們怎么敢!怎么敢這樣對他的小蔦!最后他還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慘叫,在深夜發(fā)出凄厲噬血的哀鳴。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再次睜眼,眼睛已經猩紅一片。
程飛揚盡量讓自己無視江苜的眼淚,聲音冷硬地說:“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這算什么?你覺得這就是正義了嗎?你到現(xiàn)在都不反思嗎?”
江苜坐回椅子上,淡然地看著他,說:“該反思的人是你們。手刃仇人是公權力的喪失導致的。你們玩弄權利滿足私欲的時候,就沒想過這一天嗎?”
程飛揚深吸一口氣,問:“所以呢?你就自己做了衡量善惡的尺子?你真的覺得你有這個資格?”
“我沒有資格評判善惡,你也沒有資格評判我。程飛揚,你知道林蔦被逼到崩潰自殺的時候我在干什么嗎?”
程飛揚自然不知道,但是凌霄卻是知道的。
現(xiàn)在凌霄已經徹底知道盛老說的,那件對江苜來說具有毀滅性打擊的事是什么了,就是林蔦的死。
江苜當時受盛老的委托和舉薦,去臨江市以特聘心理顧問的身份,協(xié)助辦案。正是因為他離開的這半年,沒有在南洲,沒有在林蔦身邊,才導致了悲劇的發(fā)生。
其實想想,真的很諷刺。
果然,江苜說:“我他媽在千里之外抓壞人!”
“我自己的弟弟都被壞人逼死了,我還在幫警方抓壞人!”
“我被凌霄關起來那三天,我是打過報警電話的,你知道結果是什么嗎?”
凌霄在一旁聽了,閉上眼睛,痛苦得幾乎想把自己縮起來。
江苜微微抬起頭,說:“我那時候才知道林蔦為什么要死,這個世界,被你們這種人弄得太荒唐了。”
這話是把凌霄一起恨進去了。
程飛揚說:“可是說到底,林蔦是自殺。”
“自殺!”江苜突然暴怒,仿佛自殺這個詞觸及到了他的雷區(qū)。被槍指著都能鎮(zhèn)定自若的江苜,此時終于被這兩個字擊潰。
他無視抵在自己頭上的□□,轟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頂著槍口怒視程飛揚:“林蔦是自殺!從法醫(yī)學上說他是自殺!可從心理學上來說,我說他就是他殺!”
江苜毫無被槍指著頭的自覺,目眥欲裂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嘴里怒道:“李欽帶林蔦去殷顯的派對!他怎么敢!他居然敢!”
江苜說到這里時,眼睛瞬間紅得仿佛泣血,聲音嘶啞帶著濃稠的恨意,咬牙切齒說:“我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挫骨揚灰殺他第二回!”
“程飛揚,林蔦如果還活著,今年該跟李欽一樣大。你告訴我!為什么人和人的命差這么多?”
“我們只是想好好的活著!�。∮绣e嗎???”
說劍拔弩張并不合適,分明是江苜步步緊逼,程飛揚節(jié)節(jié)敗退。
盡管程飛揚只要扣下扳機,江苜的半個腦袋都會被轟碎�?墒墙俳z毫沒有畏懼,仿佛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
江苜是真的不怕死,還是知道程飛揚只是虛張聲勢?
程飛揚愣住了,他真的不知道李欽居然還把林蔦帶去了殷顯那里,他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尸表檢頭皮廣泛性撕裂。顱骨粉體性骨折,腦組織碎裂、大部分缺失,軀干及四肢多處見挫傷及擦挫傷,脊椎、助骨、右肱骨可觸及骨折。”
江苜怒吼道:“林蔦的尸檢報告,我讀了一萬遍!一萬遍�。∥抑挥X得李欽死的還不夠慘!”
江苜越說越怒,他使用的手法讓他不能跟那幾個人來一場酣暢淋漓的質問,于是這種情緒全在此時泄給了程飛揚。
他知道,是遷怒。可是控制不住,怎么辦呢?
