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裴承韞默然搖頭,
沈秋辭便道:“當年有人給沈家介紹了一名花姓婢子。那婢子略通醫(yī)術,年紀也輕,入府后就一直跟在房中貼身照顧著。她時常陪我玩耍,我與她相處得極好,所以對她也尤為信任。正是因為這份信任,才讓她有了將我拐出沈家的機會。
那人原本的身份,是燭陰國的女將軍。而介紹她來沈家的,便是你的母親。”
裴承韞愈發(fā)不解道:
“當日拐走沈姑娘的人,是我母親介紹去沈家的?按照你的說法,那我母親的身世,也當和燭陰脫不開干系�?蔀楹魏髞砟阌謺谔飙^辦見到她?”
沈秋辭道并不答此話,只靜靜地看著裴承韞。
不多時,裴承韞便反應過來,
“所以......沈姑娘是懷疑,天璣辦和燭陰之間有著什么見得不人的關系?”
又或者,
幕后在操縱天璣辦的,原本就是燭陰?
許多疑問堆積在一處,細3360細理來總算是見了撥開云霧的苗頭。
二人正準備繼續(xù)探討之際,
忽聽內(nèi)寢傳來了一陣沉悶的呼喊聲。
裴承韞與沈秋辭一前一后趕去了內(nèi)寢,
推開門,見追月不知何時轉醒,此刻正坐在榻上,雙手捂著腦袋,用力抓著頭發(fā),不停地搖著頭。
他方才已經(jīng)如常的面色,此刻憋脹得通紅,
整個人咬緊了牙關,脖頸青筋暴起,看上去極為痛苦。
裴承韞快步上前關切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坦?”
追月緩緩抬頭,目光在裴承韞和沈秋辭身上來回橫跳,
每看一眼,眼神里的迷茫就更加深一分,
“你們......是什么人?”
他用力拍打著自己的前額,語氣滿是恐懼,
“我這是在哪兒?”
追月是有功夫在身上的,這會兒失了理智下手沒輕沒重,
一掌拍在包扎好的傷口處,令原本已經(jīng)止住血的傷口又滲出了血。
裴承韞趕忙上前將他的雙手控制住,
“沈姑娘,追月這是怎么了?”
沈秋辭迅速探上了追月的脈,
良久,見她倒吸一口涼氣,面色凝重地看著裴承韞,
“他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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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不取性命
“失憶?”
裴承韞坐在榻沿,與追月說了許多從前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這些事對于追月而言都十分重要,
比如他十七歲喜歡的那名姑娘被迫嫁給了權貴而后投井自盡;
比如他少時家中鬧饑荒,母親為了讓他活命不惜被地主糟蹋了清白;
比如他跟著裴承韞來了上京后,就一直在忙著置辦屋舍,想要將母親接來上京享福。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可裴承韞說得越多,追月臉上的表情就越是困惑,
他努力想要回憶起這些事,但他的腦袋里卻像是被人植入了一把銳利的刀,
他越是想記起從前的事,腦袋里就越是刀絞般的痛。
后來見他情緒崩潰,抱著頭用力往床頭的梁柱上砸,
裴承韞這才停下,忙從身后擒住他。
追月發(fā)了狂,他口中不斷痛苦嘶吼著,力氣也頗大。
無奈之下,沈秋辭只得趁著裴承韞還能將他控制住的時候,施針讓他暫時昏睡過去。
裴承韞將追月重新安置在床榻上,取了帕巾擦拭著他額頭上冒出的豆大汗珠。
他問沈秋辭,“追月的失憶,與他摔傷磕碰到頭顱可有關系?”
沈秋辭搖頭道:“因著重創(chuàng)而導致的失憶,傷者多半是傷在后腦勺,且在脈象上也能斷得出。追月如今這般,瞧著更像是中毒后的反應�!�
二人害怕彼此的攀談聲會吵醒追月,
于是便退出內(nèi)寢,來到前廳說事。
裴承韞看著桌上已經(jīng)發(fā)干的燒麥,徐徐道:
“所以這下毒之人原本的心思,是想讓我失憶?”
