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以至于后來,連當初賭咒許下的誓言,也被他拋諸于腦后。
不過許多事他忘了,總有人會替他記得。
沈秋辭冷著聲音問他,
“你可還記得當初與長姐成婚時,曾答應過她什么?”
裴遠舟木然看著她,脊梁骨陣陣發(fā)寒。
見他不答,沈秋辭又道:
“看來世子的記性不大好。你曾說過,若有朝一日你做出對不起長姐的事,甘遭天譴,為萬人所唾,五馬分尸,不得善終!”
話落,
她倏然伸手穿過鐵欄的縫隙,一把抓住裴遠舟的衣領,將他向前拉拽,
直到他的臉貼著鐵欄的縫隙處扭曲變形,口中哀嚎聲連連,沈秋辭才道:
“你與長姐曾經(jīng)許下過同生共死的誓言,如今她已香消玉殞,你也該應著你的誓言,去奈何橋頭與她相聚才是�!�
第125章
判官討債
對于沈秋虞,裴遠舟心中是有愧的。
他后悔當初聽信了薛吟霜的蠱惑,寵妾滅妻,令得侯府上下有樣學樣,憑誰都能欺辱到她這個正妻的臉面上去,讓她失了一個侯門主母的尊嚴。
他后悔聽了母親的唆擺,故意設局讓沈秋虞小產(chǎn),讓她日后也再沒了生育的指望。更利用這份沈秋虞對侯府的愧疚,不斷向她索要錢財,以供侯府上下?lián)]霍。
他后悔沈秋虞癱瘓在家奄奄一息之際,縱著薛吟霜換了她吊命的藥,意圖讓她早些去死,好吃了沈家的絕戶。
他后悔的事有許多,
可每一件事,他又都覺得錯不在自己。
要不是薛吟霜對他投懷送抱蓄意勾引,要不是裴老夫人利欲熏心強迫他算計正妻,他怎么可能對不起沈秋虞?
不!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不起過沈秋虞,
這一切都是他身邊那些女人逼她做的,他有什么錯?
他不會有錯!
此刻,沈秋辭仍舊死死攥著裴遠舟的衣領,
他的腦袋被鐵欄硌得生疼。
“你松開!”
裴遠舟竭力想要從沈秋辭手底下掙脫,偏他越是掙扎,沈秋辭力道就越大。
這樣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子,掌中頓力卻如墜千斤之重,
裴遠舟心下一驚,最終還是衣領被兩道相抗的力量給扯碎,他才得以掙脫。
裴遠舟口中喘著粗氣,踉蹌著向后退了好幾步,
直到確保沈秋辭已經(jīng)不能再碰觸到他時,才借助幽暗的燭火,仔細審視起了她那張和沈秋虞一模一樣的臉。
從外表上看,這姐妹倆渾然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自從沈秋虞病愈回府后,性情就明顯大變,再不是從前那個逆來順受的小女人。
那時裴遠舟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但從未想過眼前人已非彼時人。
從前裴遠舟與沈秋虞情好時,曾多次聽她提及過她那個枉死的妹妹,
裴遠舟甚至還跟著沈秋虞一并去過沈家祖墳,給沈秋辭上過香焚過紙,
而今怎么會......
“秋兒的雙生姐妹,不是早在十數(shù)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嗎?你竟還活著?”
沈秋辭迎著他瞳孔震顫的錯愕,定聲道:
“你以為我們沈家死了男丁,就能任由你欺凌?你以為你能只手遮天,你做下的那些惡事不會為人所知,你也不用為此付出代價?
我告訴你,你所行所舉,即便瞞得過所有人,你也瞞不過天。即便舉頭三尺無神明,我也會做判官討債,將你欠了我們沈家的,加以百倍地討回來。”
沈秋辭說這些話的語氣尤為平靜,
平靜到幾乎沒有任何溫度,聽得人心底發(fā)怵。
她一襲紅衣立在燭火微弱處,光影閃爍間,像極了要索命奪魂的厲鬼。
裴遠舟瞳孔猛地一縮,額頭浮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方才見識到了沈秋辭的力量,
雖然不知道她消失的這么些年都經(jīng)歷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絕對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所有人都覺得上京兇犯身手利落,理應是名男子,
所以沒人會懷疑沈秋辭,
更沒人會懷疑,頂替了沈秋虞丹陽侯府當家主母身份的沈秋辭!
不過現(xiàn)在......
