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身下顛簸一緩,平穩(wěn)下來。
我摸了摸鈍疼不已的尾椎骨,掃了眼吞赦那林,他面無表情地驅(qū)狼緩行,這寬肩窄腰的身軀隨著狼背上下起伏的畫面,令我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受,耳根騰地?zé)崃似饋怼?br />
秦染,你胡思亂想什么呢,怎么能對自己的繆斯生出這種污穢的聯(lián)想?
暗罵了自己一句,我搖了搖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甩出去,正在這時,我忽然聽到叮叮的聲音,循聲瞥去,不遠處林間有兩個人影,半蹲在一塊巖石背后,好像在鑿什么。
“吞赦那林,那是你寨里的人嗎?”我抬手指去。
狼咆哮了一聲,那兩人聽見聲音,先后抬起頭來,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縮到巖石背后躲了起來。
“喂!你們是那赦族的嗎?不用怕,這狼不咬人的�!辈聹y他們是被狼嚇到了,我用蘇南山區(qū)的方言道。
我話音未落,那兩個人便從巖石背后.....爬了出來。毫不夸張,這兩人就是完完全全把頭貼地上,匍匐著,膝行出來的。
我驚得僵住,見他們一路爬到了面前,絲毫不敢怠慢似的,開始朝著我們的方向不�?念^:“尸尸尸神主......”
尸神主?
這稱呼令我一下想起那個暴雨夜嚇到我墜崖的木偶,后背發(fā)涼,我緩緩轉(zhuǎn)眸:“吞赦那林......他們?yōu)槭裁春�,喊你尸神主?�?br />
吞赦那林唇角的陰影加深,似在幽幽譏笑我。但這笑意一閃即逝,令我只心疑自己看錯了,轉(zhuǎn)瞬,他仍是臉色沉靜,道:“因為,我是族中的神巫,可召喚神主降神于我�!�
神巫?能降神,真的假的?
待兩人緩緩起身,我才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人竟是之前見過的那位名叫“泰烏”的畫匠,另一個,是一個面生的青年,之前沒見過。兩人連眼皮都不敢抬,抖如篩糠,顯然是嚇得魂不守舍了。有必要怕成這樣嗎?難道吞赦那林真會巫術(shù)嗎?
既然是那樣可怖的存在,又為什么要敬為族神呢?
“神巫,對,您是神巫�!碧醪蛔↑c頭,“神巫大人�!�
注意到他手上染著極為漂亮的青藍粉末,我眼前一亮,跳下狼背,半跪下來:“泰烏師父,你是在采顏料礦石嗎?”
泰烏似不敢看我,又忍不住看我,嘴唇顫抖著,點了點頭。
“你.....你是神主大人選的.....”青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一句話說完,就被泰烏猛地捂住了嘴,“是神巫大人�!�
我沒聽清那少年說什么,也不甚在意他們這些神神鬼鬼的習(xí)俗,滿心滿眼只有泰烏手指上的礦石粉末。我抹了一點,瞇眼細瞧:“這是.....藍銅礦?好棒的成色,是在那邊嗎?”
泰烏滿眼驚惶地看了一眼我背后,垂下眼皮,再次點頭。
“吞赦那林,”我回眸朝他一笑,“等我去弄些好顏料再去找你�!�
說罷,我迫不及待地握住泰烏的手:“泰烏師父,能帶我一起采礦,教我研制顏料嗎?我想給你們的神巫補畫�!�
泰烏卻比剛才抖得更厲害了,好像我說了什么嚇?biāo)廊说脑挕?br />
“泰烏師父!”我生怕他暈厥過去,揚高聲音,“你們神巫人挺好的,不用這么怕他!他又不吃人!”
泰烏雙眼一翻,真暈了過去。
我傻了,看向旁邊青年,他一個健壯的大個子,卻也不敢抬眼,只顧把泰烏抱起來,掐他的人中:“師父,師父!”
