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哈哈哈”麥穗捂著肚子,在炕上笑的打滾“崽崽太好玩了�!�
陳長庚雙手還捧著鏡子,他別過頭看著炕上翻滾大笑的麥穗,像是看什么不明白的東西。眼里有奇怪、有蔑視,最后都化為黑沉沉靜若死水。
異常的安靜終于讓麥穗停下來,她臉上還帶著殘余的笑意,眼光接觸到陳長庚靜黑平靜的眼珠,疑惑:“崽崽你干嘛,生氣了?別生氣姐姐跟你玩的�!�
陳長庚不說話,漆黑的眼珠看著麥穗,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麥穗嘻嘻哈哈野慣了,在陳長庚漆黑平靜的眼光下,覺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好了好了,崽崽別氣,姐姐就是跟你玩呢。”一邊說一邊抱陳長庚下炕。
“咦~崽崽,這才多長時間你比以前重了,等明年興許姐姐就抱不動你了。”
陳長庚臉色平靜像秋日湖水,不像以前別扭拒絕,好像自己只是被叫做麥穗的布料裹著,完全無動于衷任由麥穗把自己抱進廚房洗臉。
“好啦,崽崽別氣,姐姐和秋生去林子里撿了些地軟……”麥穗一邊說一邊放下陳長庚,踮腳拿瓢舀了些涼水到盆里,拉陳長庚到臉盆前蹲下。
一捧水揉到陳長庚臉上
“地軟配上一點韭菜豆腐,包包子可好吃了,明天讓娘給你包,可香了……”
麥穗一邊絮叨一邊給陳長庚洗臉,可陳長庚那張細白嫩臉就像宣紙似的吸墨,麥穗洗了好一會兒,臉上還有淡淡墨跡。
麥穗看的嘆氣:“不會永遠印到臉上吧?”
陳長庚一怔
麥穗一邊支著手控水一邊哈哈笑的開心:“騙你的,慢慢就掉了�!�
伸出手指在陳長庚眼眶上描畫:“要不別洗了吧,這個我好不容易才畫上去�!�
怕陳長庚不信麥穗收回手指認真的說:“真的你趴在桌上,我捏著筆差點把腰擰斷才找到地方。”
要我謝謝你嗎?陳長庚心里堵,平了平心氣低頭自己捧水揉搓。
“別洗了,給娘看看,說不定娘也覺得可樂呢?”麥穗笑嘻嘻調(diào)戲。
忍了幾次的陳長庚不想忍了,他把臉上水抹凈抬頭,忽然彎起嘴角:“你以后不用學(xué)字了。”
因為我不要你了。
!!!麥穗眼睛發(fā)亮驚喜的跳起來:“真的?崽崽你太好了!”逮住陳長庚‘叭’親一口笑瞇瞇。
陳長庚臉上掛著涼薄輕笑,不無惡毒的想:親吧,隨便親,方正壞了名聲的也不是我,到時候沒人娶你,你去街上要飯吧。
從這天開始陳長庚不再理會麥穗,每天陪著他娘,他娘做活他讀書練字。麥穗完全沒發(fā)現(xiàn)變化,每天樂顛顛繼續(xù)到處撒歡。
這一天陳大娘縫好紅花棉襖最后一針,麥穗巴巴的等在旁邊,陳大娘咬斷線頭立刻搶過來穿上往外跑,邊跑邊撂下一句話:
“娘,我去村里轉(zhuǎn)一圈!”
那棉襖是做了過年時候穿的十分厚重,陳長庚抬頭望了望秋日明凈的太陽,心里對麥穗越發(fā)厭惡。愛顯擺還選不對時機,真蠢!
可是他有什么辦法?只能忍,忍到他能當(dāng)家做主那一天!
