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梅姨始終還是有些防備,并沒有跟他們說太多江苜相關(guān)的事,最終兩人還是帶著一肚子疑惑離開的。
凌霄和程飛揚心情沉重的在小鎮(zhèn)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程飛揚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后。凌霄跟著他一起停下,向后看去。
身后一個大概六十歲左右的老頭,穿著白背心和短褲,不修邊幅的樣子。一雙渾濁的小眼閃著精光,是那種拙劣的能被人一眼看穿的算計。
程飛揚皺眉問他:“跟著我們干什么?”
那人用無賴姿態(tài)靠到墻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看得兩人心里惡寒。老頭聲音嘶啞的說:“我聽你們在打聽人�!�
“怎么了?”
“我在這片住的久,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我比她清楚。”
“你認識江苜?”
老頭說:“何止認識,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
凌霄實在不想從一個這么惡心的人嘴里聽江苜的過去,可又沒別的選擇,只能說:“那你跟我們說說吧�!�
老頭又扭捏了起來,想要好處又不直接開口的姿態(tài),東拉西扯的。
凌霄倒是對這種姿態(tài)熟悉的很,把皮夾里的現(xiàn)金都掏了出來拍給他:“說吧。”
他們和老頭找了家茶館,在茶館廊邊靠河的一個位置上坐了下來。
程飛揚坐下后,就掏出一支煙點上,那老頭盯著他手里的煙瞧。
程飛揚皺眉,抽出一支拋給老頭。
老頭接過來聞了聞,沒點,而是夾到了耳朵上。
程飛揚看了眼他的耳朵,夾著一個煙看起來毫不違和,仿佛他的耳朵生來就是干這個的。
“他媽是個瘋子�!崩项^喝了口茶說道。
“不準罵他�!绷柘龅闪怂谎邸�
“我沒罵!我說,他媽,他的母親是個瘋子�!�
凌霄心里咯噔一下,呼吸都變困難了。
“他母親是怎么瘋的?”
“那不知道,她當(dāng)初來鎮(zhèn)上的時候,那個江苜還是個嬰兒。那時候還不瘋,就是老是坐在那,念叨什么,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后來慢慢就瘋了�!�
還有一個?凌霄皺眉,想不明白。
老頭接著說:“他媽雖然是個瘋子,但也是個美人�!彼f著,臉上帶著某種回味的神情,似乎回憶起了那個女人的絕代風(fēng)姿。
“你應(yīng)該想象不到,在這種地方,一個長得好看的瘋女人意味著什么�?傊麐尟偭酥�,就懷孕了,給他生了個弟弟�!�
凌霄問:“這個弟弟的父親是誰?”
老頭目光閃了閃,側(cè)開臉說:“不知道,得手的人實在太多了�!�
“然后,就有婦聯(lián)的人了解情況之后,帶她去了醫(yī)院。應(yīng)該是上了環(huán)吧,那以后就沒懷孕過了�!�
程飛揚心里泛出一種很惡心的感覺。那些人像對待無主的野貓一樣,給她帶了環(huán),避免她生出更多的小野貓嗎?
程飛揚閉上眼,突然覺得很想吐。
凌霄記得江苜說過,林蔦是個父不詳,原來林蔦是這么來的。
同時,凌霄也想起了貝貝。
在佘山上,江苜把貝貝抱在懷里,神色平淡地說:“一個沒人照顧的瘋女人,遭遇什么都有可能。”
當(dāng)時讓他覺得怪異的那種感覺,他覺得不是貝貝需要江苜,而是江苜需要貝貝。
還有江苜的那顆不留痕跡的眼淚,當(dāng)時他是想起自己的母親了吧。
因為年齡太小,沒能保護自己母親的江苜,那一刻是不是把貝貝當(dāng)成了自己的母親。把她抱在懷里,腿被壓麻了都一聲不吭。
“后來,那些人就開始盯上他了�!�
凌霄有點沒聽懂,問:“盯上他?為什么?”
