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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沈秋辭甚至可以隱約察覺到,寧夫人的目光此刻就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她衣裳上的繡樣是上京繡坊的手藝,旁人或許認(rèn)不出,但像寧夫人這樣用慣了好東西的世家貴婦,不可能會看走了眼。

    沈秋辭自知躲避無用,于是佯裝驚訝回過頭去,目光正正與打量著她的寧夫人對上。

    她驚嘆,“寧夫人?”

    “沈、沈姑娘?”

    寧夫人比她更為錯愕,“你怎會在這兒?”

    她牽著沈秋辭的手,將她拉到了一旁人少些的地方,

    “你怎會來了燭陰?難不成是被他們擄來的?”

    沈秋辭表情難堪道:“世子死后,我與裴家徹底沒了關(guān)系�;亓俗詡兒家中,常與母親談及從前事。

    我與母親都覺得當(dāng)年妹妹死在了燭陰,又因死得凄慘,連尸骨也不曾留下。而今下葬墳中的,不過是妹妹年幼時的幾身舊衣裳罷了。

    我便想著能來一趟燭陰,哪怕取上一抔燭陰的紅土回去也好,起碼這上面或許還殘存著些許妹妹存在過的痕跡�!�

    沈秋辭說不上兩句話便喉頭哽咽,淚盈于睫,任誰瞧著都覺得心疼。

    寧夫人勸她,“親人離世擱誰身上都很難釋懷,我也理解你和沈夫人的想法�?蔂T陰并不是什么太平地方,你也該知道當(dāng)年沈大將軍三征燭陰,惹了多少燭陰人記恨。若一不小心叫他們發(fā)現(xiàn)了你的身份,只怕他們會對你不利�!�

    她想了想,又問:“如今要尋的東西尋著了嗎?”

    沈秋辭默然頷首,寧夫人便說:“既是尋著了,我這兩日就要隨軍隊回啟朝,你跟我一并走,路上也有個照應(yīng)。”

    沈秋辭忙道:“多謝寧夫人好意。我此番并非一人前來,沈府的下人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我們自行回去沿路也可看看各地山水,就不勞寧夫人費(fèi)心了�!�

    寧夫人擺手道:“再怎么有功夫雙拳也難敵四手,總還是有危險的。沈大將軍是我夫君的恩師,我夫君能有今日,少不了沈大將軍從前的提拔。你是他唯一的血脈,我們夫妻倆怎能見你置身于危險之中而不顧?沈姑娘就莫要推辭了�!�

    寧夫人盛情難卻,沈秋辭若再不依,反倒要招惹懷疑。

    于是她只得笑著應(yīng)下,“如此就勞煩寧夫人了。我就在城中客棧投宿,聽寧夫人方才說還得在此地逗留兩日,我也想購置些燭陰的稀罕物帶回去,那便兩日后,再與寧夫人匯合�!�

    寧夫人這才放心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成。燭陰城中如今到處都是啟軍,你在此地尚安全�!�

    沈秋辭此番來燭陰,已經(jīng)見了林副將,

    今日再見了云娘,將心中所有的疑惑得一解答,她也是時候該返回啟朝了。

    和寧夫人一道回去,不過是順路的事兒。

    見穩(wěn)住了寧夫人,沈秋辭才問:

    “寧夫人怎么這時候來了燭陰?”

    第212章

    續(xù)命之道

    寧夫人頗顯無奈地說:

    “我原是在家中憋壞了,聽說皇上要讓夫君來燭陰帶他們的皇子回啟朝為質(zhì)子,想著一來一去不過兩三個月的功夫,就央著讓夫君帶我一同來。

    可誰知道那兩個燭陰的皇子壓根就不在燭陰殿,燭陰帝君說他們?nèi)昵皬牧指睂⑹值紫绿用摵缶蜎]了蹤影,八成是丟了性命�;噬夏睦飼胚@樣說辭?