相比陳長庚麥穗每天都很開心,掃地、洗碗、提水、撿柴,還晾了許多地軟,在后院蒜苗旁邊種了兩行雪里蕻。都不知道她哪有那么多精力。就這逮住機會麥穗還要抓陳長庚出去玩:
“每天光讀書就把人讀傻了。”理直氣壯
一天一天樹葉凋零冬天來了,零零散散爆竹聲新年過去了。當(dāng)?shù)乩镒钭铛r嫩那一茬薺菜,嬌嫩羞怯等人采摘的時候,陳長庚上學(xué)了。
學(xué)堂在鎮(zhèn)上,離陳卓莊兩三里路。早上辰時到下午未時,中間有半個時辰回家吃飯。
第一天上學(xué)陳長庚表現(xiàn)的端正自律坐的筆直,等中午孩子們都回家,陳長庚悄悄放松肩膀吐口氣。
同窗他最小又誰都不認識,課間形單影只,總有些說不上的怯意。
從寬寬的四角凳上挪下來,陳長庚墊腳趴在窗沿往院子看,先生屋里有小孩兒玩鬧,師娘和她兒媳端著微微散發(fā)熱氣的碗盤進進出出。
春寒料峭,陳長庚縮回來低頭捧著手心呵口熱氣搓一搓,走回自己座位爬上去坐好,又連著呵氣搓手。
等僵硬的手指不那么難受,陳長庚從書袋里拿出一個布包,打開里邊是他娘特意蒸的白面饅頭,里邊夾了兩塊咸菜。
掰一點放進嘴里有點涼有點硬,但是能吃出久違的麥香。陳長庚有點想家,家里總有熱菜或者熱湯,最重要有娘笑吟吟的臉。
“崽崽!”
陳長庚嚇了一跳,抬頭只見麥穗笑嘻嘻蹦進來。
“看姐給你帶啥了!”神秘兮兮從懷里掏出一個小葫蘆,麥穗擠到陳長庚四腳凳上“這是我去二妞家要的,專門給你裝水�!�
拔開塞子里邊冒出裊裊熱汽,在初春的嚴寒里格外誘人。
麥穗摸了摸陳長庚手:“咋這么冰?快暖暖�!焙J塞到陳長庚手里,葫蘆表皮還帶著麥穗體溫。
“我怕涼了裹在懷里,聰明吧?”得意
陳長庚低頭小口吸了一點,很熱不錯。
“冷的時候我天天給你送,等過了三月天暖和了,你自己帶水來”
饅頭里夾著咸菜,咬起來輕微的咯吱聲,陪著麥穗嘰嘰喳喳絡(luò)繹不絕的聲音。
下午放學(xué)陳長庚還沒收拾好書袋,麥穗歡歡喜喜蹦進來:“崽崽姐姐來接你回家,想姐姐沒?”
早上送,下午接。
過了幾天一陣東南風(fēng)帶來微微細雨,不大,落在臉上絲絲癢癢,麥穗照舊歡歡喜喜出現(xiàn)在學(xué)堂:“崽崽,姐姐來給你送熱水!”略微凌亂的發(fā)絲上彌漫著潮潮水汽,衣服也顏色沉沉。
下午雨突然大了起來,光禿禿的樹木淋得濕漉漉,地上積出細流泥濘難行。不過陳長庚沒有很擔(dān)心,他早上出門帶傘了。
“崽崽,姐姐來接你了!”濕漉漉的蓑衣滴滴答答掉落水珠,麥穗拿下斗笠,一兩縷濡濕的頭發(fā)貼在面頰,笑容燦爛。
“有姐姐好吧,我背你回家�!毙Σ[瞇。
蓑衣穿在陳長庚身上,潮潮沉沉的帶著麥穗體溫。陳長庚舉著傘趴在麥穗背上。
麥穗走的并不穩(wěn),稀爛的土路有時會滑一下,麥穗膝蓋下彎把陳長庚往上顛了顛。
“崽崽你更重了,姐姐都快背不動了”
靜悄悄只有‘唰唰唰’雨聲。
“不過秋天你就七歲了,不用姐姐背。”想起來就讓人開心,麥穗咧嘴笑瞇瞇。長出來的門牙很白,就是大的有點奇怪。
陳長庚看著麥穗頭上熱出的微微白煙沒有絲毫感動,他清楚自己要什么,麥穗不是他要的。
麥穗背著陳長庚書袋送他上學(xué),溝渠邊長滿了鮮嫩的茅芽。
“崽崽給你”麥穗摘了幾根舉到陳長庚面前。
“呵,陳長庚沒長手嗎?”在溝渠邊放羊的二狗,早就看不慣圍著陳長庚轉(zhuǎn)悠的麥穗,不為什么就是看不慣。
“崽崽是讀書人,當(dāng)然不能做野孩子的事!”吵架麥穗從來不怕的,打架也不怕,她有崽崽!
“野孩子不就是你?你是得好好巴結(jié)陳長庚,免得將來人家不要你�!倍芬廊浑p手環(huán)胸斜抱著鞭子,看白癡一樣看麥穗。
“崽崽才不會不要我呢,是吧崽崽?”笑瞇瞇低頭問。
“……走吧,一會兒上學(xué)遲了�!标愰L庚抬腳走。
麥穗緊著步子跟在后邊,還不忘回頭刺二狗:“放你的羊吧,先生老夸我家崽崽,他讀書可好了將來是要中狀元的!”