我無奈嘆了口氣,朝背后看去,吞赦那林卻已然不在了,原處空余清晨從枝葉間漏下的熹微天光與薄薄晨霧。我有些失落,既而想起他說他雙眼畏光,猜測他是已回了那山洞里邊。
沒關(guān)系,反正這人跑不了......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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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妃
◎送神妃的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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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妃
“小阿郎,我們把他抬回去吧?”
我抱起泰烏的上身,卻見那健壯青年從腰側(cè)一個草編的囊包里取了片葉子出來,在泰烏鼻下晃了晃,又喂他喝了點水:“沒事喏,師父身子虛,經(jīng)常會這樣,過一會就好了。”
“真的?”我把泰烏放平,果然沒過一會,他便咳嗽著,悠悠睜開了眼。
“泰烏師父?”
我的目光凝聚他的雙眼上,才發(fā)現(xiàn)他的瞳色與我十分接近,都是比一般的蘇南人要更淺一些的琥珀色,雖然上了年紀(jì),面色蠟黃,眼角有了些細紋,但他五官清秀,可以看出年輕時應(yīng)當(dāng)是個相當(dāng)好看的男人。
與我對視著,泰烏似乎有些恍惚,我又喚了他兩聲,他才回過神來。
“泰烏師父,你好些了嗎?”
我將他扶坐起來,泰烏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似乎發(fā)現(xiàn)吞赦那林已經(jīng)不在原地,被嚇散的七魂六魄才終于歸位。
“泰烏師父,你帶我去采礦,好嗎?”
他卻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淺眸死盯著我:“你一個外鄉(xiāng)人,做什么總待在這兒吶?你的家人不擔(dān)心你吶?”
我給他嚇了一跳:“我喜歡這兒的景色,還有你們族的人,也都很有意思�!庇绕涫峭躺饽橇�。
“有意思......”他嘴皮抖動著,想說什么,又沒說,臉色木然地站起來,走向剛才那塊巖石。我奇怪地看了青年一眼,他眼神躲閃,也不愿和我多說什么似的,跟了上去:“師父!”
是師徒啊。我還以為,是父子呢。
接下來大半天時間,我都跟著泰烏與他的徒弟在林海附近的山谷內(nèi)采集可制成顏料的礦石。
不得不說,這片廣闊的原始森林雖然危險四伏,但卻著實是塊寶地,到傍晚時分,我們便已采到了七八種礦石,有辰砂、赤鐵礦、藍銅礦、孔雀石、雄黃、綠松石.....從地質(zhì)學(xué)來說,這簡直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對于畫畫的人來說,這里簡直就像是藏著“龍脈”,叫人處處驚喜。許是我過于積極,干起活來比泰烏自帶的小徒弟還麻利,一直不肯怎么搭理我的泰烏對我的態(tài)度終于逐漸緩和,時不時會接我一兩句話。
溝通漸漸順暢起來,我才敢向他打聽塞邦那孩子的情況,并告知他有壞人在尋找他們村寨也在追蹤我的事,要泰烏轉(zhuǎn)告族長并報警,可泰烏的反應(yīng)卻十分出乎我的意料。
“他們進不來的�!碧跻幻娑65罔徶V石,一面道。此后他沉默了好一會,直到將整塊礦巖都鑿下來,敲碎了,才突然又冒了句,“這林海里面,比外面要可怕多了哩�!�
這倒確實是真的。我想起昨夜在林海里撞見的司機和與他一樣那些猶如食尸鬼一般可怕的“人”,不寒而栗。
我?guī)退阉榈V鏟進背簍,忍不住問:“泰烏師父,那些.....那些怪物一樣的人,你也見過嗎?它們到底是什么?”
“尸奴�!碧踵话愦穑粗贿h處的小徒弟,“被尸神主懲罰,吃盡了血的,都會變成尸奴�!�
“吃,吃了血?”我疑惑又害怕,理解不了他說的話,“那些怪物,是與你們的尸神主有關(guān)嗎?它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神,泰烏師父,你能跟我講講有關(guān)它的傳說嗎?”