沈秋辭沉吟片刻,道:
“有人要針對你,必然是因為你的存在已經(jīng)對他們構成了威脅。對付一個有威脅的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將其殺之滅口。
可他們卻舍近求遠,用這樣迂回的法子算計著讓你失憶,說明下手之人不愿傷及你性命。能做出這種事的,只能是與裴大人沾著親故�!�
沈秋辭就差挑明了說,今日下毒一事乃裴承韞的生母莫氏所為,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骸?br />
“對他們有所威脅......”
裴承韞垂眸思忖著,
他從前是懷疑過沈秋辭背后存在一個神秘的組織,但這些不過是他私心里的揣測,除了沈秋辭外,他再無與人透露半分。
直到今日沈秋辭不遮不掩地告訴了他關于天璣辦的事,他才得以將這份猜測落實。
可他的存在,又能威脅到天璣辦什么?
除非......
他忽而抬眸,目光灼灼地看著沈秋辭,
“我欲往儋州一帶調(diào)查官員無端暴斃一事,前幾日已經(jīng)將此事奏明了皇上。為免前朝官員因著此事鬧得人心惶惶,皇上令我私底下秘密調(diào)查此事。兩日后本該是我啟程前往儋州的日子�!�
天璣辦能有這樣的顧慮并不奇怪。
畢竟裴承韞輕而易舉就能識破了沈秋辭是頂替了沈秋虞的身份重回的侯府,從前在云城他又屢破奇案,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若叫他去了儋州,難保不會抽絲剝繭查到天璣辦。
到時讓朝廷知道了民間有這樣一個組織的存在,哪里能容得下?
可這事也有奇怪的地方。
皇帝明明下令讓裴承韞私下里暗暗調(diào)查此事,說明此事并未廣而告之,連前朝那些官員都被蒙在鼓里,那天璣辦的人,又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天璣辦在宮中也有安插人手?”裴承韞問。
沈秋辭緩緩搖頭道:“天璣辦下分十二閣,各自分立獨屬,只與云娘互通消息。我并不知道其余十一閣的人究竟都在做些什么事。不過以天璣辦的勢力,要想安插個宮女入宮,想來并非什么難事�!�
沈秋辭所謂的不是難事,是因為她知道天璣辦在許多官員府邸里,都安插有自己的人手。
宮里面選拔宮女的流程雖然更嚴格一些,但天璣辦造假的功夫一流,連莫氏當年都能嫁到丹陽侯府為妾,給宮里頭安排幾名宮女,又能算什么難事?
沈秋辭目光落在那些燒麥上,“今日這些帶毒的燒麥若被你吃了,你此刻定會成了追月那般。沒人知道追月中了什么毒,這毒就無人可解,中毒之人,只怕一生恐怕都不會想起從前事。
你若失憶,忘卻前塵,也就不會去儋州調(diào)查,自然也就成不了天璣辦的威脅。不過我猜著,此舉應該也是他們的下策。”
她抬眼看向裴承韞,“月盈的死,或許也是他們所為�!�
月盈與裴承韞爭執(zhí)過后被趕出了侯府,當夜就死的不明不白。
裴承韞一人在侯府,無人可為他證明行蹤,他身上的嫌疑自然洗不凈。
月盈的尸身在春花苑的后巷被許多早起趕市的百姓發(fā)現(xiàn),這件事想壓也壓不住,
官府只能依照律法辦事,將裴承韞帶回衙門受審。
受審期間,裴承韞是不能離開上京的,
且一日找不到真兇,他身上的嫌疑就一日洗不干凈,他也便一日不能繼續(xù)當他的大理寺卿。
如此一來,他就像是被人用無形的箍網(wǎng)困在了上京,自顧不暇之際,哪里還有閑心去儋州為旁人主持公道?