老頭咧嘴,露出一個惡心的笑,那個扭曲的笑容仿佛要化成粘稠的東西流下來似的,緩緩說道:“他長成那樣,你說盯上他干什么?”
凌霄和程飛揚呼吸一頓。
老頭又重復(fù)了一遍:“他長成那樣�!�
“不過那些人一開始還算有點人性,也可能是膈應(yīng)他是個男的。直到那年觀音誕,你不知道他扮玉女那天有多好看,往那一站,觀音都被他比下去了。”
也許是玉女這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形象刺激那些人的神經(jīng),也許單純是因為十來歲還雌雄莫辨的江苜扮女相實在好看。
菩薩身邊的玉女,落入凡間后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瘋女人的兒子。
代表禁忌、純潔,和軟弱可欺。
“慶典一結(jié)束,就有一個人趁著人多腳雜,把他拉到街后面的破屋里了。江苜從里面出來的時候,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渾身都是血�!�
老頭咯咯笑,用一種讓人不適的語氣問:“你們見過一身血的玉女嗎?”
“血?”凌霄這個字像從心臟里跳出來的,帶著震顫。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8次心疼江苜。
第105章
老頭擺擺手,說:“不是江苜的血,是那個人的血。江苜跟早就料到了似的,身上帶了刀,把那人給捅了。
“那孩子拎著刀從破屋里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
“觀音誕當(dāng)天,玉女殺人。街上亂套了,鬧得好大陣仗�!崩项^似乎時隔多年想起來還覺得有意思,發(fā)出了讓人惡寒的笑聲。
凌霄和程飛揚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震驚又復(fù)雜的情緒。
凌霄心中巨震,藏照片的梅姨,死都不穿女裝的江苜,終于在此刻有了解釋。
程飛揚問:“那人死了?”
老頭搖搖頭,說:“肚子上被捅了個大窟窿,但是沒死。那孩子這種行為算是,叫什么正當(dāng)防衛(wèi)。而且他那年還不滿14歲,所以很快就放出來了,他媽就是那幾天跳河了�!�
“他出來之后,就直接去河邊認尸了。乖乖,他媽的尸體被河水泡得那么大�!�
凌霄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問:“他母親為什么跳河?”
“誰知道呢,瘋子的想法你能知道嗎?反正他媽是瘋幾天又好幾天的。跳河的時候是瘋的還是好的誰也說不清,”
老頭瞇了一下眼睛,從眼縫里透出一點精光,說:“其實我倒是一直覺得,他媽跳河的時候是清醒的�!�
凌霄皺眉,問:“為什么?”
老頭冷笑,似乎覺得他問得多余,說:“呵!為什么?當(dāng)時的情況就是,兩個孩子在有母親的情況下,政,府想介入比較麻煩。但是如果成了孤兒,政,府就可以接管,比跟著一個瘋女人強多了�!�
凌霄心口一窒,眼睛瞪得很大。幾乎不敢想象,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事。
老頭喉嚨里發(fā)出呼呼隆隆得笑聲,像卡了濃痰,他說:“瘋子可想不到為孩子鋪路,所以我說她當(dāng)時是清醒的�!�
如初春屋檐下的冰凌赫然折斷,尖端直直墜下,直插凌霄的天靈。霎時冷意入骨,凍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竟是這樣。。。他的母親,竟是這樣沒的。。。
好像燃了很久的線香,香灰終于從香頭跌落。寂然無聲,卻讓某些模糊的想法突然變得分明。
江苜的憤慨和絕望。。。突然有了道理。
草蛇灰線,延綿千里之遠�;仡^去看,處處都是痕跡。江苜的噩夢,他的決然恨意,早在初端便已顯現(xiàn)。
一個母親甘愿放棄自己的生命。一個不滿14歲的孩子,舉起了反抗的尖刀。
林蔦是被這樣兩個決絕又孤勇的人保護長大的,好不容易走到了光下,卻還是逃不掉被詛咒的命運。
江苜怎么能不恨?
