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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京冬日少雪,然而今年這場大雪,卻已是連綿下了三日。

    沈秋辭身披一件艷紅色火狐皮大氅,在雪地中緩緩前行。

    半道上,她聽見路邊有小廝在議論:

    “丹陽侯府出事了!那個回娘家養(yǎng)了兩年病的主母,怕是活不得了!”

    “你是說從樓臺上跌下來,癱瘓得渾身上下只剩下眼睛能動的那位?”

    “除了她還能有誰?”

    “我剛親眼瞧見侯府的下人置辦了喪幡紙錢,想她命數(shù)也是到頭了�!�

    “到時沈家滿門死絕,那世子可不要吃了絕戶?”

    寒風(fēng)卷著刺骨的雪片子,如刀割般往沈秋辭的脖頸里鉆,

    她攏緊了披風(fēng),腳步不由加快了些。

    一路行至丹陽侯府門前,

    沈秋辭停下腳步,仰頭凝視著門頭高懸的燦金匾額,旋而冷著聲音吩咐婢子夏裳,

    “去叩門。”

    “嘭嘭嘭�!�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不多時,沉重的紅木門緩緩啟開。

    冒出頭的家丁一副懶散模樣,手中正擺弄著喪幡,

    卻在抬眼與沈秋辭的目光撞上后,怛然失色,

    “大、大娘子�。磕趺�......”

    怎么會!大娘子癱瘓臥床兩年,不是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嗎?

    可如今眼前人容光絕世,

    一襲紅氅加身,烏發(fā)盤出精致的高椎髻,

    鬢邊偶有幾縷發(fā)絲垂下,更襯得瓷肌勝雪,哪里看得出半分病態(tài)?

    尤是那雙深棕色的鳳眼,隱匿了往日怯懦,竟是裹挾著幾分銳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那眼神冷到了骨子里,壓迫感十足,看得人心里發(fā)怵。

    他不由自主地連連后退,最終一個踉蹌,摔倒在雪地里。

    沈秋辭瞧他嚇得臉色煞白,不覺有些可笑。

    “世子呢?”

    “和、和薛小娘去了江月樓吃酒......”

    沈秋辭目視前方,再不多看他一眼,只冷著聲音吩咐道:

    “去告訴他,我回來了�!�

    如今她既頂替了長姐的身份回來,

    那么這侯府上下,就再別指望能有一日消停日子過!

    待家丁連滾帶爬地跑遠(yuǎn)后,聽夏裳低聲道:

    “二姑娘,外頭天寒地凍,咱們還是回房候著吧?”

    沈秋辭默然頷首,跟著夏裳的指引,朝著長姐昔日在侯府所居——碧璽堂走去。

    這一路上,侯府的下人們見到她,都慌得跟見著了鬼似的。

    那些原本拿著喪物準(zhǔn)備布置靈堂的婢子們,更是呆立在原地,看著沈秋辭穩(wěn)健的步伐,竊竊私語起來:

    “明明京城有名的郎中會診后,都說大娘子命不久矣,活不過兩日了,世子爺這才讓咱們趕緊準(zhǔn)備后事。”

    “她在病榻上躺了兩年動都動不得,如今怎么會跟個沒事人一樣?”

    “那這后事......咱們還要不要準(zhǔn)備?”

    這些議論聲隨風(fēng)卷入沈秋辭耳中,刺耳得緊。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不由攥緊了拳,隱忍著并未發(fā)作。

    到了碧璽堂,

    此地儼然已被收拾成了半個靈堂,一應(yīng)家具上也都沾滿了灰塵,沈秋辭便叫夏裳傳了下人來收拾。

    等一通忙碌過后,沈秋辭從房中出來時,碧璽堂已經(jīng)見不著下人的蹤影了。

    瞧著那些白事的裝點,雖已收拾干凈,但門前的積雪仍被踩得亂七八糟,并無清掃的痕跡,

    就連廳中的黃梨木桌上,也蒙著一層淺淺的灰。

    她用指腹刮起些許薄灰,在指尖搓了搓,而后問夏裳,

    “這便是他們收拾的?”

    夏裳此刻正拿著抹布擦拭著桌椅,

    “府中下人貫是這樣。自大姑娘小產(chǎn),老夫人和世子對她的態(tài)度冷了后,下人們就開始怠慢起來�!�

    聽她口吻,像是對這情況早已見怪不怪了,

    “大姑娘性子柔善不愿惹事,總一味隱忍著,這一來二去,她們便愈發(fā)沒了規(guī)矩�!�

    沈秋辭攔下夏裳灑掃的動作,又問:

    “從前長姐房中,一共多少人伺候?”