    將燭陰皇子帶回啟朝做質(zhì)子,就是要防著他們?nèi)蘸笊鍪裁赐嵝乃紒�。帝君越是不肯將人交出來,就越是說明他們狼子野心。于是皇上下旨,讓夫君帶領(lǐng)啟軍就算是將燭陰上下翻個遍,也得將那兩個皇子找出來。”

    寧夫人嘆了口氣,搖頭道:“這一找個把月就過去了,還是連影都沒有。我家中還留著幼女,雖說有嬤嬤她們看著,但我也總不放心。尋皇子的事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于是打算提前回去�!�

    沈秋辭這便知道了,那些駐扎在燭陰的啟軍手中拿著畫像對著過往人群一一比對,到底是在找什么。

    可同時,她又覺得這事兒古怪得很。

    燭陰明明已經(jīng)被啟朝完全壓制,再無還手之力,

    皇帝又何必多此一舉,抓了燭陰的皇子回啟朝為質(zhì)?

    當(dāng)年皇帝以兩個皇子的性命來威脅,都沒有讓帝君就范,

    他那時就該知道,這皇子性命是威脅不了帝君的。

    當(dāng)著寧夫人的面,沈秋辭不好問出這些疑惑,只面色平平道:

    “原是如此,可叫寧夫人一路受罪了�!�

    寧夫人笑著打趣說:“受罪談不上。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丫頭是個倔脾氣,任性得很。她爹爹和她兄長又都寵著她,在家中說一不二,我也拿她沒轍。能出來躲幾日清閑也是好的�!�

    二人又閑話了片刻,寧夫人便說她還得去瞧瞧別的店鋪,看他們趕工的進(jìn)度如何,便與沈秋辭約定兩日后相見,匆匆去了。

    她走后沒多久,沈秋辭見鬼醫(yī)只身一人從燭陰殿走了出來。

    沈秋辭迎上前去,“師父將陽兒安置好了?”

    鬼醫(yī)頷首,又道:“帝后如今人不在燭陰殿,我并未和帝君說你的事。關(guān)于天璣辦,許多事帝君并不知情,你見他也無意義。”

    “不在?”沈秋辭不解,“師父不是說云娘已經(jīng)回了燭陰?”

    “她去了行宮。”鬼醫(yī)目光掃視著周遭巡邏的啟軍,壓低了聲音道:

    “你可知這些啟軍這次來燭陰,是為著什么?”

    沈秋辭故作不知,搖了搖頭。

    鬼醫(yī)便道:“你們的狗皇帝,要將我們的皇子帶回啟朝,去當(dāng)質(zhì)子。帝君不愿交人,就說當(dāng)年兩名皇子從林副將手底下逃脫后就不見了蹤影。那狗皇帝不信,也不顧彼此的約定,便叫人再度大肆入侵燭陰�!�

    沈秋辭道:“好端端的,為何現(xiàn)在要將人帶回去當(dāng)質(zhì)子?”

    鬼醫(yī)眸色一沉,冷著聲音道:

    “什么質(zhì)子,我呸!他是要抓了我們的皇子回去,幫他的兒子續(xù)命!”

    第214章

    自有辦法

    沈秋辭不解,“續(xù)命?”

    鬼醫(yī)道:“你可知曉啟朝的欽天監(jiān)?”

    沈秋辭頷首應(yīng)下。

    欽天監(jiān)負(fù)責(zé)天象演算,因著多次推演預(yù)言都曾應(yīng)驗,深得皇帝的信任。

    雖說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不過是個正五品的文官官職,可他的話在皇帝面前的份量,有時候甚至要比那些一品官員還要重。

    聽鬼醫(yī)繼續(xù)道:“天璣辦在宮中也安插有細(xì)作。前些日子細(xì)作傳回消息,說宮中有皇子重病,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給狗皇帝出了個主意,說要度過此劫,唯有用同樣命格的皇子,一命抵一命。所以狗皇帝,就把心思盤算到了我們燭陰的皇子身上�!�

    她聲音發(fā)狠,幾乎要咬碎了牙,

    “他這哪里是要我們的皇子入啟朝為質(zhì)子?他分明就是要奪了我們皇子的性命!帝后怎么能忍心眼看著自己的骨肉成了他人的藥引?所以在得知這消息后,便帶著兩名皇子離開了燭陰殿�!�

    沈秋辭很想見云娘一面,

    從前或許只是單純的想要為長姐報仇,但如今走了燭陰一遭,她更是有許多疑惑想要從云娘口中得到一個解釋。

    可現(xiàn)在云娘并不在燭陰殿,沈秋辭身份尷尬,也不好追問鬼醫(yī)云娘的行蹤。

    就當(dāng)她以為此番要無功而返之際,怎料鬼醫(yī)卻說:

    “明日我會帶你去見帝后。但這一路上,我會蒙住你的雙眼,不叫你知道她們究竟藏身在何處。”

    這是鬼醫(yī)對她最大程度的信任。

    沈秋辭領(lǐng)情,用力頷首道:

    “師父只管用你認(rèn)為安全的方式,我并無意見。我只想見一面云娘,問清楚我心中所惑。至于她躲在哪里,我并不感興趣,也不會將此事告訴啟軍。”

    鬼醫(yī)聞言欣慰頷首,“師父看著你長大,自知你是個光明磊落的性子�!�

    這天晚上,沈秋辭宿在了鬼醫(yī)家中。

    原本她已經(jīng)打算歇下了,可鬼醫(yī)卻來了她房中。

    鬼醫(yī)此來只為著一件事,她想讓沈秋辭幫她勸一勸裴承韞,叫他辭去大理寺卿的官職,哪怕是留在啟朝當(dāng)一個閑人也好。

    她在怕,

    怕裴承韞為皇帝賣命,賣到最后當(dāng)真會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沈秋辭不免疑惑,“師父不是想帶他回燭陰?”

    鬼醫(yī)苦笑著搖了搖頭,“帶他回來做什么?跟著我們一起忍饑挨餓,過著不知道哪天就會丟了性命的苦日子?

    我已經(jīng)對不住他了。在他心中,我一直都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我說那些話,也不過是為著讓他對我徹底恨之入骨,也別再念著要尋我這個母親了�!�

    鬼醫(yī)這話說的冷漠,

    但沈秋辭還是借助幽微的月光,在鬼醫(yī)眼中窺見了淚意。

    哪有母親會不惦記自己的孩子?

    若鬼醫(yī)當(dāng)真無所謂,她也就不用費(fèi)盡心思,要給裴承韞爭來一條活路了。

    “我與裴大人并非什么要好交情,只怕我的話他未必肯聽�!�

    “他會聽�!�

    鬼醫(yī)凝望著沈秋辭,意味深長道:

    “即便他不聽,相信阿辭也會有法子讓他聽�!�

    第214章

    親手殺他

    沈秋辭不解地看著鬼醫(yī)。

    她只當(dāng)玩笑般彎了彎眉眼,

    “我了解韞兒的性子,他能分得清是非黑白。當(dāng)初他做官也并非是為著什么榮華富貴,而是一心想著能為這世上遭受不公的人謀一個公道。所以你只需將你在燭陰所見原原本本告訴他,我相信他自有決斷�!�

    “可若我說了,他還是不愿呢?”沈秋辭問。

    鬼醫(yī)眸色一點(diǎn)點(diǎn)暗下去,

    她看著窗外星夜,不經(jīng)意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若他還是執(zhí)意要在狗皇帝手底下為官,執(zhí)意要插手天璣辦的事……

    下一次,我會親手殺了他�!�

    她看似果決,仿佛至此對裴承韞已是仁至義盡。

    沈秋辭分不清她話里幾分真假,只反問道:

    “那我呢?裴大人身上或許與燭陰尚有淵源,可我與燭陰卻并無關(guān)系。

    皇上或許對你們做了許多殘忍的事,可他也的確讓我們啟朝的百姓日子過得更為富足。我今日雖見燭陰苦難,可你憑什么覺得我會站在燭陰這邊?”