他想想都要泣血了,更何況江苜。
那不是普通的林蔦啊,那是因為長得很艱難,所以格外寶貴的林蔦。
老頭接著說:“他媽死了之后,政,府出資讓他們繼續(xù)上學(xué),還包了生活費。后來聽說他和他那個弟弟都考上首都的大學(xué),一個燕大,一個南大,那可是全國最好的兩所大學(xué)啊。他們這是一飛沖天,化身為龍去了。”
一飛沖天,化身為龍。老頭這句帶著嫉妒的諷刺,讓凌霄和程飛揚聽的耳朵都燒了起來。
他怎么知道,曾經(jīng)在他心里前途無量的兩個少年,如今一個跳樓死了,而另一個進了拘留所。
凌霄想知道更多江苜當(dāng)時的細節(jié),他忍著痛意問:“你說后來政,府才出面,那在這之前他們靠什么生活呢?”
“討飯啊,那兩個孩子長得喜歡人,又乖,街上的那些女人挺喜歡他們倆,時不時給點吃的。大的那個也會領(lǐng)著小的去街上撿水瓶,破爛,賣錢。還有。。。”
程飛揚皺眉,直覺不是好話,問:“還有什么?”
老頭喉嚨里咕嚕出聲,發(fā)出一陣像卡了痰的怪笑:“他媽雖然是個瘋子,但那些欺負她的人有時候良心發(fā)現(xiàn),也會給她點錢。一個瘋子兩個小孩,就是這么活過來的�!�
凌霄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什么東西糊住了一樣,跳得牽強,扯得生疼,呼吸都費力。
程飛揚臉上沉沉的,說:“你們就這么欺負孤兒寡母?”
那老頭突然露出一個很惡的表情,說:“這能怪誰?他們家的人都長得那樣,不是瘋就是小,家里又沒個男人。倒是也有那些多事的人管,但是誰也不能天天守著啊�!�
兩人半天都沒有說話,心里生出一種讓人心驚的膽寒,和難言的痛意。
老頭這句話在他們耳邊回蕩。
“這能怪誰?他們家的人都長得那樣�!�
江苜一家三口人的命,竟如詛咒一般,如此悲慘又相像。
越想越難受,五臟六腑都像是給人揉碎了,心臟從高空墜落,爛的血肉模糊。
“他長成那樣,你說盯上他干什么?”
這話聽的他肝腸寸斷,五內(nèi)俱焚。
“觀音誕當(dāng)天,玉女殺人�!�
“他出來之后,就直接去河邊認尸了�!�
“他媽的尸體被河水泡得那么大�!�
所有的鎮(zhèn)定在此刻潰不成軍,凌霄疼得幾乎嘔血。
“他們是一飛沖天,化身為龍去了。”
心如刀割,如墜冰窖。
“他媽跳河的時候應(yīng)該是清醒的。”
“瘋子想不到為孩子鋪路�!�
“你們見過一身是血的玉女嗎?”
老頭話像魔咒一樣,盤旋在他的四周,如鐵鏈勒住了他的喉嚨,幾乎快要窒息了。
江苜啊,怎么能吃這么多苦啊。
凌霄眼前模糊成一片,不敢想這些年江苜是怎么熬過來的。
這時,老頭隨意地問了句:“那倆孩子,現(xiàn)在都還好嗎?”
凌霄失了神一般,說:“小的那個死了�!�
大的那個,也快瘋了。
“什么?”老頭瞪大雙眼,激動得用一條腿撐著站了起來,然后又反應(yīng)過來似的,坐了回去問:“怎么死的?”