“他不是神是世上最可怕的魔,我們都是他的奴一輩子都逃不掉”他一錘子將另一塊礦巖砸得粉碎,叨叨著,突然又閉緊嘴唇,不再說了,站起身來,“你,跟我走。”
“泰烏師父,我們?nèi)ツ�?”我摸不著頭腦,仍是跟上了他,沒走幾步,就聽見一聲號角傳來。泰烏步伐一僵,定在那里。我循聲望去,就見不遠處一個騎馬的身影朝我們揮手。
“泰烏,莫丟了哩!要辦送神妃的祭典喏!”
“啪”地,泰烏手里的錘子掉到了地上。
我連忙蹲下去,小心翼翼地顏料礦石拾回背簍,見泰烏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那些人影一步一步走去:“走吧,回去。”
因為想學(xué)習(xí)怎樣親手研磨巖彩,我執(zhí)意跟著泰烏返回他位于山丘上的那座塔樓畫室,泰烏沒有拒絕,只是在我踏入門口時,命令我站在門外等著,然后匆忙將那些懸掛在房梁上的畫都收了起來,生怕被我看到畫上的內(nèi)容似的。
我雖然心中好奇,但也不愿犯他的忌諱,便依言立在門口,待他收拾完了才入內(nèi)。
不得不說,泰烏這人雖有些神經(jīng)質(zhì),但對于畫畫上卻似乎有著與我相似的熱忱,教我研磨巖彩時頗為耐心,不吝賜教,每道工序都帶我一一過手。我過去雖畫過巖彩,卻用的是成品,從不知道親手磨制巖彩是這樣麻煩又有趣的過程。
光是前期的初期篩選與清洗晾曬,便花了次日一整個白晝的時間,所幸寨中人都知道我是要為他們的神巫大人補畫,除了請我們出去“食窩”,其間沒人過來打攪。到了次日傍晚,蒸煮便已經(jīng)結(jié)束,經(jīng)過最后一輪過濾篩倒,終于大功告成。
看著自己親手研磨出來的一罐罐濃郁而艷麗的細顆粒巖彩,我心中的成就感難以言喻若是用這些顏料去畫吞赦那林,那我一定會畫出平生最好的作品。
實在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我迫不及待地用水調(diào)了一些,扎起頭發(fā),就在泰烏借我試色的小紙上將窗外的晚霞與雪山繪了下來。
金烏墜入雪山背后時,我的隨手小作便也正好畫完。
一抬頭,才發(fā)覺泰烏正出神地瞧著我。
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輕喚:“泰烏師父,你怎么了?”
泰烏回過神來,垂下眼皮,目光落到我的畫上:“你的畫,很好�!眽魢乙话悖D了頓,他又喃喃道,“你,也很好�!�
這大抵是在夸我研磨顏料認(rèn)真,畫畫專注吧?
我笑了笑,看著那雙與我瞳色相似的眼睛,只覺得他很親近:“泰烏師父,你人也挺好的�!�
他瞧著我,眼神掙扎,欲言又止,我放下畫筆,壓低聲音:“泰烏師父,你總是這么看著我,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小阿郎�!彼プ∥业氖滞螅菔莸氖种笣u漸用力,看向窗外,“走,往雪山相反的方向走,現(xiàn)在就走�!�
“為什么?”我話音未落,就聽見“嘩啦”一聲,是吞赦那林養(yǎng)的那只兀鷲落在窗沿上。見它血紅的眼瞳朝里窺探,我心疑它是餓了,站起身,抓起桌上沒吃完的羊肉干,來到它面前。
“是不是餓了?”我把手縮進袖筒里,小心翼翼地將羊肉干遞到它的利喙下。
兀鷲的紅瞳看了我一眼,轉(zhuǎn)向泰烏,又緩緩落到我手上。我用肉干末端輕輕掃了一下它的喙緣,兀鷲明顯僵了一下,遲疑地低下頭,叼走了肉干。見它接受了我的投喂,我心念一動,一回頭,發(fā)現(xiàn)泰烏竟然縮到了桌子底下,似乎十分害怕這兀鷲,想必也是因為害怕吞赦那林的緣故。我無奈,自己取了剛畫完的小畫,卷成一個小筒,扯下扎頭發(fā)的細繩系住。
“看在我喂了你的份上,幫我給他帶個小禮物,好嗎?”
