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一點點冷場,陳墨已經(jīng)明智地放棄和他討論一切與童年有關的話題,她敷衍的恭維,“你成績一直那么好,怎么沒考北大清華跑俺們這疙瘩里來了?”文濤微微一停頓,“哦,我爸以前這里畢業(yè)的,他已經(jīng)幫我跟那邊學校聯(lián)系了出國的事,這邊讀完了就……”話沒說完就被陳墨打斷了,“咦,那群家伙溜完冰了。”聲音越來越小,他定睛看時,陳墨已經(jīng)跑過去哈哈地和那群女生嘲笑成一團。文濤的眼中掠過一絲莫名的情緒,但是他馬上恢復了笑容了向人群中走過去。
番外1
文濤
填志愿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填上了某某大學,一個二流的學校。
爸爸媽媽都沒有說什么,我到他們身邊的時候已經(jīng)12歲了,隔閡肯定是存在的。而且他們受的美式教育,講究的是尊重體貼,說話時動輒一個“請”字,雖然客氣,但難免削弱父母的權威性。其實我覺得,爸爸對小孩子講得最好聽的一句話應該是那句“你給我滾下來!”象半天里打下的雷,要氣勢有氣勢,要威懾力有威懾力,比那些個大道理強到哪里去了,頑劣如陳墨,聽到這句話還不是乖乖地滾下來了?
陳墨曾經(jīng)面帶不屑地評價我的生活“蒼白高貴”,呵,她是那樣尖銳而敏感的一個小東西,一句話毫不留情地揭開我的底細,我沒有父母管教,走到哪里都是爺爺奶奶的生活秘書陪著。不能象院子里其他的小朋友一樣做小桔燈、堆雪人、挖蚯蚓養(yǎng)蝸牛,在大雨里拿著傘打架。我不會爬樹,不會分辯有毒沒毒的蘑菇,也分不清路邊哪種野果是甜滋滋的,而哪種野果又是不能吃的。有一年的秋夜,我也嘗試著做了一個小桔燈,我的手很巧,小桔燈也很漂亮,一切都很好,只是沒有我看到的那群小朋友前呼后擁地圍在小桔燈周圍,提著它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的自豪感。
于是,我開始讀書,把頭埋進書堆里以填補我心中大片的空白。
爺爺一生經(jīng)歷坎坷,富家子弟出身,從家里造反到投奔延安,打過仗,受過傷,再南下,打成右派坐過噴氣式,又復用,再退下。經(jīng)歷了這么多,很多堅持都漸漸消磨了,不改的興趣唯有讀書,家里一樓長長的落地窗戶的走廊一側全是書柜,我曾近抱著一本書坐在書柜旁邊的矮幾上看,看著陽光穿過窗簾投射在書上的影子一寸寸漲上來,又落下去,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八八年底,爸爸媽媽回國了,乍聞這個消息,我身上每一寸肌膚都在叫囂著饑渴,它們急需要爸爸媽媽第一時間的擁抱。但是爸爸媽媽并沒有第一時間把我接到他們身邊去,一則他們剛剛安定下來開創(chuàng)事業(yè),二則他們也不愿中斷我的學業(yè),北京的讀書質(zhì)量一直是很低的。他們考慮得很多很多,唯獨沒有征詢過我的意見,受的美國教育再多,骨子里畢竟還是中國人。
又過了一年,爺爺奶奶都退下來了,爸爸媽媽這才決定把我們?nèi)舆^去�?墒�,就隔了這一年,這些東西于我,已經(jīng)都無所謂了。
爸爸和我長談了一次,成人式的長談,“怎樣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學工的人,條理性是很強的,這些年來,我讀的書越多,心中疑惑也越多,聽了爸爸的話,很多東西豁然開朗。人生于我,首先是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而能不能成功,首先就在于取舍之道。但是陳墨的那句輕蔑的話象句詛咒“蒼白高貴”,卻好象一把銼刀,一次次地割凌我的思想。
于是,在填志愿的時候,我任性了一次。我不想我日后的生活要存在這樣的一個陰影。不解開這個心結,我不會甘心。
老師苦勸我改志愿,爸爸幫我說話,“自然是清華最好,不過也無所謂了,文濤跳級高考,填那邊還是保險一點,反正某某大學的電子工程的名氣在美國比清華也差不了多少�!�
也許爸爸是知道我心里的那個小念頭的,也許他不知道。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反正我也只是一個大膽的推測。
我順利地接到了通知書,呼吸到了南方的空氣。領袖才能是一定要鍛煉出來的,于是我很順利地進了校學生會。當時和我同時被選拔考查的還有一個大二的學生,居然是從學校里最雞肋的系之一的外貿(mào)系上來的,那這個叫凌風的人才能一定很突出了,我心下有些警惕。誰知道過了兩天傳出消息那家伙主動放棄了進校學生會的機會。“我是一定要把劉楓亞追到手的,所以肯定會違反校學生會干部不準早戀的規(guī)定,所以我放棄。”他這話說得這般輕松,連輔導老師都忍不住在背地里豎大拇指,“是條漢子!”