仿佛心里那頭凄聲厲叫的惡鬼被揭了法符,噬血狂叫著要毀天滅地,他伸手抓了桌上的煙灰缸狠狠砸向程飛揚,咬牙道:“你就應該跪下來,謝我給了他一個痛快!”
“我已經夠仁慈了!”江苜幾乎是在尖叫,怒道:“我有上萬種方法讓他們生不如死!如果不是為了不暴露,你以為他們能死得這么舒服嗎?”
江苜好像瘋了一樣,滿身都是滔天的怒火,猙獰得已經不像個人。
連程飛揚都一時被他的神情駭住了,煙灰缸朝他飛過來都忘了躲。
一個人怎么可能有那樣的表情,好像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那不是人,那是一個借尸還魂的鬼。
程飛揚被煙灰缸砸到了頭,一股蜿蜒的血絲從頭上細細的流了下來。
“他帶林蔦去殷顯的派對?”程飛揚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問:“你怎么知道的?”
江苜發(fā)泄完怒火似乎平復了下來,他冷笑著坐回去,還順手點了支煙,說:“那要謝謝你的好兄弟凌霄,他讓我有機會坐在那,親耳聽別人說,他們當時是怎么折磨林蔦的�!�
“我?”凌霄一臉茫然,問:“什么時候?”
江苜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提醒他:“那天在殷顯那,他們說的那個有蝴蝶胎記的男孩兒,還記得嗎?”
凌霄回憶了一下,突然臉色慘白,猝然吐了一口氣。他看著江苜,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樣。
江苜夾煙的手點了點額頭,做出回憶的表情,突然笑了,瘋狂又克制得說:“我想想,他們當時是怎么說的?對,他們說膽子小的比較好玩,李家小子帶來的男孩兒,后背有蝴蝶胎記,全程都在哭。光著身子滿別墅跑,哭著要逃走。所有人都去抓他,故意放他躲起來,再一起去找他。他們還說,他每次被人們找到的時候,都嚇得要瘋了一樣�!�
江苜說到最后發(fā)出的已經完全是顫音,夾煙的手也在顫抖。最后好像壓制不住過于洶涌的劇痛,突然滑著跪下來,滾到地上,抱著頭開始哀嚎大叫。
煙頭還夾在他的手里,他攥著拳頭抱頭的時候,嘶拉一聲燙到了他的鬢角。
凌霄沖過去抱住他,掰開他的手,把他的頭摁在胸口,顫抖著說:“別想了,江苜我求你,你別想了�!�
然而來不及了,江苜已經崩潰了,他哭著怒叫,聲音讓人聽著心里發(fā)怵,完全不像人發(fā)出來的:“他們怎么敢這樣?怎么敢這樣對我的小蔦!”
凌霄看他這樣,幾乎嚇破了膽,無從安慰只能拍著他說:“別想了別想了,江苜,求你別想了�!�
程飛揚怔愣的站在一旁,被江苜過于強烈的憤怒震懾住,忍不住后退了兩步。
這時江苜突然開始嘔吐,剛喝的牛奶嘩啦啦的吐了一地。凌霄不禁覺得駭然,他想起上次在那個別墅江苜也是這樣吐的。
“我,我。。�!背田w揚想上前,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還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
凌霄抬起頭說:“飛揚!你先回去吧。他現(xiàn)在受不了刺激,有什么事以后說,算我求你�!�
程飛揚恍惚著,突然問凌霄:“你知道是不是?”
凌霄身子一頓,過了一會兒才說:“是,我知道�!�
程飛揚終于明白。
為什么一直知道他對江苜的感情,卻始終沒有戳破的凌霄,會突然在前幾天試探。
為什么他一直執(zhí)著的問,他喜歡江苜到什么程度,原來他早想過有一天事情敗露。
他想知道自己對江苜的喜歡,足不足夠保住江苜。
程飛揚渾渾噩噩的出了門,腦子里還全部是江苜剛才崩潰時的慘狀,耳邊是他凄厲的質問。
作者有話要說:
好心疼江苜,我是個后媽。
第83章
而凌霄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呢?