兀鷲斜眸看我,似乎感到疑惑。都說兀鷲是極有靈性的動物,那想必也能聽得懂我的話。我誘哄道:“你的主人眼睛畏光,瞧不得太陽,所以我啊,想贈他一天中太陽最美的時刻。”
兀鷲的瞳孔縮了縮,似乎被我的話驚住,僵了半天,才低下頭把畫叼了起來。
望著銜著畫振翅飛遠的兀鷲,我不禁無聲失笑。
秦染哪秦染,你幾時這么追過別人?
“咳咳,泰烏?”
聽見背后的聲響,我轉(zhuǎn)身望去,從門外進來一個滿頭霜白、盤著發(fā)辮、拄著拐杖的老人,他身上穿著華貴的深紫色交領(lǐng)長袍,胸前綴著好幾圈珠鏈,不堪重負一般佝僂著身軀。
在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個年長的男人,瞧著面生,沒在這兩日“食窩”時出現(xiàn)過,衣著都較普通寨民更為考究,我猜測大抵是族中有地位的長者,而那個老人,極有可能就是族長了。
這兩日“食窩”時我都向一塊吃飯的寨民們提過想求見族長,他們卻都說族長在忙祭典的事沒空,現(xiàn)下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我連忙扶起從桌底下爬出來的泰烏跟了上去。
“咳咳,你就是那個桑布羅救回來的小阿郎吧?”待我走近,那紫衣老人上下打量著我,笑瞇瞇的。他看上去慈眉善目,一張臉如打了蠟油的面具一般非常光滑,說是鶴發(fā)童顏,仙風(fēng)道骨也毫不夸張。只是不知怎么,我覺得他有點眼熟,就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心里有種異樣的刺扎扎的感受。
“嗯。”我點了點頭,“您是?”
“小阿郎,這是我們的族長哩。”他身后的那個中年男人發(fā)了話,語調(diào)隱隱透著威嚴(yán)。
“啊,族長,您好�!惫皇亲彘L。我伸出手,“我叫秦染�!�
見他笑著凝視我,卻沒有握手的意思,我意識到什么,訕訕地收回了手,有些尷尬,笨拙地將雙手在胸口結(jié)成向下的拈花型,向他鞠了一躬。這是我在“食窩”時學(xué)到的那赦族人特殊的行禮方式,據(jù)說是代表荼蘼花開,有輪回重生之意。
“那位就是救你的桑布羅,寨里的祭司�!碧踉谖叶系吐曁嵝�。我一怔,看向族長身后的男人。他眉目很深,顴骨很高,生著鷹鉤鼻,看起來有些陰鷙,是性情嚴(yán)肅不茍言笑的類型,乍一眼瞧去,長得有點像哈利波特里的斯內(nèi)普教授。
這是鄧布利多和斯內(nèi)普的組合嗎?
我被自己的聯(lián)想逗樂,差點沒笑出聲來。
“謝謝您救了我,桑布羅先生�!蔽乙渤辛藗禮,“要不是您,我早就沒命了,等聯(lián)絡(luò)上家人,我一定好好酬謝你們�!�
“聯(lián)絡(luò)家里人?小阿郎這是急著回去喏?”族長悠悠道,“不用那么急,就留在我們這兒,把身子養(yǎng)好,聽塞邦說,外頭還有壞人在抓你不是?留在寨里,是最安全的哩�!�
【??作者有話說】
族長來了,要騙小染染當(dāng)神妃嚕,冥婚快到了!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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