可是在我看來,這也是一個蠢物,分不清輕重緩急的蠢物。其實現(xiàn)在談戀愛這種事情只要你不公開,沒人會真的管你。不能控制的情感,是成功的最大敵人。同理性格太過光明磊落的人,人格魅力也許大,現(xiàn)實較量中卻只能成為輸家。就象項羽和籍康。
一年很快的過去,我各項目標都圓滿的達到,而且在迎新的檢查中,我看到了陳墨。
她是那樣的普通,我以為我能微笑地走上去,和她打個招呼,“陳墨,好久不見�!彼龝允裁礃拥难酃饪粗�?是不象其他女生的崇拜?渴望?仰慕?那樣我就從那個惡咒之中能超脫出來。但是我沒有走上去,我還是帶著羨慕的眼光在遠處看著她和新認識的學長廝鬧,我低估了那段時間對我的影響力。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并沒有陳墨的消息,這么大的學校,不去刻意打聽,是很難了解到一個普通學生的動態(tài)的。何況那走馬觀花的驚鴻一瞥并沒有讓我記住她的專業(yè)和宿舍,我是這樣告訴自已的。可是命運又一次讓她闖入我的生活。
我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我聽到了我骨頭“咔”的聲音。很痛,面前是一個小女生,撞得有點傻了,呆呆的看著我,而后面,捂了嘴拼命趕過來的,不是陳墨是誰?
她似乎并沒有認出我來,拿了一張學生證遞給賀延平,她說她叫杜鵑。賀延平夸我有魅力的時候,我心里不知哪來的恨意,口里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外貿(mào)941的陳墨�!�
說出來之后,我心里大吃了一驚,原來,我一直記得那樣清楚。就在這一霎間,我真正了解到了我的內(nèi)心:
其實,我來這里,只是想或者能夠遇見你。
第
12
章
陳墨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對這個問題,一千個人有一千種回答,總結一下,大致不超過以下范圍:小農(nóng)后代,書香門第,她家里從她奶奶的爸爸起就都是讀書人,還中過一個跨時代的記念獎:大清朝最后一屆的秋風鈍秀才。家風流傳,也算得上家中無白丁了。家世清白,三代無坐監(jiān)之男,五代無再蘸之婦,生活簡樸,早吃早睡;至于本人,第一特點是懶惰,能坐著不會站,能躺著不會坐;性格當然談不上溫良賢淑,但是刁蠻不超過阿紫,任性略遜于朱七七,基本上還在劉鵬程可以忍受的范圍;思想簡單,雖然在書上和電影中看過和口頭上計劃過無數(shù)陰謀詭計,但從沒找到機會實踐;情緒全寫在臉上,傷心的時候會哭,高興的時候要笑,憤怒的時候要發(fā)泄,當然時不時還不忘賣弄一點小聰明;志氣不高,幾近于無,只想著有朝一日能找個不算辛苦的工作,摸魚抓蝦,混吃等死。至于人緣么,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還是頗能找出幾個�!科浔举|(zhì),是個小農(nóng)。但是在進化過程中,又難免沾染上了一點小資習氣,比如說有一點小虛榮心啦,講究一點小情調(diào)啦,平日里喜歡看一點風花雪月無病呻吟的文章啊,所以,當她打開一封郵戳上表示是昨天發(fā)出來的信的時候,眼睛不由地亮了起來。