    “十二人�!毕纳鸦氐溃�

    “管事的是劉嬤嬤,她是老夫人派來伺候大姑娘的。聽說她從前是一直在老夫人身邊侍奉,深得老夫人喜愛,因此大姑娘對她更是半句也不敢指責(zé)。”

    沈秋辭伸手靠近炭盆烤了烤火,不動聲色地說:

    “你去把她們都叫過來�!�

    夏裳領(lǐng)命而去,然而卻足足傳喚了兩次,才將人給叫齊。

    沈秋辭放眼望去,為首站著的老嬤嬤生得膀大腰圓,行為舉止更頗顯懶散,

    她入內(nèi)后也不請安,打了個哈欠便問沈秋辭,

    “大娘子有何吩咐?”

    沈秋辭低眉瞥了一眼桌上的浮灰,淡聲道:

    “你自個兒瞧�!�

    怎料劉嬤嬤只是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便隨口道:

    “這天涼了房中要升炭盆,難免會有些揚灰落上去,您若是瞧著礙眼,自個兒抹了不就得了?”

    說完,又小聲嘀咕了一句,

    “從前不一直都是這樣?怎么得了場病回來還愈發(fā)矯情起來......”

    沈秋辭的臉色旋即陰沉下來,

    “你的活叫我來做,真是難為了侯府把你養(yǎng)得黑黑胖胖的�!�

    話落,她用手指的關(guān)節(jié)輕輕叩擊著桌面,

    “過來,擦干凈。”

    劉嬤嬤仗著有老夫人撐腰,自然有恃無恐,仍是敷衍地說:

    “奴婢手上生了凍瘡,冬日里更是碰不得涼水。還請大娘子體諒。”

    沈秋辭聽了這話,只覺得好笑。

    她眸底散出幾分不易察覺的陰鷙,

    “劉嬤嬤說得對�!�

    說著緩緩抬頭,眉目含笑地看著劉嬤嬤,

    “我身為當(dāng)家主母,統(tǒng)領(lǐng)全家,自該對下人有所體諒�!�

    她瞥一眼身旁燃得正旺的炭盆,

    “你來,讓我瞧瞧你手上的傷......”

    “前些日子剛好得了上好的傷藥,可為你治療治療,減緩傷痛。”

    劉嬤嬤聞言得意地?fù)P起粗眉,仿佛拿捏了沈秋辭是一件特別得臉的事兒,

    她一邊擠眉弄眼地向其他嚇人炫耀著,一邊大搖大擺地走到沈秋辭面前,將手掌攤開伸過去。

    然而下一刻,

    卻見沈秋辭擒住了她的手腕,

    以迅雷之勢拿起了一旁炭盆里放著的火鉗子,對著她的掌心狠狠地燙了下去!

    “滋啦”

    隨縷縷煙氣騰起,一股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

    下人們嚇得驚恐尖叫,劉嬤嬤更是痛得面容扭曲,歇斯底里地哀嚎起來。

    她拼命想要掙脫沈秋辭的束縛,

    卻料不到,

    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子,也不知哪里來得這樣大的力道,

    便是她用盡了全力,也掙脫不出分毫。

    直到她掌心的肉被燙得幾乎熟透,沈秋辭這才甩開她的手,

    “現(xiàn)在你的凍瘡好了,方便擦桌子了�!�

    說罷,她將火鉗子重新插入炭盆中,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br />
    “夏裳,把抹布給她�!�

    劉嬤嬤看著自己掌心那塊,被烤焦得連掌紋都消失不見的肉,疼得涕泗橫流,聲嘶力竭地吼道:

    “你......你竟然敢如此對我!你給我等著!等老夫人回來了,我一定要將此事告訴老夫人,讓她替我做主!”

    “哦?”

    沈秋辭順手用火鉗子捏起了一塊燒得發(fā)紅的碳,

    “那你不妨猜猜看,究竟是老夫人回來得快,還是......”

    她輕拂一口氣,令碳燃得更旺了些,旋而目光轉(zhuǎn)向劉嬤嬤,臉上笑意更甚,

    “還是我把你身上的皮肉,一寸、一寸都燙熟燙爛,來得更快?”

    話落,見劉嬤嬤滿面驚惶,沈秋辭忽而發(fā)作,

    她猛地將火鉗子丟到了劉嬤嬤足邊,斂正容色,厲聲喝道:

    “擦!”