    “你不愿做的事,從沒人能強(qiáng)迫你。你或許不會為了燭陰去跟啟朝作對,但為了你父兄,你定會如此�!�

    鬼醫(yī)篤定道:“你苦苦追尋長姐遇害的真相,卻從中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背后更大的陰謀。你們沈家所有的苦難,都是拜狗皇帝所賜。

    其實你和燭陰萬萬千千遭了喪親之痛的百姓又有什么分別?不都是因著那狗皇帝一句話,便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你對他的恨,絕不亞于我�!�

    見沈秋辭垂眸不語,鬼醫(y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辭,你與我性子一般,皆是坦蕩之人。你決定的事,沒人能左右你。你若選擇為你父兄報仇,你便仍是天璣辦的閣主。若不然,你我?guī)熗交蛟S也會走到兵戎相向那一日�!�

    沈秋辭并未向鬼醫(yī)表明她的態(tài)度,

    她燃了室內(nèi)的燭,借著幽幽暖黃覷著鬼醫(yī),似要將她看穿,

    “師父說你我皆是坦蕩之人,可為何師父卻不敢正視自己的心?”

    鬼醫(yī)詫然,“何意?”

    沈秋辭道:“我少時任性,沒少惹我父兄頭疼。那時日日相見,從未想過相聚也會變成難事。后來我懂事了,卻已與父兄天人永隔。

    我沒機(jī)會陪伴在父兄身邊,也沒辦法讓他們知道我有多愛他們�?赡悴煌�。你和裴大人,原不至于像如今日這樣疏離�!�

    聞言,鬼醫(yī)輕巧而笑,故作不屑道:

    “我與你如何能一樣?當(dāng)年我來上京,唯一的目的就是接近高門,盼著成功打入上京權(quán)貴的內(nèi)部,為燭陰獲取更多關(guān)于啟朝的信息。

    我對丹陽侯從未有過愛慕之情,生下韞兒,也不過是我用來固寵的手段。我視啟朝所有人為仇敵,與仇敵生下的孩子,我怎會在乎?”

    她字句擲地有聲,仿佛皆是發(fā)自內(nèi)心。

    可沈秋辭卻只是微一挑眉,輕聲道:

    “裴大人幼時,你丟下他一人在云城,你說從那之后再未見過他�?赡惴讲庞终f他分得清是非黑白,更知道他為官所盼不在錢財,而是想為蒙冤者、受屈者討回一個公道。

    你能知道這些,便說明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在默默關(guān)注著他。甚至你根本就沒有從他身邊徹底離開過,是不是?”

    第215章

    慈母難言1

    沈秋辭看似無心的一句問語,將鬼醫(yī)的思緒拉扯回了從前。

    當(dāng)年云娘成事,鬼醫(yī)不得已要返回天璣辦時,的確也曾想過要帶著裴承韞一起回去。

    畢竟那時的他年紀(jì)尚幼,還分不清家國仇恨是什么,

    那時將他帶回燭陰,他就不會像如今這般對啟朝還存有感情。

    那天晚上,鬼醫(yī)收拾好了行囊,原本是打算帶著裴承韞一起趕路的。

    可冷靜下來后,她卻后悔了。

    將裴承韞帶回燭陰,母子倆是能日日相見,可那時的燭陰是個什么情況?

    適齡之人,無論男女,都前仆后繼提起刀劍上戰(zhàn)場保家衛(wèi)國。

    這是埋在燭陰百姓骨子里的血性,無人逼迫,發(fā)于內(nèi)心。

    所以裴承韞成年后,也很可能要奔赴戰(zhàn)場。

    家國事是大事,在國家存亡面前,所有的兒女情長都要排在后面。

    鬼醫(yī)的丈夫慘死在沙場上,連一條全尸都保不住,

    她知曉戰(zhàn)爭的殘酷,又怎么忍心讓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

    故而她決定自私一次,

    這一次,她舍下家國,將她的兒子排在了首位。

    那日之后,鬼醫(yī)看似丟下裴承韞離開了云城,但她哪里又真正放心的下?