而其實那封信也是一小段流水帳,不過就是描述了昨天下午某人參加的一場籃球賽,其主要內(nèi)容是這場球打得行云流水,出了一身臭汗而結果想當然的是大敗對手。結尾是照例的一段指示,大意就是他鄉(xiāng)遇故雖然值得高興,但是歷史的車輪是向前的,任何事務都是在不斷變化的,如果談不攏來,也不要太過傷心之類云云。雖然陳墨從信紙里聞出了一點點酸味,但還是不由地佩服起該人的遠見來。
自此之后,這兩封信帶出了無數(shù)的弟弟或是妹妹,為祖國的郵電事業(yè)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陳墨專門撿了一個小紙盒,密密地按日期收好,一年下來,小紙盒居然已經(jīng)裝不下了,暑假回家時,想來想去,陳墨還是把它們裹在大衣里帶了回去。
“這是一個混亂的年代,這是一個遺忘的年代,這是一個充滿偶像卻忘記歷史的年代,這是一個虛榮浮華大家萬眾一心向錢看的年代”這樣無聊到寧愿寫日記的假期,陳墨架了腿,從記憶里搜尋了某巨作的開頭,很是得意地加工成自已的句子。她有點心虛,嘀咕了一聲,“這算不算剽竊?”轉念反正只是日記里供自已意淫之用,難得這樣大氣的句子,還是姑妄存之吧。
客廳里電話叮叮地響,陳墨赤腿跳了出去,媽媽本來在后面臥室擦玻璃,追了在罵,“這么大了還沒半點女孩子樣子!”
陳墨不勝其煩,梗了脖子叫了一聲,“我在接電話!”媽媽不作聲了,陳墨這才拿起電話。聽了話筒對面張婷婷咯咯帶笑的聲音,“陳墨,你見習報告做完了沒?”
大學的暑假是無比悠閑的,導師就是怕大家玩得連系辦公樓大門朝哪邊開都記不住,給她們設置了一個小小的任務:暑期見習。陳墨開始并不在意,暑假里最不缺的就是吃喝玩樂,狐朋狗黨,她也求過爸爸給她胡亂弄個回來,被爸爸搶白了一句“我們家里還沒有不勞而獲這種事�!币痪湓挀尩藐惸珒裳鄯�,這是什么年代?不勞而獲不正是每個人的夢想和追求嘛。陳墨還堅持每個禮拜買一注福彩等著天下掉下來五百萬呢,只這老爹,思想僵化,行事古板,可不正是一古董?
到了八月中旬左右,天南地北幾個同學都來電話關心此事,陳墨二言三語地胡弄了過來,放下電話皺了眉頭心里叫聲苦。心下也不由著急起來。好容易涎臉去求她爹。老爹邊看報紙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明天你小李叔叔到下邊檢查,剛好辦公室人手緊,你跟著去做記錄,順便寫你的見習報告�!�
陳墨背過身對了墻壁呲牙裂嘴,她爸爸只當沒看到,只順了自已的思路往下走,“你的報告寫什么鬼字我不管,那記錄可得老實做好,你劉伯伯會看啊,說好了記錄得不好不給你蓋章的�!�
陳墨歡呼一聲,又膩在她爸爸旁追問,“真的?真的是去L市?”