桌上燒麥徹底冷卻干癟后,餡料里的兩味食材原本被掩蓋得很好的腥味,這會兒也漸漸飄散出來。
沈秋辭蓋上食盒的蓋子,緩聲道:
“而這燒麥,就是他們的第二重保障。如果你被劉知府帶走了,追月來府上見不到你人,這燒麥自然也不會被你吃下去�!�
【六更】
第184章
當年蹊蹺
沈秋辭深諳天璣辦的辦事之道。
天璣辦做事向來萬無一失,不允許任何錯漏發(fā)生。
如果栽贓嫁禍,下毒失憶都沒有辦法困住裴承韞,
那么即便天璣辦中有人想要極力保全裴承韞的性命,也攔不住他們下一步的動作,必然是要對裴承韞下死手。
說句難聽話,裴承韞死與不死,對于現(xiàn)在的沈秋辭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如今還有能被利用的價值,
所以無論如何,沈秋辭也要保住他這條命。
“官府沒將你抓走,下了毒的燒麥也沒讓你吞下肚,以我對天璣辦的了解,他們下一步一定會對你下死手。
為今之計,只得將計就計,將你失憶的消息散播出去,讓她們暫且以為得手,才能圖一時安穩(wěn)。
若不然,就算你能啟程去往儋州,只怕人還沒入儋州境內(nèi),就已經(jīng)丟了性命�!�
沈秋辭說這話的時候,刻意壓沉了語氣,可裴承韞似乎全然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沈秋辭瞧著他目光空洞,似乎是想事想出神了。
且沈秋辭是見識過裴承韞的功夫的,他功夫不弱,即便是與她較量,短時間內(nèi)也不一定能分出高低。
她見狀只當是裴承韞倨傲不肯如此,于是道:
“我知道裴大人你自持功夫了得,不怕那些人找上門來�?山�(jīng)了今日這般事,你也該知道,天璣辦中的各路高手層出不窮,要取你性命,也不光只有與你正面對決這一個法子�!�
聞言,裴承韞回過神來,
他目光漸漸聚焦,落在沈秋辭身上的眼神,也覆上了一層微不可察的寒意,
“我并非是在想這些,而是在想另一件事�!�
他直勾勾地盯著沈秋辭的眼睛,半晌才倒吸了一口涼氣道:
“沈姑娘方才說,當年你被燭陰賊子拐走后,曾因摔了一跤后失去了記憶。后來是在我母親多年醫(yī)治下,才記起了從前事?”
從追月醒來失憶后,沈秋辭其實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不對勁。
聽裴承韞這般說,她只默默頷首,并未接話。
裴承韞扣起手指關節(jié),輕輕敲擊著密封的食盒,
“沈姑娘說你這一身醫(yī)術是跟我母親學來的。那我母親可曾教過你下毒致人失憶的本領?”
沈秋辭當然不曾學過這些。
若她懂得,方才就已經(jīng)幫追月解了毒,恢復了他的記憶。
鬼醫(yī)是傳授過沈秋辭許多醫(yī)術、毒術,甚至連拿不上臺面的蠱術,也曾在私底下與她傳授不少。
但偏偏是這能讓人失憶的法子,
別說傳授,沈秋辭就壓根沒有從鬼醫(yī)口中聽她提及過。
當日鬼醫(yī)在給她醫(yī)治失憶病癥的時候,也只是說她不過是瞎子摸象,碰巧治好了而已。
見沈秋辭默然不語,臉色也逐漸發(fā)白,
裴承韞便知他的猜測沒錯。
他探身向前湊近沈秋辭些,而后壓低了聲音道:
“沈姑娘可曾想過,既然我母親可以將你的失憶難癥醫(yī)治好,那么當初你失憶一事會不會與今日一樣,其實原本就是一場陰謀?”