兩人沒說。
說什么呢?一個活著卻保護不了孩子的母親,只能用自己的死亡給孩子掙出一條路。
被這樣慘重的代價換來的人生,還是毀于一旦。
老頭無聲地坐了一會兒,然后起身,跛著腳準備離開。
轉(zhuǎn)身的時候,凌霄看到他身上洗得幾乎透明的背心下,透出一塊胎記,像只蛾子的形狀。
“你站�。 绷柘鼋凶∷�,問了句不相關(guān)的話:“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老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殘腿,說:“十幾年的舊傷了,那天不知怎么的,一個晃神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跟中了邪似的,幸好只是斷了腿�!�
他又坐了回來,抬頭看了看天,感嘆道:“那兩年大家都說鎮(zhèn)上不太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時候政,府修路,挖壞了我們這的風(fēng)水,接二連三的有人出意外,出事的還都是男人們,家里的頂梁柱�!�
程飛揚也意識到了什么,看向凌霄。兩人對視一眼,久久不語。
老頭走后,凌霄和程飛揚在茶館坐了好久,直至天都黑透了。
凌霄想起江苜在林蒼山上說的話。
江苜說:“我像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一樣,無數(shù)次推導(dǎo)、核驗,我回頭審視我和林蔦人生中的每一個決定和選擇,結(jié)論是,我們沒有錯。我們沒有走錯任何一步,我們也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
何止沒有走錯每一步,他們明明把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好。
曾經(jīng)只教過江苜一年半的老師們,時隔十多年仍對他記憶猶新關(guān)懷不減,不僅僅只是因為他成績好吧?
老校長說,江苜去年暑假回來的時候,還去看望過他。
那時他回來取林蔦的日記,剛得知林蔦死亡的真相。即使那種時候,都不忘去探望曾經(jīng)對他關(guān)照有加的老人。
明明自己也沒有多少錢,還每年給母校捐款。
林蔦也和他一樣吧?林蔦決定自殺之前,都不忘把自己早就準備的書寄回母校,因此陰差陽錯的留下了那個筆記本。
兩個活的那么苦,卻很知道感恩的人啊。
在這種遭遇下長大的孩子,要么活得偏激扭曲,像個刺猬一樣。要么就有些怯懦軟弱,林蔦就是個例子。
可江苜硬是長成了平和沒什么棱角但是又很強大的樣子。
江苜是松柏,是任何一種了不起的參天巨樹的樹種,他生來就是世間少有的堅韌生命。他的狼狽也好,無助也好,都是因為還沒有成長起來。一旦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便轟然向上,直竄云霄了。
他肩負兩個人的人生,不畏艱難,只覺得自己能沖出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
和他比起來,林蔦柔弱得多,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墒鞘\蘿有一天也想自己站立,不想凡事依靠身邊的巨松。但他的枝蔓實在太纖弱,最終還是垂垂倒地,枯萎?dāng)÷淞恕?br />
可是你能怪蔦蘿太弱嗎?
柔弱是罪嗎?
程飛揚也是沉默的,他說回來穿一穿江苜的鞋子。
可是江苜的鞋子真不好穿。
他只是聽著這雙鞋子走路留下的聲音,就已經(jīng)覺得快窒息了。
他對江苜所有的復(fù)雜的愛恨憐懼,以及求而不得的酸,在此時,都化成了一種敬。
對一個真正的男人的敬佩。
期間凌霄接打了幾個電話,掛完電話,他對程飛揚說:“我們明天回去。江苜的逮捕令沒有批,他后天就會出來�!�
程飛揚看他面色依舊陰沉,問:“怎么了?還有什么事?”
凌霄看著他,說:“江苜做的那些事,瞞不住了。據(jù)趙青說,圈子里都知道了�!�
因為唐辛聲勢浩大的調(diào)查,以及連續(xù)幾天不停提審江苜,那些事情根本瞞不住。
別說瞞,里面多的是人為了討好程李兩家而主動遞消息的。
江苜是沒有留下任何證據(jù),唐辛再怎么提審怎么延長拘留時間也無計可施,他拿江苜沒辦法。
可是程李兩家是不管這些的,他們想收拾江苜,難道還需要搜集齊證據(jù)才動手嗎?
僅僅只是懷疑,也足夠他們動殺機了。
程飛揚的姑姑,也就是李欽的母親,一向愛子如命,她若知道真兇另有其人。程飛揚幾乎不敢想,她會有什么樣的瘋狂舉動。
而程父,又一向疼愛自己的這個妹妹。他若只是袖手旁觀也就罷了,他如果也插手,憑他的地位和手段,江苜境況堪憂。
江苜再聰明再厲害,但是畢竟是血肉之軀,在絕對的權(quán)勢和地位面前,他又能有什么反抗能力?