陳長庚走的身體僵直,悄悄握緊拳頭,顯擺就顯擺為什么拉上我?
二狗看著慢慢遠去的兩個人,從地上揪下一根茅芽剝開放在嘴里嚼了嚼,從唇縫里吐出幾個字:“白癡,人家真的做了狀元還要你?”
陳長庚現(xiàn)在就不想要了,他實在受不了麥穗愛顯擺。陳長庚問先生:“先生,如果不想要自己娘子,該怎么辦?”
先生是個老秀才,相貌清瘦脾氣溫和。他摸著胡子看了陳長庚一會兒:“等你長大成人能自己做主的時候,寫下休書就好�!�
☆、第
23
章
可惜世事難料,不等陳長庚長大,情形急轉(zhuǎn)直下。這年還不到三月差役忽然到村里來派壯丁,說皇帝要北上巡幸□□,得修一條南北運河。
公文上說皇帝巡幸、嘉獎□□衛(wèi)國公齊淵剿滅鹽榆暴民有功�?煽h里有人說是衛(wèi)國公兵力太強,皇帝不放心想尋由頭奪爵貶斥。
不管到底為什么,修運河是必須去。當(dāng)然也有不去的像陳進福繳一兩銀子,沒有壯丁像陳大娘家繳五百錢。
村里青壯年少了一大半,只剩下農(nóng)婦和老弱在地里掙命。
這一去就是兩年,直到麥穗十一歲這年春天,征夫們才回來。不回來不行了,據(jù)說北地絕收十室九空,運河修不起了。
陳卓莊去了五十七人,回來了三十六。許多人連尸骨在哪兒都不知道。三三兩兩農(nóng)人垂著頭在野地里挖坑,放入骨灰或者舊衣裳,這就算魂歸故鄉(xiāng)入土為安。
偶爾一兩聲悲愴的嗩吶聲,中間會猛然出現(xiàn)崩裂的嚎哭,像是極力壓抑下的崩壞,可是很快又戛然而止埋進胸腔。悲痛有什么用,不能頂半個窩頭半片衣裳。
即便麻木也得跪著趴著掙扎著活下去。
麥穗把柴背回家到甕里舀一瓢涼水,咕嘟嘟仰著脖子灌下去。嘴角水跡拿袖子一抹,急匆匆出門去秋生家。
秋生爹去了沒能回來,秋生奶奶受不住沒兩天也跟著走了。秋生娘送走婆婆,累得躺下掙扎不起來。
“春生咋樣了?”麥穗一邊悄聲問,一邊去看炕上的小孩兒。春生前天還能跟著哥哥在地上走,這兩天卻什么也吃不下,還吐清黃水兒。
秋生守在弟弟炕前痛苦自責(zé):“一定是我沒看好春生,讓他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春生有六七歲,躺在炕上小小一點看著都沒有四歲孩子大。細小的身體頂著一個大腦袋,肚子鼓的很高,一會兒抽搐一下,嘴角溢出些清水。
眼窩深陷巴掌大的尖臉青黃皮兒,春生無神的看向秋生:“哥……難受……”弱貓一樣細微的聲音,不趴在嘴邊就聽不到。
秋生忍著淚,拿布巾給弟弟輕輕擦干凈,柔聲哄:“過兩天就好了,春生喝點粥好不好,哥沒放野菜�!�
眼淚跌在炕沿。
麥穗別過頭去看秋生準備的粥,黑乎乎面糊混著麩皮、高粱皮:“這不行,春生都病成這樣了吃這咋行?”