    第2章

    你嘴有味

    劉嬤嬤手中緊攥的抹布,此刻已全然被鮮血染紅。

    她疼得面容扭曲,額頭青筋暴起,浮汗如雨下。

    這場景讓在場的婢子們毛骨悚然,寒毛倒豎,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沈秋辭眼神輕掃過她們,

    少頃,才笑著用調(diào)侃的語氣問道:

    “爾等日后,知道該如何當(dāng)差了嗎?”

    婢子們嚇得腿腳酸軟,齊齊跪地,聲音發(fā)顫道:

    “主、主母息怒,奴婢們知道錯了�!�

    后來不用沈秋辭再多說一句,她們便是掃雪的掃雪,清灰的清灰,一個個手腳利索的跟什么似的。

    夏裳看著這一切,不禁感嘆道:“若是大姑娘能有二姑娘您一半的硬氣,也不至于在侯府叫人欺負(fù)了這么多年�!�

    沈秋辭眸底閃過一絲凄然,并未接話,只起身說:

    “陪我在府上走走。”

    主仆二人漫步于庭院內(nèi),夏裳將各房的情況一一道來:

    “侯府如今最得寵的,當(dāng)屬薛小娘。去歲薛小娘為侯府添了男丁,地位更是扶搖直上。聽說老夫人將對牌鑰匙都給了她,許她掌家�!�

    “宋小娘與秦小娘依附薛小娘,平日明里暗里的,也沒少給大姑娘氣受�!�

    “至于林小娘,她倒是個本分的,從未頂撞過大姑娘�!�

    沈秋辭路過各房,瞧著主子都不在,于是問:

    “人都去哪兒了?”

    夏裳道:“奴婢打聽了,是秦小娘有了身孕,老夫人欣喜,帶著余下的幾位小娘一同去了京郊的佛母寺還愿,估計晚兩日才會回來�!�

    沈秋辭目光落在庭院蓮池正中供奉的菩薩像上,驀地眸光一沉,冷著聲音說:

    “不急,咱們一個一個,慢慢收拾。”

    “世子爺您慢著些,小心臺階!”

    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鬧哄,

    沈秋辭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只見裴遠(yuǎn)舟面色酡紅,似乎喝了很多酒,正被兩名家丁攙扶著,踉踉蹌蹌地朝庭院走來。

    薛吟霜則緊跟在他身旁,焦急地呼喊著:

    “蘭翠,方才讓人傳話回來叫你準(zhǔn)備的醒酒湯備好了沒?快取來讓世子飲了,好舒坦些�!�

    又貼心地替裴遠(yuǎn)舟擦著汗,“世子爺留神腳下�!�

    裴遠(yuǎn)舟攥住薛吟霜的手,口中含糊道:

    “霜兒你放心!就算沈氏死不了,我答應(yīng)你的事也絕不會食言!”

    他的眼神迷蒙,醉意醺然,卻又難掩其中深情,

    “我說過要讓你成為我的正妻,我絕不會辜負(fù)你!”

    看著他們二人如膠似漆的模樣,沈秋辭眸底漸漸泛起無邊的恨意,只覺得替長姐不值。

    她正欲上前,卻聽夏裳在她耳邊輕聲提醒道:

    “二姑娘,要不咱們還是先回房避一避吧?世子吃醉了酒,貫是會耍瘋的!

    “呵�!�

    沈秋辭唇角攀上幾分不屑的冷笑,

    “那就比比看,誰瘋得更厲害�!�

    沈秋辭不緊不慢地走到裴遠(yuǎn)舟面前,面色從容望著他。

    即便早已得知她病愈歸來的消息,可突然見到原本奄奄一息的人,此刻卻容光煥發(fā)地站在自己面前,

    裴遠(yuǎn)舟還是驚愕得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向后一個踉蹌。

    沈秋辭伸手扶他,溫聲道:

    “許久不見,世子別來無恙?”

    “別、別碰我!”裴遠(yuǎn)舟似見了鬼,忙不迭甩開了她的手。

    他渙散的目光直勾勾盯著沈秋辭那張冷艷的臉,不免訝異,

    “你沒死?你竟當(dāng)真沒死!”