程李兩家如果要動他,根本就是降維打擊。
而這時,程飛揚的電話也響了。
他低頭一看,是程父打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時候真的想罵自己,為什么要把人寫的這么慘。后媽無疑。
所以說,江苜之所以在林蔦的事情上這么偏激,因為他對林蔦的感情本來就不是簡單的哥哥對弟弟的感情。林蔦對江苜來說,代表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什么,大家自行理解吧。
第106章
程飛揚沒接程父的電話,他準備明天回去之后再當(dāng)面和父親談。
凌霄也看到了他手機的來電顯示,垂眸沒說什么,但是兩人心里已經(jīng)達成了某種不言而喻的共識。
江苜之所以幾天就能出來,除了他自己鉆了漏洞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凌霄在背后出力,趙青這幾天在南洲都是在為這個事奔波交涉。
凌霄這幾天坐立難安,對江苜是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擔(dān)心。江苜本就不喜歡和別人共處一室,更何況在那種地方毫無隱私可言。別人看他文弱,會不會欺負他?
這會不會給他增加額外的心理壓力和刺激?是凌霄首要擔(dān)心的重點。
為此他一開始就聯(lián)系了宋局,那是江苜被關(guān)起來的第一天,凌霄在刑偵大隊的門口的車里等宋局。
宋局知道江苜和凌霄的關(guān)系,還以為凌霄只是占有欲作祟,上了他的車開口就說:“放心吧,你那個朋友本來就是單獨關(guān)的�!�
凌霄有些疑惑,問:“誰的意思?”
宋局說:“唐隊和專家的意思,他們認為江苜身上有一定危險性。如果把他和其他人關(guān)在一起,被他教唆出個服刑人員大暴動也不是沒可能�!�
凌霄臉色沉沉,眼中有些寒意,他不喜歡別人把江苜當(dāng)成一個無差別攻擊的危險分子。
宋局還說:“他現(xiàn)在可是拘留所頭號危險人物,所有人都被特意交代過,不要隨便和他說話�!�
而此時在慈烏鎮(zhèn)的河邊,凌霄回憶起宋局的話,覺得有種說不上的諷刺。居然所有人都覺得江苜是個危險分子,他到底危險在哪里?
說他睚眥必報,說他記仇。記仇!記仇!那也要有仇給他記啊!
第二天一早,凌霄和程飛揚乘車去機場,準備趕最早的航班回南洲。
出租車司機是個很健談的中年男人,一路上給他們介紹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說起話來很幽默。期間他接了個電話,用蘇南話和那頭說了兩句。
凌霄聽見了,心里一動,想起江苜講蘇南話的樣子。
同樣的語調(diào),但是江苜講起來特別糯,咬字軟軟的,聽起來很溫柔。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聽江苜講家鄉(xiāng)話的時候,就是他和梅姨通電話。那時他逼著江苜,非要讓江苜說一句蘇南話給他聽。
江苜被他逼得沒辦法就說了一句,那句話仿佛現(xiàn)在還清晰地回蕩在他耳邊。
“師傅,你幫我聽聽,這句話什么意思�!绷柘霭呀僬f過的那句蘇南話給司機重復(fù)了一遍。
司機聞言一愣,有些尷尬,說:“小伙子,這可不是什么好話,你在這邊可別跟人這么說啊�!�
凌霄問:“這句話什么意思?”