秋生低頭不說話,這是他家能拿出最好的了。麥穗也知道,秋生家早就谷糠合著野菜麩面吃了。
“你等著”
麥穗快跑回家直奔東廂廚房,拿下食籃里邊有雜面窩頭還有兩個白面饅頭。
這幾年有姚家的生意,陳家日子一直過得去,別的不說雜面窩頭還是能管飽的。因此村里孩子麥穗長得最好,又高又壯明明才十一看起來像十二三。
也許富家小姐看不上麥穗這樣的,但村里誰不羨慕陳大娘孩子養(yǎng)的好。
麥穗拿起一個白面饅頭有些遲疑,她家花銷也高,她知道娘想把崽崽送到縣里好學(xué)堂去讀書。因為先生說,崽崽繼續(xù)在鎮(zhèn)上讀書怕是會耽誤。
好學(xué)堂一年束脩就要二兩銀子,還不算筆墨。
他們家也極少吃白面,這饅頭是為了給大娘慶四十歲生辰蒸的。
麥穗抿嘴吸吸鼻子,把饅頭掰下半個又拿出兩個窩頭。中午只吃一個窩頭好了,她把自己那一份分給春生,也許就能救春生一條命。
懷里揣上窩頭饅頭,麥穗風(fēng)一樣跑到秋生家。
“半個饅頭分成兩半拉給春生泡了吃,記得他腸胃弱不敢多吃�!丙溗胍贿呎f一邊把窩頭饅頭塞到秋生手里“窩頭給慧嫂子�!被凵┳泳褪乔锷�。
“哎、哎”秋生抱在懷里激動的渾身哆嗦,對炕上病弱的弟弟說“春生,你等等哥給你燒開水泡饅頭,白面的!高興��?”
麥穗嘆口氣,要是二狗家的老山羊還在就好了,還能求點羊奶給春生泡饅頭。可惜前幾天二狗娘連著剛下的羊羔一起賣了,換回上百斤糧食要給二狗爹好補補。
是得補補,二狗爹雖然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可是整個人就像裹著人皮的骷顱架子,黑黢黢看著嚇人。
麥穗回家去井臺提水,澆后院墻根的幾窩南瓜。除了南瓜還有廚房墻角下點的絲瓜,糧倉墻角下一排豇豆,這些都是麥穗弄來種子種下的。后院蒜苗和雪里蕻也早就變成韭菜,水肥給的足都長得綠汪汪的。
扶著轆轤絞上一桶水,麥穗搖晃著往家里提還沒到門口,秋生跑著來找她:“姑姑不行,春生吃什么吐什么!”
秋生臉色急的煞白,偏顴骨露出不正常艷紅,兩只眼睛黑亮黑亮盯著麥穗,像是身體逼出的最后光芒。
麥穗放下桶皺眉,其實秋生這種情況村里也有過,就是吃的太壞底子太弱。
王善看見麥穗停在路上也過來:“怎么了?”
麥穗說了,幾個人相對發(fā)愁。王善身子單薄比麥穗高一些,雖然才十四眉眼間已經(jīng)壓下愁苦。
“……不然咱們?nèi)チ肿永锾网B窩,不管是鳥蛋還是鳥拔了毛熬湯都能補身子�!�
王善爹也回來了,不過沒有二狗爹命好,瘦不說還瘸了一條腿。
王善娘當(dāng)晚就殺了一只雞給當(dāng)家的補,第二天又賣了兩只換回二十多斤糧食慢慢調(diào)養(yǎng)。
才剛?cè)聸]法踩泥鰍,卻是孵小鳥的季節(jié),麥穗點頭。
“要是有多的,我,我想拿回家給我爹也補補�!蓖跎破谄诎Y(jié)巴。
“嗯”麥穗應(yīng)了彎腰,手還沒碰到桶,王善搶先提起來送回陳家。
幾個半大孩子結(jié)伴去林子里,鳥窩并不好找總是在樹梢或者隱蔽處,不過鳥崽兒愛叫,唧唧啾啾用心總能發(fā)現(xiàn)。
幾個人仰著脖子在林子里轉(zhuǎn)悠半天,掏了五顆蛋抓了三只毛茸茸鳥崽兒。雖然只有手心大,但是熬成湯總是肉滋補。
孩子們臉上有了點笑容,帶著戰(zhàn)利品回家,忽然林子頂上傳來‘咕~咕~’叫聲,然后撲棱棱翅膀拍打樹葉聲。
王善驚喜:“夜貓子!”夜貓子是鸮鳥的一種,這種鳥體型大。
幾個孩子眼睛亮晶晶對視,大!有肉!