    沈秋辭仍是笑著,舉手投足間盡顯嫻靜優(yōu)雅,

    “承侯府潑天福氣,蒼天見憐,這病軀如今已是大好了�!�

    說話間,薛吟霜已朝她屈膝福禮,

    “卑妾給主母請安�!�

    她的聲音綿軟酥柔,如潺潺流水般淌入沈秋辭耳中,不由得讓沈秋辭多看了她一眼。

    標(biāo)志的鵝蛋臉,桃花美眸,巧鼻櫻唇,顰蹙間盡顯嫵媚風(fēng)情,

    一身絳紫色團(tuán)赤芍云紋貂絨裘衣剪裁得體,襯她身段纖細(xì)的同時,更凸顯玉峰豐盈。

    這般模樣,柔美嬌俏又不失韻味,也難怪裴遠(yuǎn)舟會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沈秋辭斂回眸色,不再看她,也不叫起身。

    倒是裴遠(yuǎn)舟心疼得緊,以為她存心刁難,連忙拉起薛吟霜護(hù)在身后,沖沈秋辭怒喝道:

    “你是病瞎了眼,看不見霜兒給你請安嗎��?”

    沈秋辭抬眸看他,一臉淡漠,“她自知是卑妾,見著我,理應(yīng)行跪禮。”

    薛吟霜連忙說道:“主母教訓(xùn)的是,是卑妾失了禮數(shù)�!�

    說著作勢要跪,不出所料又被裴遠(yuǎn)舟攔住,

    他壓著滿腔邪火對沈秋辭說:

    “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叫霜兒跪你?我一早便答應(yīng)了霜兒,要許她正妻之位,如今你死不成,豈非是要我辜負(fù)霜兒,成了涼薄之人?”

    薛吟霜聞言霧眼朦朧,“世子爺莫要說了......”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強(qiáng)忍著哭腔道:

    “妾身只要能陪在您身邊,無論是什么身份,都不會覺得委屈�!�

    她將裴遠(yuǎn)舟的脾性拿捏得穩(wěn)穩(wěn)的,這般楚楚可憐的欲拒還迎,更叫裴遠(yuǎn)舟失去了理智。

    為護(hù)嬌妾,他竟沖到沈秋辭面前沖她吼道:

    “我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即便你沒死,我也定要立霜兒為對房平妻!你快些替霜兒準(zhǔn)備好彩禮,我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迎娶她!”

    在啟朝,平妻也是妾。

    可若是對房平妻,那便是真正的要和主母分庭抗禮,不分高下了。

    乍起的寒風(fēng),混著裴遠(yuǎn)舟呼出的酒氣,卷入沈秋辭的鼻息,惹人不適。

    她下意識后退了兩步,揚絹遮住口鼻,皺眉道:

    “你嘴有味兒,離我遠(yuǎn)些。”

    而后扭頭對家丁吩咐道:“世子喝多了,送他回房�!�

    見她要走,裴遠(yuǎn)舟高聲喝道:“你休走!”

    他掙開下人的攙扶,搖搖晃晃地走到沈秋辭面前,指著她的鼻子數(shù)落起來,

    “你自打小產(chǎn)后便再不能生育,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跟牲口有什么分別?”

    “也就是我不嫌棄你,護(hù)著你的臉面,還肯讓你留在侯府!你識相的,就快些備下千兩彩禮,莫耽誤了我與霜兒的好事!”

    聽他胡言亂語,沈秋辭滿眼戲謔地看著他,怒極反笑,

    “你迎平妻,我出彩金?你這是把我當(dāng)成你娘了?”

    “你放肆!”裴遠(yuǎn)舟怒目圓睜,脖頸青筋暴起,

    “霜兒給我生了個兒子,你做不了的事情旁人幫你做了,你不該感恩戴德?我讓你給霜兒準(zhǔn)備彩禮,那是抬舉你,你可別給臉不要臉!”

    爭執(zhí)間,有婢子奉了醒酒湯上前,

    “世子爺,這醒酒湯是薛小娘一早吩咐咱們備下的,如今溫?zé)嵴扇肟�,您先用些吧?�?br />
    沈秋辭瞥他一眼,道:“你先清醒清醒再與我說話吧�!�

    她轉(zhuǎn)身欲走,不料裴遠(yuǎn)舟卻上前抓住了她的小臂,

    “我清醒得很!我話還沒有說完,你敢走!?”

    怎料下一瞬,

    沈秋辭倏然回過身,竟是沒有半分猶豫,

    抄起滿盛醒酒湯的紫砂壺,便朝著裴遠(yuǎn)舟的腦門狠狠地砸了下去!