“烏龜小王八蛋�!�
“。。。。。�!�
回了南洲已經(jīng)是快到中午了,凌霄直接去見了盛老。
江苜被刑拘,盛老自然也很快知道了消息,他也認識一些人,這幾天一直在想辦法。直到昨天檢察院未批捕的消息出來,他才松了口氣。
之前他給凌霄打電話,得知他去了江苜的老家,就讓他回來之后跟自己見一面。
兩人約在盛老小區(qū)門口,上次談話的那家咖啡廳。盛老問了一些關(guān)于江苜的事,凌霄挑了些能說的跟他說了。
盛老的敏銳度不低于江苜,知道凌霄有所隱瞞。更何況關(guān)于江苜做的那些事,在圈子里已經(jīng)成了秘而不宣的秘密。
只是他們不知道江苜是如何做到的,而盛老聽了個大概,就幾乎知道江苜都做了什么,畢竟,他是江苜的老師。
兩人交流告一段落之后,一時間都沒說話。
突然盛老說:“曾經(jīng)我問過江苜,你覺得心理學(xué)是什么?他回答我說,心理學(xué)是把刀�!�
凌霄抬頭看他,這話他也聽江苜提起過,此時他倒是想聽聽盛老對這話的看法。
盛老笑了笑,說“他這個回答可真的是駭住我了。這把刀,可以是外科醫(yī)生的手術(shù)刀,救人性命。也可以是死神手里的鐮刀,收割性命�!�
凌霄聞言,眼睛微瞇,看著盛老一言不發(fā)。
盛老又說:“江苜他對心理學(xué)的認知能直接勘其本質(zhì),這是難得的天賦。但是他對是非對錯有一套自己的標(biāo)準,這套標(biāo)準有時候會跳出大眾道德體系。”
“這樣的人手里拿把刀,就太危險了�!�
凌霄心情復(fù)雜,原來從那個時候,盛老就覺得江苜身上有危險性。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其實當(dāng)一個人有了能隨意傷害他人的能力,也是一種罪。
江苜就算沒有做過壞事,都免不了被人忌憚。
而一旦他真的使用了自己的能力,那更是被人視為怪物和魔鬼。
凌霄此時方才明白,江苜身上的孤寒和疏離從何而來。
陽光透過稠密的樹葉縫隙,成了點點金色的光斑。刑偵大隊的清晨安靜到有些寂寥,只聽樹葉最深處,傳來幾聲嘰嘰喳喳的鳥鳴。
樹杈上的蛛絲,在晨光下照耀下,成了有實形的閃爍光線。
在南洲這樣寸土寸金的首都城市,也只有這樣的單位的院子里能有這種奇景。
在樹下的碎影里,站了兩個男人,一個孤冷疏離,一個干練凌厲。
“江苜,你贏了�!碧菩量粗�。
凌家的關(guān)系如同巨樹的根系,滲透了南洲每一寸權(quán)利之地。唐辛據(jù)理力爭,也只是將拘留時間延長了兩天。
而這幾天時間里,他除了提審,就是在調(diào)查。把牽扯其中的人和事能調(diào)查到的都調(diào)查了一遍,結(jié)果是能證明江苜犯罪的證據(jù)一條沒找到,但是卻差不多把林蔦死亡的內(nèi)情打探得清清楚楚。
他似乎有點理解江苜的做法了,但是理解歸理解,法不容情,該他做的分內(nèi)之事,并沒有因為這些理解和同情而有所改變。
盡管到了最后,他仍沒有抓到江苜的證據(jù)。但是在整個過程中,他自認拼了全力,且問心無愧。
江苜眼睛空無死水無波,說:“這些事里,沒有贏家。”
唐辛不置可否,接著又說:“凌霄。。�!�
江苜猛得抬頭看他。
唐辛看到他的反應(yīng),笑了笑,問:“他對你不錯�!�
昨天深夜,最后一次審訊完江苜,熬了好幾夜的唐辛終于回了趟家,準備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剛出大門,他就看到那輛掛著讓他記憶深刻的車牌號的豪車停在門口。唐辛透過車窗,看到了駕駛位上的凌霄。
不知道他在那待了多久,瞅著活脫脫一個望夫石。
凌霄看到他后只是掃了一眼,接著又望向大院里面。當(dāng)時江苜的事已經(jīng)有了結(jié)論,所以兩人并沒有什么話可說。
這些江苜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看著唐辛,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
唐辛聳聳肩,說:“我是覺得,他雖然一開始對你用的手段激進,但是也罪不至死,你說是吧?”