    她讓留在云城的天璣辦細(xì)作幫忙看顧著裴承韞,又時常奔赴兩地,默默守護(hù)在裴承韞身邊。

    那時的裴承韞被趕出了住所,成日在大街上流浪,時時食不果腹。

    可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又從不缺‘好運(yùn)’眷顧。

    比如,

    在他餓得前心貼后背時,會有好心人突然出現(xiàn),給他舍一餐飽飯,又或給他幾兩碎銀。

    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會有人將他收留在家中一晚,讓他不至于淋雨狼狽。

    在心懷不軌的人想要將他擄走時,會有行俠仗義的俠客過路,救他于危難之中。

    ......

    凡此種種看似好運(yùn),藏在背后的,皆是鬼醫(yī)的慈母心。

    后來燭陰戰(zhàn)事吃緊,天璣辦又正是用人的時候,鬼醫(yī)不能常常陪伴在裴承韞左右,

    她想了個法子,能讓裴承韞得一庇護(hù)之所。

    云城官府有一錄事,是天璣辦早先安插在此地的細(xì)作,

    鬼醫(yī)讓其收留裴承韞入官府,一開始,知府也是見裴承韞可憐,又因著他機(jī)靈懂事會討人歡喜,才同意留他在官府做一些灑掃瑣事。

    后來云城頻發(fā)怪案,絲毫線索也無,破案遙遙無期。

    這些案宗會被記錄在案,年節(jié)前送回上京讓皇帝過目,

    一城若懸案頻起又無法偵破,只會讓皇帝覺得是地方父母官無能,輕則降職,重則獲罪。

    在知府急得焦頭爛額之際,這些懸案卻全都被裴承韞誤打誤撞給破了。

    只因案子皆是鬼醫(yī)犯下,線索也是她想法子提供給裴承韞,

    就這般隨著裴承韞一日日長大,在云城破獲的懸案也越多,成了知府最得力的助手。

    多番歷練加之裴承韞日以繼夜的努力,

    很快他就從萬事只能靠著鬼醫(yī),到慢慢的憑借自身也能偵破案件。

    直到那時,鬼醫(yī)才放心讓他一人留在啟朝。

    鬼醫(yī)本想著,云城山高皇帝遠(yuǎn),連知府都很難見到皇帝一面,

    裴承韞在這地方當(dāng)個小官,無性命之虞,又能賺得足以糊口的月錢,尚算好事。

    可出乎她預(yù)料的是,裴承韞實在鋒芒太盛,

    以至于遠(yuǎn)在上京的皇帝,沒多久就注意到了他這樣一個人才......

    第216章

    慈母難言2

    云城邊兒上的云州,向南接壤南蠻,長期受南蠻侵?jǐn)_,兇案頻有發(fā)生。

    因著天高皇帝遠(yuǎn),又只是啟朝的一個窮苦邊遠(yuǎn)地州,所以一直都不受重視。

    漸漸地,本地有歹心的人也生了趁火打劫的想法。

    他們冒充南蠻賊人,與本地官府勾結(jié),犯下了數(shù)起劫案。

    后來南蠻為啟朝所破,據(jù)他們交代,有許多案子并非他們犯下,而是有人冒充他們的手段作案。

    這事兒傳回上京,皇帝大怒,

    他對裴承韞在云城屢破奇案一事略有耳聞,便立刻讓云城知府接手此事,欽點(diǎn)裴承韞前往徹查清楚。

    結(jié)果不過十日,裴承韞就將案子破獲,還查清楚了幕后的官匪勾結(jié),替朝廷肅清了貪腐風(fēng)氣。

    此番裴承韞算是徹底在皇帝面前露了臉,皇帝對他多加贊譽(yù),之后又因著上京的兇案,皇帝更是將他破格提拔成了大理寺卿,讓他回京任職。

    那時的鬼醫(yī)在忙碌天璣辦在各地州部署的事,對裴承韞的消息少有打探,

    等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裴承韞已經(jīng)入京任職,此事已沒了回旋的余地。