    “咣當(dāng)”

    隨一聲脆響,裴遠(yuǎn)舟應(yīng)聲倒地,額角鮮血直流。

    侯府頓時炸開了鍋,眾人一窩蜂地圍上前查看裴遠(yuǎn)舟的傷勢,

    唯有沈秋辭悠然自得地拍了拍手,滿面嫌惡道:

    “都說了你嘴有味兒,讓你離我遠(yuǎn)些,這成大個人,怎么連半句人話都聽不懂�!�

    “世子!”薛吟霜大驚失色,她跪在裴遠(yuǎn)舟身旁,手忙腳亂地用帕子為他止血。

    又對著邊兒上被嚇得愣住的家丁大喊:“還杵在這兒做什么?快去請郎中!”

    家丁剛要起身,卻聽沈秋辭不緊不慢地問:

    “他死了嗎?”

    “???”

    家丁一臉震驚,結(jié)巴回話道:“回、回大娘子,世子只是昏厥過去......”

    沈秋辭不耐煩道:

    “沒死請什么郎中,不白費了銀子?”

    她輕撫鬢發(fā),用余光斜睨了一眼薛吟霜,似笑非笑地說:

    “你把他銀子都花完了,他來日還拿什么迎娶平妻?是要從你們月錢里扣嗎?”

    “就這么抬回去,往傷口上隨便抹點香爐灰止血,便罷了。”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第3章

    唯一的母

    回了碧璽堂,夏裳如釋重負(fù)般合上房門,長出了一口氣,

    “從前世子吃醉了酒,發(fā)起酒瘋來沒少對大姑娘拳腳相向。這口惡氣,今兒總算是出了!”

    不過她還是憂心忡忡,“可就怕著他酒醒后,會找姑娘麻煩�!�

    “找我麻煩?”

    沈秋辭斜倚暖座,不緊不慢地說道:

    “三年前,皇上御駕親征燭陰時遭了埋伏,得父兄犧牲了性命才護(hù)得周全�;噬细屑じ赣H救命之恩,回朝后便追封父親為忠勇公�!�

    她隨手取了個銀挑子,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綘t里的香灰,

    “公爵地位遠(yuǎn)在侯爵之上,他是丹陽侯世子,我是忠勇公嫡女,他算個什么東西?”

    夏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了。老侯爺年前才過世,世子還需守喪三年才能順利繼承爵位。”

    “在這期間,他必得謹(jǐn)小慎微,如果讓皇上知道他私下如此寵妾滅妻,恐怕他也不好交代�!�

    沈秋辭腦海中不由閃過長姐臨終前的模樣,

    原本嬌花似的美人,生生被熬干了精氣,臉上不見半分血色,叫人不忍多看一眼。

    她的心猛地一揪,胸口憋悶得透不過氣來,

    “昔日長姐在侯府受盡凌辱,又莫名從樓臺跌落,癱臥病榻被折磨了足足兩年才含恨而終。這一樁樁一件件,便是他們想要以死謝罪,也得先問問我答不答應(yīng)�!�

    她垂下眸子,凝視著香灰在她的挑弄下忽明忽滅,

    “我就是要橫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讓他們既趕不走我,也動不了我。日日只得活在我的磋磨下茍延殘喘,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算痛快�!�

    “大娘子,薛小娘攜大公子前來給您請安�!�

    家丁的通傳聲打斷了沈秋辭的話。

    她冷艷的臉上添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戾色,旋而朱唇勾起好看的弧度,溫聲笑道:

    “迎進(jìn)來吧�!�

    話落,她順手拿起手邊的茶盞,將茶水傾倒入博山爐中,徹底澆滅了復(fù)燃的死灰。

    薛吟霜身后跟著一名抱著襁褓的乳母,大踏步邁入房中。

    她面色陰沉,眉眼間透著絲絲戾氣,看上去不像是來請安,倒更像是來挑釁的。

    沈秋辭泰然自若地看著她,“多年未見,妹妹容光依舊�!�

    說著,又向夏裳使了個眼色,吩咐道:

    “貴客來了,去備些新茶,好生伺候著。”

    “哼。這就咱們倆,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態(tài)?”

    薛吟霜并不福禮,白了沈秋辭一眼后,便坐在了她對面,

    “你今日打傷世子爺一事,待婆母回來我自會一五一十向她稟明。府規(guī)森嚴(yán),你這般蠻橫撒潑,不守婦道,這頓板子你指定是逃不掉了!”

    沈秋辭笑眼看她,一言不發(fā)。

    薛吟霜臉色愈發(fā)難看,“你一反常態(tài),敢與世子爺動手,不就是因為世子爺想讓我成為對房平妻,你心生嫉妒嗎?”