江苜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傷害他。”
唐辛似乎并不是很相信,或者說,他的職業(yè)習(xí)慣令他不能存僥幸心理,不能太過于樂觀。
再者說,凌霄強迫江苜的行為,本質(zhì)上和李欽強迫林蔦的行為沒什么太大區(qū)別。這應(yīng)當(dāng)是江苜深痛惡絕的事,以江苜目前的心態(tài)和三觀,他不認為江苜會放過凌霄。
所以他還是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那時候在林蒼山上的時候,他因為你都發(fā)瘋了�!�
江苜看著晃動的斑駁樹影,突然問:“唐辛,你知道我今天從這里出去,有多少人等著要我的命嗎?”
我還能活幾天?我還能不饒誰?
唐辛皺眉不解,問:“什么意思?”
江苜看著唐辛,這個人出身好,根紅苗正,路途平坦,很多齷齪齟齬都不知道�?粗侠保是有些天真。
當(dāng)初的臨江刑偵大隊在他的管理下,可謂銅墻鐵壁。他調(diào)來南洲時間尚短,看來是還不清楚,那些清明表面之下盤根錯節(jié)的腐朽關(guān)系。
他竟還以為,在調(diào)查了自己那么多天,又提審了自己這么多次之后,這些事還能不飛出刑偵大隊的門。
江苜倒不知說什么了,搖搖頭說:“你剛才說我贏了,其實從某個層面來說,是你贏了�!�
你還堅信著某些東西。
江苜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唐辛在身后突然叫住他,江苜回頭等他說話。
唐辛問:“還會有人死嗎?”
你的仇報完了嗎?
江苜看著他,突然起風(fēng)了,樹葉沙沙作響。
刑偵大隊的院子挺大,種滿了楊樹,此時因著這一陣不小的風(fēng),全都喧嘩了起來。
江苜動了動嘴,好像說了什么。
隔得遠,風(fēng)又吵。
唐辛沒聽見,也沒看清。
唐辛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想起一年前,在臨江的時候。當(dāng)時江苜收到了邪,教組織的招安。結(jié)果招安不成,他們又對江苜發(fā)出了死亡威脅。一般人這個時候早該慌了,可江苜竟還是極為鎮(zhèn)定冷靜地配合他們,把那個組織剿滅了。
當(dāng)時他就覺得江苜這個人,身上是有信仰的。那種信仰的力度和深度,不是經(jīng)過常規(guī)的教育和灌輸就能達到的。
好好的大學(xué)教授不在學(xué)校待著,就因為老師的舉薦,就跑來跟他們一起干這種又累又危險,隨時可能丟命還沒什么錢的活。
一年前的他們在樓頂坐著,唐辛叼了根煙,問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和我弟弟都是被政.府資助,才有飯吃,有書讀的�!苯僮谔炫_上,耷拉著兩條腿,看著遠處閃爍的萬家燈火,說:“我是被國家養(yǎng)大的,怎么可能不愛她�!�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有兩更了,接下來的還在打磨。
對于接下來的走向,大家有沒有什么猜測呢?
第107章
江苜一出來,就看見周助靠在車門邊打電話,看到他之后就沖他揮手,接著匆匆沖電話里說了兩句就掛了。
他走過去,問:“你怎么在這?”
江苜說著,眼睛忍不住往車里看了一眼,車里沒有人。
“我過來接您�!敝苤f著,給他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江苜垂著眼皮上了車,沒問凌霄。
看著路線不對勁,江苜問:“去哪?”
“三木酒店�!�
“去酒店做什么?為什么不回南風(fēng)?”