    她更沒想到,她一手培養(yǎng)歷練出來的兒子,竟能通過些許蛛絲馬跡,就抽絲剝繭查到天璣辦頭上去。

    紙終究包不住火,

    天璣辦在啟朝的細(xì)作眾多,裴承韞的一舉一動根本就瞞不住。

    很快,云娘就得知了裴承韞私底下的動作。

    云娘苦心經(jīng)營天璣辦多年,將它視為燭陰最后翻盤的機(jī)會,

    她絕不允許任何人成為橫亙在她面前的阻礙。

    于是她不留情面地對裴承韞下了死令。

    鬼醫(yī)得知此事,在燭陰殿外跪了整整一日一夜,求云娘放裴承韞一條生路。

    在云娘的印象中,鬼醫(yī)一直都是極堅強(qiáng)的女子,

    即便是得知了丈夫慘死的消息,她去收尸時,也一滴眼淚都不曾落過。

    可在給裴承韞求情時,她卻是磕破了頭,流干了淚。

    云娘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與帝君不同,她私心里也是不愿自己的兒子參與戰(zhàn)事的。

    她能理解鬼醫(yī),于是便給了她一個機(jī)會,

    她答應(yīng)鬼醫(yī),只要鬼醫(yī)能想辦法阻止裴承韞繼續(xù)調(diào)查天璣辦,她就會收回對裴承韞的死令。

    如若不然,她會將鬼醫(yī)和裴承韞一并處置。

    所以鬼醫(yī)才會冒著風(fēng)險趕去上京,想要用當(dāng)初對付沈秋辭的方法,給裴承韞下毒,讓他失憶。

    當(dāng)年她拋下裴承韞離開云城,是為了讓他能活下去,

    如今她回到上京做出傷害裴承韞的事,也是為了讓他能活下去。

    做母親的,為兒女總是計之長遠(yuǎn)。

    雖然裴承韞的出生對于鬼醫(yī)而言是一個錯誤,

    但這個錯誤,也的確溫暖了她在敵國當(dāng)細(xì)作的那許多年。

    她是自私的,

    她可以和丈夫一樣,和千千萬萬的燭陰百姓一樣,為了保護(hù)國家而犧牲。

    可她不需要她的孩子有這樣的大義,做這樣轟轟烈烈的事,

    她只希望她的孩子能一輩子平安康健,便極好。

    面前的燭火爆了燈花,閃了鬼醫(yī)失神的眼。

    她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沈秋辭身上,用看似隨意的語氣說了句,

    “我從未在乎過他。讓你提醒他,也只是念著與他僅存的那一份母子情分。”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沈秋辭默然看著她遠(yuǎn)去,

    看著她被月光越拉越長的背影在微微發(fā)顫,

    似在落淚。

    第217章

    再見云娘

    自從恢復(fù)了記憶后,沈秋辭的睡眠就變得很淺。

    只要睡得沉了,她就會夢見父兄與長姐,

    夢見父兄向她控訴燭陰的罪行累累,夢見長姐向她訴苦上京高門對她的踐踏,

    這些夢魘糾纏著她,讓她時常在半睡半醒間驚出一身冷汗。

    漸漸地,即便再累,覺也無法睡得踏實。

    也正因如此,周遭只要發(fā)出些許不尋常的動靜,她都能聽得見。

    此刻,沈秋辭便聽見似乎有腳步聲在她門外徘徊著。

    她掀起眼皮,側(cè)目看了一眼窗外霧蒙蒙的天。

    東方即白。

    沈秋辭刻意咳嗽了一聲,讓門外人聽得她的動靜。

    這才聽叩門聲響起,鬼醫(yī)在外問了句,

    “起身了嗎?”

    沈秋辭應(yīng)了一聲,鬼醫(yī)旋而推門入內(nèi)。

    她來時,手中拿著一個小巧的瓷瓶。

    她將瓷瓶放在沈秋辭面前的小幾上,而后坐在她對面,并不說話。

    沈秋辭拿過瓷瓶,拔出瓶塞,看著里頭鋪了一層底的淡黃色粉末,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是鬼醫(yī)親手調(diào)制的迷藥。

    她旋即明白了鬼醫(yī)的意思,

    不等她開口,就動作連貫地將迷藥和水服下。

    反倒是鬼醫(yī)被她這番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著了,

    “你竟絲毫也不防著我?”