裴遠舟側(cè)目瞥了一眼大牢虛掩著的外門,方才還盤踞于心底的懼怕,一霎便消散了。
外頭站著的,是大理寺卿,是上京知府,是御前首領都太監(jiān),
有他們在,即便沈秋辭有通天的手段,今日也傷不了他分毫。
第126章
為何不怕
在確保自己處于絕對安全的情況下,裴遠舟快速冷靜下來。
無論眼前人到底是沈秋虞還是沈秋辭,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日過后,她必會被朝廷捉拿,以上京兇犯論處。
到時沈家無丁,唯他一個外婿,沈家的潑天富貴,仍舊只能由他來繼承。
只是有一點,裴遠舟百思不得解。
若沈秋辭回來是為了給長姐報仇,那方員外、陸彥、肖文勝一干人等又不曾得罪過她,她又為何要取他們性命?
“你自認為是我辜負了你長姐,為了替你長姐報仇,潛入我們裴家,鬧得我家破人亡,這事尚且還能說得通�?膳匀擞植辉米锬闶裁�,為何你要對他們下手?”
他有意引導沈秋辭說出她犯案的動機來。
而沈秋辭卻并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反問道:
“我也很想問問你。事到如今,你后悔嗎?”
“后悔什么?”
“后悔將此生最愛你的女子,一步步逼上了絕境,讓她失了情,丟了命�!�
裴遠舟拒而不答,只道:“你堂而皇之將你的身份和罪行和盤托出,就不怕我將此事告訴別人�!�
沈秋辭嘴角微微揚起,但眼底卻宛若寒潭,一絲笑意也探不到,
“那你不妨猜猜看,我為何不怕?”
裴遠舟凝眉看著她,語氣頗為不屑,
“你想像殺了我母親那樣解決掉我?呵,這里是牢房,不是大理寺的暗牢。外頭有重兵把守,我在鐵牢里你也進不來,憑你有多大的本事,又能奈我何?”
他心里暢快,又慶幸于自己的機智救了自己一命,
已是迫不及待地露出了本性,沖沈秋辭陰冷一笑,
“我承認,你是比你那個蠢笨如豬的長姐稍稍長了點腦子。只可惜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全局盡在你掌控之中,殊不知你這盤棋,從落子的那一刻,就注定滿盤皆輸!”
“哦?”
沈秋辭看著他滿腔的自信,驀然笑了,“難不成世子還有什么我未曾見識過的能耐?”
裴遠舟沖她悶哼一聲,旋而沖著牢門外大喊:
“封公公可都聽見了?她方才親口承認了她才是那個在上京接二連三作案的兇犯!今日種種皆是她蓄意算計我!她......”
“嘭�!�
不等裴遠舟將話喊完,
大牢沉重的鐵門猛然被人推開。
裴遠舟翹首以盼,踮起腳尖來朝大門的方向看去,
可他盼的脖子都斷了,卻只看見了裴承韞只身一人。
“封公公人呢?”
裴承韞冷著眸色瞥他一眼,并未回應。
裴遠舟又道:“你方才在外面都聽見了,她全都認了!她根本就不是沈秋虞,而是沈秋虞的孿生姐妹沈秋辭!那些人也都是她殺的!你不是要給朝廷一個交代嗎?現(xiàn)在真兇就在你面前,你還不快點把她抓起來?”
裴承韞依舊不答。
反而是在沈秋辭身旁停下了腳步。
裴遠舟茫然無措地看著他二人,
他看著裴承韞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鑰匙,將它遞到沈秋辭手中,而后道:
“留下活口,別叫我難做。”
沈秋辭亦是淺笑著頷首,“大人放心�!�
而后,
裴承韞便轉(zhuǎn)身離去,順手重重合上了牢房的外門。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裴遠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僵硬在原地,仿佛連呼吸都凝滯了。
沈秋辭手中把玩著鑰匙,施施然走向牢門,
拿起綁在牢門上的鐵鎖鏈,將鑰匙精準插入鎖孔中,
繼而抬眸看向裴遠舟,溫聲笑道:
“現(xiàn)在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怕了嗎?”
話落,扭動鑰匙。
第127章
安靜聽話
“咔”的一聲脆響,嚇得裴遠舟一個激靈。
下一刻,
他眼睜睜看著鐵鎖鏈被解開,沉沉砸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撞擊聲。
沈秋辭打開牢門,一步步逼近他。
“別、別過來!”