她爸爸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放心,鵬鵬跟他同學旅游去了,沒人陪你胡鬧�!�
陳墨猶自沉浸在快樂之中,一邊哼了小曲一邊收拾衣服,過了一下才覺出不對勁來,“劉鵬程旅游去了?沒和我說啊�!币贿咃w快地收拾了隨身衣物,洗漱用品,隨爸爸辦公室的小李叔叔到L市去做小二賣苦力去了。
這次出差本來只是一個例行的數(shù)據(jù)調(diào)集,上面下來的人級別也不高,下面招待的熱忱也不高。陳墨老老實實做了一天半的記錄,如“在某某思想理論指引下,在市委、市政府的英明領導下,今年我市經(jīng)濟增長勢態(tài)良好,進出口貿(mào)易又增加了幾個百分點之類”通篇雷同于人民日報報道的格式廢話前篇下,開始出現(xiàn)一組一組的數(shù)據(jù),只記得陳墨大腦充血,小腦缺氧。二天下來,陳墨眼里禁不住發(fā)出幽幽的綠光來,那些傳說中的腐敗呢?不是說到下邊辦事是做一個小時玩一個禮拜的變相福利么?而且那些傳說中的龍井新茶、進口水果呢?還有吃飯時的燕翅鮑參呢?比陳墨大不了幾歲的小李叔叔似乎看到了陳墨眼中的問號,關切地問,“墨墨,累不累?”陳墨咬了牙說,“還行。”小李叔叔的關切本來是很正常的,但是放在這個時候卻一個叫詭異,誰叫前些天陳墨去找爸爸要鑰匙的時候興之所致就外界某些風靡一時的小段子和小李叔叔討論了一下公務員的隱性待遇問題。所謂自做孽,不可活啊。
桌上電話叮叮地響起來,匯報的人終于住了嘴,過去拿起電話。
不知對方是什么神道,接電話的人臉上先是一驚,恭恭敬敬地說道,“是,是,正在這里,剛匯報完。嗯,嗯�!备袅穗娫捑尤欢寄茏龅近c頭如搗蒜,陳墨這下是真服了。
那人放下電話,臉上還有點激動的紅色,他返過身來恭恭敬敬對小李叔叔說,“李主任,這樣子的,剛才市委劉書記來電話說中午請你們吃飯�!�
陳墨眼前一亮,這下子終于可以有一頓好飯吃了。樓下正對了辦公樓大門處停了一輛門窗緊閉黑乎乎的車子,看到他們一行人出來,前排有人搖開車窗叫了一聲,“小墨!”
陳墨怔了一下,已經(jīng)歡呼了撲過去,“劉伯伯!”
劉伯伯呵呵地笑,司機跳下車來拉開后門,陳墨象猴子一樣竄進去。聽了劉伯伯笑,“你前些日子在你爸爸辦公室亂說些什么?小孩子不吃點苦頭不知道天高地厚,要不是你李阿姨舍不得,我連這一頓好的都不會給你吃,讓你知道胡說什么燕翅鮑參�!币贿叿愿浪緳C,“等下吃完飯,你跟他們?nèi)ヌ速e館,把小墨的東西送我家去�!庇值暨^頭來,“你就不要跟他們一起走了,你阿姨正在家里收拾房子,鵬鵬不在家,電腦反正也沒人用�!辈焕⑹亲鲱I導的,老奸巨滑,深悉攻心之道。當是時也,電腦還屬于銷售商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的暴利產(chǎn)品,連陳墨這樣膽大無恥的人都從來沒敢想過開口向自已爸媽要那么一臺來玩玩。她轉了眼珠子正準備花言巧語地表達出“歸去來矣,田園將蕪”的意愿,被電腦兩個字刺激得一哆嗦,腦子里就已經(jīng)自動格式化了。
李阿姨的話說得還要直接,“你就在這里陪著阿姨,要做報告就在這里做好了再回去,缺了什么數(shù)據(jù)也好找人問,不然萬一少了什么還不是要摸了石頭打天啊�!�
陳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阿姨嘮叨,劉鵬程家里房子夠大夠多,本來給她另外收拾了一間房子,但是她一進門,放下行李,就沖到劉鵬程房里的電腦桌前參觀電腦,一屁股坐下,從此不知有漢,更無論魏晉矣。