    沈秋辭將空了的小瓷瓶倒扣在桌上,泰然自若道:

    “若是怕,打從一開始我便不會與你來燭陰�!�

    鬼醫(yī)不解地皺了皺眉頭,

    “我不明白你為何執(zhí)意要見帝后一面?關(guān)于你父兄的死你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當(dāng)年你長姐從煙雨樓臺墜落,也是天璣辦的暗中動作。你心中的疑惑應(yīng)已全然解開,你見著帝后能問她什么?總不能是豁出去命要?dú)⒘怂秊槟汩L姐報仇?”

    鬼醫(yī)很清楚沈秋辭的脾性與實力,她從不是個沖動的性子。

    若她對云娘動手,不單是她活不了,就連她母親也會一并被連累,

    再者,沈秋辭一身的武藝都是從云娘那兒學(xué)來的,若真動起手來,她絕不是云娘的對手。

    沈秋辭淡聲道:“師父只管帶我去見云娘一面,旁的事,我自有分寸。”

    鬼醫(yī)無奈道:“你脾氣倔強(qiáng),生了這樣的心思誰也攔不住。我不帶你去,你也會想辦法自己去找。

    不過阿辭,師父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帝后身份特殊,如今已是手握了燭陰的大權(quán),就連帝君所做的許多決策,都得與帝后商量著來。

    她不是普通女子,你見著她,也莫要帶著滿腔的怨氣說些不合時宜的話。當(dāng)真惹惱了她,她要傷你,我也護(hù)不得�!�

    沈秋辭默然應(yīng)下,而后便隨鬼醫(yī)上了馬車。

    于馬車起步前,她只覺腦海中似是籠了一層迷茫的霧靄,寸寸散至眼前,牽扯著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等她再度睜開眼時,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一間昏暗的房間內(nèi),不知趴在桌子上睡了多久,壓得胳膊有些發(fā)麻。

    身后有悠悠琴音傳來。

    沈秋辭回眸,唯見一女子坐于紗幔后,垂眸撥弄著瑤琴琴弦。

    似乎是察覺到了沈秋辭投射過來的目光,女子雙手乍然按在琴面上,

    琴音休止。

    她抬眸,隔著紗幔與沈秋辭對視著,笑語溫聲道:

    “聽莫娘子說,你有話要問我?”

    第218章

    同仇敵愾

    紗幔后的博山爐裊裊騰起淡紫色的煙霧,

    窗外傾灑而入的日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片迷蒙的影,

    沈秋辭靜靜看著這片霧氣,只覺有一道無形的墻,將她和云娘的距離隔得更遠(yuǎn)。

    她少時跟隨云娘練武沒少吃苦,云娘又十分嚴(yán)厲,以至于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只要見到云娘就打心底覺得怕。

    可后來她練武受傷,左腿嚴(yán)重骨折,連鬼醫(yī)都說她后半生很有可能連正常行走都成了難事。

    那時的云娘一改往日嚴(yán)厲,日以繼夜在她身旁照顧著。

    沈秋辭永遠(yuǎn)都記得,云娘會在她疼痛難忍時急得紅了眼眶,會在她重新練習(xí)走路時陪著她一次次跌倒又站起來,會在見到她痊愈后笑得燦如春花。

    那是沈秋辭第一次見到云娘笑得那樣明媚,

    當(dāng)初朝夕相處的情分,沈秋辭一直將其視若珍寶。

    可這些對于云娘而言呢?

    或許......她只將沈秋辭看成了一件趁手的工具,所有被牽扯出來的喜怒哀樂,不過都是因著她不愿讓自己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罷了。

    沈秋辭默然良久,在窗縫處卷入一陣微涼的風(fēng)將煙霧吹散后,

    她冷著聲音,向紗幔之后的人問道:

    “我該如何稱呼你?云娘?還是帝后?”