裴遠舟見鬼似的驚慌無措,高聲呼救。
他右手緊緊攥拳,朝著沈秋辭猛然揮舞過去,
奈何沈秋辭的速度要比他要快上許多,
幾乎是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擒住了他的手腕,將他的胳膊向后扭押著,死死擒住,
“我只是有些事想要問清楚,你不用怕。只要你安靜聽話,我保證不會要你性命�!�
可這話裴遠舟哪里會信?
薛吟霜是她殺的,裴老夫人也是她殺的,就連裴承韞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跟她勾結(jié)到了一處,
沈秋辭若現(xiàn)在殺了他,再加上裴承韞的配合,他不也得跟裴老夫人一樣,落個‘畏罪自戕’的下場?
可裴遠舟又實在不是沈秋辭的對手,
與她硬碰硬,只會惹惱了她。
焦心之際,裴遠舟余光瞥見方才砸碎的湯盅碎瓷片,就落在自己的足邊。
瓷片鋒利,算是利器。
他心中忽生一計,嘴上假意向沈秋辭求情,
“疼疼疼!你放開我!你要問我什么,我說就是!”
沈秋辭果然著道,輕易就松開了他,問道:
“我已經(jīng)知道了,是你與薛吟霜一起買通了徐郎中,換了我長姐續(xù)命的藥。也知道了當日是你母親故意折磨我長姐,要她宮體受損此生都不能再有孕。
但你們裴家還欠我一個真相。我想知道,當年是不是你找人將我長姐從煙雨樓臺上推了下去�!�
“我沒有!”
裴遠舟矢口否認,他小幅度邁著步子,不經(jīng)意間將一塊鋒利的碎瓷片踩在了足下。
“我跟你一樣,也不明白沈秋虞當日為何會從煙雨樓臺上跌落下去�;蛟S是她不小心失足?”
“不可能�!鄙蚯镛o冷著聲音道:“那地方你不是沒去過。圍欄那樣的高度,絕無可能意外失足跌落�!�
“那、那或許是她想不通要尋短見?”
裴遠舟佯裝懊喪,突兀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光,
“我承認我當年的確負了她,讓她在侯府受了許多委屈。她性子本就剛烈,或許是不甘受辱,所以才會......”
裴遠舟胡謅之際,眼神全程都落在沈秋辭的表情上。
她見沈秋辭目光有一瞬的閃爍,瞅準時機立馬蹲下身,將手探向碎瓷片。
卻在即將握住碎瓷片的一瞬,有一只腳狠狠地踩了下來,將他的掌心踩在了碎瓷片上。
“啊!”
瓷片劃破了他掌心的皮膚,往他的血肉里鉆。
劇烈的疼痛感由掌心掃遍全身,疼得裴遠舟冷汗連連。
他下意識想要將手從沈秋辭的足下抽離,奈何越用力,瓷片刺入掌心的位置就越深,
他疼得咬牙切齒。
沈秋辭緩緩蹲下身來,在他臉頰上拍打了兩記,
“我說了讓你不要動,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她笑,“不過不打緊。”
沈秋辭將腳抬起,裴遠舟立馬抽回了受傷的手,蜷縮在地上痛苦呻吟著。
卻還沒等他緩過勁來,他的手腕再度被人攥住。
他驚愕地看著沈秋辭,
只見她手中拿著一塊碎瓷片,徑直刺入了他的手腕,精準地挑斷了他的手筋。
“啊�。�!”
裴遠舟的叫喊聲撕心裂肺。
此番難以忍受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黑,短暫陷入了昏迷。
等他再度醒來時,他的雙手手筋已被全數(shù)挑斷,
兩只手掌像是兩塊不屬于他的腐肉一般,搖搖晃晃地掛在小臂上。
‘叮鈴’
倏然,
一塊帶血的碎瓷片掉落在他身旁。
他虛弱地抬起頭,目光撞上了沈秋辭眸中的玩味。
沈秋辭低頭笑笑,語氣平和道:
“現(xiàn)在你可以安安靜靜的,聽我說話了�!�
第128章
說謊成性
牢中燈火又弱了幾分,宛若星火浮浪,轉(zhuǎn)瞬就要隱滅于濃稠的夜色里。
裴遠舟趴在地上,面色慘白,冷汗淋漓。
他雙手斷了手筋難以施力,便是想撐著身子站起來,此刻也是不能了。
只能用胳膊肘杵著地,一點點艱難地向前爬行,想要離沈秋辭遠一點,再遠一點。
沈秋辭緩著腳步跟在他身后,
艷紅色的嫁衣摩擦得沙沙作響,在寂靜的夜被無限放大,撞得裴遠舟心臟幾乎停了一拍。
他乍然受驚,用盡氣力朝門外嘶吼著,
“裴承韞!我如今是朝廷欽犯,皇上要親自判了我的罪,他讓我死我才能死!若是在你的看守下我無端暴斃,你以為你還能像掩蓋我母親之死那樣,將這件事也糊弄過去?