他們兩個人的事都還是瞞著家里的,陳墨本來想問問劉鵬程去哪旅游去了,又怕語多必失,在這群成精的大人面前露餡。卻沒想到,她沒在第一時間追問劉鵬程的去處是多么不自然的一件事。
陳墨在劉鵬程家的生活十分之有規(guī)律。玩半天電腦,估摸著大人們該下班回來了,老老實實拿出數(shù)據(jù),開始寫報告。中午吃過飯就在書柜邊游蕩,等大人一走,爬起來繼續(xù)玩電腦。感覺又好象回到了小學時代。讓她這樣磨磨蹭蹭搞了幾天,那報告居然也寫完了,劉伯伯翻了一下,居然還表揚她說內(nèi)容翔實,數(shù)字準確。陳墨心下極為得意,表現(xiàn)越加優(yōu)良,比如說早上不睡懶覺起來幫大人買早餐啊,看到李阿姨在搞衛(wèi)生也能放下電腦出來幫忙啊,所以說,好孩子是夸出來的。她爸爸聽到劉伯伯在電話里沒口子的稱贊,簡直懷疑他說的是不是自已養(yǎng)了十幾年的那個小魔王。
這期間,她從劉鵬程床頭暗柜的縫隙里看到里面鎖了一大把書信,沒有比她更熟悉這些東西的人了,陳墨紅著臉想拿出來溫習溫習,可惜找不到鑰匙。她把房里翻了一大遍,憑了她對劉鵬程的了解,好容易在他鞋盒子里翻出了鑰匙,趁大人都上班去了,啪地打開了鎖。
那一大把疊得整整齊齊的信可不都出自陳墨之手?陳墨看他保存得這么好,心下忍不住得意,一封封翻開來看看,又忍不住吃吃地笑。這一大迭信其實都沒有什么實際內(nèi)容,有的甚至就是一句話通知,陳墨一目十行地很快就看完了。這一大疊信的下面,卻是一個硬皮本子和兩本白磁帶。
藏得這么隱蔽的東西,自然不是打算公之于眾的東西了。實在太有誘惑性了,陳墨捧了那本子嘿嘿了二聲,這下劉鵬程這廝的秘密盡握于我手,以后吵架我還不是手到擒來?
眼看已經(jīng)快下班了,她不忙先看日記,給他把柜子鎖上,把鑰匙放回原處。先是找了個隨身聽,把磁帶放進去。果然是劉鵬程自彈自唱自已錄的歌。
都說女朋友是別人的好,男朋友是自已的好,聽了他一支一支曲子彈下去,指法起初生疏慢慢地熟悉,陳墨只聽得如癡如醉,好容易聽完了這一本帶子又換了一本,這本帶子應該是后錄的,果然越來越流暢,甚至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吉它的和聲。
陳墨終于聽到了她的那首灰姑娘,她一邊跟著節(jié)拍點頭一邊狹促的笑,“敢把我當灰姑娘,嘿嘿,等我看完你的日記,你就知道什么是灰姑娘了�!�
她也不知道把兩本帶子翻來覆去聽了多少遍,只是舍不得放下。這天中午,她正在聽著歌翻曾國藩《血祭》,客廳里電話響了起來,她怕吵醒了正在午睡的劉伯伯李阿姨,忙跑出去抓起電話,剛“喂喂”了兩聲,對方似乎愣住,也不說話,陳墨正準備放下電話,那頭卻是一個讓她等了許久的聲音,“怎么你到家里來了?我開始還以為我打錯了。”又頓了頓,“我晚上到家,記得叫我媽多煮兩個人的飯。”
陳墨哦了一聲,團團的喜悅中突然想起了那個一直忘了看的日記本。劉鵬程下午就要回來了,再不看就沒機會了。她飛快地溜進房里,飛快地拿鑰匙開鎖摸出日記本。
良知提醒了她一句,偷窺是一種錯誤的行為,而且充分體現(xiàn)了人類的劣根性。
心中某個角落里有個小小的陳墨在說,“我沒想看別的,只想看一看他的日記里怎么寫我的。”
良知又說了一句,“劉鵬程會很生氣,后果會很嚴重�!�
那個小小的陳墨退了一步,“那我只看一眼,看他的日記里有沒有我的名字,可以了不?”