尋著一棵最高的桑樹,冒出林冠有一個烏壓壓大鳥巢,那鳥巢大的離奇有小半磨盤大。
麥穗緊緊腰帶:“我來上,這個太高我怕你力氣吃不住�!蓖跎朴行┯樣樅笸�,上了幾棵樹他確實腿虛,
麥穗多年爬樹老手,抱著樹干呲溜呲溜上去,攀著樹枝爬到林子上邊。上邊看樹林和平常完全不一樣,濃濃淡淡的綠色連綿起伏,清風(fēng)徐來讓人耳目舒暢。
麥穗閉眼享受了一下,才小心的攀著樹枝往鳥窩靠近,鳥窩里的小鳥似乎感覺到了恐懼‘啾!啾!啾!’凄厲慘叫。
天空中投下一片陰影,樹下仰著脖子的王善最先看見:“麥穗!小心!”驚恐變形。
一陣風(fēng)撲來帶著碎葉,麥穗顧不上抬頭看下意識低頭回身抱緊樹干,一只展翅將近五尺的猛禽撲向麥穗。
是了,夜貓子怎么會白天叫,這明明是罕見的雕鸮,雖然也是鸮鳥卻以狐、獴,其它夜貓子為食。
麥穗抱緊樹干,把臉藏進胳膊樹干間恐懼大吼:“走開!走開!”
雕鸮原本生活在深山,誰知這只偏偏不走尋常路在林淺處壘窩。這會兒一遍遍撲向麥穗,用它能抓破毛皮的爪子襲擊入侵者。
“麥穗兒!麥穗兒!”王善急恨得眼睛發(fā)紅,撿著土坷垃丟雕鸮,可惜林子里枯枝敗葉多,土坷垃卻很少。
“啊~”一聲尖叫麥穗半背血掉下來,在樹枝間幾經(jīng)磕打‘嘭’一聲落在地上。小腿擰成詭異的方向,骨頭在肌膚下突出尖銳的角度。
骨頭斷了
☆、第
24
章
雕鸮‘咕~咕~’叫著盤旋還想飛下來繼續(xù),幸虧樹枝濃密它又體型龐大才作罷。
‘咕~咕~’警告兩聲才斂翅回窩監(jiān)視,仔細聽其實也不是‘咕咕’聲,有點像‘狐~狐~’。
“麥穗兒!麥穗兒你哪兒不舒服?”王善嚇蒙了一邊哆嗦,一邊彎腰想把麥穗扶起來。
“別動!”秋生牙齒顫的咯咯響,卻比王善清明“不敢動,得找大人來�!�
王善腿軟走不了道兒,秋生一咬牙拔腿往村里飛奔。風(fēng)在耳邊呼嘯,心肺頂?shù)那蛔踊鹄崩睙邸?br />
他欠麥穗的,一輩子。
……
陳長庚背著書袋下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村民都擰著脖子看他,眼神欲言又止面帶同情……陳長庚下意識汗毛豎起,出什么事了?
二狗倚在門口看見陳長庚回來,雙手環(huán)胸幸災(zāi)樂禍:“狀元郎,你家出事了�!�
出事了?娘!
陳長庚頭皮發(fā)炸抱著書袋往回跑,跑了幾步嫌礙事把一向?qū)氊惖臅拥奖澈�,甩開胳膊撒腿跑。
跑到院門口偏偏又腿軟的不行,手扶住門框低頭彎腰呼哧呼哧張口喘氣。再抬頭眼里是獨狼警戒兇狠的光芒……
娘門口沒人!
麥穗屋門口聚著好幾個人,陳長庚肩背的雞皮疙瘩和汗毛慢慢放松,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神平靜下來。
不是他娘,還好。
把背后書袋轉(zhuǎn)到前邊,陳長庚平平氣息走到麥穗門前。人縫里能看見麥穗躺在炕上,嘴里咬著一卷布巾。一向深麥色的臉變成麥白色,滿臉汗珠疼的脖子往上梗,卻被人死死壓住。
陳長庚冷淡的很,他一點也不想知道蠢丫頭怎么了。轉(zhuǎn)身回他娘屋里放下書袋,換上家常衣裳略一思索先去廚房看了看。
擔(dān)籠里有一把嫩掃帚菜,灶下柴也不夠。去后院抱一捆柴到廚房,又拿刀割些韭菜在廚房揀擇。這樣待會被笨蛋連累的娘,就可以少做一點。
陳長庚正在擇菜,忽然瞟見陳進福急匆匆路過廚房,往麥穗屋里去。
陳進福是陳家頭面人物一向沉穩(wěn),今天?
陳長庚顰眉想了想,放下手里菜去麥穗門前。屋里陳進福正把兩粒銀角子,遞給陳大娘,
冷風(fēng)穿透胸膛,陳長庚瞬間臉色煞白:蠢丫頭做了什么!竟然要借錢用。
家里有多少錢陳長庚是知道的,四兩銀子并兩百多錢。是他娘攢給他準備去縣里讀書的,竟然不夠!
蠢蛋你到底做了什么!