裴承韞!你要是個聰明的,還想保住你的烏紗帽,你就快些攔住這個瘋女人!她要殺了我!”
門外長久寂靜,
回應裴遠舟的,只有沈秋辭戲謔的冷笑聲,
她蹲下身來,看著眼前人慢慢開口,
“我說過,我不會殺你。殺了你,誰來頂替我上京兇犯的身份,替我赴刑場?”
她緩一緩,看著裴遠舟因驚駭而愈發(fā)瞪得渾圓的雙眸,繼續(xù)道:
“不過這并不代表我會讓你舒舒服服的上斷頭臺�!�
她目光落在對方手腕的血肉模糊處,柔聲道:
“我不喜歡跟沒必要的人浪費時間,你盡快回答了我的問題,也可盡快免了皮肉之苦,明白嗎?”
裴遠舟懼怕到了極點,他不停地吞咽著唾沫,甚至不敢直視沈秋辭的眼睛。
“你想知道什么?我已經(jīng)與你說過了,不是我讓人將沈秋虞從煙雨樓臺上推下去的!”
對于這樣的回答,沈秋辭顯然不滿意。
“我怎么忘了,對于世子這樣一個說謊成性的人而言,要你主動與我說實話,的確是有些困難。你可知道一個愛說謊的人,在什么時候才能口吐真言嗎?”
裴遠舟驚恐地瞪著她,“你想干什么?”
沈秋辭笑笑,“當然是在他痛到了極處,恨不能當場死掉的時候,才會為了盡快結(jié)束這場痛苦,選擇將一切都坦白交代。就像刑部審問犯人的時候,多會用極刑一樣。有些人天生賤種,貫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她回身走到桌案前,將食盒里放著的湯盅再度打開。
方才她盛給裴遠舟的那碗雞湯,被他盡數(shù)打翻在地,
好在沈秋辭熬了許多,如今湯盅里的雞湯還能余下十之七八。
她捧起湯盅來,又看著那一地狼藉,心疼地搖頭,
“這雞湯我用心燉了個把時辰,好好的心意,世子卻嘗都不肯嘗一口�!�
沈秋辭它捧起來些,氤氳而起的熱氣混著濃烈的雞湯香氣灌入她的鼻息,
她蹙眉,似乎對自己的手藝不大滿意,
“我到底是比不上長姐的手藝。這雞湯調(diào)味時許是放多了鹽巴,將鮮味都蓋住了,不過世子總得嘗一嘗,才不算辜負了我的心意�!�
話落,
她將湯盅猛然傾翻,滾燙的湯汁如涓涓細流落銀河而下,朝著裴遠舟手腕的傷口處澆了上去!
第129章
是非不分
“啊�。�!”
裴遠舟口中再度爆發(fā)出一陣歇斯底里的慘叫聲,聒的人耳膜刺疼。
今日沈秋辭在給裴遠舟煲湯收尾時,近乎將一整罐鹽巴都灑了進去。
如此滾燙的湯汁澆在傷口上又燙又蟄,痛感絲毫不亞于將人直接架在火架上烤。
沈秋辭看著裴遠舟因痛而扭曲到變形的五官,手中傾倒的動作一滯,問道:
“世子可想清楚了?若還是糊涂,這一盅湯還余下許多,可供你慢慢享用�!�
說著作勢又要動手。
裴遠舟嚇得渾身顫抖,他扯著嗓子,夾帶著哭腔嚎叫道:
“我說!我說......”