其實從顧如風自殺時,他心里就起了懷疑。
江苜也許能瞞過所有人,但是他怎么可能瞞得過目光永遠追隨他的凌霄。
他的每一絲變化,每一個波動,都被凌霄看在眼里。
然而也僅僅是懷疑,因為即使凌霄天天和他在一起,也無法知道江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顧如風是自殺,江苜在他跳樓之前跟他聊了十分鐘。
張辰飛是意外,江苜在他出車禍前不久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秦諶是發(fā)瘋,江苜在他殺李欽前幾個小時,和他吃了一頓飯。
可是,所以呢?然后呢?江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他僅僅只是懷疑,直到前兩天,江苜去了墓園。
江苜離開之后,跟著他的人進了墓園,看到他祭拜的那個墓碑上,林蔦的名字。
然后凌霄就讓人去查林蔦的身份,接著,他就知道了。。。
他只要想到,自己曾經因為江苜無親無友、孤身一人而覺得這樣好對付,而感到過慶幸,就恨不得殺了自己。
江苜很久之后才冷靜下來,這段時間他的精神一直處于極度壓抑的狀態(tài)。今天突如其來的爆發(fā)耗盡了他的體力,讓他直接睡了過去。
凌霄守了他一夜,早上出門給他買早餐,一開門就看到程飛揚。
他看起來好像一直沒離開,盤腿坐在門口,靠著墻,背依舊挺得筆直。
兩人視線對上,都沒有說話。凌霄把門關上,沉聲問:“你在這坐了一晚上?”
程飛揚站起身,腳有點麻,他微微靠著墻說:“嗯�!�
凌霄嘴唇緊抿,問:“怕他跑了?”
程飛揚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問:“他現(xiàn)在怎么樣?”
凌霄回頭看了一眼房門,嘆了口氣說:“還在睡�!苯又麊枺骸拔胰ベI早餐,你跟我一塊兒去?”
程飛揚垂了垂眼皮,他知道凌霄把他一起帶走,而不是讓他進去等,是怕他對江苜做什么。
“我在門口等你�!彼@么說,為了讓凌霄放心。
凌霄卻連這樣都不放心,看了眼他的口袋,那里放著一把槍,想破門還是可以的。于是他說:“我還是叫外賣送來吧�!�
他轉身重新把門打開,讓程飛揚進來。兩人到客廳沙發(fā)上坐下,一時無話。
凌霄拿出手機,在軟件上點餐。他并不掩飾對程飛揚的戒備,眼睛時不時的看向程飛揚,怕他有什么動作。
早餐還沒送到江苜就醒了,他從臥室出來,看到沙發(fā)上的兩個人愣了一下。
程飛揚抬頭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眼皮有點浮腫。
凌霄在江苜出來的第一時間就站起身,站在他和程飛揚中間,十分警惕得護著江苜坐下,問:“有什么事等吃完早餐再說行嗎?”
程飛揚沒說什么,算是同意。
凌霄得寸進尺道:“你把你的槍先放遠一點行嗎?”
程飛揚冷笑一聲,拿出槍。凌霄霎時像炸毛的狼一樣,閃身擋住了江苜。
程飛揚瞟了他一眼,當著他的面,利落的把彈夾卸出來,把子彈全部取了出來放在桌上,問:“可以了嗎?”
凌霄警惕得走了過去,把那幾顆子彈收了起來,小心放進自己的口袋里,絲毫不慚愧得說:“可以了。”
程飛揚:“。。。。。�!�
此時江苜開口了,對凌霄說:“你何必呢?就算沒有槍,我們倆加起來也打不過他�!�
凌霄當著程飛揚的面說:“不用打得過,他要是動手,我就上去鎖住他的身,你就趁機趕緊跑知道嗎?”