良知還要說什么,陳墨已經(jīng)啪地一下隨手翻開了一頁。
畢竟受過這么多年勿以惡小而為之的教育,陳墨的心理壓力不勝其荷,一顆心砰砰地似乎要跳出胸腔,神經(jīng)變得特別敏感,房里房外每一點細微的聲音哪怕是葡萄架上掉下一片葉子都會使她冷不防地打個冷顫,她草草地一目十行地掃過日記,果然很快地找到她自已的名字,而且很明顯還不只一處,正在滿心歡喜準備放下本子之時,眼睛卻又在后面掠到了一個“Y”字,她忙吐了舌頭,這可是真正在偷窺別人的隱私了,她如火烙一般丟下本子,臉漲得通紅,隨后急急地把本子放回原處,迅速而仔細地消除著一切痕跡。
家里的節(jié)奏開始忙起來了,李阿姨下午大早就回家開始準備弄飯菜。陳墨在幫忙的間隙中神經(jīng)質(zhì)地跑去看了幾次床頭柜,怎么看都沒有動過的痕跡,這才放心回到廚房。
這一天的下午過得特別特別慢,越到后面,陳墨越是神不守舍。李阿姨板著臉趕開陳墨,“這丫頭笨手笨腳的,還是去玩你的電腦算了�!眳s對著她的背影露出了解和欣慰的笑容來。
時間到了五點半,劉伯伯推掉了外面的應酬也回來了。陳墨手下的雷電沒有一次打過第一關,終于,她再次聽到了敲門聲。
陳墨象上了彈簧一樣跳起來,也顧不得其他的,沖過去打開門。門口果然是那張熟悉的面孔,她心頭一熱,眼圈頓時紅了。
劉鵬程卻沒有其他的表情,他脫了鞋進屋,第一句話卻是側過臉對著身后的地方,“到我家了,進來吧�!�
第
13
章
陳墨心里叮咚叮咚全是電視里急救病人拖進手術室時配樂的聲音,某種如動物般的直覺在提醒著她,什么危險正在到來,而有一種傷害必不可免。
門后是一個雌性生物,皮子曬成了淺棕色,五官組合得很端正,體態(tài)婀娜,神采飛揚,自然一段風流態(tài)度,足以令陳墨仰望之。只是此時,每發(fā)現(xiàn)她的一個優(yōu)點,對陳墨而言,只能成為其更加不順眼的理由。
劉鵬程似是直到這女孩子亮完相后才注意到門口戳著的女傭,哦不,女友。他解下背包來,順勢遞到陳墨手中,陳墨被那包壓得手中一沉,咬了牙給它掀到旁邊的沙發(fā)上去。
那個女生大概也沒料到劉鵬程家開門的會是一個妙齡少女,雙目灼灼,面上是驚疑不定的表情。
陳墨心中想笑,“看,這么快就露出狐貍尾巴了?真經(jīng)不起考驗啊�!钡撬Σ怀鰜恚瑒Ⅸi程手中拿著那個女生卸下來的包,一邊招呼她進去坐。這么些年來,陳墨還沒有看過劉鵬程在哪個人面前獻過這樣的殷勤。
劉鵬程爸爸媽媽也迎出來了,看了是個女孩子,始則一愣,而后忙笑了說,“快進來,就等你們回來吃飯了�!�
陳墨吃得很沉默,剛開始她還瞞有幾分身為主人的大度和熱情的,但當她剩她飯遞給那女孩子時看到了她右手拇指、食指間很明顯的新鮮繭印時,想到磁帶里的那個和聲,自信瞬間崩塌。而平時她嘰嘰喳喳,點評著這個菜好那個菜不好張家新聞李家長短的話已經(jīng)被這個叫做嚴之之的女孩子繪聲繪色以旅游途中奇聞奇遇所取代,她人既漂亮,性格也活潑,說話清脆玲瓏,真的就象書上寫的“銀鈴一般”,陳墨不無小氣地想,“就憑姑娘你這發(fā)育得這么良好的身材,再來裝活潑可愛是不是晚了點?”但是其他人明顯和她看法不一樣,不但劉伯伯李阿姨聽得有趣,說到好玩的地方,劉鵬程也忍不住亮著眼睛加入談話。雖然明知不開口會顯得太小氣,可是這眼前一家大小其樂融融的情形,開口打斷也太不識趣了。輸也要輸?shù)闷粒惸诙诎峭觑�,正欲離席,卻聽到劉鵬程叫她,“陳墨!”也許是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劉鵬程喊了出來。
陳墨仰起頭,很無辜很正常的聲音,“什么事?”