燈火即將燃盡,屋內(nèi)光線愈發(fā)昏暗。
于朦朧燈火中,沈秋辭本就深邃的眸光顯得異常森然。
裴遠舟掙扎著將小臂曲起,藏在身后,
“煙雨樓臺的事真的與我無關。但我......確實是做了對不住她的事�!�
他在每句話停頓之時,都會偷偷抬眸,觀察著沈秋辭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
生怕那句話說的不如這個女閻羅的意,就又要遭了生不如死痛楚。
沈秋辭數(shù)次和他鬼鬼祟祟的眸光撞上,冷著聲音道:
“你只管實話實說,不必看我臉色,我能分辨真假�!�
當年沈秋虞從煙雨樓臺跌落,的確不是裴遠舟所為。
但后來沈秋虞傷重癱瘓在床多年,他卻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件事一直都是埋在裴遠舟心底的秘密,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一個人。
可現(xiàn)如今,他自知栽在了沈秋辭手中,想要活命已是機會渺茫。
她就是個瘋子,
若他不將實情況說出來,天知道沈秋辭還能想出什么可怕的法子來折磨他?
與其如此,還不如死個痛快!
裴遠舟咬了咬牙,道:
“當日秋兒被人發(fā)現(xiàn)從煙雨樓臺跌落后,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回了侯府。那時父親與母親去了大學士家中赴宴,我與霜兒是第一個趕到現(xiàn)場的。
我去的時候,秋兒倒在血泊中,已經(jīng)不省人事。我見狀也是慌了,叫人報官后,就將她抬回了侯府,請來郎中醫(yī)治。
她回府后傷口流血不止,而霜兒一直都想要得了正妻的位置,巴不得她能早死,所以合了房門不管不問,只留我一人忙前忙后照顧著�!�
他說著忽而抬眸,眼中蓄淚看著沈秋辭,
“你信我,我那個時候是真的想要救她的,可是......”
他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簾,聲音也變?nèi)趿嗽S多,
“可就在這事兒發(fā)生的前兩日,我賭博輸了,欠了賭坊許多銀子,我怕他們上門討債,讓父親知道了此事定會對我嚴厲責罰,于是我只能硬著頭皮去找她借。
從前一向是如此,我在外頭遇到了難處,只要我跟你長姐開口,她都會幫我�?蛇@一次她不知是發(fā)了哪門子的瘋,非但不給我借錢,還說要將此事告訴父親。
她說她這么做全然是為了我好,為了讓我戒掉賭博的毛病�?伤@哪里是要幫我?她分明就是想看著我死!”
第130章
殺妻未遂
裴遠舟越說越激動,仿佛整件事里,沈秋虞才是有錯的那一個。
“我放下尊嚴,求著她不要將此事告訴父親�?伤f什么也不肯,還說給我三日時間,讓我自己將此事與父親明說。
后來她回家中取了一千兩銀票給我,讓我去還了賭坊的債,說我身份特殊,這件事鬧起來肯定會影響侯府的名聲,所以才會幫我。
我以為她會就這么算了,誰知道她還是揪著此事不放,咬定了三日之內(nèi)我若不將此事告訴父親,她就會親自去說。
她這么做,完全就是看著我寵愛霜兒冷落了她,所以借此事威脅,想要給我個下馬威。而她從煙雨樓臺摔下來的那日,正是她給我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傷口處劇烈的疼痛以及大量的失血,已然讓裴遠舟變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細細回憶往事,眼中仿佛出現(xiàn)了那日的畫面。
他看見沈秋虞滿臉是血地躺在床上,心里的懼怕也達到了頂峰。
怕的不是沈秋虞,而是他的父親。
他實在是太怕老侯爺了,
小時候,他不過是背錯了一篇書,就被老侯爺用藤條打得三天都下不了床。
稍微長大些,入宮參加夜宴,皇帝一時興起,遍邀各家王孫貴胄即興賦詩一首。
輪到他時,他硬著頭皮亂作一通,丟人丟到了御前去。等回侯府后,老侯爺罰他跪在碎瓷片上,見他膝蓋跪出滿地鮮血也沒有半分心疼,甚至還要用一寸寬的木板狠狠抽打他的后背......
裴遠舟實在是怕了,
他不知道如果讓老侯爺知道他賭博欠下了這么多銀子,老侯爺一怒之下會不會將他給活活打死。
那時候的他,腦海里就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沈秋虞就這么死了,那么他就不用為了來日的懲罰而提心吊膽。
再加上那個時候沈秋虞的父兄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沈家無男丁,一旦沈秋虞咽氣,那沈家的富貴就都是他的,他再也不用為了銀子而發(fā)愁,也不用再看老侯爺?shù)哪樕?br />
裴遠舟一邊回憶,一邊說道:
“于是......我拿起了桌上放著的硯臺,朝著沈秋虞腦袋后面?zhèn)诘奈恢锰幵伊讼氯?.....