江苜:“。。。。。。”
程飛揚:“。。。。。�!�
早餐到了,凌霄示意程飛揚去開門,自己不敢離開江苜一步。
程飛揚瞪了他一眼,起身去拿早餐。
三人在詭異的氣氛里吃完一頓早飯,全程貫徹食不言的規(guī)定。
“你想怎么樣?”江苜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雙手手指交叉,看起來斯文沉靜,依然鎮(zhèn)定得一批。鳥鳥蹲在他腳邊,目光幽遠,深不可測。
他背后是那個巨大的游弋著水母的水族箱,水族箱上方的射燈投下,如審判席上的追光。
他坐在那里,不像一個被問罪的人,而像是一個審判者。身上不是破釜沉舟的勇氣,而是氣定神閑的松弛。
“顧如風、張辰飛的死也是你干的?”程飛揚問他。
“我現(xiàn)在否認還來得及嗎?”江苜譏笑,接著坦然承認:“對,都是我做的�!�
程飛揚抿唇不語,定定得看著他。
程飛揚問他:“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江苜將視線轉向他,說:“不好奇,沒興趣。”
程飛揚一哽。
江苜又說:“我和林蔦是兄弟這件事,瞞不了多久。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程飛揚抿唇,然后問:“為了一個林蔦,你殺了三個人,弄瘋了一個人。要這么多人為他抵命嗎?”
江苜笑了,說:“我覺得還不夠呢。”
程飛揚看著眼前這個人,心里無比復雜。
“你有很多家人吧,我記得你生日會那天拍全家福,人多的照片幾乎都擠不下。可我只有一個。”江苜說:“所以看得格外寶貴。”
程飛揚不語,也許讓江苜參加他的生日會,真的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你怎么會想到顧如風的事也是我做的?”江苜問他。
程飛揚抬起頭,看著他冷嗤一聲,說:“不是不好奇嗎?不是沒興趣嗎?”
江苜沒有理會他的話,自顧自接著說:“你想到張辰飛是我做的我不意外,但是顧如風你是怎么想到的?”
程飛揚哼了一聲沒說話。
他之所以能這么快把懷疑的目光轉向江苜,除了他那些隱約的蛛絲馬跡。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顧如風。
凌霄說,顧如風死前和江苜談話的地方是監(jiān)控死角,除了他沒人看見他們兩個說話。
其實這話不對,因為程飛揚也看到了。
一直在各個場合不由自主追隨著江苜的目光,除了凌霄的,還有程飛揚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程飛揚嗓子干澀。
江苜眼神漠然,問:“我有什么義務滿足你的好奇心?”
“好奇心?”程飛揚冷笑,似乎被這句話激怒,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他媽覺得這是好奇心?誰稀罕滿足這種好奇心?好奇自己的弟弟是怎么死的?”
程飛揚心里爆發(fā)出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像一只被激怒的獵豹。幾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就沖上去扼住江苜的咽喉,力氣大到幾乎把他從椅子上提起來。他的話幾乎是從牙縫里迸發(fā)出來的:“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江苜心里非常清楚程飛揚是個什么樣的人,但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還是生出本能的戰(zhàn)栗。他努力劇喘,眼睫被淚水打濕更顯濃密。
嘴里也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息聲,可他的目光仍是冰冷且森然的,死死的看著程飛揚。
凌霄幾乎沒耽誤一點時間,上前就把程飛揚撞開了,兩人霎時扭打在一起。
程飛揚尚未被憤怒沖昏頭腦,可是對凌霄也難免生出怨氣,他怒道:“你早就知道!就眼睜睜看著�!�
凌霄哪里顧得上解釋,光是躲避程飛揚的攻擊就已經來不及了。他戰(zhàn)斗力不弱,但是面對程飛揚這樣有特種兵經歷的人還是敗下陣來。
程飛揚把他摁到地上,揮拳就要往凌霄臉上砸。
江苜再難保持鎮(zhèn)定,急著撲上前想攔,卻被程飛揚揮起來的手誤傷,臉頰上遭了一拳。
他痛呼出聲,扭作一團的兩人聞聲都僵住了。
凌霄趁機掀翻程飛揚,去檢查江苜的傷勢。嘴里急道:“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