劉鵬程的嘴唇動了動,明顯是想解釋什么,但是桌上除了自已父母,還有嚴之之在,隔了一個外人,也不好解釋,他呆了一呆,返臉對李阿姨開口,“媽,家里還有住的地方嗎?不然早點到L市賓館去訂間房子�!�
陳墨已經(jīng)不打算在劉鵬程面前還表現(xiàn)什么賢慧大方的形象,她只當沒聽到這句話里“家里還有住的地方嗎?”那一下的猶豫。就算你們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我沒有在旁邊敲悶棍已經(jīng)是我的極限了,開門揖盜不是我的作風,要我讓出半間屋子半張床再樂呵呵地接受那個女生三跪九叩端上茶叫我一聲姑奶奶不如直接讓我去死。她刷地溜進劉鵬程的屋子,繼續(xù)她的雷電。
陳墨的飛機一邊閃避著子彈、隕石,一邊收子彈匣,結果一個疏忽,被一顆隕石敲了一下,小飛機翅膀晃了一晃,原本她最喜歡的紅色子彈匣已經(jīng)變成了藍色。天意,陳墨木然地操作著飛機去收彈匣一邊近似自虐地想,這是天意,我今天的收獲本來就應該是藍色的憂郁。她的牙齒已經(jīng)深陷到下嘴唇上,眼睛往床頭柜溜了一溜,想到她接下來會做的事情,陳墨心頭又是一陣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李阿姨在門口說,“小墨,我們送鵬鵬的同學去賓館,你看好家啊�!标惸鋸埖卮嗌卮饝艘宦�,隨了口腔的震動,幾顆眼淚順著面頰應聲而落。
劉鵬程和他父母到賓館安頓好了嚴之之,三個人出來,他爸媽說還要出去散散步。劉鵬程心知家里的那個不定時炸彈還不知什么時候會引爆,也顧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二步跑回家打開門,老遠就聞到了一股什么東西燒著了的糊味。
“墨墨,陳墨!”他站在門口叫了二聲,并沒有見人出來應門。打開門進入自已屋子,本來我在陣地就在有陳墨在就死也不可能關機的電腦是關著的,左右一掃,發(fā)現(xiàn)床頭柜空蕩蕩地敞著,里面原本一疊疊整整齊齊的信不見了。
劉鵬程又驚又怒,他大至知道了糊味從何而來,又想起那人暴烈如火的性子,心下越知不好。沖到里面天井,果然看到陳墨呆呆地站在葡萄架旁邊,腳下一堆尤有余熱的灰熾。
“陳墨你瘋了,那是我的東西!”劉鵬程咬牙切齒地沖了過去,陳墨這時回起頭來,很輕很輕的說,“我不要你了�!彼悄菢泳髲姷乜粗廾滞獾拈L而且黑,眼睛也異于尋常的亮,瞳孔里映出了劉鵬程眼里的不可置信和害怕,也許在陳墨內(nèi)心也在害怕自已口里說出來的話,所以又輕聲重復一遍,說給劉鵬程也是對自已的強調(diào),用以徹底斬斷自已回頭的路。
劉鵬程忍了心中的焦急和忿怒,這個時候再跟她吵架純屬不智,也只有耐心地跟她講道理,希望她能聽得進,“這次旅游是老大他們臨時想起來叫我去的。我走之前打了電話給你,但是你不在家。我開始也不知道這次旅游會有女生在,再怎么說,那也是我同學。她要到L市轉車,我是地主,招待一下也是最基本的禮貌啊�!�
陳墨游魂一般站著,也不知聽進去了幾句,劉鵬程走近了一步,拉住她手臂,懇切地說,“墨墨,你是鉆進牛角尖去了,我知道我不對,但我真的和她沒有半點關系�!�
從小到大,這已經(jīng)是劉鵬程最接近哀求的口氣了,也只有在最高興或是最緊張的時候,他才會叫她“墨墨”,陳墨腳下一軟,幾乎就要相信他的話,又硬生生地撐住。你以為我會草木皆兵到為任何一個只是臨時住進你家的同學做這些事么?如果你只是把她當作一般的同學,她的吉它是跟誰學的?而你日記本上那個一掠而過的Y又是指的誰?王子從來只會被灰姑娘吸引,原來這才是定理。如果你對著鏡子看看你看著她時的眼神,流露出來那樣自覺不自覺的關心呵護歡喜,你就會知道我從來就不是你的灰姑娘,只有她才是。我一直以為你對我的好能證明你是象我喜歡你那樣喜歡我的,現(xiàn)在我知道我錯了。那么,這么多年的兄弟,我不再耽誤你。