第185章
一盤大棋1
沈秋辭心尖微微發(fā)顫。
許多事,憑她再聰明,終究也是當局者迷。
并非所有人失憶后,都會表現(xiàn)出一樣的癥狀。
沈秋辭曾經(jīng)也見過因為外部創(chuàng)傷而失憶的人,
他們回憶不起從前的事,最多只會覺得煩躁不安,缺失安全感,
絕不會像昔日沈秋辭那般,只要妄圖回憶起從前的事情,就會覺得頭疼欲裂,難以忍受。
而她當年的癥狀,與今日追月失憶后的癥狀,卻是如出一轍。
沈秋辭細細琢磨著,
若當年她失憶一事并非意外而是人為,是她服用了鬼醫(yī)調(diào)配的毒藥所致,
那么所有的事情,似乎就都能理順了。
鬼醫(yī)借著與老侯爺往沈家走動的便利,治療好了沈夫人的病,得了沈夫人的信任,二人逐漸相交成了朋友。
待時機成熟,毒醫(yī)便介紹花嬤嬤入沈府伺候。
花嬤嬤與沈秋辭年歲相差不大,又陪伴她左右常與她玩樂,不久就取得了沈秋辭的信任。
借助這份信任,花嬤嬤輕而易舉就能將沈秋辭從沈府拐出去。
在城郊將沈秋辭交給燭陰賊子時候,花嬤嬤曾經(jīng)與他們有過一段表明身份的對話,并沒有避諱沈秋辭,
目的或許就是要讓沈秋辭確定,她就是被燭陰國的人給抓走的。
在這之后,沈秋辭摔倒昏厥,昏迷期間被人喂下了鬼醫(yī)親手調(diào)制的毒藥,導致她失去從前的記憶。
再醒來時,燭陰賊子欲對沈秋辭行不軌之事,云娘及時出現(xiàn)救她于水火。
因著失憶后見到的第一個好人就是云娘,沈秋辭自然而然選擇了信任云娘,跟她回了天璣辦。
回到天璣辦后,沈秋辭在那里遇到了許多與她年歲相仿的女孩子,
這些女孩子要么是被人遺棄,要么是被人當成了商品買賣,總歸都是身世凄慘。
云娘告訴她們,天道不公,所謂皇權,不過是踩在平民百姓身上,建立起來用來壓榨束縛他們的枷鎖罷了。
皇權從不約束高官,也偏袒于男子,這世道唯女子多受磋磨,陷于水火,
若這世道無人能給她們一個公道,那她們便唯有自救,才能得一出路。
在云娘日以繼夜的灌輸下,這些女孩漸漸都明白了一個道理,
她們要努力活著,努力學成一身本領,日后才能幫助更多跟她們一樣被不公皇權、父權欺壓的女子,為她們討回一個公道。
所有人都秉承著同一個信仰,在天璣辦不知疲累,日復一日學習著各種技巧。
而在這些人中,沈秋辭因著天賦異稟,很快就脫穎而出。
多年后,沈秋辭成功被天璣辦培養(yǎng)成了一名優(yōu)秀的殺手。
而天璣辦也是在這個時候,以她的名義將長姐沈秋虞約到了煙雨樓臺,狠心將她推下去,
不要她性命,只讓她半死不活地癱瘓在床上。
后來在沈秋虞行將就木之際,鬼醫(yī)讓沈秋辭恢復了記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沈秋辭回到沈府,周遭所有的流言蜚語都在傳著,是丹陽侯府圖謀沈家錢銀,對沈秋虞暗下毒手,妄圖吃了沈家絕戶。
這事兒官府管不了,上京高門又總是在背地里以沈秋虞不能生育為由,取笑她的苦難。
沈秋辭親眼看著這一切,心中更加深了對男子的恨意、對啟朝皇權的否認,以及對那些上京高門的憎惡。
而這也正是天璣辦想讓沈秋辭看見的。
如此,他們便可利用這份恨意,更為輕易地操控沈秋辭,讓她成了天璣辦的劊子手,心甘情愿去替他們賣命。
這一切的一切,從裴承韞的母親與沈夫人接近的那一刻起,便都成了他們?yōu)橐蚯镛o入局,而量身定制的一盤大棋。
可沈秋辭仍有疑惑,
當年的她不過是一個八歲的女娃,連是非尚且不懂得分辨,又為何會得了天璣辦這些費盡心思的謀算?
“我自幼在天璣辦長大,我很清楚被天璣辦收留的那些女孩,她們當真是身世凄慘,為人所欺,被這不公世道逼到了走投無路的絕境,才為天璣辦所收養(yǎng)�!�
“可為什么偏偏只有我一人,與她們不同?”
第186章
一盤大棋2
在裴承韞眼中,沈秋辭一貫是聰慧的,
于這份聰慧里,甚至裹藏著幾分心機。
“沈姑娘當真不明白?”