周助從不多嘴,只說:“凌總的安排。”
江苜聞言沉默了,這是把他掃地出門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那總得讓我回去把東西收拾一下,我的貓還在那呢�!�
周助說:“東西有人收拾,就不用您動手了�!�
“。。。。。�!�
這是連門都不讓他進了。
凌霄突然愿意放手,江苜一點都不意外。沒有人會在看到他的真面目之后,還愿意留在他身邊。在他決定對凌霄催眠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
凌霄之所以在聽自己說了那些殺人手法之后,還不放手,無非是因為自己的手段沒有用在他身上。
而一旦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會對他動手,哪怕只是讓他睡一覺并沒有傷害他,仍然會感到畏懼。這是一個正常人,在面對這種事時所會有的正常心理反應(yīng)。
江苜十分冷靜且客觀的在心里分析著。
到了酒店,房間是事先已經(jīng)開好的。周助帶著江苜,坐電梯上了頂樓最大的套房。
進了房間,凌霄也并不在房間。
江苜在屋子里站著,難得有些局促無措,他想讓周助幫他出去買一套衣服,他身上還是幾天前的衣服。
然而他一回頭,只見周助戴著藍牙耳機正在通話,手機拿在手里好像還在回信息。他注意到江苜在看他,就打了個手勢指了指門。意思是讓他好好休息,自己先走了。
江苜看他實在忙得很,于是也沒有麻煩他,點了點頭。
周助離開后,江苜先洗了個澡,沒有可換的衣服,他就裹了件浴袍。然后回到套房的客廳沙發(fā)上,拿出手機開機。
看到這幾天的未接來電,他先是給梅姨回了電話,然后從她那里聽到了凌霄和程飛揚去了慈烏鎮(zhèn)的事。
江苜聽著電話那頭梅姨說話,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睫卻在低垂著輕顫,似乎有些不安。
凌霄到底知道多少他的過往?
那些都是距離現(xiàn)在十幾年的舊事,除了偶爾不期而至的噩夢,他幾乎從來不愿主動想起。如今想來,連江苜自己都驚心。
凌霄知道多少?會如何看他?
江苜的手指攥著浴袍的腰帶,越攥越緊,直到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
窗外突然響起一道驚雷,江苜轉(zhuǎn)頭一看,透過頂樓的玻璃窗望出去,發(fā)現(xiàn)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大雨。南洲的夏天本就多雷雨,來得急,去得也急。
江苜聽著雨聲,看著雨水打在玻璃上流下的蜿蜒痕跡,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房門發(fā)出開鎖的卡達聲響。
他回頭,看到凌霄站在門口。他身上的衣服整潔且干燥,看起來一點雨都沒有淋到。
凌霄幾天沒在南洲,剛剛?cè)ヌ幚砹艘恍┦拢ν昃椭苯舆^來了。
時隔五天,他看到江苜并沒有先開口說話,而是細細得打量他,觀察他的精神狀態(tài)。
江苜裹著雪白的浴袍坐在床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但目光平靜一如往昔,漂亮的眼珠如罩著一層薄而脆的琉璃。
從浴袍的領(lǐng)口下可以看到他一小片肌膚,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這讓凌霄確定,這是一個活著的,從肉身到精神都完完整整的江苜。
這種認知讓他不禁想起了林蒼山上的驚險時刻,直到這時才后知后覺的生出了一種憤怒。因江苜對自己生命的輕視,而產(chǎn)生的憤怒。
他打量江苜的時候,江苜也在打量他,江苜看出凌霄在生氣。
江苜心想,這很正常,他應(yīng)當(dāng)生氣。
江苜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他輕啟雙唇:“你。。�!�
他剛說一個字,就被凌霄打斷。
“我要睡你。”
凌霄面無表情,說:“準確來說,我要睡哭你。我會很用力,你會感覺很疼,但是就算你哭我也不會停下來。我會把你的嘴堵起來,讓你求饒都求不了。我會.干.你一天一夜,讓你騎在我身上下不來,沒有一刻是清醒的�!�
江苜:“。。。。。�!�
這他媽都是什么虎狼之詞?
江苜心想,凌霄這是生氣自己催眠他的事?
這也正常,是個人都會生氣,自己這事兒確實做的不地道。他想。。。發(fā)泄,想泄火,也是情有可原。
江苜轉(zhuǎn)移話題,看了看他西裝革履的打扮,問:“穿這樣,剛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