    云娘笑,“不過一聲稱呼,你隨意便是。只有你們啟朝的高門會格外重視旁人對他們的稱呼,百姓見著高官不喚尊稱直呼其名,甚至?xí)虼藖G了性命。這樣荒誕的事兒,在燭陰還從未有過�!�

    沈秋辭眸光微沉,“那么......帝后,我長姐當(dāng)真是死于你手?”

    云娘漠然道:“你長姐是死于裴家之手,并非是我。你回到上京后,莫娘子本有機(jī)會能醫(yī)治好她的癱癥。從頭到尾,我都未想過要取了她的性命。”

    沈秋辭聲音肅厲,“所以你覺得讓她渾身癱瘓失去尊嚴(yán)在床上躺了兩年,便不算是傷害了嗎?”

    “尊嚴(yán)?”云娘冷笑,“與性命相比,尊嚴(yán)算什么?燭陰人人都失了尊嚴(yán),卻也沒見你們啟朝肯放過我們的命�!�

    她頓一頓,語氣漸沉,“所以你來,就是要問我這些蠢問題?”

    話落,紗幔掀起,

    云娘身著一身墨色玄袍,緩緩走向沈秋辭。

    沈秋辭抬眸看著她,

    她離開天璣辦已有半載,今日再見云娘,只瞧著她烏絲已布華發(fā),眼神中也盡是蒙著灰的憔悴。

    她看上去似乎衰老了不少。

    不過一舉一動間,仍從骨子里透著一股貴與傲,無形的威壓侵入周遭的空氣中,惹人發(fā)怵。

    她直勾勾地盯著沈秋辭的眼,“你應(yīng)該知道,你最大的仇人并非是我,也并非是燭陰。一切因果,皆因你們的皇帝。

    你父兄作為他麾下最鋒利的一柄刀,沒了用武之地后不也是被他棄如敝履,連條活路也不予?

    你想要報仇,可單憑一己之力,如何能撼動皇權(quán)?今時今日,你當(dāng)與燭陰同仇敵愾,才能為你父兄討回一個公道�!�

    第219章

    行蹤暴露

    作為燭陰的帝后,云娘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是在為燭陰做打算。

    天璣辦在啟朝是已初具雛形,但布局出去的棋子大多都無法真正接觸到權(quán)貴,只能在底層翻起浪花,令時局稍有動蕩,但想要傷了啟朝的國本,實在是癡人說夢。

    可沈秋辭是個例外。

    她有著忠勇公嫡女的身份,又與皇后關(guān)系匪淺,沈家富甲一方,在上京亦是頗有人脈。

    如果能讓她因著記恨皇帝,從而真正和燭陰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對于燭陰必是大有助益。

    而對于沈秋辭而言,她想要憑借一人的力量去對抗皇帝,對抗皇權(quán),更是天方夜譚。

    所以眼下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她與燭陰聯(lián)手,攪渾了啟朝的水,將皇帝欠他們的盡數(shù)討回來。

    可沈秋辭卻不能這么做。

    要真隨了云娘的意,為著替父兄報仇而和燭陰同乘一條船,這船一旦翻了,傷著的可不只是皇帝一人,整個啟朝上下都必然會受到牽連。

    征討燭陰是父兄奉了皇命不假,但父兄也不是只打過這一場勝仗,

    從前啟朝內(nèi)憂外患動蕩不安之際,軍力不足無人敢請命領(lǐng)兵出征,是父親為了百姓生計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才有了啟朝如今的盛世太平。

    皇帝卸磨殺驢是為不義,但父兄在外征戰(zhàn),也是出于真心想要保護(hù)啟朝百姓,讓他們的日子能過得更好。

    若父兄還在,他們絕不會為了一己私怨而做出傷害百姓的事,

    所以沈秋辭也不會如此。

    靜默思忖少頃后,沈秋辭正欲回絕云娘,卻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帝后!啟軍破了林瘴,奔著行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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