事情已經(jīng)被分析到了這個地步,裴承韞覺得沈秋辭不至于還會被蒙在鼓里。
或許她也與自己一樣,許多事她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去面對赤裸裸的真相。
裴承韞也不與她拐彎抹角,只道:
“你父兄的死是個意外,若沒有那場意外的話,你仍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或許天璣辦對待你的方式,也會全然不同。
你那樣信任云娘,指不定她會不會想法子,讓你誤解了你父兄,讓你覺得當年是他們拋棄了你,讓你對沈家滿懷憤恨。
她們可以不讓你恢復記憶,只讓你帶著憎恨回到沈府,成為她們安插在沈大將軍身邊一個最有用的細作。
燭陰之所以會被啟朝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你父兄的功勞可不小。他們在這十數(shù)年間不間斷的將對沈家恨意灌輸給你,到時你回了沈府,沈大將軍對你又不會設防,說不定到時天璣辦讓你親手殺了你的父親,你也能聽命于他們。
或許這才是天璣辦當初費盡心思將你拐走的真正目的。只不過后來你父兄戰(zhàn)死沙場,他們沒辦法再繼續(xù)打這樣的盤算,又不忍心自己多年的謀算付之一炬,所以才會變了心思,將主意打到了你長姐身上去。
總歸無論是讓你恨沈家,還是恨啟朝的高門權貴,對他們而言,都是有利無弊�!�
沈秋辭的心室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抓住,叫她覺得心臟仿佛不受控地抽搐起來。
長姐是在父兄戰(zhàn)死沙場一年后才出事的。
當時沈秋辭想著,定是丹陽侯府見沈家無男丁,所以動了吃沈家滿門絕戶的心思,才會對長姐下手,
但現(xiàn)在看來......
或許裴承韞說的并沒有錯,這一切都是天璣辦為了控制她而想出的下作手段。
裴承韞問她,“當年沈大將軍第一次大破燭陰,抓回了燭陰賊子詢問他們關于你當年被拐一事,燭陰不曾否認過半句,等同于是替天璣辦隱瞞下了他們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天璣辦當真是由燭陰在背后操控的話,那么沈姑娘覺得,他們這般做又是為了什么?
或者換一種說法,沈姑娘一直自詡,死在你手底下的都是該殺之人。但若在這件事之前,云娘讓你去殺一個或許根本就沒有做過壞事的人,你會怎么做?”
沈秋辭思忖片刻后,沒有猶豫地回答道:
“如果是從前,我定會相信云娘。她若叫我對誰下手,我只會覺得是那人在背地里做過天理難容的事,只不過沒有露出在臺面上罷了。我會取了那人性命,甚至......連半分對云娘的懷疑都不會有�!�
裴承韞道:“啟朝與燭陰征戰(zhàn)多年,在啟朝多年來的輪番攻勢下,如今早已是強弩之末,垂死掙扎罷了。
沈大將軍雖然身死,但而今帶兵攻打燭陰的寧大將軍,卻是有著你父親當年的幾分影子。相信在他的強攻之下,要不了三五載,燭陰就會徹底臣服于啟朝。
一個國家在生死存亡之際,若明知正面對決已敵不過,那他們要想挽救頹勢,又能用什么法子?”
他緩一緩,眼神直勾勾盯著沈秋辭渙散的眸子,厲聲道:
“最省力的法子,就是讓敵對國家從內(nèi)部自行瓦解�;蛟S沈姑娘可能一時接受不了,但種種跡象都表明,這些年來在天璣辦的悉心栽培下,沈姑娘已經(jīng)被培養(yǎng)成了一名合格的燭陰細作了,不是嗎?”
聞聲,沈秋辭無言以對。
裴承韞說的沒錯,
她們這些聽命于天璣辦的人,在啟朝的各地州都有精密部署,皆以替天行道為由頭,以暴制暴殺人不眨眼,成了地下判官。
在天璣辦長達十數(shù)年的極端思想灌輸下,
像沈秋辭這般還能保持清醒的人,終歸是少數(shù)。
更有甚者,對云娘的話奉為圭臬,哪怕是那些不該殺的人,只要云娘一句話,哪怕要她們豁出性命,她們也是在所不惜。
裴承韞見她神情恍惚,不由將語氣放緩了些,
“儋州一帶發(fā)生的命案,死在那些人手底下的,多半是清白的好官看。
這些沈姑娘或許不知情。那便說沈姑娘在上京的所作所為。死在你手底下的那些人,我承認他們品行不端,魚肉百姓,欺凌婦女,是死不足惜。
可即便如此,沈姑娘殺了他們后,有見到百姓們對你這兇犯感恩戴德嗎?”