陳墨的嗓子里已經(jīng)被眼淚浸透了,她說不出話來。只是悲哀地貪婪地看著劉鵬程的臉,下次,如果還有下次再見面,我已經(jīng)不能再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你,我的愛。我從來沒有說過你也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喜歡你,而其實,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從你故作老成地批評我,“陳墨,你吃這么多糖牙齒會長蟲的�!钡臅r候起我就喜歡上你了,我一直是以為你是我的,所以要我霸占著你的一切。我喜歡大聲的連名帶姓地叫你,看著你慢慢豎起來的眉毛,我喜歡在你面前刁蠻任性不講道理,看你一點點違心地退步認輸。我是這樣的喜歡你,但是我的表達只能是把我身上最壞最笨最柔弱的部分顯露給你看,挑戰(zhàn)你的承受力,看著你東奔西跑地幫我滅火想辦法。而我永遠不會告訴你,因為能說出口的,再也不會是我的愛情。
劉鵬程眼中有著那樣沉重的悲哀,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陳墨。陳墨并沒有哭,她站在葡萄架下,好象搖搖欲墜,但是她眼中的果斷決絕,阻止住了他說下去的欲望。
文濤在食堂遇見陳墨的時候,幾乎可以說吃了一驚,他是因為家里爸爸媽媽去了外地談生意,加上校學生會還有點新學期開學迎新之類的瑣事,無聊兼無奈之下提前十天到學校的。而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陳墨都不是一個愛校如家的人,怎么也提前這么久來了?當然文濤此時心中,自然是喜悅是多過驚訝的。他愉快地走上前去,“喂”地拍了拍那個低頭專心察看菜色的人的肩膀。
也許是太過專心,被文濤這樣一拍,陳墨嚇得幾乎跳起來了,手里的飯盆咣一聲掉在地上和地面做了一次親密接觸。
文濤知道闖禍,正閉了眼等著承受對方砸過來的一系列不合理條約。不料陳墨看了看他,反而聳了肩膀說,“啊,不好意思,我沒拿穩(wěn)�!币贿厪澫卵鼡炝孙埮杵饋沓鋈デ逑础�
沒有敲詐,沒有勒索,沒有得意洋洋面目猙獰地逼他洗了飯盆再幫她重新打過菜,文濤簡直懷疑自已是不是認錯人了。再一看時,陳墨回到窗口打了二兩飯,又在菜攤上打了一個苣芛炒肉,已經(jīng)轉身出門了。
這就更加不應該是陳墨了,文濤記得聯(lián)誼寢室的女孩子是怎么形容陳墨的:那是一頓飯打了三個菜還要跑去加個煎蛋的家伙。
文濤忙胡亂買了飯菜,跟著追出門去。
陳墨仍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走著,她從食堂側門出去,繞過三舍,徑直走向女生四舍,這是最最正常的路線。而一向以英明神武穩(wěn)重優(yōu)雅著稱的校學生會副主席此刻這副愣頭青一樣端著飯盆,沒命地往前趕的模樣就很不正常了,足以令平日的崇拜者們掉下下巴來,幸好,此時這條路上并沒有其他的行人。
追得差不多的時候,文濤在后面喊,“陳墨,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