可當我砸下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從小到大連殺只雞都不敢,更何況是殺人?
我只用硯臺砸了她一下,她原本已經(jīng)止住血的傷口處,又有大量的鮮血涌了出來。陷入昏迷的她也發(fā)出了微弱的悶哼聲。”
裴遠舟被嚇得渾身發(fā)抖,
他貼著墻壁,極力蜷縮著自己的身子,
“我怕極了,拿著硯臺的手都在發(fā)抖。這個時候我聽見了外面郎中入府的動靜,于是我立刻將硯臺丟到了窗戶外頭,裝作在床前照顧她的樣子。
后來......她因為傷勢太重,請來的郎中也束手無策。還是皇上知道了這件事將宮中的太醫(yī)派遣來,才勉強保住了她的性命。
這也是為什么后來,我會縱著霜兒去換掉她用來吊命的藥。因為我害怕她會醒過來。我不確定當日她知不知道我打了她,如果她清醒后將一切都說出來,我這輩子就全都完了!”
第131章
口不能言
裴遠舟所言的每一句,都像是扎在沈秋辭心頭的一根刺。
所以......
當日長姐從樓臺上跌落時,其實傷的并沒有那么嚴重,
如果裴遠舟沒有對她造成二次傷害,說不定長姐還有痊愈的可能?
偏偏是因為裴遠舟的那一擊,導致長姐癱瘓在床兩年之久。
記憶中,長姐是那么愛漂亮的一個人,無論何時都活得體面。
可在她生命的最后,卻要清醒地癱在床上,大小手都得由人伺候著,在下人面前丟盡了尊嚴。
這樣的折磨,屬實比殺了她還令她難受。
沈秋辭眸光黯淡地盯著裴遠舟,她雙手緊緊攥拳,恨不能此刻就要了裴遠舟的命。
可他方才說了那許多,對于推長姐下樓臺一事,卻仍是矢口否認。
這件事薛吟霜不認,裴老夫人不認,而今連裴遠舟也不肯認,
那長姐究竟是被誰所害?
“我再問你最后一遍,長姐從煙雨樓臺跌落一事,當真與你無關?”
裴遠舟定聲道:“我說不是我便不是,事到如今,我還有什么必要跟你撒謊?如果我蓄意要殺她,我可以用許多別的辦法,確保她死透了不留后患。再不濟她從煙雨樓臺跌落后,我將她帶回侯府,也有的是機會讓她沒命,怎么可能還會叫人來救她?”
他這話說的沒錯,當日長姐的確是在侯府被救回來的。
如果丹陽侯府蓄謀對她不利,長姐怎么可能還留下一口氣?
可若不是他們,又會是誰?
沈秋辭捏了捏發(fā)酸的山根,搖頭道:
“罷了,我信你�!�
裴遠舟背靠著墻,勉強站起身來,自然垂落在身側(cè)的雙手搖搖晃晃,鮮血順著他沒有知覺的指尖流淌了一地。
他垂眸盯著那雙恍惚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的手,忽而冷笑道:
“你將我折磨至此,我知道你定不會放過我的。我沒了爵位,又背上了這么些條人命,外頭人人都等著看我的笑話。我不會讓他們得逞!”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沈秋辭面前,已然是什么都不怕了,
“你不是要為你長姐報仇嗎?來啊!殺了我!”
沈秋辭抬手托起他的下巴,“你很想死?”
她搖頭,“可你不能就這么死了。你答應過我長姐,你若做了對不起她的事,當為萬人所唾,不得善終�!�
沈秋辭湊近裴遠舟耳畔,一字一句道:
“死在我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是上京有頭有臉的權(quán)貴。你猜猜看,如今你成了殺他們的兇手,皇上為了平息朝臣怒火,會用怎樣的極刑處置你?車裂?還是凌遲?”
裴遠舟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你不殺我,就不怕我將你的事說出去?只要皇上對你起了疑心,你就不會有好日子過.......唔?”
他話才說一半,料不到沈秋辭托著他下巴的手遽然發(fā)力,令他猛地合上了嘴。
他的牙關緊緊咬住了舌頭,突如其來的巨大沖擊力,令他口中頓時鮮血翻涌,一股股腥氣襲來,催得他忍不住作嘔。
而從他口中被吐出來的,分明是一塊鮮紅的肉。
那是被他咬斷的半寸舌尖。
裴遠舟大駭,
他捂著嘴,口中嗚嗚呀呀的,再說不出一句全話來。
沈秋辭挑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