裴承韞連連搖頭,聲音清冷道:
“沒有。他們只會惶惶不可終日,夜夜緊鎖大門,天一黑,甚至連房門都不敢踏出去半步。這般結局,可是沈姑娘初心所愿見到的?
且若各地州都鬧出了這樣的事兒,無論是前朝的官員還是城中平民百姓,日子都無法過得安穩(wěn)。長此以往,啟朝必定內(nèi)亂橫生。
常言道內(nèi)憂外患,這內(nèi)憂永遠都是排在外患前頭的。到時候內(nèi)亂不休,燭陰趁機借勢反打啟朝如有神助。
這,便是他們最想看到的結果�!�
第187章
聯(lián)手破困
裴承韞的這番話,足是將沈秋辭從小到大所接觸、相信的一切,全都打翻。
他一開始還擔心,沈秋辭一時經(jīng)了這些,會難以接受。
可后來他才明白,是他低估了沈秋辭的本事。
天璣辦或許沒有安什么好心思,但對沈秋辭的培養(yǎng),教給她的本事,卻都是真的。
從小在天璣辦歷練著,早就將沈秋辭磨煉成了一個果敢堅毅的人。
她能很快調(diào)整好自己的狀況,將自己從低落的情緒里抽離出來,
并且不受任何人干擾,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該做什么。
或許她是在一場巨大的陰謀中長大,
但好在她在尚未泥足深陷前發(fā)現(xiàn)了真相,一切就都為時未晚。
她感謝云娘的養(yǎng)育之恩,
但若這養(yǎng)育之恩背后存著的盡都是算計,甚至連長姐的性命也被他們算計入局......
那她當然不會念及舊恩而心慈手軟,
反而會拼盡全力,讓他們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但是現(xiàn)在唯有她一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要想憑借一己之力改變整個天璣辦女子的想法,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畢竟這世道對女子的不公,是客觀長久存在的。
被天璣辦收養(yǎng)回來的每一個女子,都或多或少遭受過這些不公帶來的傷害,
并非所有人都跟沈秋辭一樣,出生在一個爹娘疼愛,衣食富饒的環(huán)境里。
所以天璣辦才會鉆了孔子,利用這一點將她們培養(yǎng)的忠心耿耿。
這些女子都覺得她們是在做著正確的事,是自己受過傷,所以想要變得強大,為別的女子撐起一片天。
如果這個時候沈秋辭去告訴她們,她們是被人利用了,她們非但不會信,還很有可能會將沈秋辭說的話告訴云娘。
到時候不單沈秋辭會陷入危險,連沈夫人也會被牽連進來。
沈秋辭不能冒這個險。
此刻,她瞧著坐在她對面的裴承韞,
一時間往事涌上心頭,倒是忍不住發(fā)笑。
誰能料到?
當初她最看不順眼,最處處提防的人,如今卻成了唯一一個能與她并肩前行的人。
裴承韞見沈秋辭莫名笑了,原本還嚴肅的神情瞬間變得納悶起來,
“沈姑娘在笑什么?”
“沒什么。”沈秋辭斂正容色,一本正經(jīng)地對裴承韞說:
“裴大人既說我有錯,那我便厚著臉皮問上一句。裴大人可愿和我一起,彌補這個過錯?”
裴承韞聞言一愣,旋即唇角彎起,打趣道:
“入局的不單單是你,還有我母親。沈姑娘需要我手上的權力,同樣,我也需要你對天璣辦的了解�!�
裴承韞提及母親,沈秋辭倒想到了另一件事,
“若你母親當真是燭陰人,當初她嫁給老侯爺本就是一場算計。裴大人可曾想過,日后當如何自處?”