    “其實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你宮體受損,此生再不能有孕,怎還好意思觍著臉霸占著世子夫人的位置?我要是你,只管一頭磕死了去,哪里還有臉面活著丟人現(xiàn)眼?”

    沈秋辭臉上笑容依舊,她悠然自得地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全然對薛吟霜的冷嘲熱諷視若無睹。

    薛吟霜惱羞成怒,卻又無計可施,只能繼續(xù)撒潑,

    “你在強(qiáng)顏歡笑什么?你無所出已犯七處之條,單憑這一點,世子已經(jīng)可以休了你!”

    她用力拍案,拔高聲調(diào)道:

    “我奉勸你識相點,順著世子爺?shù)男囊�,乖乖把彩金拿出來,迎我為平妻。你把我哄高興了,日后我也會給你幾分臉面,讓侯府的下人好吃好喝伺候著你。否則惱了世子將你掃地出門,怕不是真要成了整個上京城的笑話!”

    她的這些犬吠,沈秋辭是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只敷衍地應(yīng)了一句,

    “嗯,你說的都對�!�

    而后便將目光落到了乳母懷中抱著的孩子身上。

    薛吟霜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視線,譏諷道:

    “你癱瘓在母家,連大小手都失禁的這兩年,我與世子可過得風(fēng)流快活得很。是我為世子誕育了長子,婆母心疼她這長孫,也是滿意我這兒媳,更是將府上的對牌鑰匙也給了我�!�

    說著,她得意洋洋地?fù)P起下巴,吩咐乳母道:

    “去,把馳兒抱過去給她瞧瞧。她自己生不出來,巴兒著能看看別人的孩子望梅止渴,也是好的�!�

    乳母應(yīng)聲上前,沈秋辭便順勢從她懷中將孩子抱了過來。

    “我瞧瞧。”

    她將孩子生疏且別扭地抱在懷中,端詳半晌,忽而抬眸看向薛吟霜,含笑說:

    “這孩子生得可真好看。”

    說著,她將孩子抱緊了些,眸光一沉,

    “不過現(xiàn)在......他是我的了�!�

    薛吟霜仿佛聽見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瞳孔劇烈震顫著,仿佛要碎裂一般,

    “你發(fā)什么瘋?”

    她見沈秋辭正輕撫著孩子的臉頰,鋒利的指甲險些就要劃破孩子的皮肉,更是扯著嗓子大喊道:

    “你敢傷我孩子分毫,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你的孩子?呵。”沈秋辭不屑一嗤,

    “你哪兒來的孩子?裴遠(yuǎn)舟只要一日沒休了我,我就還是他的正妻,是這孩子唯一的母!”

    她面帶戲謔地看著薛吟霜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容,似笑非笑道:

    “況且你馬上就要去衙門吃牢飯了。我便是把孩子交給你養(yǎng),也是不中用�!�

    “你這毒婦在胡言亂語些什么!把孩子給我!”薛吟霜憤然起身,快步?jīng)_向沈秋辭。

    “砰。”

    卻還未等她近身,一聲巨響突然傳來,破門聲震耳欲聾。

    眾人驚愕地循聲望去,見竟是夏裳帶著好幾名衙役闖了進(jìn)來。

    衙役頭子立在堂下,抱拳向沈秋辭行禮道:

    “請世子夫人安,小的奉旨前來拿人。”

    沈秋辭不緊不慢地輕拍著孩子的后背,連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淡淡地說:

    “人就在那兒,你們自便。”

    話落,

    衙役們蜂擁而上,立時將薛吟霜擒住。

    她懵然無措,死命掙扎著,“放開我!你們要做什么��?”

    “老實點!”

    衙役們將她按在地上,厲聲道:

    “今日清晨,世子夫人在衙門外擊鼓鳴冤,聲稱當(dāng)日是你將她從樓臺上推下去,致使她臥床癱瘓多年�,F(xiàn)下知府大人傳你,即刻跟我們走一趟!”

    說罷動作利索給她套上了手鐐腳銬,扭送著人往外走。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薛吟霜人都傻了,

    她幾乎是一步三回頭,沖著沈秋辭破口大罵,

    “你這賤人!我何時推過你?”

    可憑她如何叫罵,又有誰會理會?

    侯府下人何曾見過如此場面,一個個都嚇得目瞪口呆。

    唯有沈秋辭眼含笑意,悠然自得地看著表情猙獰的薛吟霜,沖她略一挑眉,

    而后溫柔地攥起懷中孩子的小手,朝著薛吟霜離去的方向緩緩揮動,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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