陳長庚渾身冰涼回到廚房,看著空蕩蕩的鍋臺、案板,血液冷颼颼流著,欠債了……在這日益艱難的時候,他家欠債了……
娘該怎么辦,娘能怎么辦?
不知過了多久,陳長庚雪白的臉色才泛上一點人氣。點火燒水,雖然不會但陳長庚想給受驚、辛苦的母親做頓晚飯。
不難,他見母親做過那么多次,小時候沒人看他,母親做飯他就小小一只坐在灶下。
送走大夫幫忙的人,疲憊的曹余香還沒坐穩(wěn),院里傳來王善爹嘶啞的聲音。
“陳娘子,我?guī)О⑸苼斫o你賠禮。”
曹余香強打起精神走出屋門,院子里跪著幾個人。秋生娘枯干的蘆葦一樣,雙手撐著地面還跪不住斜斜靠在秋生身上。
旁邊王善垂頭跪的筆直,似乎只有讓膝蓋疼了,才能減輕心理負罪。
王善爹看見陳大娘出來,一手拄著拐杖一手連拍王善后腦勺,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你個死孩崽子,害死人!”
秋生娘抬起灰敗枯瘦的臉,不過三十出頭,枯槁的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
“嬸娘……是侄兒媳婦連累了麥穗”渾濁的眼淚從眼窩里落下來,要是一家子都死了反倒干脆。
陳大娘急忙上前攙起來:“慧侄兒媳婦你來做什么。”
“我……”眼淚止不住。
陳大娘掂量著輕飄飄,只剩下骨頭的胳膊拐,苦笑:“怪你什么,是麥穗想救春生�!�
孩子們有什么錯,不過是想救春生一條命。
秋生娘有氣無力拍拍長子,秋生眼睛紅通通上前一步,把懷里小心護著的一碗白面舉到陳大娘面前。
“三奶奶這個給姑姑補身體。”抿緊嘴,不讓眼淚出來。
秋生家早就沒細糧了,不知道這又是去誰家舍出臉皮借的。這年景啊,要把人逼死。
陳大娘忍下心酸,笑著哄秋生:“三奶奶家有,拿回去給你娘和春生補補。”
其實秋生也要補,端碗的手都瘦成雞爪子了。
陳大娘又轉(zhuǎn)向秋生娘:“慧侄兒媳婦,回吧,回去……”忍下喉嚨酸澀,“回去好好照看春生,興許呢?”
可春生的情形,大人們心里有數(shù),沒醫(yī)沒藥……只能看老天爺了。
眼淚又落下幾行,秋生娘幾乎是趴在秋生肩背上轉(zhuǎn)身。可憐秋生要撐住娘,還要護好比性命更重要的碗。
“阿善起來,攙你慧嫂子回去�!标惔竽锓愿�。
院里只剩下王善爹娘,王善娘把手里抱著的母雞遞過來:“給麥穗補身子�!�
陳大娘看王善爹,肩胛骨隔著衣裳突出來,顴骨又尖又高眼窩深陷。
王家原本有五只老母雞,殺了一只賣了兩只,再給自己一只日子也不用過了。
推回去:“給阿善爹補身子,趕著夏收看能不能把人補回來。”
王善娘就哭了。
夜里陳大娘回到屋里,陳長庚正在油燈下寫字。
陳長庚抬起頭平心靜氣:“娘,縣里太遠我不想去�!�
所以,娘,你可以不用那么累、那么辛苦。
陳大娘走到炕邊沉沉坐下,仿佛所有疲累放下來,伸出胳膊摸摸兒子后腦勺滑到脖子后:“你還小,等明年再大點娘送你去�!�
陳大娘端著燈到麥穗屋里,發(fā)現(xiàn)小丫頭正在一抽一抽低聲哭,看見她來哭出聲:“娘,是不是要花很多錢,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家?”
傻丫頭,陳大娘哭笑不得,把燈放在桌上扯出手帕給麥穗擦淚:“傻孩子,再多錢也沒人重要。還是說你沒把我當(dāng)娘,沒把這兒當(dāng)家?”
“當(dāng)?shù)�!�?dāng)?shù)?”麥穗又哭又笑,過了一會兒又低聲:“我雖然疼的犯糊涂,但是我聽到了……”
被淚水刷過的眼睛明亮閃爍,看著陳大娘:“本來五百錢也能治,娘嫌會留下毛病才請大夫破皮開肉……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能買多少個麥穗,就是大姑娘也能買兩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