“該怎么自處就怎么自處。”
裴承韞豁達道:“身世的事兒又不是我能定的,我與姑娘也一樣,也是個不愿為難自個兒的性子。我想要找到母親,跟我想要知道當年父親對我是什么看法一樣,只是想求一個結果,并非要執(zhí)著什么�!�
第188章
天璣死令
沈秋辭聽得出來,
這番話不過是裴承韞不愿表露他脆弱的一面,刻意架起的偽裝。
故而她并不戳破,只道:
“以我對天璣辦的了解,他們應該一開始就要對你下死令。必是鬼醫(yī)多番求情,才求得了云娘高抬貴手,許了他們?nèi)ビ脛e的法子困住你。鬼醫(yī)能這般做,說明這些年來,她從來都沒有放下過你。
我認識的鬼醫(yī)重情重義,有時天璣辦新收留的姑娘身世稍微可憐些,她聽后都會紅了眼,指責那些拋棄她們的父母,連為人都不配了。
啟朝征討燭陰,意在擴張國土,我是啟朝的子民,我父親是啟朝的大將軍,這事的對錯不能由我來定奪。
但在亂世之下,誰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在咱們看來,他們或許是賊子�?稍跔T陰百姓看來,他們又何嘗不是背井離鄉(xiāng),保衛(wèi)自己家國的英雄?
鬼醫(yī)能下這毒,就說明她人肯定還留在上京。相信若是裴大人真的‘失憶’的話,鬼醫(yī)應當會想盡辦法,也要來見你一面�!�
裴承韞會意,頷首道:
“那就有勞沈姑娘,將我失憶的消息傳出去。此事我也會想辦法稟告皇上,但請沈姑娘放心,我自會隱藏好你的身份,不叫你為難�!�
他緩一緩,表情略顯為難道:
“還有一事,只不過從裴某口中說出來,或許有些過分�!�
“裴大人但說無妨�!�
“裴某在想,天璣辦既可以讓沈姑娘當他們的細作。那沈姑娘或許也可以利用他們對你的信任,反為細作�!�
沈秋辭笑著應下,
“不瞞裴大人,我正有此意�!�
兩人一拍即合,當天下午,沈秋辭就將裴承韞失憶的消息散播出去。
丹陽侯府請來了郎中查看,但郎中也是一頭霧水,尋不出病根來。
宮里頭知道了這事兒,皇帝愛才惜才,十分擔心他的情況,于是次日專門派了太醫(yī)過來為他診治。
而裴承韞正也利用了這個機會,將一封信交給了太醫(yī)手中。
這太醫(yī)早前跟著先帝,后來得皇帝重用得以提拔,斷不可能是燭陰的細作,
裴承韞也是信得過他,叮囑他讓他將這封信親自交到皇帝手中。
另一邊,
沈秋辭則打算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靜待天璣辦之后的動靜。
裴承韞‘失憶’后的第三天,沈夫人的高熱總算是退了,
她嚷嚷著在府上無趣,于是沈秋辭便陪著她出門閑游了一圈。
待回府守著母親安枕后,夏裳對她說:
“姑娘,繡坊的人來了�!�
一聽是繡坊來人,沈秋辭便知定是若星有事要找她。
于是讓夏裳安排人去內(nèi)室相見。
今日若星與平常不同,入內(nèi)時臉色就十分嚴肅,見到沈秋辭半句寒暄的話都顧不上說,便道:
“閣主,云娘給上京下了死令。”
“死令?”
沈秋辭伸手向她,“給我瞧瞧�!�
若星將一封印有天機密令的書信交到她手中。
沈秋辭將信展開,細看其上內(nèi)容:
【大理寺卿裴承韞,與青樓女子月盈相好。
相處間,月盈發(fā)現(xiàn)了他貪污受賄、包庇罪犯的證據(jù),以此威脅裴承韞與她成婚。
裴承韞為保萬全,下手將其殘忍殺害。
此事你未察覺,實在疏忽。三日內(nèi),取其性命,將功補過,不容有失�!�
云娘的筆跡,沈秋辭不會認錯。
可這封信上的內(nèi)容,卻是半句真話也沒有。
倘若不是沈秋辭近來與裴承韞接觸頻繁了些,知曉事情的真相,
那么她定然也會為表面所蒙蔽,信了云娘的話。
這般想著,或許當日儋州州判一事,也是因著云娘一封‘證據(jù)確鑿’的死令,才讓天璣辦的人毫無顧慮動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